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宣
(南山律師)
做和尚而未經受戒,恰似沒有領結婚證就做了夫妻,不能算數,不被承認。做了和尚倘若不守戒律,也就是自成一套的日常行為規範,胡思亂想,亂說亂動,那顯然是野和尚,花和尚。
三國時,人們對出家做僧人這種進口的新鮮事物發生了極大的興趣,並且不忘實踐,但對出家的手續卻是懵懵懂懂。魏嘉平年間,印度的曇柯迦羅來到洛陽,看見中國的僧人只曉得剃個光頭而不知道受戒,並不誤在高堂華屋裡葷素兼收,竹肉相發,便搖頭不止。他即刻譯出摩訶僧祇部的戒本,作為持戒的準繩,又請了個印度高僧來推行受戒儀式。正元年間,安息國(今伊朗)的沙門縣諦也來到洛陽,譯出法藏部的戒本。
據說,釋迦牟尼在世時,為了約束僧眾,訂下各種戒律,在第一次佛教毀滅之際,由優婆離向弟子們宣布。因為各個教派對戒律的理解不盡一致,所以傳下來的戒律也是面貌各異。
這就很讓中國僧徒苦惱,戒律的混雜意味著行事的依據不能明確。頭上到底燙五個疤還是六個疤,可是關係著能否往生西方樂土的大問題呢。直到唐初的道宜出來,專研律學,在終南山創設戒壇,制訂佛教受戒儀式,形成風靡佛教界的南山律宗,才真正解決了這種混亂局面,讓出家豁然明白出家人該有的樣子。
道宣,俗家姓錢,丹徒(今江蘇省丹徒縣)人。他十五歲時入長安日嚴寺跟智頵律師學習佛法,二十歲又到大禪定寺拜有名的智首律師做老師,學習各種戒律,並受了具足戒,也就是取得了正式出家的資格。
一天,智首講完《四分律》,道宣那張年青的臉充滿喜色,他覺得自己的理解明白無誤,各條戒律一一銘記在心,便向智首請求學習禪定的功夫。不料智首臉一沉,說:
「你才聽講了一遍,就以為修行到家了?」
道宣糊塗了,他的高興和明白都一下走得無影無蹤。他感到惶恐,又很不服氣。他知道自己來歷不凡:母親懷著他的時候,曾經夢見一輪明月穿過腹中,後來又夢見一個碧眼紫髯的印度僧人跟她說:「腹中的孩子即是梁朝有名的僧祐律師,僧祐又是南齊剡溪隱岳寺僧護和尚的轉世。你的孩子天生該要出家,大興佛教。」道宣常常以此激勵自己刻苦學習。他掃了一眼師父,發現師父嚴厲的眼神正盯著他,他滿臉通紅,伏在地上。
寺里靜幽幽的,只有斷斷續續的舂米聲從後院飄過來。
智首道:「你專心禮佛,想儘早獲得無上智慧,很好。你也知道無規矩不成方圓。知道規矩,掌握規矩,算不上難事,難的是怎樣使自己的舉手投足,言語思量都不逾規矩。你受了戒,只等於師父給了個可以積善防惡的空缽子,你自己要不斷地往裡頭注入善行,注滿之日,智慧自然會流溢出來。這可是天長日久的事,我看吶,你再聽我講二十遍《四分律》吧。」
這一講就是十年。道宣明白了,在一遍又一遍聽講的過程中,他本身就在實踐著戒律,領悟著戒律。
後來,道宣到人跡罕至的終南山深處修習定慧。坐在一個草棚里,冥想著不生不滅的境地,也不知過了多少晦明風雨。
他住的地方缺水,據說天神很愛惜這位苦心求佛法的僧人,便把手一指地下,頓時有一股清泉噴涌而出。道宣喝了這泉水,心靈更加明澈。不久,草棚的周圍長滿了奇花異草,香氣氤氳,五彩紛呈,連獅虎之類的猛獸也跑過來,極為溫順地圍坐在道宣身旁,仿佛回到了自己的家園。過了些日子,有人慕名而來,道宣便建起崇義精舍,給渴望出家的人講授戒律。
有一日,道宣正在禪堂里打坐,突然聽見有個低低的聲音說:「清官村那處地方,原先叫做淨業寺,位置形勢都佳,對修道大有好處。」
道宣趕緊點起手指頭般粗的功德香,望空拜了幾拜,然後領著眾人去清官村。
大家齊心協力,挑磚送瓦,幹了好幾個月,也落成一所光光鮮鮮的莊嚴寶剎。
當時,終南山中所有深潭裡的龍都化作人形,前來參拜。有幾條龍變作妙齡女郎,裙裾飄飄,步步生蓮,惹得幾個年輕的小和尚心下大亂,忍不住對著那幾個美麗的女子擠眉弄眼,恰好被一老龍撞見。老龍勃然大怒,正欲把小和尚撕成碎片,轉念一想:罪過,罪過。這回來參拜寶剎開光和道宣律師,正為積善消災,若是一快心頭之恨,豈不鑄成大錯?
庭院裡剛好有口井,老龍便趴在井沿拚命吐口水,仿佛是在把罪肇吐個乾淨,然後向道宣作揖,說:「在下無心嗔怒,有心改過,方才已把毒水全吐在井裡,望律師恕罪。」說完,便領著群龍呼地一聲沖天而去。
那幾個小和尚早已嚇得面如土色。道宣走到井邊,探頭一看,井裡青煙瀰漫,便讓人把井封閉。
過沒多久,井邊生出一種誰也沒見過的花,香氣馥郁,聞著令人神清氣爽,好幾年都不曾凋謝,又有一種誰也說不出名堂的奇果,色澤潔淨,散發出縷縷甘甜。後來人們發現,這些奇異的花果全是治病的妙藥,不禁大嘆道宣的修行,竟然把性情兇猛的群龍也感化了。
道宜在終南山持戒嚴謹,著述勤奮,名氣越來越大。他的二百多卷著作,其中象《廣弘明集》、《續高僧傳》、《羯磨戒疏》、《行事鈔》都是極重要的書。
當時,連在天竺的僧人都知道中國有位道宣律師,秉持戒律天下無雙,只穿一件粗布袈裟,一天只進一頓糙米飯,出門從不坐車騎馬,只在蒲團上打坐休息,從不在床榻睡眠,虱子在他身上隨意遊走,也不會讓他皺一下眉。有個叫無畏的印度法師將信將疑,便特地跑到長安西明寺拜訪正任上座的道宜,想看個究竟。
有一天,兩個人正談論東土和西域戒律的得失異同。忽然道宣從懷中摸出一隻虱子來,無畏吃了一驚,這虱子身子脹鼓鼓的,已變成暗紅色。只見道宣左顧右盼,始終沒把那小畜牲扔下地。
道宣說:「不好意思,無畏法師,您可有少許綢布?」
無畏把自己的手帕遞過去。只見道宣接過手帕,輕輕將虱子裹好,放在地上,然後拍拍手,呵呵笑道:「這東西雖然無知,倒也有情有欲,只怕也有些佛性呢,豈能怠慢啊。」
無畏頓生敬畏之心,站起來連連作揖道:「我在天空聽人說:『自佛滅後,像法住世,興發毗尼,唯師一人。'果然名不虛傳。若佛門子弟都似律師這般篤行戒律,發大慈悲,何愁佛門不精純光大!」
後來,中國的僧尼出家修行都以道宣所傳的戒律為依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