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懷瑾教授講述
第十一章心中自有黃金屋01
由習氣增上力故,故行得生。又脫定障心清淨者,一切諸行隨心轉變。由彼意解自在力故,種種轉變。
現在再來解釋『定』,前面談到『定轉變自在』,定可以使我們產生轉變,而得到自在,原來是『由習氣增上力故,故行得生。』眾生因習氣而不能自拔,被拖著走,『又脫定障心清淨者,一切諸行隨心轉變。』一切藉定而求得解脫,解脫什麼呢?解脫心性的一切障礙,便能反過來轉變一切習氣的牽引,不再受制。大家學佛求解脫,學道求逍遙,結果學了佛、學了道以後,更不解脫、更不逍遙,這是很糟糕的事。
要『脫定障』,脫去這個定業,那些過去累積起來的種種習氣,須要真正入定了,一解脫這些障礙,心就得清淨。當然我們學佛、學打坐,有個大障礙,身體有病的人更糟糕,坐坐就難過起來了。這裡痛、那裡痛。這是業的果報。病由業,業由薰習。過去的種種薰習,現在都出現了。所以要『脫定障』,才能心得清淨,『一切諸行隨心轉變』,而得自在。但這要得大定才行。所以打坐的人,兩腿發痲了,即使『阿彌陀佛』,念個不停,痲還是照樣痲,轉不了。
道理在什麼地方?在第六意識的功能。必須要把第六意識解脫了,『由彼意解自在力故,種種轉變』,才能初步得『自在力』。認識的功能力量有這樣大,然後而起種種心性的轉化。
有很多學佛、學道的朋友,對第六意識還認識不清楚。只曉得第六意識浮面的那些妄念而已,就如水上的游魚一樣浮在上面。真正的第六意識還不是這樣。等到完全做到了清淨,這個身體坐在這裡,認識很清明的時候,那就是第六意識的出現,但還沒有得到解脫。所以要第六意識解脫了,得自在力,那麼你的習氣慢慢地才開始了種種的轉變。這不是那麼簡單,不要以為參個話頭,或如馬祖將百丈禪師的鼻子一扭,就悟了。
意解心自開
又由定心自在力故,隨其所欲,定心境界影像而生,是名道理。
真得到定,前面有個條件,要『意解脫』,所謂『意解心開』,同時也有『脈解心開』的作用。真的意解脫了,心理立刻起了變化,除了身心氣質的升華外,還可以逐漸明了心物一元的作用。因此『定心自在力故』,意解脫了以後得了真正的定,而此定有超出一般的功能。
『意解脫』所產生的現象也可以說是很唬人的,其中涉及到道家、密宗氣脈的道理,像心臟的氣脈『叭』一聲扒開了一樣,有如心臟病爆發。這些道、密的道理不清,真會嚇死人,被嚇死了,那是業,何苦?!有的變成神經病,那也是智力不夠、定力不夠。
有些人佛理懂了,生理、心理沒有起變化,根本沒有被嚇到的機會,那也很可惜。『定心自在力故,隨其所欲』,此『欲』不是後天的欲望。所以不要欲想一個西方極樂世界看看,究竟有沒有。或想要變化一個境界,就會立刻起作用。一切只是自然而然。『定心境界影像而生,是名道理』有些人打坐,往往會看到一些光、一些影像,或是這兒氣通,那兒氣通什麼的。記住,那只是你妄生的影像而已。如果把這當成了不起,當成道,那是自己欺騙自己,沒有用的。道理不通,把自己弄得苦惱、弄得神經。我非常反對這一套,何苦來哉!
諸位看了《金剛經》所提出的『空』。怎麼空啊?就算真的做到了『空』,那『空』也只是認識的影像產生的境界而已。所以要通這個理:『定心境界,影像而生』,其中是有其深刻原理的,學佛就要把原理弄得清清楚楚。
聖教者,謂三種聖言。如經中偈云:心將引世間,心力所防護,隨心生起已,自在皆隨轉。
這裡提出『三種聖言』,也就是告訴我們有三個重要的綱要。同時引用佛經中的話『心將引世間』。佛法絕對唯心,這物質世界,這宇宙的構成,是所有眾生共同生滅的業力所構成,『將引世間』,由之引發出來的。『心力所防護』,這物質世界的存在,也是在心力的防護影響之下。所以一切的影響都『隨心生起已,自在皆隨轉』,只有大自在的人才能轉得了物質世界。這種唯心的力量,主要是由定境來求證的。
又說:是故苾芻(比丘)應善專精,如正道理觀察於心,乃至廣說。
永明壽禪師又引用經句。佛嚴格地吩咐出家的弟子,『應善專精』去修持。但修持不是那麼簡單,應善為抉擇,依據正確的道理,好好地反省、觀察自心,這就是『如正道理觀察於心』。『乃至廣說』,一切經典上說的很多,到處都這麼講。
又說:苾芻當知!言城主者,即是一切有、取、識蘊,是名聖教。
『識蘊』,不斷地如音樂的流轉,最後誰作主啊?另有一個不離於形聲、音聲以外,又不拘於其中的一個作主的力量。一切由自己的意識來作主。這意識又如城主一樣,又如帝王一樣,怎麼來的呢?『即是一切有、取、識蘊』,有、取與識都屬於十二因緣。我們眾生有個習慣,要抓個東西,認為有。為什麼?我們怕死,因為死了什麼都沒有。因此習慣把這個世界的『有』,當成實在的『有』,抓得很牢。一旦失去了,就非常痛苦。學佛的人,應該認識清楚。
當然除了證道的人,真正才曉得這物質世界一切皆非我所有,只是暫時借用而已。而且只是影像不是真實的。因為觀念的顛倒錯誤,把影像的世界當成真實的有,抓得牢。這就是『取』、『有』。
諸『有』當中,最假的就是『名』。許多不認識南某某的人,可能會談論南某人這麼樣、那麼樣。我還當面碰到一個人說:『南某人還沒死啊?』當然沒死,因為他說的是一個名,跟我有什麼相干?那只是三個字而已。本想說:『我就是,還沒死。』但那樣不美,我只有這樣回答:『大概還沒死,我也不知道。』你看『名』多假!可是世界上的人,把『名』看得非常重。第二個就是『利』,就是錢……一切利益。這些『利』固然有其『用』,但錢財本來就是聚散無常的,眼看他起高樓,眼看他樓塌了。
(編案:到死還牢抓不放的例子,古今中外都不少。莎翁的名劇《凱撒大帝》中凱撒於西元前四十四年遇刺,在倒下前,除了指責出賣他的心腹,驚愕莫名地說:『也有你呀!布魯塔斯!』,還傲然宣布:『我啊,恆定如此辰,正確而安穩的方位,整個天穹都無匹儔。』)
在不同時空的因緣變化中,哪有永久不變的東西?可是我們把一切當成非常實在,這就是『取』。這些都叫『有蘊』、『取蘊』,當然最重要的『識蘊』。這心識不了解這些東西的假合,勢必對它追逐不已。『有』、『取』、『識』是十二因緣中的三支,這是聖人給我們的教誨。故說『是名聖教』。
(編案:『有』、『取』、『識』三支之濃淡,因每人業報之不同而有所差異;然就一般人而言,則隨歲月之變遷,而有由濃至淡之趨勢。蔣捷的一闕『虞美人』詞,即感性地勾勒出人生少、中、老三個階段的情境,同一聽雨,而至情懷老去,乃能智思清明。
少年聽雨歌樓上,紅燭昏羅帳;中年聽雨客舟中,江闊雲低,斷雁叫西風;如今聽雨僧廬下,發已星星也。悲歡離合總無情,一任階前點滴到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