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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2021/9/20

如何處理學術與宗教的關係的通信

▲來信:

(前略)

在選擇學習佛教的那一刻起,我就有一個問題,這個問題現在看來是繞不過去,在這裡我想請方老師給予教示。這個問題可以這樣來表述:在學習佛教的過程中,應該抱有怎樣一種心態,是純客觀呢?還是帶著體認的心態?我之所以這樣問,主要是基於以下考慮。就我的了解,任繼愈先生在學習佛教的基本態度上,是提倡以馬克思主義哲學為指導,對佛教進行客觀的研究,但是佛教作為一種諭示性很強的宗教,沒有一定的體認和同情,恐怕在研究的過程中,會出現立場上的缺席。而且,很明顯的是,一般投身於佛教研究的人,大都對中國文化和佛教有很深的認同感,如果把自己置身於身份立場之外,在人格上會出現分裂。因此我的結論是只能是在兩種心態當中保持一種平衡,至於如何保持平衡,我沒有答案。前幾天,在書店看到日本作家渡邊淳一的新書《鈍感力》,粗略翻閱了一下,覺得很有意思。他講的是在生活中要有鈍感力,研究工作當中是不是也需要鈍感力來保持心境的平衡?權當參考。上述提出的問題,在我的認識當中,是一個很重要的問題,宗教本身的特殊性會給每個研習的人不同的答案,以方老師幾十年的人生經驗和研究經驗,給後學者提供一個經驗,惠澤無窮。

▲回復

(前略〉

應如何處理學術與宗教的關係

這個問題比較複雜,要分別不同層次來談。

首先:就宗教的社會作用而言,我的觀點可參見我為《中國佛教文化大觀》寫的跋二,這裡不詳細談。建議你抽時間看看我的那篇文章,我對宗教的認識,對佛教的態度,對當前宗教的想法,都歸納在其中。

其次、湯用彤提出:對佛教抱有一種同情的理解。我本人鑒於上述立場,很贊同湯先生的觀點。這裡要指出:

甲、在極左思潮影響下,一度把宗教視為社會主義革命的對象,把佛教視為封建迷信的代表。這種態度,違反馬克思主義的基本原則,不能把它當作馬克思主義的代表。

乙、所謂「同情的理解」,我的解釋,首先是認識到它存在的合理性。「存在的就是合理的」,這是黑格爾的命題。我贊同馬克思主義經典作家對這個命題的演繹:不合理的不能存在。也就是說,我們也要看到佛教有它的不合理性。

第三、由此很自然地可以推衍出這樣的結論:作為學術研究,必須對研究對象抱有一種客觀的、理性的、分析的、甚至懷疑的態度。

我曾經指導過一批僧人研究生,現在指導的研究生中,也有具有宗教信仰的。宗教信仰是個人的事情,我尊重他們的信仰。但是,對這些學生,第一次見面,我必然要求他們正確處理信仰與學術的關係。

在我看來,信仰的核心是「信」。「信」,就給信眾一個預設的真理標準。對這個標準,是不準懷疑的。比如對佛教徒來說,佛經就是「聖言量」,祗能尊崇,不能懷疑。一切祗能在預設標準下進行。對淨土宗來說,阿彌陀佛的存在不能懷疑,否則淨土宗就要崩盤。

但學術的基礎是「疑」,對任何事物都要問個為什麼,想想是否真有道理。學術沒有禁區。對研究者來說,就要問問真有阿彌陀佛創設的西方淨土嗎?念佛真的能夠往生嗎?

兩者完全不同。

信仰者不是做不了學問,只是這個學問與自己的信仰牴觸時,他會不由自主地歪曲學問,從而犯下錯誤。典型的例子是呂澄。呂澄天資極高。他是中國近代佛學大家,對佛教學術研究貢獻之大,佛教研究界盡人皆知。但他終身服膺歐陽竟無提倡的唯識學。當研究與唯識理論相悖的如來藏緣起思想時,他站在自己的預設標準上,把《大乘起信論》、《楞嚴經》統統判為偽經,違反了歷史的真實。

所以,我要求我的學生;不信佛教的,不要歧視佛教,要有同情的理解,客觀對待佛教;信仰佛教的,要分清信仰與學術的關係,劃清兩者的界限。為了避免他們在信仰與學術方面產生人格分裂,我一般不指導他們從事佛教思想研究,而為他們設計一些純粹考證性的論文題目。

至於我自己,研究佛教幾十年。以前不信佛教,現在依然不信佛教。應該說,我不是沒有受到佛教的影響。我覺得我現在的一些處事方式,都與自己幾十年研究佛教的潛移默化有關。但依然不相信有涅槃世界。人只有一生,抓住當下,讓每一分鐘都有意義,不白白放過。今年四月一次與星雲法師聊天,我說:我依然不信佛教。他說:信佛就是信自己。星雲法師是禪宗,禪宗主張人人都有佛性。所以,他的話,無非是說信佛就是內證自己心中的佛性。如果加上天台宗的「一念三千」,則信佛與不信佛,在更高的層次上實際融合了。

你說:「佛教作為一種諭示性很強的宗教,沒有一定的體認和同情,恐怕在研究的過程中,會出現立場上的缺席。」我不贊同。你上面這番話,還是要在研究之前預設前提,亦即所謂的「立場」。無論這立場是同情、是反感、是贊同、是反對,只要產生於研究之前,就是從事研究的大忌!我主張,對任何問題,都應該實事求是,還原到一定的時空背景中,具體問題具體分析。在整個過程中,應該是冷靜的、客觀的,絕對不要讓任何預設立場來干擾自己。如果在這個過程中,慢慢地對研究對象產生一定的觀感,那也是占有一定的材料之後,由材料本身歸納出來的,而不是事先無根據的想定。

你以後要終身從事佛教研究。我希望你從一開始就在這個問題上有一個清醒的認識,站穩立場(對任何問題無預設前提這一立場),不走彎路。

我還是推崇馬克思主義的歷史唯物主義、辯證唯物主義的方法論。想必你以前學過,希望你能夠在今後的科研實踐中靈活運用它們。我認為,馬克思主義的精華,就是實事求是,就是具體問題具體分析。首先是真實把握事物在時空中的運動軌跡,然後是分析產生這種軌跡的原因,解明這種軌跡何以形成。

我們的目的是探討歷史真實。這時,完全不考慮這一研究與當今社會有什麼關係。如果上述研究對解決當今社會的某些問題有借鑑作用,當然很好。與當今社會完全無關,是所謂純學術,那也很好。我反對曲解古代問題為當今服務的所謂「古為今用」。專注於所謂「古為今用」,祗能出阿世的假學問。

堂堂正正做人,認認真真做學問。即使將來並沒有做出什麼了不起的事情,但我總可以說,我努力了,無愧於自己的一生。

上面的話,供你參考。

謹頌

時祺!

方廣錩 2007年10月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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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以此功德,莊嚴佛淨土。上報四重恩,下救三道苦。
惟願見聞者,悉發菩提心。在世富貴全,往生極樂國。
請常念南無阿彌陀佛,一切重罪悉解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