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剛經講義 一體同觀分第十八  


金剛經講義一體同觀分第十八

江味農居士著

(醜)次,開佛知見。分二:(寅)初,明圓見;次,明正知。(寅)初,又二:(卯)初,明不執一;次,明不執異。

(卯)初,明不執一。

【『須菩提!於意云何?如來有肉眼不?』『如是,世尊!如來有肉眼。』『須菩提!於意云何?如來有天眼不?』『如是,世尊!如來有天眼。』『須菩提!於意云何?如來有慧眼不?』『如是,世尊!如來有慧眼。』『須菩提!於意云何?如來有法眼不?』『如是,世尊!如來有法眼。』『須菩提!於意云何?如來有佛眼不?』『如是,世尊!如來有佛眼。』】

此見不局指眼見,猶言見地耳。知見皆從理智出,原非異體。(理謂理體,即本性也。理智者,性具之智,明其非外來也。)但約有所表現言,曰見。約了了於內言,曰知。故不可強分為二,亦不可定說為一。又知見互相資,知之者深,其見地自不淺。然若不破其舊見,亦不能啟其新知。故文中先說見,次說知。

茲先說五眼之名相,再明佛說五眼之旨趣。

肉眼者,即此血肉之軀所具之眼。蓋勝義淨根,依肉體而有所照見,名曰肉眼。此眼所見有限,惟能見障內(對障外言。)之色。勝義淨根者,清淨見性之別名也。所見有限者,為煩惱所障故也。

天眼,有由業力得者,如欲天以福業得之。有由定力得者,色天、無色天、皆是定力。定力者,謂作觀想,想障外境。(障外,對肉眼所見之障內言。)觀想成故,見障外事。(即肉眼不能見之事。)名為天眼。不必定生天也。即在人間,得此定力,便能有之。此指專修此定而言。若生欲天者之天眼,則是由修福業而得。生色天以上之天眼,或由修他種定而得,則皆為報得也。凡夫齊此二眼。若慧眼以上,非修出世法不能有。

慧眼者,以根本智,照見真空之理。(亦名真諦。)智即是慧,故名慧眼。根本智,異名甚多。如實智、真智、正體智、如理智等等,以其能生起後得智,故名根本智。二乘聖賢,所見齊此。得此則天眼亦得,而過於天眼,能見天眼所不能見。然亦有所限,不及佛之慧眼也。

法眼者,以後得智,照見差別之事。(即是俗諦。)亦有種種異名。如權智、俗智、遍智、如量智等等,以得根本智後,方能得之,故名後得智。得此智者,不但證真空理,通一切佛法,並通世俗一切法,及通一切眾生因因果果,起心動念等差別事相,故名法眼。然猶不及佛之法眼也。菩薩所見齊此。前三種眼,菩薩皆有,自不待言。惟無佛眼耳。

佛眼者,智無不極,照無不圓。惟佛有之。故名佛眼。古德有頌云:天眼通非礙,肉眼礙非通,法眼能觀俗,慧眼了真空,佛眼如千日,照異體還同。照異體還同者,謂但約照見之殊勝,名為佛眼。實則其體非於前四之外別有也。故前四約佛邊言,雖名肉眼,而見無數世界。不同凡夫之有所限,只見障內也。以天眼言,凡夫天眼,只見肉眼所不能見。二乘天眼,惟見一三千大千世界。菩薩天眼,雖勝二乘而不及佛。惟佛之天眼,能見恆河沙數佛土。以慧眼言,二乘慧眼,惟能照見我空。地上菩薩慧眼,亦是分證法空。佛之慧眼,則圓照三空,洞徹真性。以法眼言,菩薩法眼,所知障未盡,地地之中,各有分限。惟佛法眼,所知障盡,無法不知,故無生不度也。由是可知約佛邊言,不過名為四眼,表其隨感斯應耳。其實惟一佛眼而已。故古德曰:前四在佛,總名佛眼也。

佛眼智無不極,照無不圓者。以俗諦言,河沙世界雨滴點數,悉知悉見。其他可想矣。故自無始來窮未來際,遍虛空,盡法界,一切眾生,乃至一極微細眾生,死此生彼,根性族類,以及起心動念,前因後果,千差萬別極微細之事相,無不悉知,無不悉見。以真諦言,聲聞定多慧少,故但照我空,不見佛性。菩薩慧多定少,雖見佛性,而猶未盡明。蓋證佛性,以慧為因,以定為緣。因親緣疏,故定多不及慧多。然定慧既未均等,故菩薩但分證法空,分見佛性。唯佛與佛,定慧均等,了了見性,如觀掌中庵摩勒果也。以上釋名相竟。

佛說五眼,其旨云何?蓋借五眼以明佛見圓融也。此科文相最奇,突然而起,陡然而止。平敘五眼,此外不著一字,意義甚難領會。必合上科並讀之,乃知是令通達佛見。下文知字,是令開佛知。所以須判上科為總標也。

舉一佛眼,便攝四眼。今乃一一遍舉四眼而問,皆答雲有者。正明不執一見也。若四眼皆答無,惟佛眼答有。是獨執一佛眼,豈佛之圓見乎!豈法無我乎!長老深解義趣,通達無我法,故不如是答也。約佛邊言,肉眼、天眼、慧眼、法眼,一一殊勝,合此四眼,即是佛眼。乃復舉佛眼而問,亦答雲有者。正明非四眼外,別有佛眼。非佛眼外,別有四眼。非一一眼外,別有一一眼。然隨感斯應,亦何妨有一一眼。蓋遍舉五眼者,意顯不一而一,一而不一。見見皆圓,無所謂一見非一見也。然則謂之見而不見,可;謂之不見而見,亦無不可。亦即謂之不有而有,有而不有也,皆無不可。此不執一之極致也。故答辭皆先曰如是,後曰有。蓋明既見一如,則有見皆是矣。何以故?見見如故。

問答皆言如來有者,總以明見性圓明,有如圓鏡。胡來胡現,漢來漢現,初無容心。正所謂不有而有,有而不有也。譬如分一池為五池,池各現月。月隨池而成五,月無容心也。一而不一也。若通五池為一池,則現一月。月隨池而成一,月亦無容心也。不一而一也。佛眼五眼,如是如是。此正顯一切法無我之義。菩薩應開如是見,通達如是無我法也。云何通達。惟在不執己見,更不執一見而已。云何能不執,首當大開圓解,令其見地徹底,則執情自薄。即復力除習氣,離相離念,證得諸法一如,方為究竟耳。

於意云何?是探其見地如何。一一答如是如來有,足證長老已於一如之理,通達無礙。經中凡言於意云何,皆是探詢見地之辭也。凡言若作是念、能作是念否、莫作是念、汝勿謂作是念等等,皆是破其執見,令開圓見也。

(卯)次,明不執異。

【『須菩提,於意云何?恆河中所有沙,佛說是沙不?』『如是,世尊!如來說是沙。』】

恆河上,流通本有如字,為古本所無。應從古本。因有一如字,多認為是說譬喻。不過藉以引起下文耳,而不知其是說實話。殊不知佛說此科,合諸上科,乃以明大乘佛法緊要之義,正是佛之圓見。所謂開佛見者,開此。以誤認故,遂致一齊抹煞。一字之差,出入懸遠,真可嘆也。

如是世尊兩句,是長老答辭。河沙微細,有如微塵。前云:諸微塵,如來說非微塵,是名微塵。則恆河沙,如來亦必說非沙,是名為沙矣。何以故?此經遣相,尚雲般若非般若,何況乎沙。今乃不然,如來說是沙者。若不著相,則見相即見性矣,又何必說不是沙乎,此一義也。又復下半部正明一切皆是,以遣微細之執。(即俱生我法二執,)故雖沙之瑣瑣,亦不說非而但說是,此又一義也。然而佛說此科,所謂合諸上五眼一科,以明大乘要義者,尚不在此。

須知此科之義,乃顯佛眼因洞見一切法差別事相,不壞俗諦。故世俗既說是沙,如來亦隨俗而說沙,以明如來之不執異見也。長老與佛心心相印,故答曰如是。既證諸法一如,則何說而不是乎。故曰如來說是沙也。

如來說是沙者,蓋明是沙之言,乃如來說。即是依如義而說,豈同凡夫說耶?何以故?凡夫說是沙,則執以為實。如來說是沙,乃是即非是,非是而是。此其所以不執異見,而說是沙耳。(經中凡說如是,皆含有此義,可靜心會之。)

此不執一,不執異,兩科,含義淵微,須逐層披剝之,以此見不開,執情難遣。急當參究,令其通達,萬不容忽者也。

當知不一不異之義,便是法法皆如,此正佛之所證所得。前於說法法皆如時,亦已廣談。既為佛之親證,即是佛之圓見。然而佛如是證得,由其在因地時已能開此圓見故也。開此圓見,乃能雖見而不立見,乃能於一切法不執而無我,乃能如是如是究竟證得之耳。所以一切菩薩修因時,亦應如是開之。何以故?一異不執,是破除我見之慧劍故。

當知我見難除,不外兩種理由:(一)見理不明。(二)自以為是。初因見理不明而自是,繼因自是而見愈不明。二者蓋互相資助,互相增長。然其病根,則惟一見理不明而已。自是則由不明而生者也。其互相助長,蓋後起之狀。故欲破我,首當明理。開佛圓見者,徹明其理之謂也。先說五眼以明不執一見者,為見理不明者說法也。繼說河沙以明不執異見者,為自以為是者說法也。

見理不明者,非謂其一無見也。但主一見為高,遂為此一所蔽,則高者不高矣。有如五眼,自以佛眼最高。而不知正以四眼一一殊勝,故稱佛眼。此如來所以不執一見,而圓具五眼也,執一者其知之。自以為是者,非謂其絕不是也。但欲獨伸己是,而不與眾見苟同,則是者非是矣。有如河沙,言性固非,言相何嘗不是。相者即性之相,奚必廢相以明性。此如來所以不執異見,而說是沙也,執異者其知之。總之,於見有所執者,則有所立。於是或一或異,不偏於此,即偏於彼。蓋著我之所致也。今教以一異俱不可執,見將從何安立?則我亦與俱化矣。非除我之慧劍乎。

不一不異之義,為般若之綱宗,佛法之要領,可以貫通一切法。故此經令通達無我法者先通達乎此也。此句,開之則為八不、十不、十二不、十四不。如大智度論云:『不生不滅,不斷不常,不一不異,不去不來,因緣生法,滅諸戲論。』因緣生法,猶言諸法緣生,亦猶言因果。蓋因緣生法者,因緣所生之法也。法即因生之果也。故因緣生法,簡言之,即是因果。此言一切法皆是因果。故一切法皆是不生不滅,不斷不常,不一不異,不去不來。此所謂八不也。若不明八不之義,便不明因果。則所言皆成戲論。正顯八不因果之義,為正論正見也。緣生之法,正是生滅,何雲不生不滅?不知緣聚則生,緣散則滅,約法相言耳。見法相之生滅,足證法性本不生滅矣。不去不來,亦約法性言也。因因果果,永永不息,故不斷。因而成果,果又為因,故不常。一切法各有因果,故不一。一切法不外因果,故不異也。八不義若專約因果發揮,可成專書。茲不過略說之耳。

智論又云:『觀一切法不生不滅,不增不減,不垢不淨,不來不去,不一不異,不常不斷,非有無。』此言十四不也。若將非有非無句,作為解釋不生不滅等六句之義者,則為十二不。中論亦說八不曰:『不生亦不滅,不常亦不斷,不一亦不異,不來亦不出,能說是因緣,善滅諸戲論。』不出即不去之意。此二論皆龍樹菩薩作以明般若者。嘉祥大師大乘玄論云:『八不者。是諸佛之中心,諸聖之行處。豎貫眾經,橫通諸論。』其中論疏則云:『是正觀之旨歸,方等之心骨。定佛法之偏正,示得失之根原。迷之,則八萬法藏,冥若夜遊。悟之,則十二部經,如對白日。』誠以如是句義,正是開人佛知佛見,以除其從來執著之妄想妄計者。凡佛所說,皆明此義。所謂第一義也,勝義也,中道也。此義若未通達,則佛法之宗旨不明,何以圓修圓證?故曰諸佛中心,諸聖行處,迷之則若夜遊,悟之則見白日也。

然龍樹實本諸本業瓔珞等經,但次第少不同耳。經曰:『二諦義者,不一亦不二,不常亦不斷,不來亦不去,不生亦不滅。』不二者,不異也。二諦者,真諦謂法性,俗諦謂法相也。經以八不明二諦,論以八不明緣生,因此義貫一切法故也。大涅槃經則說十不曰:『十二因緣,不出不滅,不常不斷,非一非二,不來不去,非因非果。』不出不滅,即不生不滅。非一非二,即不一不異。

非因非果,非謂無因果也。首句雲十二因緣,謂十二因緣生法,不外此十不之義。因緣生法,正明因果也。蓋謂約因果說,說名為因,乃是前因之果。說名為果,亦是後果之因。此明因果無窮,不可執謂因定是因,果定是果。故曰非因非果。又約性相合言之,約因果法性說,則冥同一味,不能說誰因誰果。而約因果法相說,則事相分明,因是因,果是果,因必有果,果必有因。然正分明時,即冥同一味。何以故?相不離性故,正冥同一味時,卻了了分明。何以故?性不離相故。是之謂非因非果。蓋合首句以明義也,此本經所以說即非,復說是名也。所以不應取法,不應取非法,空有皆不應著。此中論所以云:『因緣所生法,我說即是空,亦名為假名,亦名為中道。』蓋謂欲知一切法不出因果者,當明即空即假之義。若不明空即是假,則墮斷見,萬事皆歸斷滅,便成撥無因果;若不明假即是空,又墮常見,萬事皆若固定,亦成撥無因果。須知雖說空說假,其實空假不一不異。明得此義,便為中道。非空假外,別有中道。空即法性,真諦也;假即法相,俗諦也。此中五眼一科,即是明真諦法性。法性本來如如而皆是,何必執一。河沙一科,便是明俗諦法相。法相本來隨緣而無定,何必執異乎。八不、十不、十二不等,但是開合不同耳。若詳開之,可至無量句。若約之又約,則不一不異,便攝一切。故此中開佛圓見,但約不一不異明義也。

今再略言八不之義,所以貫通一切經論之理。當知佛所說法,不外真俗二諦。俗諦法相,雖變化無常,而為世俗所共見,故謂之俗。真諦法性,則常恆不變,而為諸法之本體,故謂之真。佛說二諦,皆用八不之義以說明之。名為諦者,明其事理確實不虛也。一切眾生,所以輪迴生死苦趣無邊者,無他,由迷俗諦八不之義故也。一切聲聞乃至權位菩薩,所以有變易生死、無明未盡者,無他。由迷真諦八不之義故也。總之,但因於此八不義諦,迷有淺深,悟有高下,故有六道之紛紜,三乘之差別。佛為一大事因緣,出現於世,即為令眾生了二種生死。故說種種法以開示之,令得悟入耳。而種種法,不出真俗二諦八不之義。故此義貫通一切經論也。

不字有二義:(一)破義,破其著一切相也。(二)泯義,泯相顯性也。然破有二義,不但破著有並破著空。泯亦有二義,不但泯相顯性,亦復泯性顯相而令圓融也。

今試舉不生不滅句,說其綱要,且以不一不異句貫通之。先約俗諦言。世俗中人,莫不執謂實生實滅。佛告之,皆非實也。但由因緣聚合,假現生相。因緣散時,假現滅相而已。汝性何嘗生滅。乃但執相而昧性,汝所以有輪迴生死之苦也。此約俗諦顯中道。中道顯,則非俗諦而真諦矣。所以治著有之病也。

再約真諦言。二乘聖賢,權位菩薩,又執不生不滅。佛告之曰:不生不滅者,對治凡夫著生滅相耳。安可去一執,又生一執。須知性相不二,空有同時。有即是空,故俗諦之生滅,為假生假滅。空即是有,故真諦之不生不滅,亦是假不生假不滅也。汝既見性,正好現相,隨緣度生。且性本不離相,乃但執性而厭相。汝所以有變易生死之苦也。此約真諦顯中道。中道顯,則為最上乘,一佛乘矣。所以治著空之病也。

以不一不異貫通之者,俗諦執生滅,則生與滅不一也。不執而不生不滅,則生與滅不異也。真諦執不生不滅,則不生不滅與生滅不一也。不執而性相不二,空有同時,則生滅與不生不滅不異也。蓋既空有同時矣,則不生不滅時,無妨現生滅。雖現生滅,卻是不生不滅。此之謂不住生死,不住涅槃。則一異俱不可說。並不一不異之名而俱泯矣。由是觀之。可知一切皆不可執,亦毋庸執也。故八不諸句,為化除執見之妙義。而不一不異之義,則可以貫通諸句也。

此諸句義,皆是顯法法皆如者。法法皆如,是中道圓融第一義。故八不諸句,亦是中道圓融第一義。但法味不同耳。何以言之。法法皆如,是圓顯。所謂表詮。天台華嚴兩宗,依此義而建立者也。八不諸句義,為般若之綱宗。則是以遣為顯。所謂遮詮。三論宗依此義而建立者也。禪宗亦是宗般若之遣盪者,但不講教義耳。須知必先遣盪,方顯圓融。即如本經,必於離相離念之後,方說法法皆如。佛旨可見矣!何以故?執見未遣,豈能圓融?且著於圓融,亦非圓融也。起信論所以明不空須自空出也。建立圓宗而說圓義者,並非不說遣盪之義。但說遣盪,亦帶圓味。宗遣盪者,如三論宗等,亦非不說圓融之義。但說圓融,亦帶遣盪味。故其說如快刀利斧,無堅不摧。讀之如冷水澆背,發人深省也。慨自般若教義,不明於世。即智度論,三論宗諸書,從來鮮過問者。故隋唐以來,惟禪門出人最多。其故可深長思矣。須知學人若不克從遣盪用功,徒記誦得無數圓義,何能破其情執。情執不去,又何能達乎圓融。本經云:一切諸佛及諸佛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法皆從此經出。正的的指示般若為入佛之要門,成聖之階梯也。此事關係法門之盛衰,關係學人之成敗,極其重大。故不覺一再痛切言之。

三論宗既宗般若。故學般若者,三論諸書,不可不一究心。即不能遍讀,必須讀其一二種,以嘗法味。庶幾般若大旨,易於領會。如大智度論、大乘玄論、中論疏等,最足破人固執,開人悟門者也。但義既幽深,文復淵奧,惟在熟讀靜領,以參究之。雖然,若謂參究上舉諸書,便於般若義趣,無不洞了,則又非也。當知八不諸義,不過般若之綱宗耳。般若中曲折深微之致,非克從離相離念處,真參實究,何能洞明。此理又不可不知也。蓋大綱不異,而細微則不一也。不但此也。即以前八會、後七會,所說般若,持與本經校,亦復如是。綱宗大旨,彼此不異。微妙義味,彼此不一。所以一部經有一部經的宗旨,有一部經的說法。豈能一通全通。當知佛說是佛境界。所謂諸法實相,惟佛與佛方能究竟,諸大菩薩尚未究竟,何況凡夫。所以華嚴會上善財所參五十三位善知識,皆曰我惟知此法門,余則不知,乃是實話,並非謙詞。所以古德如智者、嘉祥、賢首諸位,平生只宏揚數種經論。蓋學力只能如此。此正古德高處、真處。後學所當學步者也。不但三論八不諸句義,只能明般若之綱要。細微旨趣,仍在學人自領。即令今有一人,將本經義趣,著書立說,一一宣陳。然得此一書,不過多一助力而已。亦仍在學人自領也。何以故?此人即令已成菩薩。而佛之境界,終不能究竟。即令頓悟同佛,竟能徹底宣揚。而讀其書者障若未去,仍復未能徹底領會。仍須向離相離念處,真參實究,而後乃能契入耳。即如此不執一不執異兩科所明之義,聞得之後,必須以此法印,向一切法上,微密印證,更須以此法印向自心上印證,向未起心動念處印證。如此,庶有通達之可期。若但聞說此兩科之義而得明了,只能謂之明了,不能謂之通達。此理尤不可不知。通達者,四通八達,毫無障礙之謂。故若於自心上,於一切法上行之少有障礙,便非通達矣。下明正知,正是說一榜樣,令學人遵照,以不一不異之見地,向心行處及諸法上了知其所以然,以求通達而無我者也。

(寅)次,明正知。分二:(卯)初,明心行叵得;次,明諸法緣生。

心行者,心之行動,謂起心動念也。諸法,謂外境也。約內心外境以明正知,意在使知無境唯識,心外無法之義也。心外無法,故法法不外一真如。但眾生外為境相所迷,內為心念所擾,不能證得。此般若所以令離相離念也。叵得者,不可得也。性體空寂,本無有念,故曰不可得。諸法莫非緣會假現生相,本來無生,是之謂當體即空。是故約心行及諸法言,不一也。而約叵得及緣生言,不異也。不一不異,諸法如義也,當如是知也。如是而知名曰正知者,以其是依無上正等正覺之所證知者而知故也。知此,則知應離念離相之所以然矣。離相離念,正所以無我也。

(卯)初,明心行叵得。分三:(辰)初,喻眾明知;次,釋明非心;三,結成叵得。(辰)初,又二:(己)初,引喻;次,悉知。

(己)初,引喻。

【『須菩提!於意云何?如一恆河中所有沙,有如是等恆河,是諸恆河所有沙數佛世界如是,寧為多不?』『甚多,世尊!』】

有如是等流通本等上有沙字,古本無之,可省也。將明正知,而承上圓見中河沙之說以為引端者,意顯向下所明之義,非執一異之凡情俗見者所能了知。必先開其圓見,不執一異,乃能開此正知也。且以顯向下所說當以不一不異之義通之也。將說眾生妄心以及諸法,而必假設譬喻,以沙喻河,復以喻河中之沙為言者。意顯妄心及一切法,層出不窮,牽引愈多,不可勝數也。且以顯妄心法相,如幻如化,莫非假有也。皆是親切指點之語。若視為無關緊要有如贅辭,則孤負經文矣。

啟口說一於意云何者,將欲開其正知,故先探試其見地。其意直貫至不可得。非僅探問多否。如者,顯其是譬喻之辭也。一恆河中所有之沙,已無數可計矣。如是等,指無數沙。謂設有恆河其數與一恆河中所有之沙相等,猶言無數恆河也。是諸恆河,指上句無數恆河。言無數恆河所有之沙。其數豈有量哉,佛世界,即謂大千世界。每一大千世界,為一佛教化之區域,故曰佛世界。如是,指上句無量言,謂無量世界也。寧為多不,問可算得是多不?甚多世尊句,長老答辭。此科但設喻,為下文作引。蓋以無量數之沙比喻世界之多者,皆為藉以顯下文眾生心多,如來悉知耳。

(己)次,悉知。

【佛告須菩提:『爾所國土中,所有眾生,若干種心,如來悉知。】

經中凡標佛告句,皆鄭重之詞。令讀經者,鄭重向下所言也。爾所者,如許也,指上文無量言。無量國土猶言無量世界。但世界是通名,國土是別名。今將言眾生,故言國土,不言世界。何以故?舉國土之別名為言者顯眾生有種種差別也。所謂十方剎土,所有眾生,種種差別是也。蓋謂無論是何族類色身等差別眾生,大而天人,小而螻蟻,其心無不悉知。

上科不但言世界而曰佛世界者,亦含深旨。當知世界之執持不壞,固由眾生業力。然非仗佛慈悲威神之力,為之攝持。以眾生業力之惡濁,早不知成何不堪之狀況矣!一切眾生皆蒙佛恩而不自知。猶之動植飛潛之得生成,全受日光之賜而不知者同也。語云:雷霆雨露總天恩。天之有恩,實由佛之施恩也。試觀諸大乘經所說,梵王,帝釋,乃至日月天子,一切諸神,皆在佛前發願,護持眾生。故知世界之執持,實賴佛恩慈悲威神之力。總之,此經一字,一句,一名詞,一稱謂,皆含妙義,不可忽略。世界國土,已多至無量。則其中之眾生,其數之多,那復可說。何況眾生心乎。真所謂不可說不可說矣。何以故?既是眾生心,則念念不停。即以一眾生言,其心之多,那復有數。況不可說之眾生心耶。故以若干種概括之。若干種者,言其差別之多,無數可說也。上科由一恆河,而說其中無數之沙,由無數沙,而說為無數恆河,由無數恆河,而說其中無量之沙,復由無量沙,而說為無量世界。此科又由無量世界,而說其中不可說之眾生,然後由不可說眾生,而說其不可說不可說之心。所以如是層遞以說之者,既以顯不一之義,以跌起下文之不異。且以引起如來悉知耳。以至不一之事而悉知之者,豈差別之知見所能悉知哉,世尊蓋以如義知之耳。故曰如來悉知。此義與下如來說相應,總以示菩薩應如是知也。如來悉知其為何?下科何以故下,正明其義。眾生之心究如何,再下科所以者何下,正明其義。

(辰)次,釋明非心。

【『何以故?如來說諸心皆為非心,是名為心。】

諸心,指上科若干種心言。非心句,約性言,暗指非真心,真心即性也。是名句,約相言,謂如是之心,特假名為心耳,暗指其是妄心。妄心即下文遷流心。遷流便有相,故曰是名。名者名相也。此處不宜將真妄點破,只可渾含說。因是妄非真,下科方說出所以然。此處說破,下科便成贅文。

何以故?自問也。問:眾生若干種心,如來何故悉知耶?如來說下,自答也。答謂:雖曰若干種,而如來知其實可概括為一種,曰:皆是非心,但為假名之心耳。看經文表面,似但說明如來能悉知,並未說出何故悉知者然。實則悉知之故,已影在其中。其故何在?在如來二字。蓋如來者,諸法如義。如者,真如也。真如者,同體之性也。已證同體之性,便成大圓鏡智。所以一切眾生起心動念,佛心鏡中,了了分明。且佛心無念,故知動念者,皆為非心。此悉知之故也。上科曰如來悉知,此科曰如來說,正明其依如義而知,依如義而說也。

昔唐代宗時,西方來一比丘,眾稱之曰大耳三藏。自言有他心通。代宗請南陽忠國師(禪宗大德。)試之。坐少頃。師問:老僧今在何處?答曰:在西川看競渡。少頃,師又問。答曰:在天津橋上看弄猢猻。師寂然少頃,再問,即不知矣。師呵曰:他心通在甚麼處!他心通者,知他人心中之事也。忠國師先故起念,忽在西川,忽在橋上,以試之。迨後寂然,是不起念。念既不起,遂無從知。以此事為證,如來悉知,更何待言。

須知凡夫心念,雖鬼神亦知之。所謂機心才動,早被神知。若微細念,則惟菩薩羅漢能知。佛則無不悉知也。忠國師呵斥之語,不解意者,以為不信他心通。非也。呵斥之意,不出二種。當知神通不可執,執之,輕則賣弄生害,重則著魔發狂。此以理言也。忠國師弟子甚眾,代宗亦其弟子。矜奇好異,人之恆情。倘大眾看重此等事,既足為修行之障,且恐為法門之害。此以事言也。此大耳三藏,通必不高。若其高也,起微細念亦能知。即不起念亦能知其未起念也。何致忠國師寂然,便惶然不知所云。通既不高,而在眾中,自言得通,跡近賣弄,顯違佛敕。(佛令弟子,非遇不得已,不許顯神通。)國師斥之者,意在於此。當知三明六通,是學佛人本分事。但修行時,不宜注重此事,恐走入魔道。無明盡時,神通自得。得之之後,亦不宜輒與人知。恐為捏怪者所藉口,後患甚多也。

上來由沙、而河、而沙、而世界、而國土、而眾生,事相種種不一,而歸結之於眾生心。非但示心外無法已也。蓋說河,所以喻心念之流動。說沙,所以喻心念之繁密。說沙為河,喻心念從微而著。說河之沙,喻心念由總而別。由河沙而說到世界國土眾生,喻眾生心念既流轉不停,(如河。)復膠固不化,(如土。)既細瑣無比,(如沙。)復馳騖無極,(如世界。)有任運而起者,(如河沙等。)有施設有成者,(如國等,)有源流,有本末,有通,(如世界。)有別,(如國。)有別中之別。(如眾生。)所以言若干種心也。如上所說,凡有兩重不一不異。外而山河大地,內而五蘊色身,其事相至不一矣;而為眾生心所現物,則不異也。又復眾生心念多至若干種,不一也;而皆為非心,則又不異。此皆發覺者所應了知。然此兩重不一不異,尚不過為下文作引案耳。總而言之。不一不異諸句義,既顯法法皆如,即是顯無有定法。令行人當於一切法上,活看活用,不生拘執。故佛時而說一,以顯其不異;時而說異,以顯其不一;時而一異俱說,顯其雖不一而不異,雖不異而不一。時而一異皆非,顯其並不一不異亦不可說也。無非為遣情執。遣之又遣,功行至於俱不可說,則證諸法一如矣。其說有無諸句,皆是此義。總以明處處不可著,以治眾生處處著之病而已。無論世出世法,皆應依此觀,依此義行。

(辰)三,結成叵得。

【『所以者何?須菩提!過去心不可得,現在心不可得,未來心不可得。』】

叵得,即不可得。過去心三句,唐慧淨法師注中初句過去,次句未來,三句現在。無著菩薩論亦然。次序雖異,大旨無關。

此科說明非心之所以然也。過去、現在、未來,名為三際。際者,邊際,界限之意。過去非現在非未來,現在非過去未來,未來非現在非過去,各有邊際,故曰三際。心念既有三際,故謂之遷流。遷流者,言其心如水之前浪後浪,相推而前,遷移流動而不息也。此即色受想行識之行。行者,行動,遷流之意也。蓋因其心念,剎那不停,故曰遷流。因其遷流,故有過去、現在、未來。然而過去則已去,現在又不住,未來尚未來,故皆不可得。克實言之,只有過去、未來,並無現在。蓋剎那剎那而過去矣,那有可得。不可得者,明其當下即空也。若夫真心,則常住不動,絕非遷流。但因眾生無始來今,未曾離念。念是生滅之物,故成遷流。故為非心。言非常住之真心也。生滅心是妄非真者,以真心本不生滅故也。既生滅之不停,那有實物,故曰是名為心也。

上科明圓見,是令不明理而自是者,明了無是非是。尚是說不可執之當然。此明正知中,則明不可執之所以然矣。故曰所以者何。即如此科之意,蓋謂,汝於一切法取執者,在汝意中,必自以為我能取。不知即此能取之一念,三際遷流,當下即空。念尚不可得,尚何能取之有乎。三言不可得,真乃錐心之語,直令我見無安立處。楞嚴經曰:『一切眾生,從無始來生死相續,皆由不知常住真心性淨明體。用諸妄想,此想不真,故有輪轉。』當知眾生從無始來,認妄為真,遂致生死輪轉者。因一切唯心造,性淨明體。輪轉之苦,實由其心生滅輪轉故耳。蓋一言及相,必有生滅。重在心不隨相而動,(動,即行也,所謂遷流也。)便除一切苦矣。所謂了生死出輪迴者,心了耳,心出耳。

故修行第一步,便當明了此理,辨清孰為真,孰為妄。其實極易辨別。淺言之。分別執著者,妄也;不分別執著者,真也。深言之。真心無念,起念即妄。(由行緣識,故起念為分別執著之根。)所謂修證者無他,除妄是已。妄云何除?離念是已。離念則分別執著自無,真心自見,生死自了。離一分,見一分。離得究竟,見亦究竟矣。一切眾生,所以認妄為真者,由於不知其是不可得。何故不知?由於心粗,不辨其是生住異滅,剎那相續。若知其是剎那相續,則知是遷流而不可得者矣。既不可得,執之何為?且自以為能執,而實無可執。徒增業力而已,真愚痴可憐也。此理惟佛知之說之,而為修行人所急宜覺悟者。故明正知中,首先便言此事。以其為成凡成聖之關鍵故也。由是觀之。本經雖離相離念並說,實歸重在離念。不過以離相為離念之方便耳。迨至念離,則見相即見性。儘管隨緣現相,廣度眾生,毫無障礙矣。何以故?心念既離,其於相也,不離自離故。

此科之義,一深無底。上說不可得,是約妄心明義。殊不知佛說此科最大宗旨尚不在此。宗旨云何?在令學人,即妄證真,頓契無生也。何以言之?三際遷流之心,所謂無明緣行也。無明者,不覺也。一切眾生,初不覺知念念遷流,故隨而分別執著。分別,便成第六識。執著,便成第七識。則行緣識矣。此中言如來知者,令學人當如是知也。知者,覺也。且告之曰:遷流之心,當下即空,實不可得。正是令學人速覺,當直下向不可得處觀照契入。則湛湛寂寂,當下便是常住真心。正所謂狂心不歇,歇即菩提矣。故此科之義,是明至圓極頓,直指向上之法門也。

昔二祖問初祖安心法。祖曰:將心來與汝安。曰:覓心了不可得。祖曰:吾與汝安心竟。正與此中所說,同一法味。當如是知,勿負佛恩也。故上科皆為非心是名為心句義,亦可兼明真心。蓋真心無名無相,唯一空寂。說為真心,亦非心也,但假名耳。古德所以云:說似一物即不中也。

由是觀之。此科亦具兩重不一不異。過去心、現在心、未來心,是為不一;皆不可得,是為不異。又復遷流心與常住心,不一也;知其不可得而當下空寂,則不異矣。合之上科所說,共為四重。當知佛之委曲說此四重者,開示修觀之方便也。方便云何?先觀河沙等器界根身諸法之不一,而銷歸於眾生同具而無異之心。既而進觀心念有若干種之不一,而銷歸於諸心所不異之皆非是名。更觀心之所以皆非者,由有三際遷流之不一也,則銷歸於三際不異之不可得。當知不異者,如義也。步步由不一觀不異,則步步趨向真如矣。即復深觀遷流心常住心,雖曰不一,不過性相之異耳。則離相會性,而銷歸於本無可得之大空,尚復何異之有。則寂寂明明,明明寂寂,一念不生矣。一念不生,而實相生矣。豈非一超直入之修功哉,妙極妙極。今為諸君一一拈出。

若能依此義以修觀行,一日千里,尚何待言。當知四重之義,重重深入。而步步由不一入不異。即是步步除分別執著,亦即步步無我。迨至一念不生。人我法我,尚復何存乎。真無我之妙法也。菩薩不向此中通達,便向何處通達?

此一大科,為開佛正知,是令開佛之正覺也。故聞如是教,便應如是開。如是開,便是如是覺。如是覺,便能如是證矣。圓頓大法,孰過於此。下諸法緣生一大科,亦復如是開之覺之。而一是向心行上開覺,一是向諸法上開覺。雙方並進,則心境皆亡,我法俱空矣。正所謂無我相,無法相,亦無非法相,而離一切諸相,則名諸佛矣。教下名言甚多,無此直捷了當。宗下棒喝交馳,無此彰顯明白。願與諸君共勉之。

(卯)次,明諸法緣生。分二:(辰)初,約福報明無性;次,約法施明體空。

此一大科標題,含義甚多。先當一一說明,入文方易領會。上心行一科,是約內心明義。此諸法一科,是約外境明義。外境之事相甚多,故曰諸法。諸法多不勝數,將從何處說起。今約福報及法施明義,則可以賅攝一切法矣。蓋福報之義明,非福報之事,便可例知。布施即攝六度,六度即攝萬行。而布施中則以法施為最。若法施之義明,所有六度萬行,皆可例知也。法施是善行,善行之義明,非善行之事,亦可例知也。

至於緣生二字,當分條以說之。頃言含義甚多,指此言也。

(一)內典中因緣二字,有時分說,有時合說。分說者,因是因,緣是緣,不容混也;合說者,說因即攝緣,說緣即攝因。蓋親因謂之因,疏因即是緣,故可合說。此緣生一言,乃合說者,所謂因緣生法是也。因緣生法者,謂一切法之生,不外因緣,從無無端而起者也。故法即因緣所生之果。因緣生法,無異言一切法不外因果。而福德及具足身相,是約果報明義。法施,是約因行明義。既一切法不外因果,故攝一切法盡。

(二)諸法緣生者,謂一切法本來無生。但由因緣聚會,假現生相耳。此意,蓋明諸法是假相而非真性。以性乃本具,萬古常恆。非由因緣聚會而生者也。故標題曰無性。言其但有相而無性也。當知佛書所言性,皆指心體之性言。與俗書所謂物性性格等說,絕不相侔。而一切法既皆為假現之相。可知一切法之當體,如幻如化,如空中花,如水中月,絕非實物矣。故標題曰體空。此體字指當體言,猶俗語所謂本身,非謂性體也。是故緣生之義,即顯其有相無性,當體是空耳。福德及具足身相,顯無性義便;法施,顯體空義便。故分配言之。由是可知,說緣生,無異說不可得。而說不可得,亦無異說緣生。何以故?心之行動,亦緣生法故。所謂無明緣行是也。夫眾生處處執著,一言執著,便有能、所。就能執一面言,無非妄念;就所執一面言,便是諸法。今告之曰:汝以為有能執者耶?心行叵得,能執之意,當下即空也。又告之曰:汝以為有所執者耶?諸法緣生,所執之法,亦復當體是空也。如此開示,正是將眾生執見,從根本上推勫。若發覺者,通達此理,我見可冰銷矣。何以故?我見之起,起於執實,既認妄念為真心,又以諸法為實有,遂致我見不能遣除。故欲遣我執,最妙觀空。佛稱醫王,又稱空王,即謂能醫眾生執實之病耳。

(三)緣生與不可得,皆明即空之義。如上所說,固已。然而大旨雖不異,而含義之廣狹則不一。蓋不可得之義,但明即空。緣生之義,既明即空,兼明即假。妄念為成凡之由,將欲了生死,證聖果,必須斷念。故只宜說不可得,不宜說緣生。諸法固不應取著,亦不應斷滅。故只宜說緣生,不宜說不可得。何謂即空即假?當知一切法,只是緣生,本來是空。此所以言即非也;然而既已緣生,不無假有,此所以言是名也。故法與非法,皆不應取也。且以一切法雖體空而緣生,乃是即假之空。所以雖絕非真實,而事相儼然。此眾生所以難出迷途也。以一切法正緣生卻體空,乃是即空之假。所以雖事相儼然,而絕非真實。此行人所以亟應覺悟也。云何覺悟?空有不著是已。云何而能不著?要在離相離念。必離相離念,乃能隨緣不變,不變隨緣耳。

(四)前言心行及諸法兩科,是開示一超直入之修功。然其中亦有雖不異而不一者,不可不辨。蓋直向心行不可得處契入,是契入空寂之性體;若直向諸法緣生處契入,則是契入如實空如實不空之體相用。亦即契入寂照同時之性德者也。然而得體方能起用,不空須自空出。若不離念,寂且未能,遑論乎照。故學人於行門,必須空有不著。而於觀門,則須一空到底。此理不可不知也。總之,心行叵得,應離念也。諸法緣生,應離空有二邊相也。前不云乎?離念為離相之究竟,離相乃離念之方便。故用功當以離念為主。若離時,空有二邊相,不必說離而自圓離矣。雖然,諸法緣生,即空即假之義,離念者,亦不可不通達之,以為補助。當知心性本空有同時。故唯心所現之諸法,亦無不空有同時。今觀諸法緣生即空即有,即無異觀心性之即空即有也。若但知離念,而不知修此觀。恐墮偏空,而不能達到寂即照,照即寂也。故於說心行叵得之後,復說諸法緣生。此理更不可不知也。是乃佛之正知,當如是開之也。

(五)上說性與諸法空有同時之不異。然其中亦有不一者,不可不辨也。蓋真心不但真空,且是真有。真空者,離名絕相故;真有者,常恆不變故。彼一切緣生法不然,本無是物,但現假相而已,乃是真空假有者也。(克實論之。尚不足言真空,只可謂之假空。因諸法之空,是由假有形成者耳。既非實物,空有俱說不上。茲姑隨順古義,說為真空假有。)因其本空,故說假有。因其假有,故知本空。為欲明其空有是相待相形而成,故曰空有同時耳。不似真心,離名絕相之空,常恆不變之有,皆是絕待。其同時並具,初非由於相待相形而成者也。故謂之真。故能為一切法之體。又復真心既萬古常恆,故曰本不生。若一切法亦名本不生者,乃因假現生相,形成為本來不生耳。實則本無是物,無所謂不生也。故本不生之名雖不異。而一真一假,亦復不一。

或曰:心外無法,心生則種種法生。此心蓋指妄心而言。然則佛菩薩既無妄念,而能現種種境相,不知何由而成?答:佛菩薩實無有念。種種境相,亦實由心而現。此則由於因地發大悲願隨緣度眾。故證果後,雖不起念,而藉夙昔悲願薰習之力,便能隨機感緣,現諸境相。此義散見諸經論,及大乘止觀。故修因時,必須悲願具足,深觀諸法緣生之義,使薰習成種,乃能於大定中隨緣示現耳。上說諸義,皆行人所應了知。不然,必疑證果後何以念猶未淨。或疑無念則無所現。或疑真心與諸法同一即空即有,同一本不生,何以為諸法之體耶?茲姑乘便一言之。

(六)開經以來所說諸義,得此心行叵得,諸法緣生兩科,乃洞明其所以然。蓋說三空,說一切皆非,等等句義者,以心行不可得故也;說二邊不著,說一切皆是,等等句義者,以諸法緣生故也。故此開佛知見一大科,實為全經最要部份。前後所說,無非開佛知見。信者信此,解者解此,修者修此,證者證此。合信解行證,方將開字功夫做了。信是初開,而解、而行、而證,乃究竟開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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