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山寺聽鍾石
古城蘇州楓橋,大運河畔有一座寺廟,初建於六朝時期梁代天監年間,距今已有1400多年,當時取名為:妙利普明塔院,因唐代詩僧寒山子曾來此住持,故名寒山寺。
「月落烏啼霜滿天,江楓漁火對愁眠。姑蘇城外寒山寺,夜半鐘聲到客船。」隨著唐代張繼七絕《楓橋夜泊》問世後,一牛鳴之地寒山寺從此天下聞名。
千百年來,寒山寺屢經興廢、幾度榮衰,顯得命運詭譎。
張繼聽聞過的唐鍾早已灰飛煙滅,只留下千古遺憾;為不負張繼鐘聲名句,明嘉靖年間重鑄了一巨鍾。嘉靖鍾註定蘊含悲情,因為,當時受盡人間苦難的唐伯虎沉疴之下題寫《化鍾疏》,不久就病逝。他沒有等到「一聲敲下滿天霜」這鐘聲響起的時候。更可惜的是,這鐘掛在樓中,竟不翼而飛。據說被日本人搶盜,所以康有為有詩句:鐘聲已渡海雲東,冷盡寒山古寺楓。真乃千古悲恨;寒山寺為吳中第一禪院,道光年間,寺僧老者、少者、弱者、強者、住持者、過客者,共140餘人,忽一日盡死,留下千古謎案……
歲歲除夕,寒山寺總要敲響鐘聲,這鐘聲聽來似乎總有一種上蒼與人間渾成一體的力量。佛經曰:「聞鐘聲,煩惱輕,智慧長,菩提增。」據說這一百零八下通宵達旦的鐘聲能保佑人一年平安。
如果張繼聽過的那口唐代「半夜鍾」還在;如果唐伯虎化過緣的「嘉靖鍾」還在;如果道光年間寒山寺內140餘人盡死奇案之謎大白於天下;那麼,這座古城大運河畔的寺廟一定會更加讓人迴腸盪氣。
寒山寺早已是聞名天下的旅遊勝地,如今寺內人頭攢動、熙熙攘攘;寺外周邊車水馬龍、燈紅酒綠,這不知是廟宇的榮幸,還是悲哀。總之,在浮燥的商業脂粉下,香菸繚繞的寺廟裡,可惜再也找不到虛空幽靜的意境。
當然,有關寒山、拾得的風月,依舊被人傳說……
傳說一則:
一天,秋陽西斜的時候,佛門高僧豐乾和尚雲遊到江南山林深處,忽然,一陣嬰兒啼哭,穿過一片搖曳的竹林,隨風而至。
這啼哭聲,一聲壓著一聲,格外嘹亮悽苦,仿佛是一種深深的召喚,又仿佛是一種絕命的控訴。豐乾停住腳步,看著涌動的竹浪,聽著嘹亮的啼哭,感覺到空曠的山野蘊藏強大不屈的生命。和尚抖擻精神,循聲邁步而去。他看見山彎處盛開一片雁來紅草,其中掩映著一座頹敗的小寺。
寺內僅一老僧,瘦骨嶙峋的,稱呼清一。小寺真是一貧如洗。
豐乾問及清一緣由,清一愁眉答道:「三日前,在寺門外的草地中撿得,真是可悲、可憐、可憎、可嘆。」
「善哉,善哉。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豐乾和尚讚許道:「可否將小兒抱來,容貧僧一看?」
清一早就知曉豐乾是位了不得的和尚,道行已趨鬼斧神工,忙將小兒抱來。
男嬰未滿周歲,圓圓的臉,長得眉清目秀,極是白嫩。豐乾和尚在木凳上坐了下來,凝目細細端詳審視,禁不住心中又驚又喜。原來慧眼察覺小兒眉宇之間隱藏坎坷,甚至有一道血光。和尚知曉這小東西日後長大有一段難了的姻緣,不由得嘆息一聲,道:「天下禍福,終為一個情字。種瓜得瓜,種豆得豆。」
清一見豐乾和尚眉宇凝結,便問:「大師有何見教?」
豐乾並不回答,只是反問道:「兄長有何打算?」
「早晚伺弄些米粥,權且餵養,尋個機會送與人家。」
「不可,不可。此兒血光纏身,前途兇險,兄長若是把他送與人家,斷斷是壞了他的性命,這豈不是我等殺生罪過?」
「依大師如何?」
豐乾和尚思忖片刻,道:「留他做一俗家弟子,教他本本份份學個裁縫手藝。若干年後,貧僧自有安排。兄長千萬切記,須苦其肌膚,勞其筋骨,不能嬌生慣養。」
「老朽年事已高,小寺且又困頓羞澀,如何把他餵養長大?」
豐乾神情肅然,指著院牆的一個斷壁豁口,道:「兄長寶號雖然坍了一角,正好望見
一片青山;從小啼飢號寒,長大便能吃苦耐勞。當然,生死由命,看他的造化了,兄長盡力而為吧。」
「老天真是不饒人哪,春來冬去多少個年頭了,我還走不了。還請大師給小兒取個名吧。」
「他人丟而棄之,兄長拾而得之,就取名為拾得,怎樣?」
「拾得,妙哉。」
「兄長功德無量,」豐乾笑笑:「日後那可是有一段千古風流啊。」
清一送別豐乾,正是晚霞最為絢麗的時候,遠遠的山坡上一片紅葉,披滿霞光,如火如荼。老僧忽然覺得自己年輕許多。
清一將豐乾所言謹記在心,對拾得悉心教養。柳青麥黃,光陰荏苒。十八年彈指一揮間,清一早已是風蝕殘年,自知來日無幾,看到拾得已長大成人,甚是欣慰。一個北雁南飛的夜晚,清一把拾得喚入臥房,說:「明日卯時,吉日吉時,你離了寺院吧。再也不要回來了。起碼一年之內不得返回寺廟。你可依靠裁縫手藝,自食其力,不可懶惰,不可忘義。」
翌日,山那邊剛剛顯露一抹霞光,晨霜尚未消融,寒氣襲人。拾得背上一個簡單的灰布行囊,噙著淚拜別了養父,走上長長的山彎小道。
一年後的深秋,當拾得再次回到山彎時,小寺沒有了煙火,只剩下幾道斷壁,清一師父早已隨風而去。碧空之下,唯有雁來紅草依舊燦爛,分外艷麗。拾得止不住熱淚盈眶,他明白養父不允許他在一年之內回歸的良苦用心。
傳說二則:
胥口外,水天一色三萬六千頃茫茫太湖,島上有一青山灣。這青山灣鎮上有一細民,姓張名勝,渾家張氏。這張勝識得幾個字,有些好高騖遠,女兒阿妹五歲那年,張勝再也不願做草鞋的營生。原來有好事者慫恿,說是姑蘇絲綢在京城行情極好,跑一趟買賣,比守著家門鋪兒強上百倍。人哪個不想掙錢發財的。於是,張勝向鎮魚行老東家借了紋銀二十兩。因為張勝能說會道,平日裡又常去魚行聊天,與老東家有些交情。張氏忐忑不安,又不敢多言。
張勝借了錢,又取了家裡全部積蓄,與一鄉鄰結伴,去城裡采備了些綢緞,奔京城而去。豈料,船兒行程才四天,在一個僻靜長滿蘆葦的河灣處,遭強人所劫。張勝舍不下財物,緊拽布袋不放。強人手起刀落,可憐張勝被砍斷了手臂,落水身亡。
張氏聞得噩耗,不思飲食,整日摟著小阿妹以淚洗面。魚行老東家連連嘆息,悔不該自己把錢借出,害了人家一條性命。事已至此,只好勸慰張氏:夫君若此,固堪悲慟。但人死不能復生,想想阿妹吧,你若是有個三長兩短,阿妹小小年紀,叫她如何得了?
張氏忽然省悟,忍了悲痛,打起精神。張家原非殷實,這一場變故,已是家如殘秋,一個窮字當頭了。張氏只能仰己十指,替人家做些粗俗活計,聊以度日。魚行老東家見張氏孤兒寡母實在可憐,時常接濟一下。每每如此,張氏羞愧難當,丈夫所借二十兩銀還沒有還去。老東家那裡還要什麼二十兩銀,如果能把張勝的命找回來,再化更多的銀兩也值。老東家要張氏千萬不可再提那該死的二十兩銀。阿妹豆蔻之年,魚行老東家去世了。張氏流了淚,領著阿妹去給老東家深深嗑了頭。以後每年清明,張氏總要去墳上給老東家燒柱香。
(昔日寒山問拾得曰:世間謗我、欺我、辱我、笑我、輕我、賤我、惡我、騙我、如何處之乎?
拾得云:只是忍他、讓他、由他、避他、耐他、敬他、不要理他、再待幾年你且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