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家楨講金剛經研究:(八)『云何應住』和『應云何住』  


(八)『云何應住』和『應云何住』

須菩提在讚嘆佛陀之後,提出了問題,依照《金剛經》的流通本,這個問題是『世尊!善男子、善女人,發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心,云何應住?云何降伏其心?』如果您念過《金剛經》的,一定知道,在這部經大約一半的地方,須菩提又提出了同樣的問題:『世尊!善男子、善女人,發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心,云何應住?云何降伏其心?』

我要和各位研究的問題,是為什麼在佛講了很多道理之後,須菩提還會提出同樣的問題。經文經過了一千多年來的抄寫和印刷,在抄寫、印刷過程中,是不是有錯誤的可能?這是我多年來的疑問。有些注經大德,認為須菩提第二次重提這個問題,是他的慈悲,是要讓第一次問題還沒有聽懂的人,還有機會再聽到佛的開示;也有的大德認為這兩次的問題,文字雖然相同,但其意義有深淺的不同。這些解釋都不能消除我的疑問。

後來我讀玄奘大師譯的《大般若波羅蜜多經》第五百七十七卷『能斷金剛分』,佛說般若經的第九會,相當於鳩摩羅什大師譯的《金剛般若波羅蜜經》,就是我們現在讀的《金剛經》。玄奘大師對這一個問題的譯文是『世尊!諸有發趣菩薩乘者,應云何住?云何修行?云何攝伏其心?』這裡他用了『應云何住?』就比『云何應住?』容易解釋得多,涵義也比較豐富。可是『能斷金剛分』大約在一半的地方,也有同樣問題的記錄,而玄奘大師的譯文也同樣是『諸有發趣菩薩乘者,應云何住?云何修行?云何攝伏其心?』因此,雖然我發現了新的譯文『應云何住』,可是還沒有完全解答我的疑問。

一直到十幾年前,看到一本唐朝鹹通年間,鳩摩羅什大師譯的手抄《金剛經》影印本,其中在經初的第一次問題時,用的是『應云何住』,而第二次問時用的是『云何應住』。換句話說,須菩提第一次的問題是『善男子、善女人,發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心,應云何住?云何降伏其心?』第二次的問題則是『發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心,云何應住?云何降伏其心?』可是那時,我還不敢確定那一種版本是對的。雖然覺得第一次發問時用『應云何住』,第二次發問時用『云何應住』,遠比兩次都用『云何應住』要合理且容易解釋得多。

去年,我細讀了江味農居士著的《金剛經講義》,發現他對這個問題曾做了深刻的研究。他不但考據了古代的大德註解《金剛經》時所引用的經文,且根據敦煌石室唐人寫經,譬如石室秘寶中柳公權所寫的《金剛經》等,提出他的結論。

他的結論是第一次問的時候是『應云何住』,第二次問的時候是『云何應住』;他並且說,不僅唐朝的抄本是這樣,明朝的刻本、宋初的《金剛經》版本也都是『應云何住』。一直到清朝初期的刻版(就是現在所謂的流通本),才改成『云何應住』。因此,他的結論是第一次問題中『云何應住』是錯誤的,應該是『應云何住』。我認為江居士的見解很正確,他這一番校訂工作很有價值。各位所讀的《金剛經》,大都是所謂的流通本。如果第一次的問題是『云何應住』的話,不妨在邊上加注『應云何住』,將來自己慢慢體會,再決定那一種譯文對你最能相契。

講到這裡,好像我對流通本中是否有錯誤的問題,已經有了解答,可是須菩提這兩次的問題究竟應該怎麼解釋呢?前後又有什麼不同呢?我們要將這個搞清楚了,才明白這一個『應』字,若搬動了位置後,會使經文的意義有相當大的改變。

現在,我先將須菩提問題中的『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心』解釋一下。『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是印度梵文的音譯,因為中國成語裡,沒有適當的字句,可以完全表達這句梵文的意義,所以沒有直接譯成中文。『阿耨多羅』,簡單地說就是沒有比它再高再上的意思,簡稱為『無上』;『三』是正,正知正見的『正』;『藐』是平等,『菩提』是覺。一般譯成無上正等正覺。而無上正等正覺就是佛。所以發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心,就是發了成佛的心。而為什麼要成佛呢?就是為了普度眾生。這個發了上求佛道、下化眾生的心,就叫做發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心,或者說發了無上菩提心。單單發了菩提心還是不夠的,我們應發無上菩提心。

須菩提在第一次問的時候,尚未深解義趣,這裡所謂的尚未深解義趣,就是說對應無所住的道理,還沒有徹底的明白,心中還執著上求佛道下化眾生的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心,還執著有一個心可以發,這個心既然能夠發起,也會退失,因此他的問題是善男子、善女人,既發了無上菩提心的,應云何住?就是應該如何保住這個已發起的無上菩提心,使之不退失。

也有的大德,認為須菩提那時的境界已經不僅如此,他對空性的體驗已相當深了,在聲聞弟子中,解空第一。而且在這千二百五十大比丘中,也有對空性已經有相當體驗的,並且為未來有深厚根基的眾生著想,所以須菩提的問題,可以說是為了兩種不同程度的人而發:第一種可以說是為初發心的善男人、善女人,即是剛剛發了無上菩提心的人而請示世尊,這已發起的無上菩提心,應云何住?就是應如何保持,使之不退。另一種是為程度比較高的人而請示的,對那些發了無上菩提心之後,那個人人本具的空性真心應云何住?就是應該如何安住,使之不動搖。這兩種解釋,各有見地,並不衝突。我建議有興趣研究的朋友,不妨將這兩種解釋都放在心上。

須菩提認為發了無上菩提心的,之所以會退失,真心之所以會動搖,都是妄想心活躍的關係,而妄想心控制了人的思想行動,所以他接下去問『云何降服其心』。這個『心』指的是妄心或妄想心。各位請注意,『應云何住,云何降服其心』的『應』是貫通上下兩句的,意思就是應云何住,應云何降伏其心。如果將『應』搬到云何之下,變成云何應住,就貫通不到下面的云何降伏其心了。所以須菩提第一次發問,是請佛陀對這批已發了無上菩提心的佛弟子們解釋,應該如何保持這個已發起的無上菩提心,使之不退失;應該如何使他們的真心安住而不動搖;及應該如何修行,使他們的妄想心能夠降服,使他們能夠了解並生起信心。

在須菩提第二次發問的時候,須菩提對『應無所住』,已深解義趣。所以他的問題是說:佛的弟子們都已經發了無上菩提之心,現在佛又教導應無所住,可是既有『發心』,那就是『住』,而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也是一種『法』。既然『應無所住』那又為什麼獨獨要住於發無上菩提之心呢?所以說:『云何應住?』須菩提第二次發問,實在比第一次的問題又深入了一層。是在問佛陀,如若發無上菩提心也不應該住,而應該降伏,那麼如何方能降伏呢?

佛在第二次佛解答時,說了一句:『實無有法發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者。』希望各位細心的體會這句經文的意義。

須菩提的兩次發問並不相同,因此第一次問題的『應』字不應移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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