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可法師,字達觀,晚號紫柏老人。他一生自始至終,都以荷負佛法為懷,弘法傳道,死而後已。在他四十一年的僧侶生涯中,足跡遍布大江;南北,西蜀東夷。每到一處,見到荒廢的古剎佛寺,真可法師都要盡力求修復。正是憑著他對佛門的這腔執著,在他有限的一生中,竟然先後直接間接地修復、振興了十五座已經廢棄了的古剎、佛寺,獲得了僧侶、民眾的廣泛讚譽。這無論是在有明一代,還是在整箇中國歷史上,都是絕無僅有的。
真可法師的先祖,本來是句曲(今江蘇句容縣)人,後來遷徙到吳江(今江蘇吳江縣)太湖畔定居。
就在他快要降生的時候,他的母親沈夫人夢見有一非同凡常的人送給他一枚十分碩大、鮮肥的蜜桃,上面還附帶著表翠鮮嫩的枝葉。 沈夫人一見,不覺大喜過望,在夢中竟然就朗聲笑了起來——這一笑,突然驚醒了,接著便順順暢暢地降生一子,即後來一代高僧真可法師。
真可法師降生之時,緊隨著他宏亮的呱呱啼叫之聲,產房裡充溢著一股沁人心脾的幽香,久久不能散去。等到他出生未久,尚在襁褓中時,人們又驚異地發現,這個小男孩竟然全不像其他弱小孩童的稚嫩模樣,竟然目光炯炯,面容沉靜,一如修持老道之人,頗見沉思。於是,人們預言他日後必成大器。
可是,真可五歲的時候,還不能開口說話。為此,他的父母沒少為他擔心,也沒少請醫問藥,為他治療,真可就象故意惹人著急似的,始終不曾開口。
就在這時,有一位遊方異僧偶爾打他的家門口經過。見了尚不會說話的真可,就輕輕地撫摩著他的頭,對著他的父母說:「這孩子日後出家,投身佛門,一定能做人天師。」真可法師的父母聽這和尚瘋言瘋語,三分不快七分歡喜。低頭去看尚不會言語的兒子,再一抬頭,轉瞬之間,剛才那位異僧早已不翼而飛,尋不到半點蹤影了。回過頭來再瞧自己的兒子,他們驚奇的發現,啞巴兒子居然能夠開口說話了,而且詞達句順,表述清楚,與同齡兒童全然沒有什麼兩樣!
真可少小的時候,人長得高大魁梧,卻靈便活泛,喜歡追逐嬉戲,雄猛強健,有如豪梁。但是,他卻又不喜歡見女人,尤其是洗浴的時候,別人更是不能先於他。有一次,他的姐姐在他前面沐浴淨身,惹得他大發雷霆,儘管他父母好言好語勸止住了,但從此以後,他的親戚、鄰里中的婦女,誰也不敢輕易接近他,更甭說和他答話、套近乎了。
等到年紀稍微大了些,真可法師的志向更加堅定,就連他的父母也難管束住他了。十七歲上,他便腰佩利劍,辭別父母,要雲遊四方,廣博見識去了。
一天,他來到姑蘇(今江蘇吳縣),徘徊在市路之中,突然下起了大雨,人們紛紛逃竄,尋求可以暫避暴雨的地方。而唯獨真可法師一人,卻不慌不忙,不疾不徐,全不顧渾身上下全然落湯,依然是那麼昂首闊步地行走市中。
正好這時,有一位虎邱(在今江蘇蘇州市西北)僧侶叫作明覺的,冒雨趕路。見了真可法師,十分驚愕於他的從容佛像,就有意識地用自己蔽雨的木蓋替真可法師也多少遮蓋一些。二人又一同來到虎邱寺中明覺和尚的住處。當天晚上,真可法師就歇息在明覺和尚的禪房中。二人言語之間,大為投機,頗有相見恨晚之慨。深夜,明覺和尚又特地口誦八十八法號,真可法師聽了,大有所動。到第二天天一亮,一夜輾轉末眠的真可法師從床上一躍而起,來到明覺和尚寢房,將腰中所帶十餘兩黃金解了下來,捐獻給明覺和尚,請他為自己削髮剃度。明覺和尚見他出於誠懇與執著,便點頭答應了。從此,真可法師便尊明覺和尚為師,投身佛門了。從削度的當天晚起,真可就夜伴青燈,面對古佛,打坐誦經,以至通宵達旦!明覺和尚見了,心喜自己所選得人,自己的衣缽可以賴他傳繼甚至發揚光大了。
這時候,明覺和尚一直想著化募赤鐵十萬兩,鑄造兩座大鐘,以便朝夕敲打。真可法師聽說之後,就躍然而起,告訴自己的老師說:「這事您不用操心了,我去替您化緣去!」說完,他便徑直出寺。來到一家豪門大戶,合掌趺坐大門之前,三天三夜也不言語,更不吃齋。主人見了,大加驚奇,就懇切地詢問他有什麼請求,一定滿足他的心愿。真可法師這才將自己的來意思細細道明。主人一聽,對他的法行慈心大加讚賞,又見他如此苦行,誠動於衷,果然就捐贈給他十萬兩赤鐵。真可法師這才欣然吃了主人送來的齋飯,然後帶著這些赤鐵,回歸虎邱寺。
回到寺中,真可法師便開始閉門讀書,足不出戶,時間竟然長達年余。
真可法師長大到二十歲的時候,明覺和尚又給他受具足戒。然後,他便開始了雲遊四方的生活。
開始,真可法師來到嘉興(今浙江嘉興)東塔寺,看見一位僧徒用筆在紙上書寫完一遍《華嚴經》,然後就虔誠地跪在經紙前面,誦習不止。這一情景深深地嵌入了年輕的真可法師的腦海,讓他感動不已,暗自思忖:「習禪拜佛的人不都應該這樣嗎?」然後,若有所悟的真可法師便來到環境清幽、法音裊繞的武塘景德寺,自行閉關修研,前後又長達三年時光。出關之後,他又回到虎邱寺,辭別師傅:「我現在真的要去週遊天下,歷參廟宇,以廣見識了!然後便昂然而行。
一天,他在路上碰見一位行路僧人,正一邊走路一邊念叨張拙「見道偈」,可是,念到「斷除妄想重增病,趨向真如亦是邪?」時,卻怎麼也思悟不透,所以就反覆頌讀,反覆推敲,卻總是不明白其中禪機何在。真可法師聽了,不覺也迷了進去,卻一樣不明就裡。所以就一路上痴迷地琢磨著,幾乎到了廢寢忘食的地步。一天,他正要吃齋,剛一舉箸,卻突然了悟,不覺高興非常,雀躍歡呼,還自言自語地說:「如果我不是出外遊方,哪裡能參透這個禪機?如果我能生在德山和尚時代,被他一記棒喝即能清醒悟禪,還哪裡用得著這四方遨遊呢?」自嘆生不逢時。
之後,真可法師來到匡山(即廬山,在江西省),遍訪古剎,參拜名師,廣搜經籍,不久,即窮盡相宗奧義。令那些相宗弟子驚詫得目瞪口呆。
然後,真可法師依然馬不停蹄,腳底生風,四方游跡。有時候,他一天連續趕幾十里道路,走得腳板發痛,無法再走。可是,他晚上歇宿的時候,卻又用大石塊緊緊地抵住自己的腳掌,不使它有絲毫的放鬆。這樣過了些日子,因為不斷鍛鍊的緣故,他竟然行步如飛,一天能趕二百多里地!
不久,真可法師又來到五台山。一天,他偶一抬頭,發現半空中的懸崖絕壁上有一個僅可容身的小小岩洞。而洞中,居然就枯坐著一位乾瘦如柴、卻精神矍鑠的老人!很顯然,這是一位經年苦修的老僧人。真可法師見了,十分欽敬,就大聲問道:「一念未生的時候,怎麼辦才好?」那位修行的老宿卻不答話,只是豎起一根指頭,朝真可法師晃了晃。真可法師見狀,接著又問:「意念已經生出後,又該怎麼辦才好?」老宿依然不回答,卻舉起一雙張開四指的大手,沖真可法師晃了幾晃,真可法師馬上就悟證了。
真可法師辭別老宿,繼續北上,就來到了都城北京。一到京師,他便去拜謁大名鼎鼎的遍融禪師。二人問答之間,真可法師機鋒敏捷,雋語時出,令遍融點頭稱許,因此就留他一起參研。這一參研,便是整整九年時間。
九年之後,真可法師又南下故土,參謁師尊明覺和尚,然後又離去,來到淞江(今江蘇淞江),閉關百餘天;然後又轉折來到嘉興,與嘉興府知府一見如故,彼此投心。嘉興府內有楞嚴寺,當年長水法師在此疏注經籍,遠近聞名,而現在卻荒廢不堪,並被一家豪右大戶據為己有,公然把佛門淨土當作他自家的園亭。真可法師知道此事後,心中慨然嘆息,於是決心將它收回並修復。
在嘉興知府陸光祖的全力支持下,真可法師終於如願以償。望洋興嘆在真可法師命自己的弟子密藏道開督導修繕寺宇的同時,知府的弟弟陸雲台又特地在寺中給真可法師修築了五間禪室,二者同時完工。真可法師為表達興奮心情,刺破自己的左臂膀,然後用鮮血題寫了一副柱聯:
若不究心坐禪徒增業苦
如能護法詆佛猶益真修
在真可法師遊方天下的時候,他曾冒出一個念頭:「佛法經籍繁多,卷帙浩淼;偏遠地方的人恐怕連有些經籍的名字都沒有聽說,就更不用說這些經籍的內容了!」於是,他便意欲多刻經卷,廣散僧眾,使人們更普遍地接受佛法薰染,信奉正教。他的這一想法剛一提出來,竟與嘉興太守陸光祖、不定期有司成馮公、廷尉曾公、同卿瞿公等等許多人的想法不謀而合。於是,他們便於明神萬曆己丑(即公元1589年)開始刊刻,耗資巨大,歷時四年,先是在五台山勝地,後又改遷到徑山寂照庵等地,刊刻出數以萬計的經卷,遍布四方,人們無不稱頌。
這之後,真可法師聽人說憨山大師遠在東海之上,就與一群傾慕信徒前去尋訪。可是,當他一行人剛剛來到膠西(今山東膠州),正趕上秋雨泛濫,洪水暴漲,橫隔前路。大家一見,都說河水滔滔,無法渡涉過去,只好暫避一時。真可法師卻不信,他憑著一腔熱情,脫下外衣,徑直跳下河去。大家見河邊的洪水就已經深可及肩了,怕往前走出事,都苦勸他不要去冒險。但真可法師慨然而渡,居然就渡過了河!
事後,真可法師告誡他的門徒弟子們說:「生死關頭,人更應該奮勇直前,置一切於度外;否則,顧首畏尾,反而喪失信心,痛失機緣。」眾人聽罷,無不點頭稱許。
後來,真可法師來到都門(即京城城門),特地前去拜謁石經山隋代琬公塔。感念琬公求護正法,不受邪道干擾,就特地專門刻鑿石碑,以表敬仰。就在這時,真可法師卻又聽當地人說起,眼前這塊佛家勝地竟然已被驪家豪門奪占。真可法師於是決心贖回勝地。可是,那家豪右卻就是不答應。真可法師無奈,只好先去他方,回頭再謀此事。
真可法師率領門人弟子一路西行,來到古代著名的三晉大地(今山西一帶)觀光遊覽,然後又進入關中,跨越棧道,南下蜀川,縱游名山峨眉,然後再順長江東逾三峽,歷經襄陽、荊州,登攀太和山,直到匡廬(今廬山),最後又回到虎邱寺。
這時的虎邱寺,遠不及當年繁華,人煙稀少,廟宇頹敗,一副荒廢的樣子。——明覺和尚早已西歸了!真可法師舊地重返,不覺悲從衷來,感慨不置。
此時,因為香火難繼,寺中僧侶齋飯竟然也難以維持。為了活命,僧侶們只好拿寺中古樹作為代價,與附近人家換米度日。真可法師回來時,虎邱寺當年鬱鬱蒼蒼的參天古木,竟然只剩下了最後一株。而寺僧們迫於無奈,還準備拿這最後一株古樹和人家調換五斗大米。真可法師苦勸不止,卻又無法可解。這時,突然冒出幾個小乞丐,他們向送米過來換樹木的那戶人家苦討白米。那家主人無奈,只好舍米給他們。於是,伐木工匠的斧據只好暫停砍伐,大樹因而得以暫時存活。
真可法師又擔心大樹已然橫遭刀斧之禍,終有一日,不是被狂風颳倒,就是自己枯老而死。法師大動悲心用細土將刀痕斧跡一一掩埋起來,並暗暗祈禱道:如果虎邱寺還會再現昔日繁盛,那麼枯樹就活轉過來吧!
後來,大樹雖遭重創,居然還是頑強地活了下來;而虎邱寺呢,在真可法師的不懈努力下,也日漸繁盛起來,勢可與昔日相媲美。
看到虎邱寺日漸昌盛起來,真可法師就放心地再次北上京師,來到京西名剎橝柘寺。慈聖太后聽說了,特地委派近侍陳儒前來賜供齋食。真可法師因此得以隨同來到雷音寺。就在寶殿內的佛祖座下,真可法師無意間發現了密藏和的黃金白銀無數。真可法師一見,以為天助,就取出一些,前去贖回當年未曾贖回的琬公塔院,以了卻心中梗蒂;至於其他的金銀,卻依然全部重新埋藏好,自己不取分文。
就在真可法師這次居停在橝柘寺時,曾經親自戒示眾人:一定先禮拜佛祖,然後方可吃齋。可是,有一次,他的一位佛中友人前來拜訪,談說間就忘了自己的戒示,沒參拜佛祖就拿起筷子準備吃飯了。猛然間真可法師又突然省悟了自己的過失,趕緊前去參拜佛祖;然後又明告知事僧,說寺中有人犯了戒條,應該痛責三十大板。知事僧一聽,愕然不知是誰。真可法師就說:「這人並非別個,正是我自己。」說完,便自行跪伏在佛祖像前,催促知事僧如數痛責,直杖得兩股戰戰,鮮血淋漓,慘不忍睹。眾人見了,不覺汗顏,如芒在背,欽贊不置。
明神宗萬曆癸巳(公元1593年)的七月,真可法師又和憨山大師一起,準備編修《大明傳燈錄》,前往睿曹溪洞開法脈。他們先來到匡山(今江西廬山),窮搜經籍,不懈修習,一直堅持了三個年頭,直到萬曆乙未(即公元1395年),憨山大師供奉西天聖母,得受《大藏經》,並修築成一座巍峨的海印寺。可是,他們編修的《大明傳燈錄》的別錄卻不意觸犯了聖怒,憨山大師因此初逮捕下獄,不久,又流入雷州,而他們辛辛苦苦好不容易才修築起來的海印寺也被付之一炬,焚為灰燼。
當時,真可法師還在匡山居止,突聞事變,不覺大驚,趕緊在佛祖像前恭誦《法華經》達百部之多,希望佛祖保佑憨山大師,然後,他又趕赴京師,希望能夠救助憨山大師出獄;可是,到了京師卻才聽說憨山大師已然南放,於是又馬不停蹄、日夜兼程地往南疾奔,終於在長江邊上追上了憨山大師。二人相見,唏噓感嘆不已。真可法師握著憨山大師的手說:「你如果不生還的話,我也不會活得很久了!」
這之後沒多久,南康(今江西南康縣)太守吳寶秀被奸人陷害下獄,他的夫人一念之下,竟然投環自盡。真可法師一聽,不禁前事後事一齊湧上心頭,感嘆道:「世道如此黑暗,我仍當以慈悲為懷!」於是,便再下匡山,北上京師,經過多方努力,終於見到了身在獄中、面目全非的吳太守。真可法師感念他一生正直,所以便偷偷地傳授給他「毗舍浮佛半偈」,告訴他說:「如果你能堅持下去,誦念十萬遍,你就可以出獄了!」吳太守將信將疑,但徒囚獄中,並無其他事情可做,於是便開始誦念起來。而當他夜以繼日誦念到八方遍次的時候,竟然就打動了神宗皇帝朱翊鈞的善心,再次派有司仔細查審案情,終於得以無罪獲釋。從此,吳太守一心向佛,對佛法推崇備至,拜服得五體投地。
真可法師救助吳太守出獄之後,曾經宣告世人說:「憨山大師不回來的話,是我出世修佛的一大罪責;礦稅不停,是我救世渡人的一大罪責;而《大明傳燈錄》不能行於世,則又是我慧命的一大罪責啊!——如果我能完成這三大心愿、解脫自身的罪責的話,即使身死之後,魂靈不入王舍城,我也心甘情願!」
可是不多久,朝廷上下全被一本妖言惑眾的邪書所攪擾、震怒,有忌恨真可法師威容法器的奸佞之人便趁機向朝廷告發,一片慈腸善心的真可法師竟然被賢愚不分的官府逮捕入獄!
到了獄中,真可法師卻依然一身正氣、慨然正道。一天,他讓獄卒給自己打來乾淨的水,獨自沐浴淨身,然後對侍從性田和尚說:「我就要西歸佛國了,你替我去向江南諸護法告辭!」說完,念了一首偈子,便端坐而化。
御史曹學程一向敬重真可法師,突然聽說法師圓化了,趕到獄中瞻仰畢,不禁感嘆道:「法師,你去了好!你去了好!」話音未落,真可法師竟然重又悠悠醒轉,圓睜雙目,炯炯有神,瞅著曹御史看了幾眼,卻沒說話,點點頭,這才又悠然而逝。
這一天,是明神宗萬曆祭卯(公元1603年) 十二月十七日 。法師享年六十一歲,僧齡則長達四十一年。
在真可法師圓化之後十二年(萬曆乙卯,公元1615年),他的屍身才得以埋葬在雙徑山。第二年,他的閉門弟子法鎧和尚又將他遷葬於五峰內文殊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