六祖壇經講記
坐禪品第五
已說定慧品,現說坐禪品,坐禪亦可說是靜坐,佛教對此極為重視。行者向來稱為結跏趺坐,且有單趺坐、雙趺坐之別。趺坐,隨各人的習慣,盤腿不怎麽痛,可作雙趺坐,盤腿如感到痛,可作單趺坐。雖說兩種坐法皆可,但單趺坐身體不能平衡,不及雙趺坐好。坐禪是修養身心的重要方法,不但可以調練心理的雜念,亦可增進身體的健康。不論如何坐法修禪,最要是在寂靜處,放捨一切足以分散你的心意活動,集中你的精神於一點,經過一段或長或短的時間鍛鍊,就可獲得內心的安定。只要稍有分散活動,不能將心集中於某個對象,要想得定是很難的。我人的一念心,通常都有各種不同的妄念前後相續生起,假定不斷地予以鍛鍊,那就沒有一剎那的止息,怎能把禪坐好?是以發心坐禪的行人,首要肯定內心確有不可思議的潛力,然後在你坐時就可感到舒適。同時要知道的,就是初學坐禪,時間不可太久,如打算坐十五分鐘,或預備坐三十分鐘,就老實的坐這麽久,既不可減少,亦不可貪多,如是久久養成習慣,自然就可內心安定。六祖在此品中談坐禪,並不一定要趺坐,坐禪坐到有了工夫,就如禪者所說,行、坐、住、臥之間,只要心不散亂,皆可說是坐禪,甚至說『十字街頭好參禪』。是以坐禪不是一動不動的坐在那兒。六祖為了開示行者如何坐禪,所以本品叫做坐禪品。德異本說為『教授坐禪品』;興聖本亦名『教授坐禪品』;曹溪本則名『妙行品』。因而參禪行者,對此品應特別的注意。
非看心看淨不動
師示眾雲:此門坐禪,元不看(有說著)心,亦不看(有說著)淨,亦不是不動。若言看心,心元是妄,知心如幻,故無所看也。若言看淨,人性本淨,由妄念故蓋覆真如,但無妄想,性自清淨,起心看淨,卻生淨妄。妄無處所,看者是妄。淨無形相,卻立淨相,言是工夫;作此見者,障自本性,卻被淨縛。善知識,若修不動者,但見一切人時,不見人之是非善惡過患,即是自性不動。善知識,迷人身雖不動,開口便說他人是非長短好惡,與道違背。若看心看淨,卻障道也。
坐禪唯一目的,在於控制自心,不使向外賓士,因而在坐禪時,應多照顧此心,照顧就是看心,現六祖大「師」開「示」大「眾」說:我「此」宗「門坐禪」,與一般說的修禪不同,因為此宗坐禪,「元」是「不看心」的,「亦」是「不看淨」的,「亦」復「不是不動」。這幾句,不唯是六祖教人坐禪方法,且是批評一般所說坐禪方法,認為以固定方法坐禪是不對的。誰主固定姿勢坐禪?有以為是指神秀禪師。神秀教人,行者欲得會道,必須坐禪習定,不因禪定而得解脫,是不可能的。神會復說神秀禪法的特色;『凝心入定,住心看淨,起心外照,攝心內發』。本此,證知六祖所批評的看心、看淨、不動、不起的禪法,是指神秀教人坐禪的方法。
看心為什麽不對?假若「看心」,有說「著心」。當知心有兩種:一是無有染污的清淨心,一是染污不實的虛妄心。對此真妄二心,佛法區別得很清楚。延壽大師宗鏡錄卷三說:『問:真妄二心各以何義名心?以何為體?以何為相?答:真心以靈知寂照為心,不空無住為體,實相為相;妄心以六塵緣影為心,無性為體,攀緣思慮為相,此緣慮覺了能知之妄心而無自體,但是前塵隨緣有無,境來即生,境去即滅』。
至於看心,是看真心?抑看妄心?假「若」說是「看心」,其「心元」來「是」虛「妄」的,「知心」是虛妄的,原來「如幻」如化,還有什麽可看?所以說「無所看也」。假「若」說是「看淨」,當知「人性本」是清「淨」的,「由」於有了「妄」想雜「念」,遮蔽「蓋覆真如」之性,只要「無」有「妄想」蓋覆清淨真如,其真如「性自」然「清淨」,何必要去看淨?如果「起心看淨」,原本清淨的真如,反而「生」起一種「淨妄」,何況「妄」念元本「無」有它的固定「處所」,完全是人動心而生起的,如果一定要看,看的不是淨心,而所看的「是妄」。「淨」是清淨「無」有,通常亦有說空為淨,根本沒有它的「形相」,要看豈不反而安「立淨相」?如以為安立淨相,就以為「是」自己修行「工夫」;我老實告訴你:假使「作此見」解,不但不是修行工夫,反而成為「障」礙「自」己真如本「性」。結果,坐禪不特沒有辦法除去束縛,反「被」你所看的「淨」相之所繫「縛」,如此怎可看淨?六祖叫聲「善知識」說:修禪假「若」是「修」使令心念「不動」,「但」在「見一切人時」,只是「不見」他「人」的「是非、善惡、過患」,以為這樣不動心,「即是」本有「自性」的真「不動」。現我告訴諸「善知識」,那不是真不動,而是愚惑昧「迷」的「人」。坐禪時,看來「身」體「雖」是「不動」,但這只是坐時的身不動,一旦到了不坐而「開口」時,立即「便說他人」的種種「是非、長短、好惡」。這不但不是真在坐禪,且「與」所修正「道」,完全相互「違背」。
由此可見「若」果「看心看淨」,妄念紛飛,這才真成「障」礙正「道」的修學,怎能達到自證自見真如自性?有人認為神秀看心看淨不動的修行方法,是勝過惠能的;有人認為惠能反對看心看淨不動,是亦有他相當理由,因為心性既是清淨無穢的,為什麽還要著意去探求它?至附心上的煩惱雜染,原是虛妄空幻而不真實的,為什麽要勉強的去加以破除?因此,惠能認為在吾人行、住、坐、臥以及起心動念間皆可參禪,但是到了後來,真參實學者流,逐漸減少甚至沒有,才重看心看淨,乃至重於不動。實際發心坐禪,重在內自證驗,唯有見性悟性,實現人之善性,方是坐禪功成。
解釋何名坐禪
師示眾雲:善知識!何名坐禪?此法門中,無障無礙。外於一切善惡境界心念不起,名為坐;內見自性不動,名為禪。善知識!何名禪定?外離相為禪,內不亂為定。外若著相,內心即亂;外若離相,心即不亂。本性自淨自定,只為見境思境即亂。若見諸境心不亂者,是真定也。善知識!外離相即禪,內不亂即定,外禪內定,是為禪定。菩薩戒經雲:「我本性元自清淨」。善知識!於念念中,自見本性清淨,自修、自行、自成佛道。
六祖大「師」現在開「示」大「眾」,首先叫聲「善知識」說:甚麽叫做「坐禪」?在「此」頓教「法門中」,能夠除去種種染障,達到一切「無障無礙」的自在程度,如對「外」方面能「於一切善惡境界」上,「心念不起」任何活動,「名」之「為坐」,在「內」方面能「見」到「自性」原本「不動」,或不為外境所動,「名」之「為禪」。坐禪在教理中,本是一個名詞,現在分開來講,並且,坐有坐的定義,禪有禪的定義,是六祖特殊講法。
六祖再對「善知識」說:什麽叫做「禪定」?對「外」說,「離」一切「相」的執著是「為禪」,對「內」說,「不亂」心性是「為定」。對「外若」在境界上「著相」,「內」在「心」性就會散「亂」,對「外若」果「離」一切「相」,在內在的「心」性上自就「不」會散「亂」。吾人「本性」原是「自淨自定」,「只為見」到外在的「境」界,「內心」因而「即」散「亂」了。「若見諸」「有外境」而內「心不散亂者,是」就可以說是「真定」。這樣解說,是為外禪內定,將禪定分開講,像將坐禪分開說,確是禪宗之禪,與一般所說禪,有著很大不同。
「菩薩戒經雲:我本性元自清淨」。此所引的菩薩戒經,是中國流行的梵網經。經中有說:『一切眾生皆有佛性……是一切眾生本源自性清淨』。眾生本心,或說本性,皆是本自清淨。六祖再叫「善知識」說:修禪定時,「於」前念後念的「念念」之「中,自」己只要「見」得「本性清淨」,沒有一塵垢染,從而如法「自」己「修」持,「自」己切實奉「行,自」就能「成」就「佛道」。
禪宗有名的馬祖道一禪師,是四川漢州什邡縣人,俗姓馬,人們尊稱馬祖。年幼時,在本縣羅漢寺出家,受戒於渝州圓律師。唐開元年間,因性習坐禪,到南嶽住草庵,終日靜坐習禪,毫無懈怠。南嶽般若寺住持懷讓禪師,看他是個有根基的佛子,特到他坐禪處問道:『你終日在此坐禪,究竟想得什麽』?馬祖老實答說:『我是想成佛』。懷讓聽後,一聲不響的離去。過了一會,拿來一塊磚頭,在馬祖前石頭上磨。馬祖見了驚問:『你在磨磚又是為的什麽』?禪師答曰:『要將磚磨成鏡』。馬祖為此又問:『磨磚怎能成鏡』?『不錯,是不能成鏡的,但你在此坐禪,又怎麽能成佛』?馬祖更感不安的說:『這樣,要怎樣才能成佛』?懷讓不直答覆,舉喻反問:『如牛駕車,車停下來不行,應打牛還是打車子』?馬祖無法答覆,懷讓又問:『你現在學坐禪,是學坐禪?還是學坐佛?如學坐禪,禪是非坐非臥,如學坐佛,佛無定相,你於無住法,不應有所取捨』。馬祖到此大有所悟,知終日坐禪,非成佛之道,於是放棄坐禪,心意超然,成為一代祖師。六祖所說坐禪,是枯坐形骸,非真正禪道,怎可執著坐禪以為修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