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無錫佛學會成立大會上的開示(一九三六年二月)
(民國二十五年二月初十日十一日在佛學會佛教淨業社開示)
德森本一無知無識之苦惱子。幸承印老法師，憐憫攝受，得以隨侍多年。致令人謬認，實常抱漸愧。此次貴社成立，既承諸位相邀，又奉老法師命前來參加。昨日成立時，得隨黨政諸公，及諸位法師，諸大居士之班，略說結社念佛之大意，言詞鄙俚，實打閒差，殊感不安。今日又承諸位居士，仍要不慧開示念佛法要，自揣譾陋，尤覺汗顏。奈已承謬愛，又不得不於大富長者之前，略獻芻蕘以塞此責。且貴社諸君，不特諸位男居士富有學識，深通佛理。即女居士，精通教典，深入經藏者，自不乏人。森雖素未謀面，亦早有所聞。如此勝會，正不須不慧重行饒舌。不過飽餐王饍之人，偶復再嘗久棄不屑之山蔬野菜，又覺別有風味，亦意中事。故敢勉副盛意，逢場作戲耳。
佛法法門無量，統而言之，禪教律密淨之五門。即可該括一切法門，門門皆可令人開示悟入佛之知見，了生脫死，超凡入聖。故法華經雲，諸佛皆為一大事因緣出興於世。所謂大事因緣者，即開示悟入佛之知見也。但其中雖門門皆可，且有單仗自力，與兼仗佛力之不同，其難易亦自天淵懸殊。禪教律之三門，唯須自力，毫無他力。密宗雖有他力，乃隨人發願希求，又無一定指歸，故修持均屬不易。唯淨土法門，內仗自己信願行力，外仗阿彌陀佛攝受接引之慈悲願力，專以求生西方，了生脫死為事。故修持易於專一，得益亦較餘門為易。此為我釋迦如來，徹底悲心，無問自說之特別法門，非通途教義所能比擬者也。奈人多不注意，反認為平常淺近，而不肯修習，亦可哀也。其故唯何，大都見異思遷，好高務勝等知見之所障而致耳。凡信佛法之人，而又不肯念佛，求生西方者。一種以上根利智自命，覺得宗門參禪，機鋒轉語，玄妙莫測，為佛之教外別傳，直指人心，見性成佛，是為一超直入如來地，遂認為直捷了當，必期有所悟入，而了生死。不知此法門雖高超玄妙，但單接上上根人，不能普被中下。所謂上上根者，除乘願再來之士，必須多生修持，天性淳厚，習氣輕微，乃足當之。如此根性，佛世固多，亦非盡然。及佛法入中土，以至六朝隋唐，仍復有之。但遜於佛世。唐宋以下，日見希少。所以五祖戒為蘇東坡，草堂青作曾魯公，真如喆轉生大富貴家，一生多受憂苦。此三老之見地高超，修持精嚴，實為當時所推重。而仍未出輪迴，其餘不及之士，自不待言。所以印光老法師常雲，參禪雖已大徹大悟，尚未到業盡情空，斷惑證真之地位，古人尚多悟還悟，生死還生死。故永明大師雲，有禪無淨土，十人九蹉路，陰境若現前，瞥爾隨他去(請看法師文鈔中淨土決疑論，自知永明四料簡之□徹恰當)永明在五代宋初，尚作是說，況今人乎。迨至今日，自命為上根利智之參禪者，無論見地修持，俱難望五祖戒等諸古德之肩背，彼尚仍囿輪迴，今人而欲了脫，豈非夢語。
又有一種稍通經教之士，見諸經論，多主菩薩發心，生生世世，行菩薩道，化度眾生之說。遂執此通途教議，以菩薩自命。見人念佛求生西方，便生鄙棄。不知生生世世行菩薩道化度眾生之十二字，理事雖俱深合經教，奈說之甚易，行之實難。請觀舍利弗往昔舍目因緣，自知菩薩道之難行。歷劫久修之舍利弗尚不易，吾人多是初心凡夫，又何堪勝任。所以龍樹菩薩造婆沙論，尚指通途教義為難行道，特簡淨土法門為易行道，令人念佛求生西方。智者大師著十疑論，詳引嬰兒不得離母，弱羽只可傳枝等語為證，勸人念佛，求生西方，俾得常侍阿彌陀，聞法證忍，方好任運度生。西域若無龍樹，大乘佛法早已絕跡。東土若無智者，五時八教不易闡明。龍樹諸宗皆爭為祖，智者獨闡一家教觀。如此大菩薩大祖師，關係佛法何等重要，尚皆極力指歸西方淨土，吾何人斯，敢與彼抗。今再舉一古德，以明難行易行之證。宋時靈芝大智律師，名元照，字湛然，嘗集淨業禮懺儀。自為序曰，元照自下壇來，便知學律。後遇天台神悟法師，乃深求祖教，博究佛乘，發大誓願，常住娑婆五濁惡世，作大導師，提誘羣生，令入佛道。復見高僧傳慧布法師雲，方土雖淨，非吾所願，若使十二劫蓮華中受樂，何如三塗極苦處救眾生也。由是堅持所見，歷涉載年，於淨土門，略無歸向，見修淨業，復生輕謗。後遭重病，色力痿羸，神識迷茫，莫知趣向。既而病瘥，頓覺前非，悲泣感傷，深自克責。志雖洪大，力未堪能。仍覽天台十疑論，初心菩薩，未得無生忍，要須常不離佛。又引智度論雲，具縛凡夫，有大悲心，願生惡世，救苦眾生，無有是處。譬如嬰兒不得離母，又如弱羽只可傳枝。自是盡棄平生所學，專尋淨土教門。復見善導和尚專雜二修，專修百即百生，雜修萬乾一二，乃一志專持四字名號，幾生逃逝，今始之歸。仍以所修，展轉化導。復自思念，以前所造無量罪業，不信淨土，謗法謗人。業因既成，苦果必就。內懹慚恥，曉夕兢惶。於是躬對聖前，吐露肝膽，五體投地，苦到懺悔。仍發大願，普攝眾生，同修念佛，盡生淨土。不慧撮述律師序文，請諸位平心細想，吾人之根性志向，與古德較之，究為如何。凡執通途教義，欲行菩薩道者，若肯體會，正好以大智律師作一良模。
又有一班向有科學知識，及習性與科學相近，而歸信佛法之人，必以唯識法相方為透機。須知以唯識攝化醉信科學之人而歸佛，則可。若欲專究唯識，以期對治習氣煩惱，轉識成智，而得了生脫死之實益，亦難乎其難。以唯識名相紛繁，不善學者，徒增知見，易長我慢。近有主張研究唯識，修唯識觀，求生兜率內院者。此法亦本佛教所有，奈自古及今，成辦者少，較之念佛求生西方，其難易何啻天淵懸殊。因彌勒無攝受之文，唯阿彌有接引之願。請觀天台十疑論，第七疑之全文，自知兜率極樂難易之所以。復舉無著世親師子覺三菩薩求生兜率之故事，深明求生內院之非易。菩薩尚且為難，吾輩凡夫，又何得反易乎。真為生死大事學佛之人，自應以古人為龜鑑，當不反對古人，舍易取難也。又聞近有精研華嚴之士，鄙棄念佛求生西方，為愚夫愚婦之勾當，專教人念大方廣佛華嚴經，華嚴海會佛菩薩，而求生華藏世界。此理亦本佛教所有，奈全屬破無明證法性，須圓教初住菩薩以上，四十一位法身大士之事，緣覺聲聞尚且無分，何況凡夫。所以佛說華嚴時，二乘皆如聾如啞，不見不聞，此為二乘凡夫不能得生之鐵證。加以三藏十二部，皆無佛以神力，接引眾生往生華藏之明文，吾人又何得妄立。須知已證法性之菩薩，盡虛空，遍法界，實無芥子許而非華藏世界。奈吾具縛凡夫，唯見泥途荊棘，污穢難堪之五濁惡世，全不見清淨莊嚴之華藏。故楞嚴經雲，如來按指，海印發光，汝若動念，塵勞先起，正此謂也。且此種境界，全由當人自力修證而得，毫無他力之可憑。未破無明證法身之凡夫，請勿妄冀。若舍念佛求生西方之易行道而不修，強欲以業識心，求生華藏世界，正如緣木而求魚。諸位男女居士，對教典之研究，皆遠超不慧之上，想已深明此理，不用愚之喋喋也。
最近復有傳密宗之阿闍黎，盛倡即身成佛，及彌陀長壽合修法，七日成功之說。大有風靡一時之勢。凡時髦學佛之士，聞得此種便宜，殊少不為所動。據不慧所見，卻有不然，盡其所謂容易，亦不能超過持名念佛之勝異方便。何也。須知其所謂即身成佛者，為同禪宗之見性成佛，乃指了悟人人本具之自性天真佛性，即名成佛。及同念佛得生西方，已了生死，名為成佛。斷不是成就三惑淨盡，二死永亡，智斷究竟，福慧兩足之究竟佛。因此娑婆世界，在此釋迦如來佛法中，只釋迦如來一人，是成福慧兩足之究竟佛。釋尊以後，必須龍華三會，彌勒下生，乃繼釋尊成究竟佛。於此釋迦已去，彌勒未來之當中，更無第二人能成究竟佛。即古佛再來，示生世間，亦不能即身成究竟佛。經有明文，非吾強辯。若不知者，誤信為成究竟佛，即為盲從迷信。若知經文，固執強說，即為妄語。若同禪宗之了悟自心，便為成佛，則了生死與否，尚不可定。若同念佛生西，已了生死，即名成佛，則去成究竟佛仍尚遠。此二與禪淨相等，亦不足為奇。況學密須富貴闊人乃能修，貧窮無錢置壇儀法器不能修，執勞傭役無閒功夫不能修，無高樓大廈者，無地可結壇不能修。至持名念佛修淨土，念一句六字洪名，聲默隨宜，不拘富貴貧賤，動靜忙閒，老少賢愚，無一人不堪修，無一人不能修。其勝異方便，自遠超修密之上。及乎生西，利益平等，諸位深明教理，想以均知此義矣。至其所謂彌陀長壽合修，七日成功之開頂法，真明理之士，稍閱其說，則不值一笑。若據其所述之神奇效驗，不慧敢斷其神效，不在若何壇儀，及任何金剛上師灌頂加持，乃在常人殷重懇切之心所感得。何以言之。因凡歸信學密之人，向存一種矜奇好異之心，聞說密法如是神奇，預先已發足十二分誠懇心，以期加入，一修見效。及乎入壇，見各施設之嚴肅，及上師傳授之殷重，誠懇自然增加，因而易得效驗。即吾人念佛，若有如是誠懇，亦無不立見效驗。其不效者，過在悠忽，非念佛修淨，不如持咒學密也。至誠所感，金石為開，世法尚爾，況佛法乎。
今再舉一近事以為證明，方見不慧實非武斷。李斐君居士，(即李經義之次男，做過廣東省長者。)於民十五六年時，皈依印光法師，念佛修淨。因富有資產，至民十七年，被匪綁去，綁至匪窟，黑暗無明之地。又用膏藥封其雙目，既而點一洋燭，揭開膏藥，出紙筆墨，令其寫信向家索款取贖。旁二匪持手槍看守，目不敢向左右顧。信寫好，目仍封之。一向養尊處優之富貴人，又有菸癮，忽遭此厄，其苦真不可言喻。加之雙目封以膏藥，煩惱昏亂，現諸惡境，其苦更不堪構想。心中焦急，煩悶欲絕。繼思如此死去，定墮惡道，必須念佛，以期離苦得樂。遂令看守者，扶起坐之，盤腿坐定，即專心念佛。當此萬苦交迫要命之時，其誠懇之心，自增十分殷重，妄念自然消滅烏有。念不半句鍾之久，心便清涼，即似睡非睡如入禪定。初覺身坐海岸，唯見海水茫茫，浩渺無際，繼見海水變成琉璃。又見一人極高大，身黃金色，遙遙遠來。漸近，宛然是阿彌陀佛接引像，經行琉璃寶地之上。李君其時全忘被綁之苦，唯知此境之樂。爽快清涼，莫可言喻。久久醒來，精神復舊，苦悶全消。看守匪曰，汝此一睡，如何許久。問之，足有四點多鐘。李君佛學極初淺，從未知有何密法，此時亦無若何金剛阿闍梨為之灌頂作法加持。唯因要命之苦所迫，遂依印老法師平日所授念佛之法行持之，當下即得如是效果，較之任何密法之神效，亦有過之而無不及，豈非全以殷重誠懇之心而感致。以此証之，理事的確，毫無可疑。惜普通人平常念佛，多屬悠忽，難得如李君此時之一心誠懇。但念佛專重信願，亦不專求速效。唯貴堅久不變，始終如一，有進無退，臨終決定往生耳。此事李君親對印老所述，曾登過淨業月刊。
不慧今作是說，不知者難免疑為自是他非，執一廢余。實屬不然，請諸位切勿誤會。凡禪教律密諸宗，皆世尊金口誠言所說不可思議之大法，不慧何敢廢非。即前舉各點，除彌陀長壽合修法，認為不足稽考外，其餘均屬真正佛法，森雖無力修習，亦應尊敬。如禪宗，本為教外別傳，高超玄妙。古人修習，當生證聖者，大有其人。今人雖難得實益，若遇天姿高邁之哲理學者，用以折攝接引，可奏奇功。唯識，條分縷析，闡發精微，用以接引科學家，可稱健將。天台，賢首，本具精深博大之諦理，佛弟子隨分隨力而研究之，自可自增智慧，啟迪他人，即以之回嚮往生，蓮品亦自增高。戒律，為學佛之基本，無論修習何宗，若全廢棄律儀，皆成魔外。故世尊臨涅槃時，叮嚀囑咐，佛在世時，以佛為師，佛滅度後，以波羅提木叉戒為師。密宗，亦如來金口親宣之大法，若真能淨身口意，三密加持，仗諸佛菩薩密咒威神之力，以求自利利他，消除業障，增長福慧，當然神效不可思議，功德亦不可思議。但不可貪圖速效，專望神通。若貪圖速效，專望神通，則弊病叢生，大失密宗本旨。
森意如此，自非非之棄之，質諸天地鬼神而無疑矣。但今人雖稍具聰明福慧，大都業障非輕，欲求當生了脫，親得了生脫死，超凡入聖之真實受用，修前各宗，皆不容易，前已說明，今不重贅。唯有真為生死，發菩提心，以深信願，持佛名號，專以此淨土法門，決定求生西方極樂世界。則但辦肯心，自人人皆可成辦。故永明大師雲，無禪有淨土，萬修萬人去，若得見彌陀，何愁不開悟。所以佛說阿彌陀經時，六方諸佛，各出廣長舌，交光讚嘆，具稱不可思議功德，一切諸佛所護念經。能得諸佛如此眷念，實為千經萬論所僅有。是知此念佛求生西方之淨土法門，實為諸佛如來，及歷代諸宗祖師，早已特地揀出，為普度眾生之特別法門。吾人稱為勝異方便，提倡啟發，自行化他，令人修習者。正為隨順佛祖教令而行，別無絲毫意見。即今諸位居士，發菩提心，組織成就此淨業社，以念佛求生西方為宗旨。不特先得我心，亦正是奉行佛祖教令。
唯望在會諸位男女居士，向來未習他宗，專修念佛法門者，正好篤直行去，不必再涉他宗。終身行持，自得實益。即前已習他宗者，如能諦信無疑，以大智律師為榜樣，通身放下，專修念佛三昧，則幸何如之。所得利益，亦自不可思議。若或宿習偏重，雖信念佛修淨，為佛祖揀出之勝異方便，但對從前所習之或禪或教或律或密，一時不易完全撇下，亦可以從前所習之他宗為助行，以念佛為正行。將修習他宗之知見，為攝化度生之資料。自行化他，俱仍以淨土為歸宿。無論所作世出世間諸事業，悉皆回向淨土，皆能仗佛慈力接引往生。蕅益大師彌陀要解雲，得生與否，全由信願之有無，品位高下，全由持名之深淺。為千真萬確之實論也。又諸位男女居士，各有眷屬，各有職業，必須敦倫盡分，閑邪存誠，諸惡莫作，眾善奉行，先盡人倫大道，以立進修佛法之基礎。如其人道有乖，何能妄談佛道。總之希望諸位，世出世法，必須並行不悖，方為真佛弟子。現在萬眾一心，同為貴社之蓮友，將來次第克果，共作極樂之良朋。大家各得花開見佛，聞法證忍之後，方好仗佛慈力，乘本願輪，向十方世界，行菩薩道，化度眾生，以期同得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方於貴社名實相副，亦正可為諸位宿根深厚，現行精純賀也。(記錄丁德尚)
摘自民國二十五年《無錫佛教淨業社年刊》第一期，原題目：德森法師法語，見二〇〇六年出版之《民國佛教期刊文獻集成》第一三二卷第二十三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