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神才能看見的光芒
愛堂先生說:聞聽有位老學究夜間走路,忽然遇到已經去世的朋友。學究的性格一向剛強直爽,也不膽怯,便問:「你到哪裡去?」鬼友回答說:「我做了陰曹地府的小官,現在到南村去捉拿某人的靈魂,恰好和你同路。」於是,二人並肩向前走。
走到一所破房子時,鬼友說:「這是一位讀書人的住室。」學究問他怎麼知道。鬼友說:「人們白天忙忙碌碌,靈性全被淹沒起來。唯獨晚上入睡以後,一切雜念統統熄滅,元神才明亮透徹地顯露。一個人心胸里讀過的書,字字都吐出光芒,從全身孔竅向外迸射,那形狀縹緲繽紛,就像錦繡一樣燦爛多彩。學問如鄭康成、孔穎達,文才如屈原、宋玉、班固、司馬遷的,身上放出的光芒一直照射到太空銀河,與星辰月亮相輝映。次一等的光芒數丈,再次一等的光芒數尺,才學越差,光芒越弱,最下等的也有熒熒燈光般的光亮,能夠照映門窗。這光芒,世間人是看不到的,唯有鬼神才能見到。這所破房上的光芒有七八尺高,所以我知道裡面睡著一位讀書人。」
學究問:「我讀書一輩子,不知睡著的時候,發出的光芒該有多高?」鬼友吞吞吐吐,欲言又止,遲疑了好久才說:「昨天我路過你教書的學舍,你正白天伏在桌上睡覺。看到你胸中有加註解的高頭講章一部,應付科舉考試的墨筆答卷五六百篇,以經書文句為題的文章七八十篇,預備臨場抄襲的策略論文三四十篇,字字化作黑煙,籠罩在學舍上面。學生們讀書的聲音,就像淹沒在濃雲密霧中。實在不曾看到一點光芒,不敢胡說。」
學究惱怒,叱責鬼友。鬼友哈哈大笑著離開學究走了。
呂四投生成蛇身
滄州城南的上河涯,有個無賴名叫呂四。呂四為人兇橫,什麼壞事都做。人們就像害怕虎狼一樣怕他。
一天傍晚,呂四和一群惡少在村外乘涼。忽然隱隱約約聽到雷聲,風雨馬上就要來臨。向遠處望去,見一位少婦急急忙忙躲入河岸的古廟裡去避雨。呂四對惡少們說:「我們可以強姦她。」
當時已經入夜,陰雲密布,一片漆黑。呂四帶著一群惡少來到廟前。他突然沖入廟內,堵住了少婦的口。眾惡少扒光少婦的衣服,紛紛擁上強姦。突然一道閃電穿過窗欞射進廟內,呂四見少婦的身貌好像自己的妻子,急忙鬆手問她,果然不錯。呂四大為惱怒,要拽起妻子扔到河裡淹死她。妻子大聲哭叫說:「你想強姦別人,導致別人強姦我,天理昭昭,你還想殺我呀?」呂四無話可說,急忙尋找衣褲,可衣褲早已隨風吹入河中漂走了。呂四彷徨苦思,無計可施,只好自己背著一絲不掛的媳婦回家。
當時雨過天晴,明月高照,呂四夫婦的狼狽相一清二楚,滿村人譁然大笑,爭相上前問他們這是怎麼回事。呂四無言回答,竟羞愧得自己投河自盡了。
原來是呂四的妻子回娘家,說定住滿一月才回來。不料娘家遭受火災,沒有房屋居住,所以提前返回。呂四不知道,結果造成此難。
後來呂四的妻子夢見呂四回家看她,對她說:「我罪孽深重,該進泥犁地獄,永遠都不能出來。因為生前侍奉母親還算盡了孝道,冥間官員檢閱檔案,我得受一個蛇身,現在就要去投生了。你的後夫不久就到,要好好侍奉新公婆;冥間法律不孝罪最重,不要自己陷入陰曹地府的湯鍋里。」
到呂四妻改嫁這天,屋角上有條赤練蛇垂頭向下窺視,意思好像戀戀不捨,呂四妻記起前夢,正要抬頭問蛇,突然聽到門外傳來迎親的鼓樂聲,赤練蛇在屋上跳躍幾下,奮迅逃走。
狐仙善柳韻味
獻縣周氏有一僕人,名叫周虎。周虎被一狐仙愛上,同居二十多年,就像恩愛夫妻一樣。狐仙曾對周虎說:「我修煉已經四百多年,在以往的生涯中,與你有段業緣應當彌補,差一天補不滿,就不能升天。業緣補盡,我就該告辭了。」
一天,狐仙喜笑顏開,隨後又自己悲傷起來,對周虎說:「本月十九日我們業緣補滿,就該分別了。我已經為你選好一個妻子,可以下聘禮將婚事定下來。」說完拿出銀子交給周虎,讓他準備聘禮。從此後二人親密纏綿超過以往,常並肩疊股,形影不離。
到十五日這天清晨,狐仙忽然起身告別。周虎對她提前告別感到奇怪。狐仙流著淚說:「業緣不可以減少一天,也不能增加一天,至於遲早責可以任隨機遇。我留下三日緣份,是為了再有一個相會的餘地。」
過了幾年,狐仙果然再次返回,與周虎歡度三日之後才走。臨行之前狐仙很傷心,悲不成聲地對周虎說:「從此也就長離永別,再也不能相見了。」
陳德因先生說:「這一狐仙善在保留餘蓄,愛惜幸福的人就應該這樣。」劉季箴則說:「三日後終必永別,何必要暫留餘蓄?這個狐仙儘管修煉了四百年,還沒有修煉到懸崖撒手、徹底擺脫塵世的境界,面臨大事的不應該這樣婆婆媽媽。」我認為他們的評論中各明一義,各有道理。
王半仙的狐仙朋友
獻縣縣令明晟,應山人。他曾經打算昭雪一件冤案,因考慮到上司不會允許,所以遲疑沒有下出決心。
縣中有個做儒學門斗的僕役,號稱王半仙。王半仙與一個狐仙交朋友,據說這個狐仙對於小事的吉凶預算多很準確。於是明晟派門斗王半仙去請教他的狐友。狐友神情嚴肅地說:「明公作為百姓的父母官,只應該審理這一案件是否冤枉,不因該考慮上司是否允許,難道他不記得制府李衛對他講的故事嗎?」門斗王半仙將狐友的話回報縣令明晟,明晟大吃一驚,接著講述了制府李衛對他所說的故事。
李衛做官以前,曾與一位道士共同乘船渡江。當時正有人因船錢與船家爭吵,道士嘆息說:「一會就喪命了,還顧得上斤斤計較幾文錢呢!」不長時間,與船家爭吵的人被船帆底腳一掃,掉進江中淹死。李衛感到這件事很奇怪。
船至中流,颳起大風,眼看就要帆船。這時道士念咒作起法來,江風平息,渡船安全靠岸。李衛拜謝道士救命之恩。道士說:「剛才落江的人,是他命該如此,我不能救他。你是貴人,遇險得安,也是命中注定,我不能不救,有什麼可謝的呢。」
李衛又拜謝道士說:「領受大師這番教訓,我一生也就安於命運了。」道士說:「並非完全是這樣。人一生的窮困通達應該安於天命,否則就會奔走競爭,排擠傾軋,什麼事都做得出來。不知李林甫、秦檜,即使不陷害傾軋好人,也去做宰相,只是徒自增加罪案而已。至於國計民生的利害關係,就不能照所謂『命』行事了。天地生育人才,朝廷設定官職,正是出於要補就國家的氣數命運。如果身居要職、手握大權,遇事卻撒手推委於『命』,任其自然不管不問,那麼天地何必要生育這一人才,朝廷何必要設定這一官職呢?晨門曾評論孔子說:『是知其不可而為之。』諸葛亮也說:『鞠躬盡瘁,死而後已。成敗早鈍,非所逆睹。』這都是聖賢的立命之學,你要記住」李衛恭敬領教,拜問道士姓名。道士說:「說出來怕你驚訝。」道士下船後走了幾十步遠,就不見蹤跡了。
往年在會城時,李衛曾經話及此事,不知道門斗王半仙的這個狐友怎麼會知道得這樣清楚。
鬼神能窺破隱私
北村的鄭蘇仙,一天在夢中到了冥府,看見閻羅王正在審訊被囚的鬼魂。有一位鄰村老婦人來到殿前。閻羅王見了,立即改換一副笑臉,拱手相迎,又賜給一杯茶。隨後命令下屬官吏快送她到人間一個好地方去投生。
鄭蘇仙偷偷問身旁的冥吏:「這位農家老婦人有什麼功德?」冥吏說:「這老婦人一生當中從來沒有損人利己的心。利己之心,即使是賢士大夫,也有人難以避免。然而,追求利己的人必定要損害別人,種種詭詐奸巧行為便從這裡發生出來,種種冤屈事件也在這裡製造出來,甚至遺臭萬年,流毒四海,都是由於這利己私念害的。這位農村婦女能夠自己控制私心,讀書講學的儒生們站在他的面前,很多人會面有愧色。冥王對她格外尊重,這又何必奇怪!」鄭蘇仙一向是個很有心計的人,聽了這番話心中一驚,立即醒了。
鄭蘇仙又說:在農婦到閻羅殿以前,有一官員身穿官服,昂首挺胸地走出殿來,聲稱自己生前無論到哪裡,都是只喝一杯水,現在來冥府報到,無愧於鬼神。閻羅王微微一笑,說:「設立官職是為了治理民眾的事情,下至管理驛站、河閘的小官,都有興利除弊的事情應該去辦理。只是不貪圖錢物就算好官,那麼在公堂上設立一個木頭人,連一杯水都不喝,豈不是比君更好嗎?」這位官員辯解說:「我雖然沒有功勞,但也沒有罪過。」閻羅王說:「你一生處處謀求保全自身,某件獄案,你為了避免嫌疑,應當發言卻閉口不講,這不是有負於民嗎?某件事情,你怕痲煩和責任重大,應該去辦卻沒有去辦,這不是對不起國家嗎?三年考察政績的制度是什麼意思?沒有功績,就是有罪過哪!」官員聽後,傲慢神奇一落千丈,立即顯得敬畏不安起來。
閻羅王慢慢地打量著他的尷尬狀態,笑著說:「我不過是怪你盛氣凌人罷了。心平而論,你還算個三、四等的好官,轉生之後還丟不了烏紗帽。」接著催促冥吏送到轉輪王那裡去轉生。
根據這兩件事情,可知鬼神對於人心深處的細微隱私都能窺破,就是賢人的一點兒私心雜念,也不免受到責備。「相在爾室」這句話,是可信無疑的。
狐女的「幻化」本領
寧波的吳生,好風流遊蕩,眠花宿柳。後來他愛上了一狐女,時常與狐女幽會,不過仍然出入於煙花柳巷,貪戀青樓女子。
狐女請求他說:「我有『幻化』的本領,凡是郎君所愛的美女,我見她一面就能變成她的身貌。而且,只要郎君心中一動思念,想要哪一位,哪一位就會應念而至,根本不用郎君開口告訴我。這不比郎君到青樓用黃金買笑好得多嗎?」吳生答應試一試,果然是頃刻變換了形貌,與真的毫無區別。從此,吳生也就不再前往青樓尋歡。
一次,吳生對狐女說:「眠花藉柳,美人隨意變換著前來侍奉,真是太令人愜意了。可惜是幻化出來的,思想意識中畢竟存在著一層隔膜。」
狐女說:「郎君錯了。聲色娛樂,本來就是雷電發出的光,岩石迸出的火。哪裡只是我按照某美女的身貌進行幻化,就是我本身也是幻化的。進一步說,千百年來的名姬艷女,都是幻化。人世間的白楊綠草,黃土青山,哪一處不是自古以來的歌舞場。一忽兒男女纏綿,行雲布雨;一忽兒埋香葬玉,別鶴離鸞。都不過是曲伸一下胳膊的頃刻之間所發生的事情而已。這短暫美好的雙方結合,有的用時刻計算,有的用天數計算,有的用月數計算,有的用年數計算,不管用什麼計算,最終總有訣別的期限。到訣別之時,相聚幾十年分手的也罷,暫遇片刻分手的也罷,同樣都是懸崖撒手,轉眼成空了。在青樓之中,摟著翠的,偎著紅的,不都是恍如春夢嗎?即使是夙緣很深,海誓山盟,終身聚首的伴侶,也做不到紅顏不改。隨著日月推移,滿臉皺紋,一頭白髮,同一個人的身貌也就不是以往的情況了。那麼以往如花似玉的臉蛋兒,也可以稱為幻化。由此看來,哪裡只是我在仿效某個其他美女進行幻化!」
吳生一聽,恍然大悟。幾年以後,狐女辭別走了。吳生竟絕跡青樓,不再作狹邪游。
唐生裝鬼塾師受嚇
河間唐生,喜歡捉弄人。至今當地人還能講出他的許多故事,人們所說的「唐嘯子」就是指的唐生。
有一位私塾老師好講論世上無鬼,曾經說:「阮瞻遇見鬼,哪有這等事情,和尚師徒們妄造流言蜚語罷了。」
唐生聽見這話,夜間摸進私塾,朝塾師窗上灑土,又「嗚嗚」學鬼叫,敲擊塾師的門,塾師驚問他是誰,唐生鬼腔怪調地回答:「我是『二氣』生出來的『良能』。」塾師一聽大恐,一頭鑽入被子,雙腿戰抖起來。又讓兩個學生守在身邊,一直守到天明。
次日,塾師因受驚嚇,渾身無力。只得臥床不起。朋友前來探問,他只是呻吟著說:「有鬼。」不久,人們知道了夜間學墊發生的事是唐生乾的,都拍掌大笑。
但是,從此以後私塾鬼魅大作,拋瓦擲石,搖門敲窗,沒有一夜不鬧鬼。起初,塾師還以為又是假鬼唐生來搗亂,後來仔細觀察,才知道不是唐生,而是真正的鬼。塾師不堪鬼怪騷擾,終於扔下私塾搬走了。
大概塾師遭受驚恐之後,又加上慚愧,已經氣虛,狐妖乘虛而入,才導致鬼魅大作的結果。所謂「妖由人興」,就是這個道理。
鬼神心中有桿秤
獻縣縣衙有一個小吏王某,精通刑律訴訟,善於巧取當事人的錢財。然而,每當他有點積蓄時,必定發生一件意外事故將錢財耗去。
縣城隍廟有個道童。一天夜靜更深,道童在廟內行走,見兩個鬼吏正在手持帳簿核算帳目。其中一個說:「他今年積蓄比較多,該用什麼辦法勾銷呢?」說完低頭沉思。另一個說:「一個翠雲就夠了,用不著痲煩曲折。」
人們在城隍廟中常常遇見鬼,道童也早已司空見慣,因此見二鬼核帳也不害怕,只是不知要為什麼人勾銷積蓄。
不久,有一位名叫翠雲的小妓來到縣城,很快就博得了縣吏王某的超常嬖愛。王某在小翠身上耗費了八九成積蓄,又染上了惡瘡,破費了許多醫藥錢,等到病瘡病癒,所有積蓄已經茫然無存。
有人對王某平生巧取的錢財作估計,僅屈指可數的巨額款項,就大約有三、四萬金。可是,後來王某發狂疾暴死,竟連棺材都沒有。
張真人擒捉狐妖
御史葉旅亭宅院裡,忽然出現了狐妖,光天化日之下就和人對話,強迫葉家把宅院讓給狐家居住。狐妖們騷擾宅院,捉弄家人,以至於杯盤自己跳舞床桌自己走路,紛紛攘攘,合宅不寧。
葉旅亭無奈,便請來了會伏狐的張真人。真人委交法官驅狐。先書寫一張符書,符書剛一張掛就被撕裂;接著又給京都城隍傳送了文書,也毫無效果。法官說:「這必定是天狐,非拜章請天神降服不可。」於是舉辦了七天道場。到第三天的時候,狐妖還在詬罵。到第四天,就軟言求和了。法旅亭不願與狐妖結仇,也請求不要再繼續進行下去。真人說:「章」既已拜,不能追回了。「到第七天,忽然聽到格鬥的兵器聲,門窗破碎,器物多損,到傍晚時戰鬥還未停止。法官又傳檄召其他神前來助戰,結果狐妖被擒,裝進瓶子,埋在了廣渠門外。
我曾經問張真人驅役鬼神的根源奧妙,真人回答說:「我也不知道所以然,只不過按照道法行事而已。大體上鬼神都受印信的指揮,而符籙則由法官掌握。真人如同官長,法官如同屬吏。真人沒有法官不能造出符籙,法官沒有真人的印信符籙也不靈。作法驅除鬼妖的過程中有靈與不靈的現象,就如同世間各級官署的行文奏章,有的批准了,有的駁回了,不是每項都能批准執行。」這話倒是很近乎情理的。
我又問他:「假設你一人在空宅深山中,突然遇見妖精鬼魅,能夠制伏他們嗎?」真人說:「這好比國家大員行路,一般的劫盜自然也就躲避逃匿了。但如果有無知的強盜猖狂起來,進行突然冒犯,大咒儘管手握兵符,來不及徵調軍隊,一時也是無可奈何的。」這話也很誠實。可見,一切過於神奇的傳說,都是附會出來的。
經香閣藏書散發濃香
朱子穎運使說:他在泰安做官的時候,聽到了下述一段傳聞。一天,一位讀書的士人來到岱嶽深山裡,忽然聽見石壁中傳出人語說:「哪裡的經書得味,有轉世的前人來到這裡了麼?」隨後一聲震想,石壁從中裂開,只見貝闕瓊樓湧現山頂,有位文質彬彬高年儒生下來迎接士人。
士人非常驚訝,問他這是什麼地方。儒生說:「這是經香閣。」士人向他請教「經香」二字是什麼意思。儒生說:「說起『經香』話就長了,請入坐慢慢聽我講述。當年孔聖人刪定經書,作為後人千秋萬代的教科書,但其中的『微言』和『大義』卻沒寫成文字,只是由師徒口頭傳授。傳到漢代的時候,才寫成文字,就是訓、沽、注等經學書籍。由於漢儒們離孔子的時代不遠,而且學風淳樸,所以他們沒有培植黨羽爭名聲的惡習,只是各自傳授先師的解說,誠懇地去追溯關於經書解說的淵源。直到唐代,一直沒有改變這種學風。到了北宋,將經學著作刻為註疏十三部,受到了先聖的讚揚。
「諸位大儒擔心解經的新說日益興盛,前代幫說會漸漸成為絕學,便修建了這座『經香閣』用以貯藏經學文獻。中間所放的是最初的傳本,用五色玉料訂製成函進行包裝,體現了對聖教的尊重;配放的是歷代官刊的刻本,用白色玉料訂製成函進行包裝,體現了歷代帝王對經學的表彰之功。這些本子,都是處於坐北面南的尊貴位置。左右兩側放的是各家私刊的刻本,民間私家每印一部出世,必定要取初版印刷的精好本子送來,按時代次序,藏置此閣。民間私刻本用蒼玉作函包裝,體現了嘉獎汲古者的勤勞之功;民本或坐西面東,或坐東面西,體現了臣民之位。閣內所有藏本,都是以珊瑚為牙籤,以黃金作鎖鑰。東西兩邊的廊屋內,布置著沈檀作成的茶几和錦繡縫製的墊子,用來招待已經成神的前代大儒,他們每年來經香閣視察一次,相與列坐閣內敘話。閣後的三楹房屋,放的是唐代以前諸儒闡發經義的書籍,以書套包裝,收藏為一庫。除此以外,即使是著述等身,名聲蓋世的博學鴻儒,其著述也只能任憑個人所願自己去藏於名山,不能跨入此門一步,這是先聖的意志。
「本閣的藏書,到子刻和午刻的時辰,便每字每句都能散發出濃郁的香味,因此題名『經香閣』。因為宇宙中一元運轉,二氣盛長,陰氣起於午中,陽氣生子半,聖人之心與天地相通,各位大儒闡發聖人的理論,其中的精奧也與天地相通,二者互相感應,所以藏書散發濃香。不過,必須是傳這門學問的人才能聞到,其他人是聞不到的。世儒對於這十三部經書,有的夜以繼日鑽研終身,有的千錘百鍊反覆琢磨,到頭來也不過是各自依靠自己的靈性認識到自己宗學的根源而已。你四世以前是位刻工,曾經親手刊刻半部《周禮》,所以余香還在身上,我也就知道是你來了。」接著,儒生引文士觀覽樓閣郎屋,款待香茶水果。
送別時,儒生對文士說:「望君珍重自愛,此地不是輕易能來的。」士人回首顧望,唯見萬峰插天,已經杳無人跡。
我認為泰安的這斷傳聞荒誕不稽,可能是尊崇漢學者編造出來的寓言。漢儒專門訓詁,宋儒相尚禮義,似乎是漢學粗淺,宋學精深。但是,不懂訓詁,又從哪裡得知義理呢?大概出於詆毀排斥,宋學把漢學看得一文不值,這未免是造成了豪華車子後卻追罵它的前輩破陋,渡過迷川後就焚燒了有功的木筏。於是,攻擊宋學者又紛紛而起。
鑒於這種情況,我在撰寫《四庫全書•詩部總敘》時曾經說過:宋儒攻擊漢儒,並非為了解經,只是企圖勝過漢儒而已;後人攻擊宋儒,也不是為了解經,只是不平於宋儒攻擊漢儒而已。韋蘇州有詩說:「水性自雲靜,石中亦無聲;如何雨相激,雷轉空山驚。」就是說的這個道理。
平心而論,《易經》從王弼開始改變舊說,這是宋學的萌芽。宋儒不攻擊《孝經》,因為《孝經》的詞義非常明顯。儒所爭的也只是今文古文的字句,無關大義,這些都暫置不論。至於《尚書》、《三禮》、《三傳》、《毛詩》、《爾雅》等經傳註疏,都是依據的古義這絕不宋儒所能作出來的。《論語》《孟子》,宋儒積累了一生的精力,字斟句酌,發揮義理,也絕不是漢儒所能趕得上的。漢儒重視師傳關係,淵源清晰;宋儒推崇心悟,探索深入,有的漢儒堅守舊文,過於相信傳;有的宋儒主觀臆斷,敢於修改「經」。
計算二者的得失,旗鼓相當,各有長短。不過有一點必須指出:漢儒的學問,不讀書考古,不能胡說一語;而宋儒的學問,人人都可以空談。空談之中魚龍混雜,實在有許多不如人意的謬論,也就造成了人們嗤笑的原因。泰安傳聞的虛構故事,也不是沒有任何原因憑空編造出來的。
鬼魅慚愧而去
司農曹竹虛說:他的一位族兄從歙縣到揚州去,途經朋友家住宿。時值盛夏,氣候炎熱,他的朋友把他請到書房休息。書房寬敞涼爽,他要在書房下榻過夜。朋友說:「這間書房有鬼魅,夜間是不能居住的。」可這位曹兄一定堅持要睡書房。半夜時,有怪物從門隙中向內爬,薄得像夾紙一樣。入室以後,這個夾紙形狀的怪物逐漸展開,化作人形,原來是一個漂亮的女子。曹兄睜眼打量著她,一點也不害怕。女子忽然披頭散髮,吐出很長的舌頭,成了一副吊死鬼的面貌。曹兄笑著說:「頭髮仍然是頭髮,只是稍微亂了點;舌頭仍然是舌頭,只是稍微長了點。這有什麼值得害怕!」女子忽然把自己的頭顱摘下來放到了書案上。曹兄又笑著說:「有頭還值不得害怕,和況是無頭呢?」鬼魅黔驢技窮,突然不見。
曹兄由揚州返回時又住進了這間書房。半夜時,門隙又有怪物爬動。怪物才一露頭,曹兄就唾罵說:「又是你這個敗興物!」鬼魅一聽,竟沒敢入室。
這與《嵇中散集》所載的事相類似,虎不吃醉人,因為醉人不知道害怕。人情大體上是畏懼就會心亂,心亂就會神散,神一散鬼魅就可能乘機而人。不畏懼就會心定,心定就會神全,心神專一邪氣就無從入侵。因此《嵇中散集》對這類事情,稱為「神志湛然,鬼慚面去」。
公子亂配神仙緣
董曲江說:默庵先生任總漕時,官署所在有土神、馬神兩處祠堂,只有土神有配偶。默庵的少公子恃才高傲,說土神是個滿臉鬍鬚的老翁,不應該擁有美麗的少婦;馬神英俊年少,正好是少婦的佳偶。於是,就擅自把土神祠中的女像搬移到了馬神祠中。剛一搬罷,就昏倒不省人事了。
默庵先生聽說他私自搬移神像,得罪神靈昏倒,急忙親臨神祠禱告,求神靈寬恕,並把女神像移回原處,少公子這才甦醒。又聞聽河間學署中有土神,也配有女像。
有位訓導說學宮是禮儀場所,不可以塑造婦人偶像,便另建了一所小祠,將土神夫婦遷居小祠。土神憑依訓導的幼孫對訓導說:「你的道理雖然光明正大,你的用心卻非常自私。你搬遷廟祠,目的全在於要擴建你的私宅,我不服氣。」說這話時,訓導正在向人滔滔不絕地講論古代禮儀,突然被揭穿隱私,大吃一驚,於是終任沒敢居住那一房屋。
上述兩件事情很相近。有人說:「訓導遷廟還是根據禮儀,董公子褻瀆神靈太過份,應當受到嚴重懲罰。」但我認為董公子只是少年放誕罷了。訓導則不然,他內懷私心,為己謀利;外借公義,讓人無詞。沒有神靈揭穿他的陰謀,人們還以為他是糾正祀典的楷模呢?孔子作《春秋》的本義就是誅伐亂臣賊子的險惡用心,對訓導的懲罰應該重於董公子。
呂道士的三道符
德州的宋清遠先生說:有位呂道士,沒人知道他的來歷,善於幻術,曾經客居田山人疆司農家裡。當時正值朱花盛開,主人廣請賓客,宴會觀賞。其中有位俗士言詞鄙陋,而且喋喋不休,特別使人掃興。一位輕脫放蕩的少年非常厭惡俗士,責斥他閉口別再多舌。俗士反唇不讓,二人幾乎動起手來。一位老儒上前調解,二人不聽勸解,繼續爭吵,老儒也怒形於色。於是乎,滿坐賓客都被搞得很不愉快。
呂道士對身邊的小童耳語一聲,取出筆墨紙硯,畫成三道符,用火燒掉。忽然,三人停止爭吵,都站起身來在院中旋走。轉了幾圈後,俗客坐在了東南角,喃喃自語。仔細一聽,原來他是在與自己的妻妾談家務事。他一會兒左右回顧,好象在調解妻妾矛盾;一會兒和顏悅色,似乎是在自我辯白;一會兒又作自責的狀態,先是屈一膝跪地,接著兩膝並屈跪地,最後竟不停地叩起頭來求告。
看那少年,已經坐在了西南角的花欄上,正眉目傳情,昵昵細語。一會兒嬉笑,一會兒謙謝,一會兒又手自擊拍不停地低聲哼唱《浣紗記》,一副十足的淫蕩之態。
再看那位老儒,正端坐在石磴上,講述《孟子》中「齊桓、晉文之事」那一章。老儒剖字析句,指手劃腳,講得津津有味,似乎是在與四五個學生對語,一會兒搖頭說「不是」,一會兒又瞪著眼睛問:「還不理解嗎」。一邊說著,一邊咳嗽不止。滿院賓客見狀大笑,道士打手勢制止了笑聲。
等酒宴將散,道士又焚了三道符。三人轉為迷惘痴坐,一會兒才清醒,都自稱不知不覺地喝醉睡著了,向大家表示歉意。賓客們暗笑著散去。
道士對人說「這是小術,不足掛齒。葉法善領唐明皇進月宮就是用的這道符。當時人們誤以為他是真仙,迂腐的儒生們又添枝加葉,都不過是井底之蛙而已。」
後來呂道士住在旅館,用符攝取了一位過路女子的靈魂。過路女子是一位貴人的偏房,甦醒之後,乘車沿原路找到了道士的門戶。她告訴貴人立即逮捕道士,可呂道士卻已經遁逃。這大概就是《周禮》主張禁制「怪民」的緣故吧!
群馬夜談生前事
交河老儒及潤礎,雍正乙卯年參加鄉試,傍晚到達了石門橋。當時,客館已經住滿旅客,只有一間小屋,因窗臨馬槽,沒人願住,及潤礎也只好將就著住了進去。夜間,群馬踢跳,難於入睡。人靜以後,忽然聽到馬的說話聲。及潤礎平常愛看雜書,記得宋人說部中有堰下牛語的事,知道不是鬼魅,就屏息聽下去。
一馬說:「現在才知道忍受飢餓的苦楚,前生貪污騙取的草料錢,如今在哪裡呢?」另一馬說:「我們馬輩多是由餵馬的人轉生的,死後才明白,生前絲毫不知,太可悲了。」眾馬一聽,都傷心地嗚咽起來。
一馬說:「冥間的判決也不很公平,為什麼王五就能轉生為狗?」一馬回答說:「冥間鬼卒曾經說過,他的一妻二女都很淫蕩,把他的錢全部偷去給了意中人,這可以抵他的一半罪。」一馬插言說:「這是對的,罪有輕重,姜七轉生了個豬身,要受宰割,比起我們馬來豈不更苦。」
及潤礎忽然輕聲咳嗽了一下,馬語立即停止,寂靜無聲。此事以後,及潤礎經常用以告誡餵馬的人。
偷情偷到了自己老婆
有位和尚雲遊四方,來到交河蘇吏部次公家。和尚善長幻術,接連不斷地變出奇物,自稱與呂道士同出一師。他曾摶泥成豬,念幾聲咒語,豬就蠕動了。再念咒語,豬就會叫了。三念咒語,豬竟躍起而走,與真豬毫無區別。於是把豬交皰屠宰殺,招待客人。豬肉味不太美,吃罷以後,客人紛紛嘔吐,所吐之物都是稀泥。
有個士人因下雨留宿沒走,與和尚同住一室,偷偷問和尚說:「《太平廣記》中記著術士將瓦片念上咒語送給人,瓦片鋒利無比,一划牆壁就開,可以潛入人的閨閣中。大師的法術是否也能達到這種地步?」和尚說:「這不難。」撿起一片瓦咒了一段時間,然後交給士人,囑告說:「拿著這片瓦,你就可以劃壁入室了。千萬記住不要說話,一說話法術就失靈。」
士人試用瓦片劃壁,果然一划就開。他興沖沖地來到一處居室,用瓦片輕輕劃開牆壁向內窺視,見一美婦正在卸妝就寢。士人牢記和尚告誡,不敢言語,掩上門戶,上床與美婦親熱起來。婦人也很歡快地主動配合,倒鳳顛鸞,協調很好。事後二人都很疲倦,接著就酣睡了。士人忽然睜開眼睛,見自己睡在妻子的床上。妻子也醒了。夫妻對視,疑惑不解,互相責問起來。
這時,和尚登門斥責說:「呂道士一念之差,已經被雷擊斃。你還要牽累我!小法術戲弄一下你,幸好未傷大雅,以後再也不要萌生邪念了。」隨後又長嘆一聲說:「就是這一念,司命之神也已經給你記入檔案,雖然沒有大的懲罰,可對你的官運恐怕是有所妨礙的。」這位士人的仕途果然遭遇挫折,晚年才做了一個訓導,竟終於這一寒微的小官職任上。
張月坪隔世復仇記
康熙年間,獻縣人胡維華用燒香聚眾的方式圖謀叛亂。他布署叛黨兵分兩路:一路擬由大城、文安北上,行進到距京都三百多里;一路擬由青縣、靜海北上,行進到距天津二百多里。然後,大城一路出其不意直抵京都,青縣一路占領天津奪取海船。如果攻打京都的兵馬進展順利,天津之兵也北上支援;如果失利,就向天津撤退,乘船入海逃走。胡維華正在布署兵力,分配官職,事情被人洩露出去。官軍擒捕亂黨,將胡維華等人包圍起來,採取火攻之法,統統燒死。胡氏合宗罹禍,沒有一人倖免。
當初,胡維華的父親富有資財,好周濟窮困,也沒做過多大的壞事。鄰村有一位老儒,名叫張月坪。張月坪有一個女兒,長得天姿國色,美麗動人。胡氏一見張女,神魂顛倒,立意得取。但他已有妻室,張月坪又很迂腐耿直,絕對不會有讓女兒為人納妾的道理。於是胡氏不提親事,而聘請張月坪到自己家中教書。張月坪父母的靈柩遠在遼東,因無錢搬回家鄉,常常感到很傷心。偶爾談到這件事的時候,胡氏很慷慨,主動捐資幫助他將雙親靈柩運來,而且贈送一塊墓地進行埋葬。
張月坪家的農田裡出現了一具橫死的屍體,而這具屍體正是張月坪的仇人。官府以謀殺罪審查張月坪,胡氏又千方百計為他申辯,終於使他獲得釋放。
一天,張月坪的妻子帶女兒回娘家探親,因為三個兒子都很年幼,張月坪便向胡氏請假回家照顧門戶,約定幾天以後就回來。胡氏得知這一情況,暗中派人前往張月坪家,將他的門戶上鎖,放火燒房,張月坪父子四人全被燒死。胡氏佯裝驚訝悲傷,出錢辦理喪事,並且時常周濟張月坪的妻女。
張月坪的妻女無以為生,後來也就主要依靠胡氏周濟渡日。有人向張妻求親,想聘娶她的女兒。張妻相信胡氏,總要徵求胡氏的意見;而胡氏總是暗加阻撓,使婚事不成。久而久之,胡氏漸漸向張妻透露了納張女為妾的意思。張妻感激胡氏的恩惠,就想允許這門親事。她與女兒商量,女兒起初沒有同意,可夜間夢見父親對她說:「你不嫁他,我就永遠不能暢行我的志願。」於是張女聽從父母之命,嫁胡氏為妾。過了一年多,張女生下胡維華就死了。胡維華竟覆滅了胡氏宗族。
孝女巧計復仇
離我家三四十里的地方,有一富戶。戶主殘暴地凌虐自己的僕人,將僕人夫婦致死以後,霸占了他們的女兒。其女一向聰明狡黠,善解人意,侍奉戶主的飲食服用,樣樣都很稱心。而且對戶主溫柔體貼,淫蕩狎昵,打情罵俏,凡能博得他歡心的事情,無所不做。
人們背後議論她忘記了殺父之仇。戶主受她迷惑,對她寵愛日益加深,以致達到了只有她的話才肯聽的程度。
此女開始引導他追求奢侈豪華,把家產破費了十之七八。
隨後又鼓弄是非,離間骨肉關係,使一家人互相之間成為仇人。
接著,經常向他講述《水滸傳》宋江、柴進等人物故事,稱讚他們是英雄好漢,慫恿他去交結盜賊。這位富戶戶主最後竟以殺人償命。
行刑這天,此女沒有去哭她的丈夫,而是暗備酒果,到父親墓前進行祭祀。她對著父母墳墓說:「雙親經常託夢指責我,對我怨恨切齒,多次要打我。今天明白了嗎?」
人們這才知道她原來是為了蓄志報仇,說:「這個女人的行為,非但人不能測,就是鬼也未能窺破,心機真深啊!」然而,人們並不認為她陰險。《春秋經》主張「原心定罪」,殺父之仇本來就是不共戴天的。
鬼魂的通行證
我在烏魯木齊時,軍吏呈上幾十張文牒,又捧來墨筆請我審批,並對我解釋說:「凡是客死在本地的人,棺柩返回原籍時,按慣例要發給通行文牒,否則靈魂不能入關。因為文牒是通行於冥間關署的,所以不用硃筆批字,印章也要用墨。」
我閱讀牒上的文字,感到非常鄙陋荒誕。上面寫「為給照事:照得某處某人,年若干歲,以某年某月某日在本處病故。今親屬搬柩歸籍,合地給照。為此牌仰沿路把守關隘鬼卒,即將該魂驗實放行,毋得勒索留滯,致乾未便。」我說:「這不過是有關差役託詞向死者親屬索錢而已。」也就沒有簽批,並啟告將軍廢除這一慣例。
十天以後,有人報告城西的墟墓中有鬼哭,原因是沒有過關文牒,不能返回故鄉。受到我的責斥。
又過了大約十天,有人報告鬼哭聲已經近城。我仍然責斥是胡說。
又過了十多天後,我所居住的院外有了鬼聲,我還以為是有關差役們偽裝的,沒有在意。
幾天以後,鬼聲竟到了我的窗前。當晚月光非常明亮,我聞聲起身察看,確實沒有任何人。同事御史觀成對我說:「你所堅持的道理是正確的,就是將軍也不能說服你。然而,鬼哭這也確實是眾所共聞的,他們得不到通行文牒,其實是歸怨於你。你何不試一下,發給他們,堵一堵流言蜚語。如果鬼哭如故.那麼你就更有話說了。」
我勉強聽從了觀成的建議。當天夜裡就寂然無聲了。
還有一件事:軍吏宋吉祿,忽然昏倒在印房裡,好久才醒過來,自稱見到他母親前來看他。不一會,台軍呈來了官文,我啟封一看,是哈密的一份報告,說宋吉祿的母親西來探望兒子,死在途中。
天下什麼事情都有,儒生們只是討論常見的事情而已。我曾經作烏魯木齊雜詩一百六十首,其中一首說:「白草颼颼接冷雲,關山疆界是誰分?幽魂來往隨官牒,原鬼昌黎竟未聞。」就是指的上述這兩件事情。
精靈美女愛才子
滄州人潘班,善長書畫,自稱黃葉道人。曾夜宿朋友的書齋中,聽到牆壁中間有人低聲說:「請君今晚不要留人共寢,我會出來陪君共渡佳宵。」潘班一聽大驚,急忙搬出。朋友對他說:「這間書齋有怪由來已久,是一位美貌女子,並不害人。」
事後,朋友對自己所親近的人私語說:「莫非潘班功名無望,一生也就困在秀才這兒了嗎?書齋中的這位女子既不是鬼,也不是狐,不知道是什麼精靈。她遇到粗俗的人不出來,遇到富貴人也不出來,只有遇到淪落的才士,才出現一次,主動獻身相陪。」
後來潘班果然坎坷淪落,終生沒能做官。過了十多年,夜間忽然聽到書齋中有哭泣聲。第二天,大風吹倒了一棵老杏樹,從此書齋之怪絕跡不見。
我的外祖父張雪峰先生曾開玩笑說:「這一精靈大為可佳,她的意識清高,在大家閨秀之上。」
守貞節的女鬼
陳楓崖光祿說:康熙年間,楓涇的一位太學生在一所別墅讀書。
一天,見草叢中有一刻字的石片。石片斷裂,又被風雨侵蝕,字跡已經不甚清晰,只存有幾十個字,偶爾也能讀成一兩句,似乎是一位夭逝女子的墓碣。這位太學生一向好事,尋思女子的墓葬必定在碣石附近,於是便經常在石上陳列茶果,並祝誦一些狎呢詞語。
過了一年多,他見一位美麗的女子獨自在菜畦中散步,手裡拿著野花,正看著自己微笑。太學生走近她的身邊,麗女向他眉目傳情,於是二人互相牽引,鑽人籬笆後面的草木叢中。女子凝神直視,似乎有所思慮,忽然自我用掌擊面說:「一百多年,心如枯井,為何一時就為輕薄男子動心呢?」跺了幾下腳,奄然消失。太學生這才知道原來她就是墓中之鬼。
修撰蔡季實說:「古代有『蓋棺論定』的說法,通過這件事,可知即使『蓋棺』,也還是難於『論定』的。這位女子本來是個守貞節的鬼魂,一念之差,幾乎喪失了百年的貞守。
晦庵先生有詩說道:「世上無如人慾險,幾人到此誤平生。」可謂諒察世上人情啊!
女鬼獻身為超生
孝廉王金英說:江寧的一位書生,住宿在過去官宦大家荒廢的花園中。一天月夜,有美女從窗外向室內窺望。書生心中也知道她不是鬼就是狐,然而愛慕她的艷麗,也不害怕。他招手請美女入室,美女也就輾轉進門,與書生親熱起來。美女儘管與書生親熱,卻始終不發一言,問也不答,只是含情脈脈,以目為語。這樣過了一個多月,一直沒有告訴書生原因。
一天,書生緊握她的手,一定堅持要問出根由。於是美女取過筆來,寫道:「妾乃明朝一位翰林的侍姬,不幸夭逝。由於平生巧嘴多舌,製造是非,致使一門骨肉互相仇恨,勢如水火。我受到冥司懲罰,被罰為啞鬼,已經沉淪二百多年。郎君如能為我書寫十部《金剛經》,得仗佛國,超脫苦海,我會世世感激郎君的。」
書生按照她的請求,為她書寫了十部《金剛經》。寫完這天,她來拜謝書生,又取筆寫道:「藉助於《金剛經》進行懺悔,我已經脫離鬼的生活。但因前生罪重,只能帶著債務轉生,還必須做三代啞婦,才能言語。」
生辰八字的奧妙
董文屬公任少司空的時候說:他早年在富陽的農村居住,有一位農村老翁坐在鄰居家,聽到了自己的讀書聲,感嘆地說:「這是一位貴人啊!」提出要見讀書人。老翁仔細觀看董公,又問了他的生辰八字,沉思了好長時間,說:「從君的命運相貌上看,某年獲得實授,某年升遷通判,某年升任知府,某年由知府升為布政使,某年升巡撫,某年升總督,官至一品。請君自重,日後就會明白我的話是不錯的。」
當時老翁對董公一連串的遷官日期都說的十分清楚,事後董公再沒見過這位老翁,他的預言也沒應驗。不過,董公回顧自己的仕途,最初由拔貢得到戶部七品官職,歷任翰林院庶吉士、編修、中允,所謂知府就是侍讀學士,所謂布政使就是內閣學士,所謂巡撫也就是工部侍郎。不僅二者品秩都相吻合,時間也都一年不差,只是一為朝廷官職,一為地方官職而已。
由此看來,說老翁的預言靈卻沒有應驗,說老翁的預言不靈卻全部應驗了。
當時董公正任工部侍郎,還不知老翁關於總督的預言將來會怎麼樣。後來董公在老翁預言他應該做總督的那年拜為禮部尚書,品秩時間又都相互符合。
就推算生辰八字的一般情況看,有的奇驗,有的全不應驗,還有的半驗半不驗。我曾經就親身見聞最確切的事例進行反覆深思,八字推測出的貧富貴賤,從大體上看是應驗的,微有出入的地方是由於有一個乘除伸縮的補充關係。例如無錫鄒小山先生的夫人,與安州陳密山先生的夫人,生辰八字相同。小山先生官至禮部侍郎,密山先生官至布政使,都是二品官。論爵位的尊貴布政使不及侍郎,論俸祿的優厚侍郎不及布政使,二者互補平衡。兩位夫人都是高壽,陳夫人雖然早寡但晚年健康安樂,鄒夫人雖然白頭伴偶但晚年雙目失明並且家財微薄,又互相補平。這大概就像方位有南有北,時間有初有正一樣,僅不過名稱上有所不同。
我的六侄與家奴之子劉雲鵬,出生時僅隔一牆,兩窗相對,兩個嬰兒同時落地啼哭,不只是時同刻同,就是分秒也是相同的。六侄到十六歲時夭逝,劉雲鵬至今還在世。是否他們命中的祿數具有相同的定額,六侄因長於富貴已經先消耗完畢,劉氏長於貧賤還沒消耗完畢呢?盈虛消長,互相補充,道理似乎就是如此。至於其中的奧妙,還有待於知命的人作更詳細的解釋。
惡妻鞭妾遭報應
我的曾伯祖光吉公,康熙初年做鎮番守備。據他說,有位李太學,妻子經常虐待妾,一發怒就扒光妾的下衣用皮鞭抽打,幾乎沒有一天不打。
當地有位老婦人,能往返冥間,就是人們所稱的「走無常」者。老婦人規勸太學妻說:「娘子與這個妾有前世之冤,但她僅應該償還你二百鞭。你現在妒心太盛,打她的鞭數幾乎超過了十多倍,反而又欠下她的債。況且,良家婦女受刑,就是官府大堂也規定不許剝衣。可娘子卻一定要讓她裸露受辱,事情做得太過份,就冒犯了鬼神的忌諱。娘子與我交情厚,我看見過冥間檔案,不敢不告訴你這一利害關係。」太學妻冷笑說:「死老婆子胡謅謊言,是要我祈禱消災而從中取錢吧?」
不久,李太學經略莫洛,遭遇了王輔臣叛亂。亂黨蜂起,李太學死於兵禍,太學妾為副將韓公所得。韓公愛她聰明賢慧,寵幸專房。韓公又沒正妻,家政大權由太學妾掌握。而太學妻在兵荒中被賊黨掠走,賊破以後,俘虜分賞將士,太學妻恰好分給韓公。
太學妾接收太學妻做韓門奴婢,讓她跪在堂前,對她說:「你能接受我的指揮,每天早晨起床後,先跪在梳妝檯前,自己對鏡脫去下衣,伏地受我五鞭,然後供我役使,就饒你不死。否則的話,你是作為賊黨妻室來到這裡的,無論殺你砍你都不會有人出面干涉,我要一寸寸地割下你的肉來去餵狗。」太學妻怕死,叩頭表示願意服從指揮。不過,太學妾不想讓太學妻很快死去,鞭打的時候用力不狠,只是讓她感到疼痛的滋味而已。
一年多後,太學妻因為其他疾病死去。計算她所受的鞭數,正好與她所欠太學妾的鞭數相等。這個太學妻真是頑鈍無恥啊!也是由於受鬼神忌恨,所以陰司勾取了她的魂魄。
這件事情韓公自己不隱諱,並且常拿來舉例說明因果報應的道理,因此人們能夠詳知其情。韓公又說:這如同明顯地互相調換了位置。
明朝末年,他曾行游襄陽、鄧縣一帶,與術士張鴛湖同舍居住。鴛湖熟知房舍主人的妻過份虐待妾,甚為不平,對韓公私語說:「道家有一借人軀體的法術,名叫『借形法』。如果丹還沒有煉成,煉丹人的氣血就已經衰竭,不能支持到『還丹』成功,就借用一個年輕力壯人的軀體,乘其人入睡時,互相交換。我曾經學過這一法術,姑且在這家妻妾中間試用一下。」
第二天,家人忽然聽妻在妾的房中說話,妾在妻的房中說話;等到她們走出門來,作妻說話的人是妾,作妾說話的人是妻。妾得到妻身只是默坐無語,妻換為妾身卻很不甘心,紛紜爭執,親族誰也不能判斷。事情報到官府,官府斥為妖妄,將做丈夫的笞打一頓,轟出門來。眾人全都無可奈何。按身形來說,妻的身形應居主位,可實際上她的靈魂是妾,不在妻位,不能行威。最後只好妻妾分宅各居。這件事情特別離奇。
冤魂借身復仇
乾隆康午年,官庫被盜,丟失了玉器。官府審查苑戶,苑戶常明受審時,忽然變成小童的聲音說:「玉器不是常明偷的,人卻真是他殺的。我就是受害人的魂魄。」負責審問的官員大驚,立即移送刑部審問。
先父姚安公當時任江共司郎中,與余文儀等人共同參與會審。附於常明身上的魂魄說:「我名叫二格,十四歲,家住海淀,父親叫李星望。前年元宵節,常明帶我出去觀燈。回來的路上,夜深人靜,常明調戲我。我奮力抗拒,說回家後要告訴父親,常明一聽,就用衣帶把我勒死,埋在了河岸下面。父親懷疑常明藏起我來,控告到省城,案子移送刑部。刑部認為沒有證據,決議釋放常明,另找真兇。我的魂魄常跟著常明走,但是必須距離四五尺以外,稍近一點就感到烈火燒身,不能靠近他的身軀。後來他的熱度逐漸減弱,我也就近到二三尺的距離,一尺左右的距離。昨天感到一點都不熱了,才附進他的身軀。」
魂魄又說當初審訊時,他也跟到了刑部,並指出所進的門是廣西司。按他所說的日期查找,果然查到舊案。問他屍體具體埋在什麼地方,他回答在河岸的第幾棵柳樹旁,結果也確實挖出屍體,還沒腐爛。傳呼他的父親李星望辨認,李星望見屍悲慟萬分,哭認是自己兒子二格。事情雖然離奇,驗證卻很真買。而且訊問過程中,呼叫常明的姓名,常明就忽似夢醒,作為常明講話;呼叫二格的姓名,常明就像昏醉一樣,作為二格發言。這樣相互辯論了幾次,常明承認了自己的殺人罪。
還有,李氏父子絮語家事,一件一件都很清楚。案子審到這裡,已經沒有什麼疑點,於是照實際情況上報皇帝,按法律論處償命。
命令下達這天,二格的魂魄歡天喜地,因為他生前以賣糕為生,便忽然情不自禁地高唱一聲:「賣糕!」他的父親李星望聞聲落下淚來,說:「很久沒有聽到這一呼唱了,就像孩子在生前呼唱一樣。」父親問二格要到哪裡去,二格說:「我也不知道。我走了。」從此再問常明,常明不再作為二格說話。
興妖作怪的玉馬
先叔母高宜人的父親高榮祉,在山西陵川做縣令。他得到一古舊玉馬,玉馬的質理不很白潔,而且血跡斑斑,沖洗不掉。他用紫檀木為玉馬製成一個底座,常放在書案上。玉馬的前腿本來是雙跪欲起的狀態,一天忽然左腿伸出了座外。高公大驚,合署傳觀這一怪物,都說陳朱主張「格物」,可這個「物」他們是「格」不了的。一位館賓說:「大凡物件,年深日久就可興妖作怪,得到人的精氣過多也能興妖作怪。這個道理很明白,不足為奇。」眾人議論將玉馬擊碎,一時猶豫未決。第二天,玉馬左腿又屈入座內恢復了原形。高公說:「還真成精了。」便將玉馬投入火爐中。玉馬在火爐中好似有「呦呦」的叫聲。從此以後,沒有發生任何其他怪異,不過高氏門庭也逐漸破落起來。高宜人說玉馬燒了三天,裂成兩截,她還見到過燒毀的半個身子。
還有,武清王慶奼曹家的廳柱上,忽然長出兩朵牡丹花,一朵紫的,一朵碧的,花瓣中的脈絡好象金絲,花葉繁盛,過了七八天才枯萎掉落。花的根從柱生出,紋理與柱相連;近柱二寸還是枯木,二寸以遠才逐漸變青。我的先太夫人是曹氏的外甥女,小時親眼見過廳柱的牡丹,當時都認為是吉祥徵兆。我的外祖雪峰先生說:「反常的物就是妖,哪有什麼吉祥徵兆!」後來曹氏門庭也破落了。
有情人泉下結眷屬
有位游士,靠書畫謀生,在京都納了一妾,非常愛她。如果有人請他赴宴,他肯定袖回水果佳食給愛妾吃。愛妾也與他情投意合。可是沒有多久,游士病危,臨終之際對愛妾說:「我沒有家,這就會使你沒有歸宿;我又沒有親屬,這也將會使你沒有依靠。我以筆墨為生,我死以後你另尋佳婿,琵琶別抱,這是情勢所迫,也是理所當然。我沒有留下債務牽累你,你也沒有父母兄弟掣肘。如果遇到遂心的男人,不要接受他的成婚聘金,但一定與他約定,每年祭祀時節要允許你給我上墳祭祀。能夠這樣,我就死無遺恨了。」愛妾流著淚,點頭答應了他的遺囑。
游士死後,愛妾嫁了一位豪士。豪士如約允她祭祀故夫,而且也很愛她。然而,這位愛妾卻常鬱鬱寡歡,不忘游士舊恩,每夜都夢見與故夫同席共枕,有時就昵昵囈語,似與故夫說話。豪士察覺後,密請術士書寫了符籙鎮鬼。此後,愛妾停止了夢語,卻又生起病來,病情日益沉重,漸至命危。臨終時,用前額叩枕對豪士說:「故夫對我恩重,實在不能忘懷,這是你很了解的,也是我從來沒有隱諱的。昨夜又夢見他來對我說:「我被趕走很長時間,今天又來了。你病到這種地步,為何還不隨我歸去?」妾已經答應了他。如果能得到你的格外恩惠,把妾屍葬於故夫墳墓,我會生生世世結草報恩。這個不合情理的請求,懇望你能考慮。」說罷閉目死去。
豪士本來就是豪士,慷慨豪爽地對人說:「魂魄都已經走了,扣留一個遺蛻有何用處?楊越公能使樂昌公主破鏡重圓,我就不能使泉下有情人重結眷屬嗎!」最後按妾的請求把她的遺體合葬於游士墓中。
這是雍正甲寅、乙卯年間發生的事情。我當時十一二歲,聽人講述,忘記了他們的姓名。在我看來,這位妾改嫁負了故夫,嫁有貳心又負了後夫,應該說她是進退無據,都不符合禮教。何子山先生也說:「與其懷念故夫而死,不如當時殉節而死。」
何勵庵先生卻說:「《春秋》之義責備賢人,不可用士大夫的標準去要求小兒女子。對於這位妾,可以可憐她的遭遇,同情她的心愿。」
夜鬼貪杯喪命
屠者許方,曾經肩挑兩壇酒走夜路,因為疲勞,在大樹下休息。月光灑滿大地,就像白天一樣明亮。
忽然,許方遙聞「嗚嗚」的叫聲。一個鬼從草莽中走出來,形狀非常可怕。許方一見,急忙躲避樹後,手持扁擔,準備自衛。鬼走到酒罈前,一看是酒,樂得手舞足蹈,迫不及待地開壇暢飲,瞬間就喝乾了一壇。鬼還想啟開另一壇繼續喝,才啟開一半封口,就醉倒在地不動了。
許方一見喝了他的酒,心裡很惱恨,又見此鬼醉倒在地,似乎並沒多大本領,便突然舉擔向鬼打去。扁擔擊中鬼身,如同擊在虛空。許方接連痛擊,鬼身逐漸松馳,化成一團濃煙。他怕鬼繼續變化,又狠打了一百多擔。鬼煙平鋪地面,逐漸散開,痕跡好像淡墨,飄浮如同輕紗,越散越薄,終於消失。原來鬼已經不存在了。
我認為鬼是人的殘餘之氣。餘氣隨著時間推移而逐漸消弱、消失,所以《左傳》說「新鬼大,故鬼小」。世人有見到鬼的,但誰也沒有見到伏羲、軒轅以前的鬼,因為那時作為餘氣的鬼早已全部消失。酒是散氣的東西,所以醫生活血發汗、開郁驅寒的藥,大都要用酒。這個靠僅存的一點餘氣支撐為鬼.用上滿壇的酒來散發餘氣,濃盛的陽氣劇烈鼓盪,蒸燒散發他僅存的一點陰氣,必然消失乾淨,這是非常合乎情理的。由此看來,此鬼消失是因為酒醉,並非消失於扁擔捶擊。
人們聽到這件事情時,有戒酒的人說:「鬼本來善於變幻,因為酒的原因才醉倒挨打;鬼本來是人所害怕的,因為酒的原因反而被人所困。貪酒的人可要接受教訓啊!」有好酒的人則說:「鬼雖然沒有形體卻有知覺,還不能從喜怒哀樂中解脫出來。如今酒醉臥倒,消失烏有,返歸大自然,解脫了一切。酒中的趣味,深奧美妙就在這裡。佛家以『涅槃』為『極樂』,凡夫俗子哪能懂得其中的樂趣!」這大概就是莊子所謂「此亦一是非,彼亦一是非」吧?
周家行善得子孫
景城村西略微偏斜的方向,有幾座荒涼的墳墓,已經快被風雨削平了。幼年時路過那裡,老僕人施祥指著墳墓說:「這是周某人的子孫。周某由於做了一件善事,改變了絕後的命運,獲得了延續三代的善報。」
原來明崇禎末年,河南、山東發生大早和蝗災,人們吃光草根樹皮後,就拿活人做食糧,官府也無能力禁止。婦女兒童被反捆起雙手,拉到市上出賣,稱為「菜人」。屠戶買去,就像處理豬羊一樣任意宰割。
周家的祖先,從東昌經商回家的路上,到一家飯店吃午飯。店主說:「肉賣完了,請客人稍等一等。」不一會兒,見有人拖著兩個女子到廚房,招呼廚師說:「客人已經等了很久,可以先取一個蹄子來。」周某急忙出去制止,但遲了一步,只聽一聲慘叫,其中一位女子已經被斬斷右臂,痛苦地在地上翻滾。另一女子嚇得面無人色,渾身戰慄。二女一見周某,共同哀呼,一個求速死,一個求救命。周某動了憐憫之心,出錢將她們贖買出來。被砍斷右臂的女子,血流滿地,痛苦萬分,眼見是不能活了,周某急忙讓人用刀刺進她的心窩,幫助她解脫了痛苦。他把另一女子帶回家去,因自己沒有兒子,就納她做了妾。
不久,這個妾生了一個男孩。男孩右臂有條紅線,從腋下繞到肩胛,婉然像斷臂女。後來,周氏傳了三代才絕嗣。人們都說周某本來命中無子,這三代人是他做了那件善事才延續下來的。
韓生惱怒罵城隍
獻縣老儒韓生,性情剛直,無論什麼事情,只要去做,就必定遵循禮節,一鄉眾人都推舉他作為祭酒,主持鄉中禮儀大事。
一天,韓生身染寒疾,恍惚中見一鬼立在前面對他說:「城隍神招喚你。」韓生想可能是自己壽命已到限期,抗拒也沒益處,便隨鬼前往。來到一所官署,神檢查花名冊說:「由於姓氏相同,捕錯人了。」將帶韓生的鬼打了二十杖,命他送回韓生。韓生心裡很生氣,上前質問神說:「人命最重要,神為什麼派糊塗鬼,造成誤拘?如果不是檢查出來,不就屈死人命了?那麼,所謂神靈的『聰明正直』指的什麼?」
神笑著說:「說你倔強,果然不錯。天地運行還不能避免歲差,何況是鬼神!有了錯誤立刻察覺就是『聰明』,察覺以後立刻改正就是『正直』,你哪裡知道這一道理呢!考慮到你的言行沒有污點,姑且寬恕你,以後再不要這樣暴躁胡說了。」韓生猛然甦醒。韓章美講述的這件事情。
周倉拳打偷情人
少宗伯劉青垣說:有一對表兄妹發生了唐元稹《會真記》中張生與鶯鶯那種情愛關係,女子懷孕,被母親察覺。她偽造假話,說夜間常有一個顏色黝黑的巨人前來,非常沉重地壓在她身上。母親說:「這必定是泥土塑造的偶像成妖作怪。」並給了女兒一團彩色絲線,囑咐她等巨人再來的時候,偷偷把彩絲系在巨人的足上。
女子接受絲線,把絲線偷偷交給表兄,系在了關帝祠周倉將軍的足上。女子的母親根據彩絲尋找巨人妖怪,找到塑像周倉足上,幾乎將周倉雙腿打斷。
後來這對男女又秘密幽會,忽然見周倉將軍打他們的腰,二人全被打臥地上,不能起身。
人們都說,這是污衊神明的報應。自己專得利益卻把禍災轉嫁他人,心術是夠「巧」的。「巧」,這是造物主忌恨的東四。機關算盡,到頭來反算了自己,這是天道規律。神厭惡的是其險惡用心,並不是厭惡他們的污衊。
女鬼夜半擋牛車
家奴之子劉四,壬辰年夏天請假回家探親。劉四自己駛著牛車,車上載著自己的媳婦。
離家四十里的時候,將近半夜,牛忽然停步不走了。媳婦在車中驚聲呼喊:「有一個鬼,頭像瓮一般大,就在牛前。」劉四一看,有矮身材的黑婦人,頭上戴著一個破雞籠,一邊跳舞,一邊招呼:「來!來!」劉四害怕,把牛車折回,黑婦人又跳到牛前招呼:「來!來!」劉四又回車,這樣四面旋繞,一直到了雞叫。黑婦人忽然停跳而立,笑著說:「夜間涼爽沒事做,借你們夫婦消磨一會兒時光。偶爾開個玩笑,我走後千萬不要罵我,罵我我就還來。雞籠是前村某戶人家的,交給你們送歸原主。」說完,把雞籠扔上車去。
劉四天明到家,昏昏沉沉,就像喝醉酒一樣。媳婦不久病死,劉四也流落到不像人樣。鬼大概是乘他們氣衰才演了這場惡作劇。
陳雙罵狐遭戲弄
景城有座劉武周墓,《南縣誌》也有記載。按劉武周是山後馬邑人,墳墓不應該在景城,我懷疑所謂景城劉武周墓是隋朝劉炫的墓。
劉炫是景城人,據《一統志》記載,他的墓在獻縣東八十里,而景城距獻縣縣城八十七里,估計該墓應該是劉炫之墓。
這一墓丘以往就有狐狸居住,時常戲弄喝醉酒的人。附近村裡有位陳雙,是個膽大不怕事的酒徒,聽說墓上狐狸戲弄醉人,氣憤地大罵:「妖獸竟敢如此無禮」前往墓丘,斥罵不停。
當時,耕田的人布滿田野,都看見陳雙的父親氣憤地坐在墓旁,陳雙跳腳斥罵。人們竟相跑到陳雙面前呵斥他說:「你怎麼醉到這步田地,竟來罵你自己的父親!」陳雙聚目凝視,果然是自己的父親,大為恐怖,急向父親叩頭。
父親不理睬他,一個人怒氣沖沖地向家走去。陳雙跟隨父親身後,連聲哀求父親原諒,一直追到村外。他正跪在地上向父陳說根由,請求饒恕,忽然一群村婦圍在四周,譁然大笑,問他:「陳雙為什麼跪在地上拜自己的媳婦呢?」陳雙仰頭凝視,面前又果然是自己的妻子。他十分驚愕,痴立在路邊,實在不明白這是怎麼一回事。
妻子也不睬他,一個人急急忙忙地向家走去。
陳雙昏頭昏腦地回到家中,得知父親與妻子都在家中,根本就沒出門時,他才明白是狐狸幻化父親與妻子的形貌戲弄了自己,慚愧得好幾天沒有露面。
當時聽到這事的人無不笑彎了腰。我認為陳雙不罵狐狸,不至於遭狐戲弄,他是自找受辱;狐狸不去擾人,不至於遭人斥罵,狐也是自找挨罵。顛來倒去,反覆糾纏,都是由於一絲妄念。所以佛家說:一切眾生,切勿自己「造因」。
狐妖燒房報仇
庶子芮鐵厓宅的宅院中有一樓房,狐狸居住樓上,日常上鎖,沒人去管。狐妖有時在廚房做飯,在齋中宴請賓客,家人司空見慣,也不驚訝。一旦有了盜賊,狐狸能替主人驅賊護院。
長期以來,人狐和平共處,相安無事。後來將宅院轉賣給學士李廉衣。李學士一向不信妖邪,親自上樓開門審看,見樓屋三楹,都清潔得一塵不染,中央有一片蓆子大的地方鋪著木板,像床幾一樣整齊,其他也沒看到什麼異常情況。李學土當時要修建新居,就連同此樓拆毀,使狐狸無處居住。樓毀後也沒發生異常情況。到新居剛剛竣工這天,突然烈火四起,頃刻之間新居化為灰燼,沒留半寸椽木,而鄰屋卻連一根草都沒被燒。人們都說這是狐妖放的火。
少宗伯劉青垣說:「這處房宅的命數該當這天焚燒,如果命數不該焚燒,狐妖哪敢放火呢?」
我認為,如果妖魅們一一都能遵守天界的律條,那天雷也就沒有誅殺任務了。人間王法禁止殺人,結果不敢殺人的多,殺人抵罪的人也時常出現。這類事情,本來就無從知道清楚。
鬼神不可欺
老僕人魏哲聽他父親說:順治初年,有位某生,距他家八九十里,忘記姓名。
某生和自己的妻先後過世,過了三四年他的妾也死了。妾死時,趕上他家的傭工夜行避雨,住宿在東嶽祠堂廊下。傭工似夢非夢,見某生扛著木枷站在庭前,妻妾跟隨身後。有位衣帽類似城隍的神,彎腰施禮對東嶽神君說:「某生污辱了二人,有罪;救活了二命,也有功。應該功罪互相抵消。」岳神生氣地說:「二人因怕死忍受恥辱,還可以饒恕。某生救活這二人正是因為他想侮辱他們。只應該定罪,為什麼要說功罪相抵呢?」揮手讓城隍退下。某生和妻妾也隨城隍走出庭來。
傭工害怕不敢作聲,天明回來告訴家人,沒人能夠解釋其中的緣故。後來有位某生的舊仆涕泣說:「奇怪,主人竟因這件事被捕受審!這事只有我們父子知道,因我們蒙受主人深恩,所以誓不說出。如今事情已隔兩朝,才敢追述這件往事。
「兩位主母實際上都不是女人。明朝天啟年間,魏忠賢害死裕妃,裕妃的宮女和內監,都被密秘地捕送東廠處死,死得相當悲慘。其中有兩名內監逃匿起來,一名福來,一名雙桂。一人因與主人曾經相識,而主人當時正在京都經商,所以二人夜間投奔主人求救。主人把二人引入密室,我當時就從穴隙中偷偷窺視。主人對二人說:『你們的聲音相貌在男女中間,與一般人不同,一出門必被捕獲。如果改扮女裝,就尋找不到了。然而,卻沒有兩位無夫之婦寄宿人家的道理,形跡可疑,也會必然失敗。二位的身體已經清理乾淨,本來就與婦人沒有什麼不同,如果肯屈身做我的妻妾,人身安全也就萬無一失了。』
「二人進退無計,沉思了好久,最後一同屈從主人。主人為他們置辦婦女衣飾,扎了耳眼,逐漸戴上了耳環;又買來軟骨藥,暗中為他們纏了足。幾月以後,兩位內監居然成為俏麗的婦人。
「於是主人用車把她們載回家,偽言是在京都娶的。二人久居宮內,面色白皙,性情溫雅,沒有一絲男人的症狀。加上此事出乎人的意料,竟沒有一個人發現真相。人們只是驚訝她們不做女紅,但也認為原因在於恃寵驕惰而已。
「二人感激主人的救命之恩,所以在事件平定以後也就甘心侍奉主人,白頭偕老了。」
不過,主人當時實際上是用巧言誘騙迫脅二人,並不是同情二人的窮困危境,冥司的譴責是非常應該的。『人可欺,鬼神不可欺』,這句話太可信了。」
死囚智藏藥方
內閣學士永寧,被疾病纏繞,極度疲睏。請醫診視,服藥後沒有立即見效,於是便又請了其他醫生。
這位後來的醫生向永寧索要前面醫生給他開的藥方,但是沒有找到。永寧以為是小婢女放錯了地方,責斥她去找,並嚇唬說如果找不到就打她。
小婢女找藥方的時候,永寧倚枕休息,恍惚中見有人跪在燈下對他說:「請大人不要笞打小婢女,這個藥方是小人藏了起來。小人就是大人做臬司時被大人平反昭雪才能得轉生的死囚。」永寧問:「你藏藥方是什麼意思呢?」鬼囚回答說:「醫生同行是冤家,都互相妒忌,後醫務必要修改前醫的藥方,以顯示自己醫術高深。大人所服的前醫之藥並沒差錯,只因初次試用,僅服下一劑,藥力還沒達到治病的程度。假設此醫見到前醫的藥方,必然用相反的藥方下藥,以示自己不同前醫,那麼恩公就危險了。所以小人暗中竊取了藥方。」
永寧昏昏沉沉,也沒想到死囚已經做鬼。過了片刻才醒悟過來,嚇得出了一身冷汗。於是推說前醫的藥方已經丟失,記不起失落何處,請後醫另行開方。永寧見後醫所開的藥方,仍然是前醫的藥方。於是連服數劑,病情大為好轉。
永寧鎮守烏魯木齊時,親口對我敘述了這件事,並且說:「這個鬼可以說是熟悉世情啊!」
「異端」觸犯了「聖賢」
我的族叔楘庵說:肅寧縣有位塾師,講授程朱學說。
一天,有位游僧在學塾門外討食,木魚敲得琅琅響,從辰時到午刻一直沒肯住手。塾師對此很厭煩,親自出門呵斥游僧離開,而且說:「你們佛氏本是異端邪說,愚民或許能受你的欺惑。這裡都是聖賢之徒,你何必要作妄想?」、
游僧向塾師施禮說:「佛氏僧徒化募衣食,猶如儒家師徒求取富貴,同樣都是迷失了本原,先生何苦定要與我為難?」塾師大怒,手執教鞭向游僧打去。游僧振衣而起說:「也太惡作劇了!」把布囊丟棄地上,逕自走了。都以為他還會回來,可到日落也沒回來。
有人摸了摸布囊,裡面裝的都是零散碎錢。學生們想探囊取錢,塾師說:「再等一段時間,如果還不回來,再作計較。但必須數清錢數,以免爭奪。」
游僧仍然未回,於是啟囊取錢。布囊剛一啟開,群蜂從囊內坌涌而出,頓時將一群師徒螫得面紅目腫,狼狽不堪地號呼撲救。鄰里都趕來驚問發生了什麼事情?這時游僧忽然出現,質問說:「難道『聖賢』還謀藏別人的錢財嗎?」提起布囊走了。
臨行之前,游僧合掌向塾師說:「『異端』偶爾觸犯了『聖賢』,希望原諒。」當時村民圍觀,粲然大笑。有人說:「這是一種幻術。」有人說:「塾師喜歡排斥佛家,見到僧人就詆毀,因此游僧故意將群蜂裝在布囊中捉弄他。」
族叔楘庵說:「這件事情我親眼目睹,如果事先把許多蜂裝在布囊中,群蜂必然蠕動,蠕動的狀態必然表現於囊的外面,當時絕沒看見蠕動狀態。說是幻術比較接近實際情況。」
土地搭救有情人
我家十八里外有個杜生村,村中有戶人家,因貪圖一個富戶的厚禮,要把自己家的童養媳賣給富戶做妾。童養媳雖未成婚,但與未婚夫已相聚數年,耳鬢廝摩,產生感情,志不另嫁。小夫婦考慮無力抗拒,密約同逃。
公婆發現,隨後追來。夜晚,小夫婦抵達我村的土神祠,無處硒身,互相抱在一起哭泣起來。
忽聞祠內有聲音對他們說:「追你們的人立刻就到,快藏在神案下面。」不一會兒,廟祝酒醉歸來,踉踉蹌蹌地橫倒在了門外。接著,童養媳的公婆就追到了祠前,向廟祝打聽逃者的蹤跡。廟祝說著夢話回答:「是不是小男女二人?年紀大約十幾,穿的衣服鞋子如何如何,已經向某條路去了。」公婆急忙沿廟祝所指的道路追了去。小夫婦二人因此未被追得,討飯到了童養媳的娘家。娘家父母要和男方父母打官司,公婆這才終止前謀。
那天夜晚,我村的土神祠中並無其他人。廟祝說:「我起初根本不知道這件事,也不記得說了指路的話。」看來這都是土地神顯靈的緣故。
閉門躲婚免災禍
于氏,肅寧縣的名門望族。明朝時魏忠賢竊取國政,不可一世,視王侯將相如同草芥。但他從小生長於肅寧,耳聞目染,非常羨慕于氏,在他心目中,于氏就好像六朝時代王、謝二姓那樣的名門望族。因此,掌權以後為侄求婚,就非要得到于氏女不可。
恰好於氏少子參加鄉試,魏忠賢設酒將他強行邀請至家,當面提出為侄求婚一事。於生暗自尋思,如果許婚日後必然遭禍,如果不許婚就會禍在目前,一時難於決定,便託言父親在世,自己不可做主。魏忠賢說:「這容易,你快寫封信,我能很快收到於老太翁的回音。」於生無奈,只好給父寫信。
這天晚上,身居肅寧的於翁做了一夢,夢見已故的父親像平日一樣督課自己的學業,出了兩道作文考題:一是「孔子日諾」,一是「歸潔其身而已矣」。正在構思文章的時候,忽然被敲門聲驚醒。原來是魏忠賢派人前來送信。他一見兒子的書信,對父親在夢中給予的命題恍然大悟。於是覆信表示許婚,而且附帶說明自己得了急病,要兒子火速回家。肅寧距京都四百多里,等到於翁的信送到京城時,天剛微亮,夜戲還沒散場。於生閱讀父書,匆匆整裝回家,一路上,魏忠賢早已命人布置,迎候的官吏成群結隊,供帳相屬。
到家後,于氏父子都推說得了疾病,閉門不出。定婚這年是天啟甲子年。三年以後,魏忠賢垮台,于氏一家終於避免了牽連。魏氏獄案過後,於翁乘坐小車,逍遙自在地遍游郊外,高興地對人說:「我三年閉門不出,就是為了今天能夠賞花飲酒,真危險呀!」當年於生臨別京都時,魏忠賢將自己的一幅小像送給於生說:「先讓新婦認識認識我的相貌。」
于氏和我家是表親,我幼年時還見過魏忠賢的這幅畫像,其人身貌高大秀削,面色白皙透紅,顴骨略微凸露,面頰稍長,目光似醉,眉如臥蠶,赭石薄暈,好似微腫。身穿緋紅衣服,坐旁的几案上排列著九方金印。
命數人自定
族祖雷陽公說:過去有一個人,遇到了冥司的官吏,他問冥吏:「人的命都是生前註定,對嗎?」冥吏說:「對。不過,也僅包括窮困通達和長壽、短命之數,至於唐代小說中所描述的預知食料等瑣事,只不過是術士的射覆法而已。如果對每個人都註記這類瑣事,就是用大地作書架,也放不下檔案冊的。」
這人又問:「定數可以改動嗎?」回答說:「可以。做成大善事可以改動,做出大惡事可以改動。」問:「由誰來註定?誰來改動。」回答:「由個人自己註定,自己改動,鬼神無權註定更改。」問:「因果報應為何有的應驗,有的不應驗?」回答:「人間討論一個人的善惡僅僅根據一生,討論一個人的福禍也是根據一生。冥間看一個人的善惡則是兼顧前生,看一個的禍福要兼顧後生。所以在人間看來,人的因果報應有時似乎沒有應驗。」
問:「二者製造了相同的因,為什麼報應的結果卻不同回答:「這都是各人根據各人的本命。以人間的事做比喻,二人同該升官,尚書升一級就是宰相,典史升一級不過是主簿而已。二人同該降職,級別高的可用級別抵削,級別低的也就完全免職了。所以儘管事情相同,報應就有的不相同了。」
問:「為什麼不讓人預先知道呢?」回答:「情勢不允許。事先預知,人寧事息,豈不是諸葛亮成了多事之徒,唐六臣成了知命聖人!」
問:「那為什麼又讓人偶爾知道呢?」回答:「不偶爾讓人知道,人們就會憑信世無鬼神肆無忌憚,為所欲為,什麼見不得人的事也做得出來。」
先父姚安公曾敘述此事,評論說:「這或許是雷陽自己的議論,偽托於冥間官吏。然而揆情度理,基本上是正確的。」
鬼神顛倒出事情的真相
先父姚安公有個僕人,貌似謹慎忠厚,實際上很有心計。一天,他乘主人急需辦理某事,花言巧語,勒索得餘錢數十金。
他的妻子也一本正經,好似誰也不可侵犯她,實際上卻暗有外遇。她很早就想與相好人私奔,只是苦於沒有資金,才暫時沒逃。僕人將貪污的資金拿回去,妻子就竊取到手與相好男人私奔無蹤了。
十多天後,兩個私奔男女被抓獲回來,僕人貪污的事也被供出來,夫婦二人的狡詐隱私一併敗露。我們兄弟拍手稱快。
姚安公說:「這件事情互相牽引,何至於巧到這種程度!恐怕是有鬼神暗在其中顛倒造成的。鬼神顛倒出事情的真相,哪裡只是為了博取人的一下快活呢!鬼神的主要目的是告誡人們啊。因此,遇見這種事情,應該生長警惕心,不可產生歡喜心。
「甲乙二人是朋友,甲住在下口,乙住在泊鎮,兩地相距三十里。乙的妻子因事出門路過甲家,甲用酒把她灌醉留宿過了一夜。乙心裡明白事情真相,口裡不能明說,反而向甲致謝。事後甲的妻子渡河時翻了船,隨流漂到乙家門前,被人救上來,乙認出是甲的妻子,把她扶回自家,也用酒把她灌醉留宿過了一夜。甲心裡明白事情真相,口裡不能明說,也反而向乙致謝。
「甲的一位鄰居老婦暗中知道了這件事的來龍去脈,雙手合掌誦佛說:『竟有這等事啊,我可知道害怕了。』當時老婦的兒子正在幫人誣告他人,急忙親自前往將兒子呼喚回家。你們應該採取老婦這種看事態度。」
鬼話不假
四川人毛振翧任河間同知時說:他的一位同鄉,傍晚在山地行路,因為避雨,進入一所荒廢的祠堂。
伺堂的堂檐下,已經先有一人坐在那裡。他一看,原來是已經死去的叔父,大吃一驚,想立刻逃避。叔父連忙制止他說:「我因為有事要告訴你,所以在此等候。不會害你,你不要怕。我死以後,你叔母不能討取你祖母的歡心,常常沒有什麼原因,就要挨你祖母笞打。你叔母雖然順從受打,從不抗拒,可是卻心懷怨恨,常在沒人的地方對你祖母進行切齒詛罵。我在陰司擔任一個小小的伍伯差使,已經多次見到土神對於這件事情的文書匯報。現在托你傳話,告誡她進行悔改。如果不知悔改,恐怕就要不免魂墮泥犁地獄的悲慘後果了。」叔父說完,身形消失。
這人回家後,將事情告訴了叔母。叔母雖然一口咬定自己沒有背後詛罵婆母,但聽後悚然變色,似乎無地自容的樣子。由此可知,鬼話不是虛假的。
這才是真正的妖魅
獻縣城東五十五里的淮鎮,也就是《金史》所說的槐家鎮。鎮上有戶姓馬的人家,家中忽然出現不少怪事,每到夜間,有時拋磚擲瓦,有時鬼叫嗚嗚,有時則在無人之處發出火來。這樣攪鬧了一年多還沒停止,請術士祈禱消災也毫無效果。於是,馬家便另行買宅,遷到別處去了。
有人賃居馬家這所宅院,仍然照樣不得安寧,不久也搬走了。
從此,沒人再敢來住。有位老儒不信會有這等怪事,用很便宜的價錢購買了馬家宅院。他選擇吉日搬進宅內,竟安安靜靜,沒有發生任何異常事情。很多人都說老儒德高望重,能夠鎮住妖魅。
不久,有個狡猾的盜賊登門與老儒爭吵辱罵,人們才知道馬家宅的各種怪事,都是老儒買通盜賊在夜間乾的,並非真有妖魅。
先父姚安公說:「鬼魅不過是善於變幻罷了。老儒也這麼巧於變幻可以把他看作是真正的妖魅。」
文採風流的狐狸
丁亥年春天,我攜帶家眷到達京都。因為虎坊橋的故宅還沒贖回,暫時住在錢香樹先生的一所空宅中。
據說樓上也有狐狸居住,只是鎖藏一些家用雜物,人不輕易上樓。我開玩笑地把一首詩粘在牆壁上:「草草移家偶遇君,一樓上下且平分,耽詩自是書生癖,徹夜吟喔莫厭聞。」
一天,姬人開鎖取物:連呼怪事。我上前一看,地板的塵土上畫滿了荷花,莖葉苕亭,頗有筆致。
於是我把筆和紙放在几案上,又在壁上粘了一首詩:「仙人果是好樓居,文採風流我不如。新是吳箋三十幅,可能一一畫芙蕖?」幾天以後開門察看,竟沒有舉筆作畫。
我把這事講述給裘文達公聽,他笑著說:「錢香樹家的狐嘛,本來就應該雅一些。」
前生造孽今生報
河間人馮樹柟,粗知筆墨,在京都窮困落拓,混了十幾年還沒混出名堂。每當遇到機緣,總是不能成功;向人請求幫助,也都是口上答應而見不到實惠。
生活的窮困,精神的抑鬱,迫使他寄希望於神靈指點,於是便到呂仙祠去祈夢。
夜間,夢見一個人對他說:「你不要怨恨世上人情薄,你的處境是你自己造成的。你前一生好說空話,來博取寬厚長者的名譽:每遇到好事,心裡明白必然辦不成,也一定要再三慫恿,讓人感激你的支持;每遇到惡人,心裡明白必然不會寬恕,也一定要再三申辯,讓人感激你的拯救。雖然好事沒辦成,壞人沒救成,對任何人都沒造成傷害和有益,可是恩情全都歸了你,怨恨歸了別人,你心中的機巧運算已經是相當過份了。況且,你參與支持和拯救的事情,都是自身處在局外,成敗利害都由他人承擔,與己無關。事情如果稍微涉及到你,你就會退避唯恐不速,坐視他人焚死淹死,即使抬一下手就能救,也怕痲煩而不肯抬。這種心術還可繼續問嗎?由自己的這種心術去思想別人,別人對你貌合情疏,表面關切而心中冷漠,應該不應該呢?鬼神責求人的行跡,一兩件錯事還可以用好事抵消。至於罪行犯在心術上,就不是冥間法律所能寬容的了。你的今生也就這樣了,勉修來世倒是可以的。」
後來馮樹柟果然凍餓而死。
偷人老婆老婆被偷
束城人李某,因販賣棗子往來於鄰縣,偷偷把鄰縣房東的少婦引誘出來與自己私奔。等他們來到李某家中的時候,李某的妻子已經在此之前就與人逃家私奔了。李某自己驚詫地說:「幸虧帶回這位少婦,不然豈不成了鰥夫。」
有人計算李某妻開始與情夫偷情的日期,正是在少婦與李某通姦的後一天,剛好是報應,可李某還不醒悟。
不久,這位少婦不安份農家生活,又跟隨一位少年逃走,李某這才茫然自失。
後來,少婦的丈夫循跡追到束城,要告發李某拐妻之罪。李某因為少婦已逃,沒有證據,堅決不承認有拐人一事。糾紛爭吵中間,聽說里中有人扶乩降神,眾人都說:「何不問問神仙呢?」於是去問神仙。神仙判出一詩說:「鴛鴦夢好兩歡娛,記否羅敷自有夫。今日相逢須一笑,分明依樣畫壺盧。」
少婦的丈夫默然無語,不再爭執,竟自己回家了。兩縣相鄰,有知道這件事情的人說:「這位少婦也是受她丈夫引誘跟他私奔來的。」
荔姐扮鬼退歹徒
滿媼,我弟弟的奶媽。滿媼有個女兒,名叫荔姐,嫁給近村一戶農家。
一天,荔姐聽說自己的母親病了,來不及等待丈夫做伴,就一個人慌慌張張地向娘家走來。當時天已人夜,一彎缺月發出微弱的淡光。她回頭一看,見遠處有一個人正在急急忙忙向自己追來。荔姐估計他是心懷歹意的強徒,而曠野中又無從呼救,便藏到了古墳中的白楊樹下。她把頭上的首飾摘下來放在懷裡,解下絲絛系在脖頸,披散頭髮,吐出舌頭,瞪大雙眼等待追來的人。來人追到墳邊時,荔姐向他招手請坐。來人逼近一看,看到她是一個面目可怕的吊死鬼,嚇得昏倒在地,沒能起來。荔姐狂奔出墳,竟免遭不幸。等她跨人家門的時候,把全家嚇了一大跳,慢慢問知了原因,又好氣又好笑,打算向鄰里查問一下是誰做了這件心懷歹意的壞事。
次日,家人還沒查問,人們就紛紛傳說某家少年遇鬼中邪了,鬼現在還跟著他,已經發瘋,正在說胡話。
後來,某家請醫用藥,又用術士符某驅鬼,都不見效果,那位少年竟成了顛痼終身的廢人。這或許是由於恐怖之後,邪魅乘機鑽人了他的軀體;或許是本無鬼魅,一切幻象都是由心而造的;或許是神明懲罰惡人,暗中奪取了他的魂魄。這一切,都是不可知的,不過,卻都可作為對狂妄之徒的告誡。
拆穿鬼訴騙局
制府唐執玉,曾經審理一件殺人案,有關定案的人犯和罪證都已齊備。
一天夜裡,制府點燃燈燭,獨自坐在房中,忽然隱隱約約地聽到哭泣聲,好像越來越近,並且已經靠近門窗。他命小婢女出去看看。婢女一出門,慘叫一聲,跌倒在地。
唐制府隨後掀起門帘親自出來察看,只見一個滿身血污的鬼跪在門階下。他壯膽厲聲呵叱。鬼用額頭觸地對唐制府叩頭說:「殺我的兇手是某甲,縣官卻把罪名誤加在某乙身上。我的冤讎不得昭雪,死不瞑目。」唐制府說:「我知道了。」鬼便離去了。
次日,唐制府親自提審與命案有關的人員和證據。眾人所供死者的衣服鞋帽,與他夜間所見相同,於是更加堅信鬼的申訴無誤,竟照鬼的申訴改判某甲是兇手。負責審理此案的官員舉出多種理由和證據進行申辯,唐制府都不肯聽,而且表示南山可移,此案絕對不動。唐制府的一位幕友懷疑其中別有緣故,悄悄向他探詢。唐制府這才把見鬼的過程說了一遍,幕友一時也無從否定他的意見。
一天夜晚,幕友又來求見,問唐制府:「鬼從何處來的?」制府回答:「自己走到門階下面的。」又問:「鬼從哪裡走的?」回答說:「忽然翻牆走的。」幕友說:「凡是鬼魂,都只有形狀而沒有實體,離去的時候應該是忽然隱沒消失,不應該翻牆。」
於是二人走到鬼翻牆的地方察看。雖然房面的瓦沒有破裂,但那夜剛剛下過雨,幾重房面上都隱隱約約地有泥土足跡,一直延續到外層垣牆,才從那裡跳了下去。幕友指著足跡對唐制府說:「這一定是囚犯買通腿腳敏捷的強盜乾的。」唐制府略一沉思,恍然大悟,同意仍然維持原判。由於要掩蓋這件對於制府來說並不光彩的事情,也就沒再追究兇手所設的鬼訴騙局。
詭詐和尚終害己
景城村南有座破寺,四周沒有住戶,唯有一個和尚帶領兩個弟子掌管香火。
和尚師徒三人舉止粗蠢,如同村傭一般,見到客人都不會施禮。可是他們卻非常詭詐,暗中買來松香輾成粉末,夜間用紙捲起來點燃,拋撒空中,頓時火焰飛騰,彩光四射。人們望見以後跑去詢問,師徒正在關門大睡,都說不知發生了什麼事情。
他們又暗中買來演戲的佛衣,裝作菩薩羅漢的形象,在月夜中有時站在屋頂,有時隱映在寺門的大樹下。人們望見跑去問,他們還是說什麼也沒看見。有人舉自己看見的情況告訴和尚,和尚合掌說:「佛在西天,到這破廟來幹什麼?官家正在查禁白蓮教,我們之間無冤無仇,何必要造出這番話來害我師徒呢?」人們聽了和尚的話,越發誤信是神佛顯靈,來寺上供許願,布施錢財的人日益增多。
然而,寺廟一天比一天破敝,和尚卻不肯拿出錢來整修一椽一瓦。還說:「此地人好造流言,常說本寺有很多怪異事情。寺廟再一整修莊嚴,蠱惑民眾的人更有藉口了。」
和尚積蓄十多年,逐漸富了起來。忽然強盜搶劫和尚住室,師徒都被拷打喪命,錢財也被洗劫一空。
事後官府勘察現場,檢查他們遺留的箱囊,看到松香、戲衣等物件,人們才明白了和尚師徒的奸詐。這是明朝崇禎末年發生的事情。
先高祖厚齋公說:「這些和尚把不是蠱惑的話說成是蠱惑,可謂是至巧的蠱惑。然而,他們蠱惑的收穫,反而害了自己,因此也可謂是至拙的。
兩僧妙啟傷心人
有位書生愛上了一個孌童,二人相愛如同夫婦一般。孌童得病將死,萬分留戀書生,淒切形狀,難於敘述。氣絕以後他還緊握著書生的手腕,費了好大勁才掰開。
從此,書生因苦戀所致,經常看見孌童的身影。起初是夢中看見,後來是燈下月下看見,漸漸發展到白天也能看見,往往相距七八尺遠。問他不回答,呼叫也不上前,靠近他他就退卻。由此,書生迷迷糊糊,成了心病,請術士用符籙也沒效果。父親為他在僧眾聚集的寺院中借了一個床位,希望鬼神不敢進入佛地,書生能夠好轉。可書生移居以後,仍然像以前一樣繼續看見孌童。
一位老僧對書生說:「各種妖魔,都是來源於自己的心中。如果確實是有這個孌童,那是你自己的心招引來的;如果是沒有這個孌童,那就是你自己的心幻影出來的。你只要排除一切雜念,掃空自己的心,一切都會消失乾淨。」
另一位老僧說:「大師這是對下等人講上等佛法,他沒有定心的能力,心又怎麼能空呢?這好比是只說病症,卻不用藥。」然後又對書生說:「邪惡的雜念糾結在一起,如同草生出根一樣,光砍草是不行,必須連根一同拔出。如何拔呢?這好比一個個東西在孔洞中,要用楔子把它頂出來,楔子充滿孔洞,東西自己就出來了。你不要去想別的,只去用心思想這個孌童死後的情況。他的身體逐漸變得僵冷,逐漸脹大起來,逐漸腐臭.逐漸潰爛,逐漸在屍體上爬滿蟲子,逐漸內臟碎裂,血肉狼藉,化作各種可惡的顏色。孌童的面目,逐漸改變了容貌,逐漸改變了色調,逐漸變得相如羅剎,神態猙獰,那麼就會產生恐怖心理。
「然後你再去用心思想如果這個孌童不死會有什麼情況。他一天一天長大,逐漸身軀魁偉壯大起來,不再有嫵媚可愛的美態,逐漸長出了鬍鬚,逐漸鬍鬚長如鋼針,逐漸面色變黑,逐漸頭髮斑白,逐漸兩鬢如雪,逐漸禿頂落齒,逐漸弓身駝背,癆病咳嗽,鼻涕眼淚,口水流淌,髒得不可近身,那麼你就會產生厭噁心理。
「然後你再去想,這個孌童先死了,所以我想念他。假設找先死,他貌色漂亮,一定有人前來勾引。他在人以利相誘、以勢脅迫的情況下,未必象寡女一樣為自己苦守貞節。他一旦被人勾引去,委身躺在人家的枕席上,他在我生前時對我的種種浪語,種種淫態,都轉獻給勾引之人,任他恣意娛樂;而從前對自己的種種昵愛,如同浮雲散滅,頓時忘得一乾二淨,連個餘渣都不留,那麼你就會產生憤恨心理。
「然後你再去想,這個孌童即使和自己在一起,他時常倚仗我對他的寵愛,專橫跋扈,搞得我十分難堪,偶爾惹他不高興,就會翻臉對我啐罵;時常因我錢財不富裕,不能滿足他的要求,馬上就會生出異心,面色冰冷;或者是他見到了富貴人,背棄我前往投奔,再遇到我如同路人,陌不相識,那麼你就會產生仇恨心理。這些念頭在心中活動起伏,你的心也就沒有餘閒空間了。心中沒有餘閒空間,一切愛根和欲根也就無處容納,一切魔障不用排除也就自行消退了。」
書生聽從他的教誨。數日以後,達到了對孌童時而見到時而不見的程度。又過了幾天,孌童竟在書生面前徹底消失了。
書生病癒以後,前往拜謝兩位老僧,可是寺中從來就沒這樣兩位僧人。有的說這是古佛現身,有的說這是十方常住,他們來往如雲,萍水偶遇,已經乘雲飛往其他地方。
孝心感動狐推磨
先太夫人的乳母廖氏說::滄州的馬落坡,有個婦人以賣面為業,用賺來的錢贍養婆母。因家貧養不起驢,常自己推磨磨麵,每夜都要磨到四更天。
婆母死後,婦人去上墳,回來的路上,遇到兩位少女。少女迎面笑著對她說:「我們與你共同居住了二十多年,認識我們嗎?」婦人十分驚訝,不知怎樣回答。二女說;「請嫂子不要驚訝,我姊妹倆都是狐仙。因被嫂子的孝心所感動,每夜幫助嫂子推磨。不想受到了上帝稱讚,因為這個功德,得成正果。如今嫂子已對婆母盡完孝道,我姊妹倆也要登人仙界了。現在前來道別,並且對你的提攜之恩表示感謝。」說完,去如疾風,轉瞬間就沒了蹤影。
少婦回家後再去推磨,覺得重了許多,幾乎不能推動,再也不像以前那樣運轉自如。
郭六應該賣笑嗎
郭六,淮鎮的一位農家婦人。不知是婆家姓郭還是娘家姓郭,人們相傳都稱她為郭六。
雍正甲辰、乙巳年間,發生了大饑荒。郭六的丈夫尋思在家無法活命,便單身外出到四方去討飯。臨行,他以額觸地對妻子叩頭說:「父母都年老有病,我只好托累你照顧了。」
丈夫走後,郭六靠做女工供養公婆。郭六長得很有姿色,村中少年見她缺吃少穿,生活困難,用金錢向她進行挑逗。郭六不予理睬,繼續埋頭做女工。
不久,日益微薄的女工收入已經不能供養公婆,郭六五可奈何,便招集來鄰里鄉親,對眾人叩頭說:「我的丈夫把公婆托我供養,我盡了最大努力。如今我的能力已經枯竭,再不另想辦法,全家都會餓死。如果鄰里鄉親能幫助我,我請求對我伸出援手;如果不能幫助,我打算依門賣花,希望鄰里鄉親們不要譏笑我。」眾人躊躇不前,吱唔嘆息,誰也沒有說出什麼話來就無可奈何地散去了。
於是,郭六放聲悲哭,稟明公婆,然後公開和輕薄少年們來往。
郭六暗中積蓄了一筆賣身錢,又購買了一位女子。然而,她對盪子們防範甚嚴,從來不許任何外人看見這位女子的顏面。有人說這是企圖將來向人索取重價。郭六聽了,也不予辯解。
過了三年多,外出討飯的丈夫返回家中。郭六對丈夫噓寒問暖,禮節一畢,就帶他去見公婆,說:「父母都安然無恙,現在還給你。」又領出購買的女子拜見丈夫說:「我的清白之身已經被人糟蹋,不能再含恥忍辱面對夫君。已經為你另娶一妻,現在也交給你。」丈夫感到驚愕,還沒來得及答話,郭六又說:「我去給你做飯。」她來到廚房,就用菜刀自剄了。
縣令前來驗屍,只見郭六雙目炯炯,不肯合閉。縣令判決歸葬祖墳,但不與丈夫合葬,說:「不合葬,表示應該絕於丈夫;葬於祖墳,表明沒有絕於公婆。」郭六仍然不肯閉目。郭六的公婆悲聲哭喊說:「媳婦本來是個貞無二心的好媳婦,因為供養我們倆老人才淪落到這種慘狀。兒子不能供養父母,反要絕於代替自己供養的人嗎?況且,身為男兒,不能供養父母,自己躲避出去,委託給一個孤弱無援的年輕媳婦,連過路的人都明白他的心,這是誰的過失?還要與其斷絕呢!此是我們的家事,官府不必來管。」公婆話剛說完,郭六的雙目就閉合了。
當時,人們議論紛紜,評論意見很不一致。我的先祖寵予:公說:「貞節與孝道都同樣重要,可節孝二者又不能兩全,只能取一舍一。這件事情除非聖賢才能判斷何是何非,我是不敢妄加一句評論的。
死囚拜訪私心官
某位御史因犯重罪,被依法處死。有個負責審理案件的官員白天和衣而臥,不知不覺地睡著了。
恍惚之中,他看見了剛剛死去的御史,吃驚地問:「君有冤屈嗎?」御史說:「我身居御史,接受賄賂,出賣奏章,依法當死,有什麼冤屈呢?」這人又問:「既不冤屈,為何前來見我?」御史回答:「因為對君感到遺憾。」這人說:「負責審理此案的官員有七八個人,其中像我這樣的舊交也有兩三個人,為什麼單單對我有遺憾呢?」御史說:「我與君過去有隔閡,不過是功名進取途中的互相排擠,並非不共戴天的深仇大恨。我受審時,君雖因避嫌沒有發問,卻有洋洋得意的神色;定案時,君雖表面同情,虛詞寬慰,卻隱隱流露出幸災樂禍的心思。這實際上是他人依法處死我,君以舊怨想我快死。患難之際,這是最令人傷心的,我哪能不遺憾呢!」這人惶恐不安地對御史謝罪,問道:「這麼說來,君要報復我嗎?」御史回答:「我死於法律制裁,哪可報復於君。君有這樣的居心,自然不是得福之道,也不用我來報復。我只是心中不平,讓君知道罷了。」御史說完這話,這人若睡若醒,睜開眼睛已經不見御史,書案上的殘茶還沒有涼。
後來,親友見他精神恍惚失常,暗中叩問,他才把夢中的事情詳述出來,並長嘆一聲說:「幸好我還沒有落井下石,他都這樣恨我。曾子說過:『哀矜匆喜。』這話太正確了。」他的親友對人講述這件事,也長嘆一聲說:「負責審案的官員一旦有了私心,即使應當判罪罪犯還不服氣,更何況是不應當判罪呢?」
村女魂魄擒盜賊
明朝崇禎末年,孟村出現大盜瘋狂搶掠。盜賊見一個女子長得很美,就連同她的父母一起捆了起來。女子誓死不肯從賊受辱,盜賊就縛牢她的父母,用燒紅的烙鐵進行折磨。父母痛切慘呼,命女兒從賊。女子請盜賊釋放父母,然後才肯從賊。盜賊知道女子是在欺騙自己,必定要先污辱她然後才釋放她的父母。女子奮起猛抓盜賊的面頰,於是與父母一同被盜賊殺死,扔在了荒野。
事後,盜賊與官兵格鬥,馬走到女子的屍體旁,後退不肯前進,陷進泥中被擒。這位女子的魂魄顯了靈,可惜已經無從考知她的姓名。
評論這件事的人意見很不一致。有的認為,女子在家未婚應該聽從父母之命,父母讓她從賊,她卻為了成全個人的名節,坐視父母遭受酷刑,似乎是過於狠心了。
有的認為,父母之命有理智和糊塗的區別,從賊不能與出嫁與否相提並論,如果父母命女兒去做妓女,難道也要聽命去賣淫嗎?這個女子似乎並無任何罪過。
先父姚安公說:「這件事情與郭六的事情正相反,各有各的道理,但於心總是不敢確信她們的事實。還是漢景帝說得好:『不食馬肝,未為不知味也。」
迂腐讀書百無一用
劉羽沖,滄州人,僅知其宇,不知其名。先高祖厚齋公經常與他共同吟詩,互相唱和。其人性格孤僻,好講古制,實際上非常迂闊,根本行不通。
他曾請董天士作畫,請厚齋公題字。其中有一幅《秋林讀書》圖,厚齋公題字:「兀坐秋樹根,塊然無與伍。不知讀何書,但見鬚眉古。只愁手所持,或是井田譜。」不過是對他進行規勸罷了。
一次,劉羽沖偶然得到一本古代兵書,愛不釋手,伏讀經年,自稱可以率領十萬軍隊。正趕上鬧土匪,於是他就按兵書洲練鄉兵,與土匪作戰,結果全隊潰敗,自己也差一點被土匪主擒。
還有一次,劉羽沖得到一部古代水利書,又是伏讀經年,自稱能使千里土地變成沃壤。他繪製了地圖,寫上文字說明,前往遊說州官。州官是一位好事的人,就讓他在一個村做試點。溝渠剛成,遇上大水,水順渠灌入村莊,村民幾乎全成水底之魚。
從此以後,劉羽沖悶悶不樂,常獨自一人在庭階散步,一邊搖著頭,一邊自言自語地說:「古人豈欺我哉!」一天要說千百遍,總是重複這六個字。不久,就得病死了,死後,凡是風清月明的夜晚,總要看到他的魂魄在墓前的松柏下搖頭散步,自言自語。側耳細聽,仍說的仍然是那六個字。有人一笑,魂就不見了。次日夜晚進行窺視,他還會出來搖頭自語。雖然說泥古的人愚蠢,可劉羽沖何以要愚蠢到如此地步!
阿文勤公曾教誨我說:「滿腹都是書能害事,腹中沒有一卷書也能害事。棋藝最高的棋手,既不扔掉舊棋譜,也不局限於舊棋譜;醫術最高的醫生,既不泥於古醫方,也不離於古醫方。所以說:『神而明之,存乎其人。』又說:『能與人規矩,不能使人巧。』」
頭戴紅柳的小矮人
在烏魯木齊的深山中,牧馬人常常見到大約一尺高的小人,男女老幼,各色各樣的都很齊全。
遇到紅柳葉花的時節,小人們就折取柳枝盤成小圈,戴在頭頂上,排成隊伍跳舞,並發出呦呦的聲音,如同舞曲。
有的小人到行帳里竊取食物,被牧人堵在裡面,就跪在地上哭泣。如果捆起他來,就會絕食死去。如果把小人釋放,起初他不敢快走,走幾尺就回頭看看;有人追上前呵叱,仍然跪下哭泣;離人稍遠以後,估計不能追上,這才忽然加快速度,越澗翻山而去。
然而,小人居住的地方,卻一直沒有找到。這種小人不是樹木幻化的精靈,也不是深山中的罕見奇獸,很可能是古代傳說中名叫僬僥的矮人。因不知他們叫什麼,而他們形狀如同小兒,喜歡頭戴紅柳,所以呼為紅柳娃。
縣丞丘天錦,因巡察牧廠,曾獲得一個紅柳娃帶回來。仔細觀察紅柳娃的鬚眉毛髮,與真人完全相同。由此可知,《山海經》所說的竫人,其存在是確鑿無疑的。有極小必有極大,《列子》所說的龍伯之國,其存在也是確鑿無疑的。
奇怪的風穴
唐太宗《三藏聖教序》中有風災鬼難之域,似乎就是今天的辟展、土魯番地區。單人在這一區域的沙漠中行走,往往聽到呼喚姓名的聲音,一旦應聲,就會追隨呼聲去而不返。
這一帶還有一個風穴,在南山上,穴口有井大,不時有風從中噴出。每次出風,數十里外首先聽到波濤聲,過一二刻大風才到。風行的寬度大約不過三四里,可以急行躲避。如果躲避不及,就把所有的車輛用大繩連成一體,即使這樣,還在大風中鼓動顛簸,如同大江浪涌的舟船一般。有的腳踏車遇上這種風,人馬輜重就會輕如片葉,隨風飄走不知去向。
此風每次都是先從南向北運行,幾天以後再從北向南返回,好像巨人呼吸時的往返氣息。
我在烏魯木齊時,接到辟展送來的公文,說一名叫雷庭的軍校,在某日連馬被風吹過嶺北,失去蹤跡。還有一份昌吉通判的報告,說某日午刻,有一人自天而降,原來是特納格爾的遣犯,名叫徐吉,被大風吹到該地。不長時間,特納格爾縣丞報告,說徐吉當日逃亡。計算徐吉逃亡的時刻,從巳時至午刻,已經飛騰了二百多里。
這件事情在當地不足為怪,但在其他地方則是屬於奇聞異事了。據徐吉講,他被風吹起的時候,如醉如夢,身體像車輪一樣旋轉,眼睛不能睜開,耳邊像萬鼓齊鳴,口鼻像有物堵塞,連氣都呼不出去,努力好久,才能呼吸一次。
《莊子》說:「大塊噫氣,其名為風。」氣無處不至,是不應該有穴的。大概是氣偶聚一起,造成了這種奇異現象。就像火氣聚集於巴蜀構成火井,水脈聚集在於闐形成河源一樣。
狐狸求仙的兩種辦法
何勵庵先生說:相傳明朝末年有位書生,獨自一人在叢莽中行走,聽到了琅琅的讀書聲。他對曠野中有人讀書感到奇怪,便尋聲前進,原來是一位老翁坐在墟墓間,身旁有十多隻狐狸,都各自捧書蹲坐,正在朗讀。
老翁見到書生到來,立即起身相迎,群狐也隨後捧書起身,像人一樣有禮貌地站起來。書生尋思他們既然知道讀書,就必定不會危害自己,於是向老翁施禮揖讓,席地人坐。書生問:「你們讀書做什麼?」老翁說:「我們這些都是修仙的。
凡是狐理求仙,有兩條途徑:其一是採取精氣,揖拜星斗,逐漸達到通靈變化,然後積修正果,這是由妖成仙的道路。不過,這條道路容易走火人魔,觸犯天條,是一條捷徑但很危險。其二是鍊形為人,為人以後再講習內丹,這是由人成仙的道路。這條道路必須吐納導引,並非一日之功,但長久堅持,功果自然圓滿,是一條彎路但很安全。形體自己是不會變化的,但可以隨著心的變化而變化,所以先來讀聖賢之書,學懂三綱五常的道理,心變化為人心,形也就變化成人形了。」
書生要過他們的書看了看,見都是《五經》、《論語》、《孝經》、《孟子》之類的書,僅有經文而沒有註解。書生問:「經沒有注釋,如何講解貫通呢?」老翁說:「我們讀書,只求明白道理。聖賢說的話本不難懂,用口講授,略加疏通訓詁,就可以明白意思了,要注釋做什麼呢?」
書生認為他的議論乖僻,感到很奇怪,不知如何回答。於是便轉移話題,問老翁高壽多少。老翁說:「年歲我都不記。只記得我開始學經的時候,世上還沒有刻版印刷的書籍。」
書生又問:「你經歷了好幾個朝代,發現世事有什麼不同嗎?」老翁說:「大都沒有太遠的差別。只是唐代以前只有儒生,北宋以後常聽到某人是聖賢,可謂是一點小不同。」
書生揣不透老翁何指,便作揖告別了。後來書生又在路上遇見老翁,想與老翁說話,但老翁掉頭而去,沒再理睬他。
我認為這是何先生的寓言故事。何先生曾經說:「以講經求取科第功名,對經文支離敷衍,言詞越美離經越遠;以講經成立門戶,對經義紛紜辯駁,解說越詳離經越遠。」意思與老翁論經合拍。
何先生又曾說:「凡是巧妙之術,中間必定存在不穩妥的地方。如果步步腳踏實地,就是跌倒一小步,也不至於摔斷胳膊跌傷腿。」與老翁所說的修仙二途,也是同一個意思。
魏藻邪心招邪氣
奴子魏藻,輕薄放蕩,好窺伺婦女。
一天,他在村外遇見了一位少女,好似相識,但不知道姓名住址。他用言語挑逗少女,少女沒有回答。不過,少女卻用眼神示意允許,然後徑直向西走了。
魏藻正注視著少女的背影,忽見少女回頭張望,似乎是在向他招手。於是他便跟在少女身後向前走,漸漸也就逼近了少女身邊。少女見他追上來,臉一紅,低聲說:「路上行人很多,恐引起懷疑。你可以與我相隔小半里的距離,等到家,我在牆外的車屋裡等你。棗樹下繫著一頭牛,旁邊有碌碡的房子就是我家的車屋。」說完,少女加快腳步。
魏藻遠遠相隨,越走越遠,到傍晚將要抵達李家窪時,已經是離家三十里了。當天的氣候是雨後初晴,李家窪泥土鬆軟,每走一步,泥土幾乎沒脛,足趾也腫痛起來。魏藻遙見少女已經進入車屋,心中暗喜,急忙加快步伐向車屋衝去。少女正面向屋內在門裡站著,忽然轉過身來,變成了一個可怕的羅剎,面如靛,目如燈,鋸牙鉤爪,相貌猙獰。魏藻大驚,急忙折身返跑,羅剎隨後緊迫。一口氣狂奔了二十多里,等到達相國莊,已經時屆亥刻。驚恐之中,魏藻還認識岳父的家門,便猛叩急敲起來。
門剛打開,他就急衝進去,把一位少女撞倒在地,自己也隨後仆倒在少女身上。家中諸位女婦一見大怒,紛紛拿起搗衣杵向他的臀部亂捶。魏藻氣喘得說不出話來,只是呼叫「我,我」。一會兒有位老太太持燈出來,才知道原來是女婿,眾人又驚又笑。
第二天,魏藻被岳父家用牛車送回,將近兩個月臥床沒起。當天魏藻西去東回,人們只是見他自去自還,沒見有羅剎,也沒見有少女。這豈不是以邪心招邪氣,狐鬼乘機侮辱他嗎?
先兄晴湖說:「從此以後,魏藻再也不敢輕薄放蕩了,路遇婦女,總是低頭勿視。可以把這件事看作是神明對他表示的懲罰。」
肥豬枯井救人
離我家十多里,有個姓衛的盲人。戊午年除夕夜,他串家走戶,到平日時常呼叫他彈唱的人家去做辭歲彈唱,每家都給了他一些年用食品。
遍至各家各戶以後,盲人背著食品回家。走到半路,失足掉進了一個枯井裡。
井在曠野,偏離大路,而且家家守歲,路無行人,盲人喊幹了喉嚨也沒人應聲。幸好井底的空氣比較溫暖,又有隨身攜帶的食品可吃,渴了就咬一口水果,竟堅持了幾天也沒死去。
這時,有個名叫王以勝的屠夫,趕著豬朝家走。離枯井大約半里路的時候,忽然繩索斷開,豬在田野中狂奔起來,正好奔至枯井,也失足掉進井中。屠夫追上來,持鉤想把豬鉤上來,發現了井中奄奄一息的盲人。盲人因此得救。
枯井不在屠者所行的路上,事情似乎是有什麼機巧,故意使屠者發現盲人。
先兄晴湖曾向盲人探問他在井中的情況。盲人說:「當時萬念皆空,心如死灰,只是惦念老母放心不下。老母臥病在床,僅依靠自己這個瞎兒子來養活。現在連瞎兒子也不見了,恐怕這幾天已經成為餓莩。想到此處,頓覺酸徹肝脾,難於忍受。」
先兄說:「如果不是這一念,王以勝所趕的豬必不斷繩。
強盜救美免災難
齊大是獻縣的一個非常厲害的強盜。他曾與一夥強盜進行搶劫,其中一盜見被劫人家的婦人美麗,就要強姦。
群盜首先用刀威脅,婦人誓死不從。將她捆在長凳上,就要強姦。
齊大正在房上瞭望看莊,聞聽屋內婦人呼號;立即從屋脊卜飛躍而下,挺刃沖人屋中,厲聲呵叱:「誰敢這麼幹,有他沒有我!」洶洶欲斗,目光如同餓虎。
在這間不容髮的危急極點,美婦人竟靠突然出現的齊大免除了一場災難。後來群盜全部被捕,並肩遭到誅殺,唯有齊大漏網,始終沒有抓獲。
據群盜說,官兵搜捕的時候,齊大實際上就藏伏在馬槽底下。據負責搜捕的官兵說,他們在馬槽附近往來搜查了好幾遍,只看見槽下有一捆腐朽的竹竿,大約有十幾根,積滿了塵土污穢,似乎是放置了多年,從來沒人動過。
連環計套在自己頭上
甲看見了乙的妻子,認為長得很美,把自己的評價告訴了丙。
丙說:「她的丈夫乙是個粗人,完全可以打她的主意。如果你不吝惜金錢,我能為你了卻這件心事。」
甲同意出金錢讓丙幫助。於是,丙選擇了邑中的一個輕薄盪子,用金錢買通,囑咐他說:「你白天潛藏在乙家,故意讓乙知道。等被抓住以後,就自己供認是想偷東西。白天不是偷東西的時間,而且你的容貌衣服也不像小偷,必定懷疑你不是偷東西,而是來與妻子通姦,你不要承認。等官府再次審訊你時,你就改口承認是通姦,罪行也不過戴枷杖打幾下。到時我會設計救你,讓他的官司打不贏,你也受不了什麼苦。」
盪子聽從丙的教唆行事,乙果然沒有打贏官司,事情不了了之。乙很生氣,就趕走了自己的妻子。』
丙恐怕乙會後悔,鼓動乙的岳父家告乙,而丙又暗中買通人作證,讓乙的岳父家訴訟失敗。
乙的岳父大怒,決定將女兒另行嫁人;乙也與妻子斷絕關係,任她嫁誰,不去干涉。甲用重金買通乙的岳父,將乙的妻子納為己妾。
至此,丙為甲了卻了心事。可是,事情並未結束,丙隨後又教唆盪子反咬甲一口,揭發甲的陰謀;另一方面,則暗中給甲透風,要甲出錢來平息盪子對他的反咬。丙前後謀利多達千金。
這時,聽說家廟舉行社會,便出資修置供具,準備參與賽神活動,向神靈祈福。賽神的前夜,廟祝夢見神對他說:「丙的金錢是從哪裡來的?還冠冕堂皇來祭祀我!明天他來,不要讓他進廟。不符合禮節的祭祀鬼神都不會接受,更何況是不符合道義的祭祀呢!」
次日,丙興沖沖地率人抬著供品前來,廟祝轉達了神的話,拒絕他人廟。丙很生氣,不信廟祝,執意要人廟。才踏台階,抬供品的人就顛仆在地,供具全部摔毀。
丙一見,這才驚恐地退了回去。
一年多以後,甲死了。盪子因為與丙同謀的緣故,時常往來丙家,不久勾引丙的女兒私奔逃走。丙被這件事氣死,妻子攜帶他的資金改嫁了其他人。
丙的女兒逃到德州,被人問知了私奔的姦情,由官府發文送回原籍,在接受杖刑以後由官府拍賣。
當時丙的陰謀活動已經暴露,乙切齒恨丙,於是便賣了家產,買到了丙的女兒,讓她委身自己過了三夜,然後轉賣給別人。
有人說,丙死的時候,乙還沒有娶妻,丙的妻也就嫁給了乙。這不過是快活人心的談論,其實並沒這一結局。後來盪子成為乞丐,丙女流落為娼妓,倒是確有其事的。
懂得吟詩的古樹
益都人李詞畹說:秋谷先生南遊期間,借居在一家園亭中。
一天晚上躺下後,想作一首詩。正在構思的時候,聽到窗外有人說:「公還沒入睡吧?我很仰慕公的詩文,清詞麗句,已經使我心醉了十多年。現在有幸遇公居住此室,我雖然已經竊聽了一個多月的談論,終於還是以不能提出自己的疑難問題向公請教為憾恨。恐怕倉猝之間公或許離開此地,我不趁機與公暢談,會成一生之恨。所以唐突前來,願意隔窗聆聽公的闊論高談。先生不會拒絕吧?」
秋谷問:「君是哪一位呢?」窗外回答說:「此室幽深,重門夜閉,絕不是人所能來到的。先生心神平靜,胸懷寬廣,是不會害怕的,也不必深問我的來歷。」
秋谷說:「那何不進屋當面敘談?」窗外說:「先生襟懷瀟灑,我也不拘儀容,都是希望得到精神意識的交流,何必定要相互見面呢?」
於是,秋谷每天與窗外酬對,評詩論文,尤其是對於六義的討論,相當深入。這樣過了幾個夜晚,秋谷先生借著酒意偶爾開玩笑地對窗外說:「聽君議論,可知君既不是神也不是仙,既不是鬼也不是狐,可能是懂得吟詩的山中古樹吧?」
話剛說完,窗外鴉雀無聲,再不回語。秋谷從窗隙向外窺視,見一彎缺月散發著微光,有一個蓬蓬然的巨影掠過水亭檐角,向遠方飛去。園中老樹參雲,很可能就是古木的精靈。李詞畹又說:秋谷與木魅對話時,有人竊聽。木魅評論王漁洋的詩像名山勝水,奇樹幽花,但沒有寸土可以種植五穀;像雕欄曲榭,風景宜人,但沒有寢室可供躲風避雨;像金碗玉盤,琳琅滿目,但沒有鍋勺可以用來做飯;像錦繡彩緞,巧奪天工,但沒有衣服可以防禦寒冷;像舞衣歌扇,十二金釵,但沒有主婦操持家務;像梁園盛會,雅客滿堂,但沒有良友進諫規勸。
秋谷一聽,拍手稱讚評論得好。木魅又談到明朝末年的詩混雜著許多庸俗音調,所以王漁洋用清新的風格進行挽救;近人的詩日益浮華,所以王漁洋用刻露的方式進行挽救。
從發展情勢上看二者本來具有前後因襲的關係,從道理上看沒有哪一方偏勝的道理。
因此,木魅認為二家詩派應該調停相濟,結合對方的長處可以兩全齊美,拋棄對方的長處就會兩敗俱傷。對於木魅的這一評論,秋谷先生卻很不以為然。
一心念佛的吊死鬼
何勵庵先生又說:有一位聶姓的朋友,前往西山深處上墳。天寒晝短,回來時已經是傍晚時分。他怕遇上老虎,竭力急行,看見山腰有一個破廟,就慌不擇路地跑了進去。
當時天色已經漆黑,廟內伸手不見五指。他聽牆角有人說:「這裡不是人停留的地方,施主可以迅速離開。」
聶某認為他是一位僧人,問:「大師為何在此悶坐?」對方說:「佛家不說誑語。我實際上是一個吊死鬼,正在這裡等待替身。」
聶某一聽,毛骨悚栗,接著尋思反正不免一死,也就不害怕了。
他對鬼說:「與其死於虎,不如死於鬼。我要和大師共同在這間破廟中過夜了。」鬼說:「不走也可以。但是人鬼不同,你不勝陰氣的侵害,我也經不起陽氣的烤灼,都會刺促不安的。因此,你我各占一角,不要靠近就可以了。」
聶某遙問鬼等待替身的道理。鬼說:「上帝好生,不想讓人自殺廢命。如果是忠臣出於盡節而自殺,烈婦出於守貞而自殺,雖然也屬於橫死夭亡,但與壽終正寢沒有區別,不必尋找替身。如果是受形勢所迫,沒有求生之路的人自殺,上帝憐憫他迫不得已,也交付轉輪王轉生,不過需要根據生平行跡,善有善報,惡有惡報,也不必等待替身。如果是還有一線生路的人,或是小忿不忍,或是藉以連累他人,就強逞一股戾氣,輕率地把脖子套進繩索自殺,那就大大背離了天地生育萬物的好心,所以不能立即轉生,必須等待替身以示懲罰。因此,這類輕生的鬼魂處境很慘,像囚犯一樣被滯留陰間,往往一等就是百年。」
聶某問:「不是有引誘人自縊作為替身的嗎?」鬼說:「我不忍心這樣做啊。凡人自縊,為節義而死的人,魂魄從頭頂上升,死得迅速。為忿嫉而死的人,魂魄自心頭下降,死得很慢。從自縊開始到沒有死去的這段時間,全身所有系統向上倒涌,肌肉皮膚都要一寸一寸地裂開,疼痛得象刀割一樣;胸腔腸胃中如同烈火焚燒,不可忍受。這樣痛苦掙扎十刻左右,魂魄才能離開軀體。想到這份慘毒的痛苦,我見到自縊者還要上前阻止,那裡肯去引誘呢?」
聶某說:「大師心存這一念,必能升天。」鬼說:「不敢有這種奢望,只是一心念佛,以期懺悔罷了。」說著說著,天就要亮了。聶某再問,沒有答語,他仔細一看,廟內一無所有。
此後,聶某每次上墳,都要另行攜帶一些紙錢供晶,祭祀「夜中所遇縊鬼;而每次祭祀,都有一個旋風旋繞左右。過了—年,再祭祀時沒了旋風。聶某認為,縊鬼因有一念善心,已解脫鬼域了。
狐友訴說昨夜夢
王半仙曾經拜訪他的狐友,狐友笑著歡迎說:「君昨夜作夢,到了范住家,竟歡快到那種程度。」范住是邑中的名妓。王半仙回憶確有此夢,問狐友何以知道。
狐友說:「人秉陽氣而生,陽氣好上升,常冒出頭頂。睡著的時候精神凝聚在心中。靈光與陽氣互相映照,像鏡子映照影相一樣。夢從心中生出來,影相就在陽氣中顯示出來了,來往活動,出現消失等各種現象,都能倏忽變成一二寸高的小人形狀,像圖畫,像戲劇,像蟲在蠕動似的。即使是不可告人的心底秘事,也會百態畢露,鬼神都能看得清清楚楚,狐中通靈性者也能看得見,只是聽不到小人的說話聲而已。昨晚偶然路過君家,恰好觀賞了君的美夢。」
狐友又說:「心中的善惡,也表現在陽氣中。產生一個善念,陽氣中射出一線烈火;產生一個惡念,陽氣中噴出一線濃煙。濃煙罩頭,頂端如果是還有一絲光亮,表明此人是畜生道中的人;若連一絲光亮也沒有,表明此人是泥犁地獄中的人。」王半仙問:「惡人濃煙罩頭,夢影還怎麼能夠出現呢?」狐友說:「人心本來是善良的,被惡念所遮蔽。睡時一念不生,良心還其本來面貌,陽氣仍然是光明的。就是惡人剛睡醒時,惡念還沒興起來,光明也還是存在的。惡念越起就越昏暗,惡念全部興作起來就全部昏暗了。君不讀書不知此理,可去試問一下秀才,孟子所說的夜氣就是指此。」
王半仙慌恐地說:「鬼神的鑑察,竟達到了人的夢中。」
轎夫孝心感動天
先太夫人說:滄州有位姓田的轎夫,母親患了臌症,已經生命垂危。
這時,聽到景和鎮的一位醫生有專治此病的奇藥,距滄州有一百多里。天還不亮,轎夫就向景和鎮狂奔;傍晚時,又持藥狂奔而歸,已經累得僅有一絲氣息。
可是,這天晚上衛河暴漲,渡船不敢過河。眼看就到家門,卻不能渡河為母服藥,轎夫焦急萬分,仰天大號,淚隨聲下。眾人雖然同情他,但也束手無策。
忽然,一位舟子解下船纜呼叫說:「如果存在天理,此人必定淹不死,來來,我渡你過河。」
於是二人登舟,舟子奮力鼓楫,策舟橫衝白浪,彈指之間,已經到達東岸。觀望的人合掌高誦佛號。
先父姚安公說:「這位舟子對於道的誠懇信念,遠遠超過了儒生。」
臥虎山人勸狂生
自稱臥虎山人的大仙通過扶乩降臨田白岩家,眾人都焚香拜禱。
一個狂生獨自靠幾斜坐,冷嘲熱諷地說:「江湖游土,用練熟的手法做遊戲而已。哪有真仙天天聽人呼叫使喚呢?」話音剛落,乩就書寫了一首下壇詩:「韙雞驚秋不在啼,章台回首柳萋萋。花開有約腸空斷,雲散無蹤夢亦迷。小立偷彈金屈戍,半酣笑勸玉東西。琵琶還似當年否?為問潯陽估客妻。」狂生大驚,不自覺地就屈膝跪倒在地了。原來這首詩是他幾天前密寄昔時相好妓女的作品,沒有存留底稿,絕對不會有人知道。
臥虎山人又對狂生出示判語說:「幸虧此詩沒有寄到,否則又作步非煙矣。這個婦人既然已經從良,你這樣做就是窺人閨閣。香山居士偶爾作一寓言,難道你要付諸實事嗎?大凡風流佳話,多是地獄根苗。昨天我見到冥司的檔案記錄,所以還記著你這首詩。罪海危險,回頭是岸。山人多舌相告,其實也是一片苦心,請先生不要再驚訝多語了。」
狂生在案旁像木頭人一般,嚇是面無人色。一年多後,他就去世了。
我所見到的扶乩降神,只有這位神仙不談吉凶,而是喜好批評人的過失,教人為善。
先父姚安公平常很厭惡淫祀,只有遇到臥虎山人才一定要長揖禮拜,並對人說:「如此端正嚴厲,就是鬼也應該受到尊敬。」
吊死鬼現形捉姦
先外祖居住衛河東,家中有座樓臨水建在河旁,名叫「度帆」。度帆樓面水向西,樓的下層門向東,通入一個閒院,與樓上不通。
原先有個僕人,名叫史錦捷,他的媳婦縊死在閒院中,因此久無人住,成了閒院,平時也不加鎖。
有一僮一婢不知閒院曾經有人縊死,半夜前往閒院去幽會。他們正在門內纏綿,聽到門外窸窣聲響,似乎有人走動,怕被發現,伏身不敢移動。偷偷從門隙向外一看,只見一個縊鬼鬼正在門階上散步,對月嘆息。
二入嚇得雙股戰慄,頓時僵於門內,未敢出門。門被二人占據,鬼也不敢入內,相持了好長時間。
忽然有條狗發現了鬼,狂叫起來,群犬聞聲也聚集狂吠。家人以為來了盜賊,明燈持械竟相擁進閒院。
結果,鬼隱形而去,僮婢的姦情卻完全敗露。婢女羞愧得難以自容,夜晚也到閒院去自縊。人們發現後,將她救活。可她甦醒以後,就又潛往閒院自縊,這樣往返了兩次。後來把婢女送交她的父母,她這才不再自縊。
因此人們醒悟到,並非鬼不敢進屋,而是要敗露僮婢二人的姦情,迫使婢女羞愧自縊,以求達到代替自己的目的。先外祖母說:「這個鬼婦人生前就很陰險狡詐,死後還是這樣,她沉淪鬼域是應該的。」
先太夫人說:「這個婢女如果不做這種事,鬼又從何乘機而入呢?所以這事的罪過不能委推在鬼的身上。」
縊鬼進城討替身
辛彤甫先生在宜陽做知縣時,有一位老翁至縣衙投上一份書面請示說:「我昨夜宿在東城門外,見到五六個縊鬼,從門隙鑽入城內,恐怕是尋求替身的。乞求縣令告諭百姓,不要凌虐仆妾,不要逼索債務,凡事相互謙讓,不要進行爭鬥,以免縊鬼乘機施展技法。」
辛先生大怒,以為過於荒唐。將老翁笞打一頓,逐出門來:老翁也不抱怨後悔,只是下來門階後手拊雙膝說:「可惜啊!這五六條人命不可救了!』,
幾天以後,城內向縣衙報告,已經有四人縊死。辛先生大驚,急忙傳來老翁叩問根由。老翁說:「我連日來昏昏沉沉,什麼都不記的,直到今天才知道自己曾向縣衙投過書面請示。難道是我得罪鬼神,才罰我挨了一頓笞打嗎?」
當時這事四處傳揚,家家提高了警惕,果然又有兩個自縊的被救下來:一個是兒媳,由於受婆母虐待而自縊,婆母深自痛悔,表示定要善待兒媳;一個是債務人,由於受債主逼迫而自縊,債主當場焚燒債券,表示永不追索。二人有幸,都被救活。
通過這件事,可知事前雖有定數如能盡到人力,也必定有一二分挽回的餘地。又可知人命最重要,鬼神雖然預先知道某人該死,如有一線可救的希望,也必定轉借人力相救。大概氣數和運數的下達,就如同嚴冬風雪一樣,天地也無從扭轉這一現象。至於披上皮衣御雪,關上門戶避風,那就聽從於人事了,天地並不干涉人們的防寒行為。
七十金贖了三條命
獻縣人史某,已經沒人知道他的名字,為人落落大方,不拘小節,有一股正氣,非常蔑視品行齟齪的人。
一天,史某偶然從賭場歸來,見一家村民夫婦幼子三人抱頭哭泣。鄰居說:「因為欠了富戶的債務,其人賣妻償還。夫婦平常情投意合,幼子又沒斷奶,就得相互拋卻,所以在此悲傷。」
史某問:「欠了多少債?」回答說:「三十金。」又問:「妻子賣了多少錢?」回答說:「五十金,賣給人做妾。」
又問:「可以贖回來嗎?」回答說:「契約剛成,還沒給錢有什麼不可贖呢!」史某當即拿出從賭場贏得的七十金遞給村民農婦,說:「三十金用於償債四十金用來謀生,努力過好生活切勿再賣妻了。」
村民夫婦感激史某的恩德,殺雞買酒招待史某。酒酣之時,丈夫抱兒離開家門,臨行,他以目示意妻子,讓他對史某以身相報,妻子點頭答應了。
丈夫走後,妻子向史某勸酒,語氣逐漸親密起來。史某神情嚴肅地說:「我史某半世為強盜,半世做捕役,曾經殺人不眨眼。若說是乘人危急污人之妻,那是確實不能做的。」吃喝完畢,一甩胳脯竟自而去,再沒多說一句話。
半月後,史某所在的村莊夜間起火。當時剛剛秋收完畢,家家戶戶的房上房下都堆滿了柴草,加之房屋全是茅草為檐,秫秸為籬,頃刻之間全村就連成了一片火海。史某被驚醒,見四面都是烈焰,揣度不能逃出房子,便與妻兒瞑目靜坐,等待死亡。恍惚中聞聽房上有人遙呼說:「東嶽神有急令,史某一家人全部除名。」隨後一聲巨響,房屋後壁倒塌了一半。
史某一見,急忙左手挈妻,右手抱子,一躍而出,就像長了翅膀。
火滅以後,村人死了十分之九。鄰里都雙手合掌對史某說:「昨天還背後譏笑你傻呢,不料七十金贖了三條命。」
我認為這是司命神保佑了史某全家,其中捐金之功占十分之四,拒色之功占十分之六。
一失手打破了輪迴
宋蒙泉說:孫峨山先生,曾在高郵的船中臥病不起。忽然覺得似乎上岸散步,並感到很輕鬆爽適。不一會兒有人領他向前走,他恍恍惚惚地忘記為什麼要向前走,也沒多問。
接著來到一戶人家,門庭豪華,院落清潔。漸漸走入室內,見一少婦正在分娩。他想退避,被領他的人從背後拍了一掌,就昏迷不醒人事了。等過了好久他醒過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身形已經縮小,躺在襁褓中間。心裡明白這是已經轉生,無可奈何了。
一想說話,就覺得寒氣從顖門向內鑽,說不出來。他環視室中,室中的家俱器物和對聯書畫,都十分清楚。
到第三天的時候,婢女抱著他洗澡,失手掉在地上,他就又失去了知覺。
醒來的時候,仍舊臥病船上。家人說,他已經氣絕三天只是因為四肢柔軟,心膈還溫,才沒敢入殮。孫峨山先生急忙索取一紙,寫出自己的見聞,派人沿他所走的路線去那戶他曾轉生的人家,告訴主人不要以過笞打婢女。
然後,又慢慢地為家人詳述了事情的經過。當天他的病就徹底好了,於是便親自前往他曾轉生的人家,見到婢女等人都如同老相識一樣。
這家主人老年無子,與孫峨山先生相對惋惜嘆息,並稱奇異。
近年通政夢鑒溪也有類似事情,也記得前往道路和出生門戶。事後前去訪問,果然該家當天生兒立即死去。不久前在直廬,圖閣學時泉對其情況作過詳細敘述。大抵與峨山先生的情況相類似。惟一的一點兒不同是峨山先生記得前往轉生的情況,不記得返回時的情況;夢鑒溪則往返情況都很清楚,而且途中遇見了他已經去世的夫人,到家人室時見到夫人與女兒共坐。
佛家關於輪迴轉生的學說,是儒家避而不談的。而實際上轉生的事往往就有,前因後果,道理上自然沒有錯。
只是峨山、鑒溪二位先生,暫時進入輪迴,隨後又返歸了本體,無緣無故地現出了這麼個輪迴轉生的泡影,就不可按佛家通常的輪迴之說進行解釋了。
「六合之外,聖人存而不論」,姑且可以作為闕疑,暫不追究。
縣令智破雷擊案
雍正壬子年六月,一天夜間發生大雷雨,獻縣城西的一個村民被雷擊死。縣令明晟前往現場驗屍後,就命令將死者裝棺入殮了。
半月以後,縣令忽然拘捕一人對他審訊起來。縣令問:「你買火藥做什麼用?」這人回答:「用來打鳥。」縣令說:「用火槍打鳥,火藥少不過幾錢,多不超一兩,就足夠一天所用的了。你一次就買二三十斤,這是為什麼?」這人回答:「我是準備許多天用的。」
縣令又問:「你買火藥至今不滿一月,計算你一月所用也不過一二斤,其餘的火藥現在何處?」這人無話可答。明晟下令用刑,結果取得了因奸謀殺的供狀,其人與姦婦共同受到刑法懲處。
事後有問明晟:「怎麼知道是這個人作的案呢?」明晟說:「沒有幾十斤火藥,偽造不出雷擊的聲響。製造火藥必須用硫磺。現在正是盛夏,並非年節放鞭炮的時候,買硫磺的人相當少。我暗中派人到市上察訪誰買的硫磺最多,都說是某個火藥匠。接著又暗中察訪火藥匠把火藥賣給了誰,都說賣給了作案的這個人。因此,我就推測是他作的案。」
人們又問,「怎麼知道雷火是假造的呢?」明縣令回答:「雷電擊人是從上向下打,不會裂開地面。或許毀壞房屋,也是從上面打下來。這次所謂雷擊,屋頂房梁都起飛了,土炕的表面也被揭去,由此可知火源是從下而起。
還有,該村距縣城僅有五六里,雷電情況是相同的。當夜雖然電閃雷鳴,不過卻都盤繞在高空的雲中,沒有下擊的症狀。因此發現這是謀殺而不是雷擊。
當時死者的妻子已經先回娘家,難以對她進行盤問追究所以必須先得兇手,然後才可審問婦人。」這位縣令可稱得上是明察啊!
痴情的可憐鬼
先太夫人的外公家是曹氏,曹氏家族中有位老婦人能夠看見鬼。
我的外祖母回娘家時,和她閒談起冥間的事。這位老婦人說:「昨天我在某家見到一個鬼,可謂是個絕頂的情痴,不過,情景也確實可憐,十分令人傷心。
「鬼名叫某,生前住在某村,家中小康,死時有二十七八歲。死去百天以後,新寡婦人邀我居住他家,與她相伴。我見鬼某常坐在院中的丁香樹下,有時聽到婦人的哭聲,有時聽到幼子的哭聲,有時聽到兄嫂與婦人的辱罵聲,雖因陽氣逼爍,不能靠近,但他總是要在窗外側耳竊聽,悽慘表情難以形容。「後見媒婆來到婦人房間,愕然驚起,不停地張開雙手向左右窺顧。聽說婚事沒有議成,才稍有喜色。不久媒人再至,往來兄嫂與婦人的住室進行巧說,鬼某則跟隨媒婆往來奔走,惶惶不安,好像丟失了什麼。
「送來聘禮的這天,他坐在丁香樹下,雙目直視著婦人房間,眼淚涔涔,如雨而下。
「從此以後,婦人走到哪裡,他總是跟到哪裡,眷戀的情意更加深厚。婦人出嫁的前一天夜晚,在房內整理奩具。鬼某在房外徘徊,時而倚柱涕泣,時而低頭沉思;稍聽見房內有咳嗽聲響,就從窗隙向內窺視,徹夜都沒安寧。
「我長嘆了一聲說:『痴鬼何必要這樣痴情!』他似乎沒有聽見。
「改嫁時,娶親的人進入院子,手持火把向前走。鬼某躲避在牆角,但仍然翹首望著婦人。我偕同婦人走出門來,回頭一看,見他遠遠地跟隨隊伍來到了新夫門前。他被門尉阻擋,不得進門,便用額頭觸地叩頭,苦苦哀求門尉,終於進入院內。進院以後就藏在了牆角。看著婦人與新夫舉行婚禮,呆立在牆角就象傻了一樣。婦人進入洞房,他也漸漸靠近窗前,向室內窺視,如同改嫁前夜窺視婦人整理奩具時的情景。
「到滅燭就寢的時候,還不想離開,被中霤神驅逐,才狼狽不堪地退出院外。
「當時,我受婦人囑託,回去看看她的幼子,也就跟隨鬼某身後返回他家。他一進家門,就直入婦人室內,凡是婦人坐的地方,躺的地方,都一一細看了一番。一會兒聽到了幼兒找母的哭聲,他急忙跑出來環繞四周尋找,然後兩手相握,作出了一種無可奈何的痛苦狀態。
「忽然嫂子出來,打了幼兒一掌,他立即頓足拍胸,遠遠地表示出咬牙切齒的憤怒狀態。我不忍心再看下去,就自己回家了,也不知道後來他會怎麼樣。不久我私下對那個改嫁的婦人談了這些情況,婦人深自悔恨。」
村裡有一個年少的寡婦正在計議改嫁,聽到了這件事,以死發誓永不再嫁,說:「我不忍心讓自己的亡夫這樣痛苦。」
可嘆啊!君子講情義不去負人,不因為生死而有所區別;小人總是要負人,也不因為生死而有所區別。人之常情,也不過是人在而情在,人亡而情亡罷了。如果思念一下上述死者的痛苦情景,就不會沒有傷心感。
儒生們僅僅看到淫祀求福,妖妄惑眾,就反覆爭辯,力持無鬼論,從而也就沒有理解先王神道設教的深遠用意,反使愚夫愚婦們兇悍放肆,毫無顧忌了。還不如這位村里老婦人的話,因為她的話說出了生死之間人的感情。
術士借金懲惡商
有位山西商人,寄居在京都信成客店,衣著、僕人和乘馬都很華麗,自稱是來京按慣例出錢捐官的。
一天,有個貧窮老翁前來拜訪商人。商人的僕從們不給通報,他就自己在門外等候,終於見到了商人。
商人對老翁很冷淡,招待了一杯茶後,連句噓寒問暖的話都沒說。老翁慢慢地向商人透露了請求經濟援助的意思。商人氣惱地說:「我這時捐官的錢還沒備足,哪有餘力幫助你呢?」
老翁心中不平,就對店中的客人們詳細敘述了他與商人的往事。當初這位老翁也是居官之人,而商人則窮困不堪。商人依靠老翁周濟了十幾年,老翁又資助他百金去做生意,他才逐漸變成富人。
現在老翁罷官,流落京城,聽說商人來京,欣喜若狂。不過,他也沒有過多的奢望,只要得到他當年資助商人經商的錢數,償還一下債務,自己的一把老骨頭能夠回鄉落在家中,也就心滿意足了。老翁說完,還不停地落淚。商人神色漠然,佯裝沒有聽見老翁的訴說。
忽然,同店一位自稱姓楊的江西客人站起身來,向山西商人拱手揖禮,問:「這個老翁的話可是真的?」商人面色一紅,說:「是有這事,但我財力有限,不能回報,只有感到遺憾了。」楊氏說:「君將要做官,不愁無處借錢。倘若有人肯借百金給君,一年為期,不收分毫利息,君肯不肯借來用它回報老翁呢?」商人勉強答應說:「很願意。」
楊氏說:「君只管寫借據吧,百金包在我的身上。」商人迫於眾人輿論,不得已寫了借據。楊氏收起借據,從自己的破箱子中取出百金交給商人。商人滿不高興地又把百金遞給老翁。
楊氏還要來酒菜,挽留老翁與商人飲酒。老翁非常興奮,商人只是草草應付。酒後,老翁道謝告辭。楊氏過了幾天也移居別處。
從此,他們再沒互通訊息。後來,商人檢查自己的箱子,發現少了百金,但箱上的鎖和封條都沒動過,毫無可供追查的痕跡。還發現少了半個袖筒的狐皮料子,而在箱中檢到一張當票,註明當錢二千,大約相當於楊氏置酒請客的費用。
他這才明白,楊氏原來是個會法術的術士,特意藉此捉弄了他。同店客人們得知此事,都暗中拍手稱快。商人又羞愧又喪氣,也搬出了信成客店,不知到哪裡去了。
母親救人兒子延壽
農夫陳四,夏天夜間在瓜棚看守瓜田,遠遠望見老柳樹下隱隱約約有幾個人影,懷疑是偷瓜的人,就假裝睡覺側耳細聽。
聽見其中—人說:「不知陳四是否已經睡著?」另一人說:「陳四也不過還有幾天,就與我們到一起來了,何必要怕他呢?昨天在土神祠值班,我已經見到城隍的索魂文書。」又一人說:「你大概不知道吧?陳四又延長壽命了。」
眾人都問:「什麼緣故?」那人回答說:「某家丟失了二千文錢,懷疑是婢女竊取,打了幾百鞭子都沒承認。婢女的父親也很生氣,說:『生這樣的女兒,還不如不生。倘若果真是她偷的,我一定要勒死她。』婢女說:『看來不承認是死,承認也是死。』委屈地呼叫起天來,不停地落淚。
陳四的母親很同情她,暗中典賣了自己的衣服,得到二千文錢,捧還給主人說:『是我這個老婆子昏了頭腦,一時見錢眼紅就拿走了。我尋思主人積錢很多,未必很快就能算出少了二千文。不料連累了這個婢女,心裡實在惶愧不安。錢還沒用,現在冒死自首,免得結成來世冤讎。我已經沒臉再留居這裡,請主人允我從此告辭。』
由於她主動承擔了偷錢的黑名,婢女才避免了一死。土神讚佩她不怕自污勇於救人的高尚品行,匯報給城隍,城隍又轉達東嶽。東嶽檢查檔案,陳四的母親應該老年喪子,凍餓而死。因為這件功德,判陳四借來生的壽命延長今生,供養老母。昨天延壽文書到達時,你們已經下班,所以不知道。」
陳四正在為母親因偷錢被逐的事私下生氣,聽了這番話後,才心情放鬆下來。
九年以後,陳四母親去世。葬事完畢,陳四也在沒有生病的情況下死去。
違背誓言遭懲罰
沙河橋的張某到京都做生意,娶回一位婦人,言談舉止都有官宦大戶的風度。
張某本有千金家產,管理得也很有條理。一天,有一位尊貴的大官,乘坐著八人肩扛的轎子,轎子上方張著杏黃蓋,在眾多騎從隊伍的前呼後擁下,來到張某門前,向人問:「這是張某家嗎?」鄰居回答:「是。」大官指揮左右說:「張某沒有罪,可把那個婦人捆來。」騎從應聲而入,將婦人反接雙手拉出門外。張某見大官來勢不小,沒敢作聲。
大官命人剝去婦人的衣服,杖臀三十,然後就率隊伍氣昂昂地出村走了。
好奇的村民隨後觀察,見隊伍行至林木蔭映的地方,一眨眼就不見了,只有旋風滾滾,向西南滾去。婦人在遭受杖擊的時候,只是不停叩頭,口稱死罪。
後來有人問她原因,她涕泣著說:「我本來是某位侍郎的妾。侍郎在世時,我為了鞏固自己的受寵地位,曾經對他發誓不再嫁人。現在他的靈魂白天出現,向我問罪,我還有什麼可說的呢。」
眾鬼聯手制暴徒
王禿子幼年喪失父母,忘記了自己原來姓什麼,因在姑家長大,就冒稱姓王。
他從少年時就兇惡、狡詐、耍無賴,無人敢惹,所到之處,兒童象見到瘟神一樣四處逃藏,連雞犬也不得安寧。
一天,他和徒弟從高川喝醉酒回家,夜間經過南橫子的一片墳墓,被一群鬼攔住了去路。他的徒弟嚇得雙腿發抖,伏地不敢起來。王禿子獨身上前,奮力與群鬼搏鬥。
一鬼叱罵他說:「禿子不孝,我是你的父親,你竟敢放肆毆鬥!」禿子本來不認識父親,聽鬼這樣說就疑惑起來。
他正在疑惑,又一鬼呵叱說:「我也是你的父親,你還竟敢不快下拜行禮!」接著群鬼齊聲高呼:「王禿子不祭祀母親,使她飢餓流落到此,為我們眾人做了妻。我們都是你的父親。」
王禿子大怒,揮拳四處猛打,可一旦打在鬼身上,就象擊中空布囊一樣。他這樣左沖右跳,前擊後躲,到雞叫時已經累得沒有一點氣力,便自己倒在草叢中不能動了。
群鬼嘻嘻哈哈地說;「王禿子已經英雄氣盡,今天我們可為鄉親們揚眉吐氣了。如果還不知改悔,日後我們仍然在這裡恭候你。」禿子的力氣已經使用乾淨,沒敢再說什麼。
天明時,群鬼散去,徒弟把他扶掖回家。
從此以後,王禿子的豪氣大消,一天夜間竟攜帶妻子離開家鄉,沒人知道去了何處。
這件事情雖然瑣碎,不足稱道,但也充分說明凶者必遇強敵。人所不能制服的強暴者,鬼也有所顧忌,而是要聯合起來共同制服。
陳執禮膽大拒女鬼
烏魯木齊的虎峰書院,過去有一個流放犯的妻子縊死窗欞上。以前做過巴縣令的陳執禮擔任書院山長。
一天夜晚在房內的燈燭下讀書,聽到窗頂的承塵紙上有窸窣聲響。仰頭一看,見兩隻女子的小腳,從紙縫中慢慢垂下來,漸漸地露出了雙膝,又漸漸地露出了兩條大腿。
陳執禮知道女子自縊窗欞的往事,厲聲呵斥說:「你自己因為姦情敗露,羞憤自縊。現在是要禍害我嗎?我和你無冤無仇。是想迷惑我嗎?我一生從來不進花柳叢,你也迷惑不了我。你如果敢下來,就用教鞭抽你。」
於是,慢慢垂下來的雙足,又慢慢地收斂回去,隨後聽到一聲無奈的輕微嘆息。
不一會兒,又從紙縫中露出面孔向下窺視,面孔非常漂亮。陳執禮仰面唾罵道:「已經死了還這麼無恥嗎!」那漂亮的面孔也就又縮回去了。陳執禮滅燭就寢,袖中藏了一把利刀,等待她來擾亂,但一夜沒有再來。
次日,仙遊人陳題橋拜訪陳執禮,說到了夜間的事情,窗頂承塵紙上發出了一聲好似裂帛的聲響,以後再也沒有任何動靜。
可是,陳執禮的僕人睡在外室,卻在夜間經常說夢話,久而久之,就漸漸患了重病。垂死時刻,陳執禮覺得僕人跟隨自己來到二萬里之外,就要死在異地他鄉,哭得很傷心。
僕人搖手勸他說:「有個美婦人曾經私奔與我相好。現在招我為婿,我這一去會很快樂,不要再悲傷了。」
陳執禮懊悔地頓足說:「我自恃有膽力,沒有搬移住房,禍災卻落到你的頭上。傲氣真是太壞事了!」
後來,我的同年六安人楊逢源代掌書院,避居在其他住室。他說:「孟子說過:『不立乎危牆之下』。」
高祖母骨骸受辱
佃戶張天錫,在田野中見到一個骷髏,就頑皮地在骷髏口中撒起尿來。
骷髏忽然一躍而起,發出人聲說:「人鬼不同,為何要欺負我?況且我是一個婦道人家,你是一個男子大漢,這麼無禮侮辱我,無論如何都沒道理。」髏越跳越高,一直碰到張天賜的面孔。
張天錫倉皇逃跑,奔回家中。鬼也隨後到了他家,夜晚常在牆頭房檐,責罵不已。張天錫生了大病,時而發燒,時而發冷,昏昏迷迷,不醒人事。全家人都叩頭祈禱,鬼的怒氣才平息。
有人問鬼生前的姓氏和籍貫,鬼都一一作了回答。全家人急忙叩頭說:「這麼說來應該是本門的高祖母,為什麼要來禍害自己的子孫呢?」
鬼似乎有些悲咽,說:「這原來是我家呀?什麼時候遷到這裡的?你們都是我的什麼人?」
眾人向她進行了詳述。鬼不勝感慨,嘆息說:「我本來無意追到這裡,群鬼都想藉機求食,慫恿我追了來。他們有幾個在病人的房裡,有幾個在門外。可準備一瓢漿水,等我好好打發他們走。
「大凡鬼常苦於飢餓,如果無故作災,又怕神靈譴責。所以遇見可乘之機就要生事,以求得到祭祀。你們以後遇到這類事情,應該謹慎迴避,不要中了他們的機關。」
眾人都表示敬尊教誨。鬼說:「他們都已經散去了。我口中的穢氣實在不可忍受,可到原處尋找我的遺骨,用水洗淨,然後葬埋。」說完,嗚咽了幾聲就安靜了。
鬼也討厭浪蕩子
乾隆丙子年,福建有位士人至京赴試。年底才到達京城,倉猝之間沒能找到客店,就在先農壇北面的破寺中租了一間老屋。
住了十幾天後,半夜時有人在窗外說:「先生暫且醒一醒我有一句話。我已經在這間老屋住了很久,起初以為先生是讀書人,數千里辛辛苦苦來京求取功名,甚不容易,因此將此屋讓給先生。後來見先生每天外出,以為剛至京城,應該尋親訪友,也沒相怪。近日見先生多是大醉而歸,才漸漸有了疑心。剛才聽到先生與僧人說話,得知日間在酒樓看戲,原來不過是一位浪蕩公子。我避居在佛座後面,起居出入都不方便,實在不能繼續暗中忍讓浪子。先生明天若不搬走,我的磚瓦石塊已經準備齊全。」
僧人住在對屋,也聽到了這些話,於是勸士人移居別處。
從此以後,寺院再不敢出租這間老屋,凡有人前來租借,僧人就舉出這件事情進行婉言謝絕。
喜歡風雅的狐狸
董曲江遊學京城的時候,與一位朋友共同寓居。這位朋友並非他的同行侶伴,只是出於節省食宿費用,暫且同居一室而已。
室友追逐富貴,多數時間都是在外面住宿過夜。董曲江獨自一人睡在齋中,夜間時常聽到翻動書冊或摸弄器物的聲響,他知道京城多狐,也不以為怪。
一天夜晚,他把沒有作成的詩稿放在書桌上,好似聽到了低微的吟喔聲,問了問也沒有回答。等天亮一看,稿上已經圈點了幾句。然而,他多次呼問,始終沒有應聲。
每到室友回來睡覺,就會一夜寂靜無聲。室友對此頗為自詫,以為自己有祿相,能夠鎮住邪氣。一天,日照人李慶子偶來借宿,酒後曲江和室友先後就寢,李慶子趁著月光散步。在空菜園中,他看見一位老翁領著一個小童立在樹下。他心知是狐,便掩身竊觀,看他們在做什麼。小童說:「太冷了,回屋去吧。」老翁搖頭說:「和董公同在一屋並不礙事。可是他這位室友俗氣逼人,哪能共處呢?我們寧可坐在冷月之下和淒風之中。」
後來,李慶子把這件事洩露給了其他朋友,又輾轉被董曲江的室友知道。他對李慶子恨之入骨。李慶子終於受到他排擠,背著書籍狼狽而返。
屠驢者的報應
屠者許方,就是前面所記的夜間遇到醉鬼的人。他以屠驢為業。
屠驢時,先在地上挖坑,坑上放板,板的四角有四個孔洞,將驢足插入洞中。有買肉的前來買肉,隨他要買多少,用壺注沸湯,澆在驢身,使毛脫落,露出熟肉,然後才用刀割取。
他說必須這樣,驢肉才脆美可口。過一兩天,肉快割完時,驢才斷氣。當驢未死的時候,被箝著口發不出聲來,憤怒的雙眼向外突出,目光炯炯如同兩個大火炬,慘狀令人不可注視。而許方卻安然自若,毫不介意。
後來,許方患病,周身潰爛,體無完膚,形狀恰似他所屠割的驢。許方在褥子上痛苦折磨,求死不得,哀號了四五十天才斷氣。
他在病中痛切地自悔自責,囑咐兒子志學立即改行,千萬不要再乾屠驢的營生。
許方死後,許志學改行殺豬。我幼年還見過豬屠許志學,現在沒聽說他有子孫在世,恐怕是早已絕後了。
怕媳婦的狐仙
先叔儀庵公,在西村城有個儲存典當物品的倉庫。那裡有一座小樓,被狐仙占據,夜間經常聽到他們的說話聲,然而他們卻不害人,長期以來人狐相安無事。
一天夜晚,樓上傳出了非常嚴厲的辱罵聲和鞭笞聲,樓下眾人成群地湊近小樓去偷聽。忽然聽到樓上忍著疼痛向樓下高聲疾呼:「樓下各位先生,都應該很明白道理,世上有媳婦鞭打丈夫的嗎?」正好樓下的人群中有一個人剛挨過媳婦的打,面孔上被手指抓出的痕跡還沒痊癒,眾人哄然一笑,回答說:「這事世上本來就有,不足為怪。」樓上群狐也哄然一笑,一場夫婦打鬥也就隨著笑聲和解了。
聽到這件事情的人,沒有一個不笑彎腰的。儀庵公說:「這個狐仙因為一笑而轉怒為和,還是可以與人為善的。」
鬼也害怕好心人
田村的徐四,是一位農夫。
父親死後,繼母生了一個弟弟,極為凶暴不近人情。家中共有百多畝田地,分家時,弟弟以供養母親為由,分取了十分之八,徐四委屈求全,沒有進行爭執。弟弟又選擇好田占取,徐四也依了他。
後來,弟弟把分得的田產盪賣乾淨,又從徐四要田種。徐四就把自己的田地全部給了弟弟,自己租田耕種,而且心情感到很舒暢。
一天夜晚,他從鄰村喝醉酒回家。途中經過一片棗樹林時,遇到一群鬼拋擲泥土,害怕得不敢繼續前進。群鬼啾啾地叫著,
逐漸逼近了徐四,等看清徐四的面孔,又都惶恐地倒退起來,說:「原來是謙讓田產的徐四兄。」倏地化作黑煙四處散去。
感念舊情的狐女
沈觀察夫婦全都去世,留下一個幼子寄養在親戚家,貧窮得不像人形。沈觀察的妾嫁到了史太常家,聽到幼子的情況動了側隱之心,常暗中讓婢女和老婦給送去一些衣物。
後來史太常得知這事,說:「這還在人情天理中。」也不加阻攔。
錢塘季滄洲就此講了另一件事:有位孀居的寡婦臥病在床,不能自己做飯,哀呼鄰居老婦代做,但也不能按時前來。
忽然有一位少女迎門而進,說:「我是新來的鄰家女,聽說姐姐患病沒人做飯,心常不忍。現在告訴了父母,自願前來為姐姐做飯,順便照看姐姐的病。」從這天進門,一住就是三四個月。
寡婦病好以後,要到少女家中去拜謝她的父母。少女傷心地說:「不敢欺騙姐姐,我其實是個狐女。郎君生前,我與郎君最相親密。現在感念舊情,又憐憫姐姐苦苦守節,所以才託名前來照顧。」說完,把幾鋌白金放在床上,嗚咽著走了。兩件事情很相類似。可是有些人郎君一死,就琵琶別抱,掉首無情,不僅不如這個妾,而且也不如這個狐。
兩位鬼妻爭大小
侍讀吳頡雲說:癸丑年的一位前輩,偶爾忘記其姓,似乎是王言敷先生,回憶得很不準確。這位先生曾在海豐寺街租了一處宅院居住,宅後有破屋三楹,據說有鬼,人不能住。可是破屋的鬼並不出來禍害人,只是偶爾聽到聲響罷了。
一天夜晚,破屋中有辱罵的聲音。先生伏在牆角竊聽,原來是兩位妻子爭座位,一個自稱先來,一個自稱年長,互不相讓,爭吵不休。這位先生情不自禁地長嘆一聲,說:「死了還爭奪不休呀?」再聽,屋內就寂靜無聲了。
妻妾同居,彼此隱忍相安的,十家中也許有一家;彼此關係和睦的,千百家中也許有一家,不過還有個名份在其中起著約束作用。至於兩妻並立,從來就沒有一家和睦相處,關係融洽的,也從來沒有一家彼此安寧的。
沒有名份作制約,就會兩不相讓,這是必然形成的局面,又哪能怪她們進行囂爭呢!
丈夫鬼魂揭穿姦情
村裡有位婦人剛剛死去丈夫,一個狂生即買通鄰居老婦牽線對她調情。
狂生夜晚進入寡婦居室,關上門就要睡覺。忽然,燈光變得綠暗起來,縮小得像豆一樣,接著猛地爆炸了一聲,又大了起來,紅色的火焰四處噴射,周圓有二尺左右,大得如同一面圓鏡,其中現出一副人的面孔,是寡婦剛剛死去的丈夫。
男女一見,同聲慘叫,雙雙仆倒床下。家人驚訝,前來察看,事情也就敗露了。
有人對此事感到疑惑不解:寡婦敗節的多了,為什麼只有這個鬼顯了靈?我認為鬼有強弱,人有盛衰。這個剛死的丈夫本是個強鬼,又恰值男女二人衰弱,所以能夠對他們作出威嚇。其他飲恨黃泉,冤纏幾世的鬼,也不知有多少,並不是就靈魂隨著身體滅亡了。
又有人懷疑這件事情是妖物摻進來,作出了變怪。我認為也有這種可能。可是,妖物並不自己興妖作怪,而是乘人有空隙才興妖作怪的。也是幽魂的怨氣暗中感召了妖物,妖物才乘機而至,假借幽魂的面貌作出變怪。不然的話,陶嬰的房子裡,怎麼沒聽說有黎丘的鬼魂呢?
因果輪迴的報應
通政羅仰山在禮曹做官時,受到同僚的排擠傾軋,每一舉動都被掣肘,每一邁步都似走在荊棘叢中。他的性格一向迂腐呆板,毫不靈活,便漸漸積憤成疾。
一天,他悶悶不樂地坐著,.忽然做夢來到一座山中。山中水流花開,風清日麗,風光宜人。羅仰山頓時覺得神思開朗,鬱悶全消。
他沿溪散步,見到一所茅舍。有位老翁請他人坐,二人談得很投機。老翁問他怎麼像生病的樣子,他向老翁詳細陳述了自己的苦境。
老翁長嘆說:「這是有夙因的,君沒了解罷了。君七百年前是宋朝的黃筌,君的同僚對頭就是南唐的徐熙。徐熙的畫品,本來高出黃筌之上,但黃筌恐怕他奪走自己的供奉之寵,就巧詞排斥壓抑,致使徐熙貧困落魄,飲恨而死。以後輾轉輪迴,二人長期沒有相遇。今生業緣湊合,徐熙才得機報其宿仇。他加在君身上的不幸,正是君曾經加在他身上的不幸,君又有什麼可以憾恨的呢!世上事情,大體上沒有往而不復的。往而必復,這是天道;有恩必報,這是人情。』既然已經種上因,終究是要結出果。
「因果氣機的感應,如同磁石吸針,沒有靠近也就罷了,一日靠近就會牢吸不離。怨恨的糾結,如同火石含火,不觸則已,一觸就會激發生火。冤結一直不消釋,就像隱伏的疾病一樣,必然會有驟然發作的那一天。冤家終究要相逢,就像旋轉的日月一樣,必然會有互相交會的那一刻。可見,種種害人之術,恰好是用來害自己的啊!我在以往的生涯中與君有過舊交,由於君沒醒悟,所以給君敘述了憂患的根本來由。君與他的冤讎已經了結,從今以後,小心不要再造因就可以了。」羅仰山聽後,輕鬆地解除了思想結症,得失成敗的心思頓時一乾二淨。幾天之內,平常積成的疾病就徹底消失了。
這是我大約十歲時,聽霍易書先生講的。有人說:「這是衛延璞的事,霍易書先生偶爾記錯了。」不知究竟是誰的事,一併附記下來。
好官辦壞事
田白岩說:康熙年間,江南發生一起懲辦漕運舞弊的獄案,有幾位官吏伏法被殺。
幾年後,被殺官吏中,有一個人的魂魄乘朋友家扶乩請神的機會,降臨朋友家,自稱剛在冥司控告了某公。
朋友吃驚地說:「某公是個好官,況且他做兩江總督的時候,在你吃官司死去以前十多年,為什麼無緣無故地控告起他來了呢?」
鬼魂藉助乩架寫道:「這件獄案並不是一天釀成的。當私弊最初發生的時候,撤掉一個官,流放一兩個吏,也就可以把我們被殺的禍患消滅在萌發之前了。
「可是,某公為了博取忠厚長者的名聲,寬養癰瘡不醫治,久而久之,終於潰爛,我們這批人也就遭了殺頭之禍。我們禍國殃民,不能仇恨現在的執法人。追究遭災的根源,不控告某公又控告誰呢?」寫完,乩架就不動了。
始終不知道冥司對這場官司是怎麼審定的。
《金人銘》說:「涓涓不壅,將為江河;毫末不札,將尋斧柯。」古人的眼光看得遠啊!這個鬼魂所說的話,不可視為沒有道理。
土豪毀約遭受報應
張福,杜林鎮人,以肩挑販運維持生活。
一天,張福挑擔與鎮上一個土豪相遇,為爭路互相吵起來。土豪指揮隨身僕人將張福推下橋去。當時河正結冰,凍的稜角象鋒利的刀刃,張福倒栽下去,顱骨破裂,救上岸來時已經奄奄一息。
鎮上的里胥一向與土豪有仇,立即向縣衙報了案。縣官知道土豪很有錢,想乘機大撈一把,案子辦得很急。
張福自知不能活命,暗中讓母親向土豪傳話說:「你償我的命,對我有什麼好處?你如果能為我養活老母和年幼的孩子,那麼趁我還有一口氣,我可以對官府說是我自己失足落下橋的。」土豪許諾了張福的條件。
張福粗知幾個字,還能忍著疼痛寫出了自認失足落橋的證詞。當事人生前寫得這樣明確,官府也就無可如何了。
可是,張福一死,土豪就負約不認帳了。張福的老母多次向官府控告,都因為有張福生前的明確證詞,冤情不能伸明。
後來,土豪喝醉酒騎馬夜行,當走到與張福爭路的橋上時,馬一撂蹶子,把土豪掀到橋下摔死了。
人們都說:「這是背棄對張福的諾言所得到的報應。」
先父姚安公針對這件事情說:「審理獄案真難啁!審判人命案件尤其困難。有頂替兇手的,甘願代別人受死刑;有接受錢財私了的,甘願出賣被害的親人。這些情況,就已經不是倉促間所容易審問清楚的了。
至於被殺人親手寫出證詞,證明殺自己的人不是兇手,這就是叫皋陶來審理,恐怕也難於給兇手定罪。倘若不是土豪負約,遭到鬼魂的誅殺,也就可以靠錢財免予償命了。
訴訟的情況千變萬化,什麼花樣沒有?司法官能夠僅僅根據一般情理進行推測,就草率地判出結論嗎?」
狐妖捉弄守財奴
姚安公說:有個叫孫天球的人,視財為命,白手起家,積蓄多達千金。妻子雖然挨凍受餓,他卻不聞不向,像對待不相識的人一樣。他自己也忍飢受寒,不肯輕用一錢。
孫天球患重病快要死的時候,把一生積累的白金陳列枕前,一塊一塊地親手撫摩,留戀地說;「你們終於要不屬於我了嗎?」嗚咽著離開了人世。
孫天球未死之前,曾被狐妖多次捉弄。狐妖每次攝走他的財物,都使他急得要死;接著,他就會又從其他地方找回來。這佯的事情不止一次發生。
還有一位劉某人,也是視財如命,也被狐妖戲弄過。
一年除夕夜,凡是劉某的貧困親友,都得到了劉某饋送的數金。親友對此十分驚訝,因為這一舉動完全不像他平日的為人。
很快人們就聽說劉某床前的私人錢箱,被狐妖盜去了二百餘金,而他卻得到了十幾封感謝書信。
大概孫天球的錢財是辛辛苦苦通過勞動積累起來的,狐妖怪他吝嗇,特意對他開玩笑罷了;劉某人的錢財多是用狡詐手段剝削來的,所以狐妖就乾脆散發給人們。狐妖這種不同處理,倒是非常恰當的。
鬼魅含冤無處訴
我在福建做提督學政時,幕友鍾忻湖說:「他有個朋友當年在某公手下做幕僚,因為外出會審一個案件,夜晚住宿在一座古寺中。
月色朦朧,這位朋友見某公窗外有個人影,徘徊了很久然後就慢慢地上了鐘樓。他心中明白這是鬼魅,但因平常就很有膽量,竟躡手躡腳地前往鐘樓尋找。
來到鐘樓,樓門是鎖閉的,樓上似乎有二人說話。
一人問:「你為什麼空跑一趟就回來了呢?」
另一個人說:「這個地方很少有官員來,今天有幸來了兩位官員共同住在寺中,我準備等夜深人靜向他們申訴我的冤屈。可剛才暗聽他們的談話內容,不是揣摩迎合上司的方法,就是研究掩飾或彌合漏洞的騙術。這樣的官員不會為我作主,因此打消了向他們申訴的念頭,空跑一趟。」說完,似乎有嘆息聲。
再聽下去,就寂靜無聲了。
次日,他把夜間遇到的情況暗中告訴了主人。主人果然嚇得面色發白,連連搖手,告誡他不要多事。始終不知那個鬼魂有何冤情。
我認為是這個朋友對他的主人有成見,故意編造了這個故事.用來形容主人巧於趨避,為鬼侮弄而已。
如果單純就這一件事而論,鬼沒看見二官真正做了什麼,人也沒聽見他們具體說了什麼,恍恍惚惚,杳杳茫茫,根本沒有一點實據就懷疑,那即使是閻羅、包公也無可措手,怎麼能夠指責寺內夜談的某公呢?
星士舟中遇祿神
星士虞春潭,為人推算預測,多有令人驚奇的準確性。
一次,他偶爾來到襄漢一帶,與一位士人同乘一船旅行,互相談得非常投機。時間一長,他發現士人總不睡眠,也不吃東西,感到很奇怪,懷疑士人非仙即鬼。
夜間,虞春潭暗問士人。
士人說:「我既不是仙,也不是鬼,而是文昌司祿神,到南嶽出使。因為與君有緣份,所以能夠相處這幾日。」
虞春潭問他說:「我對人的命理,自認為掌握得很深透。一次曾經推算某人應當大貴大富,但後來卻沒有應驗。君司掌祿籍,應該知道其中的原因吧?」
士人說:「這個人命中本來註定大貴大富,由於太熱衷,所以削減了十分之七。」
虞春潭說:「熱衷於做大官,這是人之常情,為什麼冥司的懲罰這樣嚴重?」
士人說:「熱衷於做官的人,強者必然專權,專權必然狠毒剛愎;弱者必然固位,固位必然陰險巧詐。況且,無論是專權還是固位,必然都會激烈競爭,激烈競爭就要互相傾軋,必然導致排擠。到了排擠這一步,就不問人是否賢能了,而要看是否自己的同黨;就不管事情是否應該辦了,而要看是否對自已有利。熱衷的流弊,是說不勝說的,其罪惡程度,要在貪污和嚴酷之上,連壽命都要削減,何止於俸祿呢!」
虞春潭暗中記住了士人的話。兩年多以後,那個命當大富大貴的人果然逝去。
嫁人作妾的狐狸
張弦耳先生的同族中,有個以狐女做妾的人。他另外修建了一所清靜的居室,專供狐妾居住。
狐妾的床帷器用與普通人沒有不同,只是她自有婢女和老婦事奉,不用張氏的家奴罷了。
狐妾的居室內非常乾淨,連一絲塵土都沒有,只是人在室中坐得時間稍微一久,便覺得陰氣森森的;人們也能時常聽到狐妾的歡聲笑語,可是卻看不到她的形貌。張氏本來是大族,親友很多,每次宴會,都有不少親友請狐妾讓他們見一面,狐妾都沒答應。
一天,在親友的強烈要求下,狐妾的丈夫也一定堅持要她與親友見一面。狐妾說:「某家某娘子可以見,其他人是絕對不能相見的。」
於是,這位狐妾點名的娘子進入狐妾居室與她相見。狐妾舉止嫻雅,看相貌大約三十歲左右。娘子問她室內寒冷的原因,狐妾說:「是娘子自己心裡害怕,其實房內並沒什麼與其他房間不同的地方。」
後來,丈夫問她為什麼單單要見這位娘子。狐妾說:「人是陽類,鬼是陰類,狐介於人鬼之間,不過也是屬於陰類。所以狐常在夜間出來活動,白天陽光強烈的時候,不敢輕易與人接觸。這位娘子的陽氣已衰,因此我可以和她相見。」
丈夫害怕地問:「我每天與你相處共寢,難道我的陽氣也衰了麼?」
狐妾解釋說:「這別有緣故。凡狐博取人愛有兩種情況:一種叫蠱惑,一種叫夙因。人受到狐的蠱惑,陽氣被陰氣侵蝕.就會生病,一旦陽氣被侵蝕乾淨,還會死亡。夙因是人狐本有緣份,二氣相感,陰陽翕合,因此可以長久相安。不過.狐與人相交,蠱惑的占十分之九,夙因的僅占十分之一。當然,蠱惑的也一定要冒稱出於夙因,但是可以通過傷人與否辨別真偽。」
後來不久,與狐妾相見的那個娘子果然去世了。
兒媳捨身救婆母
褚寺有戶農家,兒媳與婆母同睡一屋。夜雨下得很急,泥土簌簌下落,眼看屋牆就要倒塌。
兒媳聽到聲響,立即起身,用背頂住泥牆,急忙喚醒婆母躲避。婆母爬到坑下,兒媳終於被牆壓死,屍體正在婆母躺著睡覺的位置。
這是個真正的孝婦,因為地位微賤,沒人向官府報告,時間一久,連她的姓氏都沒留下來。
相傳兒媳死後,婆母哭得相當傷心。
一天,鄰居告訴這位婆母說:「我夜間夢見你的兒媳鳳冠霞帔,十分威風,她對我說:『請給我的婆母傳個話,讓她不要再為我傷心了。我因為代她身死的功德,現在已經成了神!』」
鄉親父老們也都說:「我們夜間也做了同樣的夢。」
有人分析說:「這個兒媳要是果真成了神的話,為什麼不直接託夢告訴她婆母?看來這是鄉親們為了寬慰她婆母,編造了這番話。」
我認為凡是忠孝節義的人,死後必定成神。天道昭昭,歷有證驗。這件事情可以相信是有的。
退一步說,即使是一人首先編造,眾人隨聲附和,那麼「天視自我民視,天聽自我民聽」,民心以她為神,天也必定會順從民心封她為神,何必又懷疑是假的呢!
以心交友的狐狸
長山人聶松岩,善於篆刻,游至京城,曾在我家留住。他說他有位同鄉與狐仙做朋友,每次宴會親朋,都要招請狐友入座狐友飲食談笑,與常人沒有區別,只是僅能聽到聲音,卻看不到形貌。
有人一定堅持要狐友現出形貌與大家相見,說:「彼此對面看不見,如何交朋友呢?」
狐友說:「交朋友要用心來交,而不是用貌來交。人心是最難揣測的,險于山川的念頭,變幻萬端的機阱,都是由心來隱藏埋伏。諸君不獻出自己的心來,只是用貌相互交朋友,反以為友情密切;而對於看不見貌的,反以為友情疏遠。豈不是太荒謬了嗎?」
田白岩評論說:「這個狐仙的閱世可謂深啊。」
白日撞鬼的老頭
肅寧縣老儒王德安,是康熙丙戍年的進士,先父姚安公曾經拜他為師讀書。
一年夏天,王老先生路過一位朋友的家,喜歡他家園亭寬敞涼爽。要在園庭過夜。
友人以夜有鬼物謝絕。王老先生見友人不同意,便舉出他自己親眼見到的一件事:「江南岑生,曾在滄州張蝶莊家借宿。牆壁上張掛著鍾馗的畫像,與真人一般高;畫像前陳放著一個自鳴鐘。岑生飲酒飲得酩酊大醉,進屋沒有看見畫像和鍾就睡了。「半夜岑生酒醒,月色滿窗,聽到機輪格格的響聲,已經感到十分詫異;又忽然看見鍾馗畫像,認為是一奇鬼。他不暇思索,抓起案頭的端硯就向鍾馗打去。一聲巨響,振動了門窗。
「僮僕們進來一看,見岑生頭面俱黑,墨汁淋漓;畫像前的自鳴鐘和玉瓶磁鼎,已經全部碎裂。
「聽到這件事的人無不捧腹大笑。可見,動不動就說見鬼,都不過是人自己膽怯罷了,鬼究竟在哪裡呢?」
王老先生這句話剛出口,牆角忽然有個聲音回答:「鬼就在這裡,夜間當拜訪先生,希望先生不要用硯石投擊。」王老先生默然無語,終於退出園亭。
後來,他曾舉這件事對門人說:「鬼沒有白天和人對話的道理,這必定是狐妖。我們德行恐怕還不足勝妖,因此要躲避。」這話的意思是終要堅持無鬼論。
為詩文兩鬼相爭
海陽李玉典前輩說:有兩個書生在佛寺讀書,夜間二人搞同性戀,忽然牆壁上現出一面大圓鏡,直徑一丈多長,光明得就象白天一般,二生的毫毛頭髮都清清楚楚地映在了鏡中。聽到屋檐有聲音說:「佛法廣大,本不責怪你們。但你們自己朝鏡中看看,是什麼樣子?」
我認為這種幽期密約式的勾當,必定無其他人在場,是誰看見的呢?二生絕對沒有主動向人宣揚的道理,又是從哪裡聽到這件事情的呢?然而,這件事是情理中應該有的事,不一定要看為子虛烏有。
李玉典又說:有位老儒在一個荒廢園子中設帳。一天夜間,聽到牆外有吟誦詩文的聲音,一會兒又聽到了辯論的聲音,接著又聽到激烈的爭吵聲,隨後是辱罵聲,時間一長又傳來了毆打的聲音。
園子後面是空無人居的曠野,老儒心裡明白這是鬼在活動。他正在害怕發抖,毆打聲已經來到窗外,其中一位盛氣十足的鬼高聲呼叫:「他評駁貶斥我的詩文,實在令人氣憤在共同來請先生批正。」隨後朗誦了數百句詩文,一邊朗誦還一邊用手打著拍子。
另一鬼呻吟喊疼,而且對朗誦流露著幾分嘲笑。老儒害怕不敢作聲,窗外誦詩文的鬼厲聲問道:「先生究竟以為怎麼樣?」老儒欲言又止,支吾了好久,這才用額叩枕說:「我這把瘦骨頭可經受不住老兄的尊拳。」
呻吟的鬼放聲大笑著走了,朗誦的鬼氣咻咻地在窗前走來走去,直到雞叫才安靜下來。
據李玉典說,他是從膠州法黃裳那裡聽來的。我認為這也是法黃裳編造的寓言。
通姦女陰間受罰
我在烏魯木齊時,一天,有人報告說軍校王某到伊犁出差運送軍械,他的妻子獨身一人留居家中。
某天過午,門沒開。呼叫也不應聲,懷疑有什麼事故。於是傳告迪化同知木金泰前往探察。破門進屋後,見男女二人同床共枕,裸體相抱,都剖裂腹胸死去。男子不知來自何處,也沒人認識。追問鄰里,鄰里也茫然不知,說不出頭緒。因為沒有線索,所以打算以疑難案件暫時結案。
可是當天晚上女屍忽然呻吟起來,守屍的人非常驚訝,仔細一看,原來是已經復活了。
過了兩天,她才能夠說話。她自供與那個男人自幼相愛,出嫁以後也還是與他私會。後來她隨丈夫駐防西域,這個人深念不能忘懷,也一路尋訪前來。剛到門前,就被她領進了內所所以鄰里都沒發覺。
他們考慮暫時相會終要離別,於是就約定同死。她在腹胸接受刀刃的時候,疼得昏迷過去,恍然如夢,魂魄就離開了軀體。急忙尋找她的情夫,卻不知他到哪裡去了。
她獨自站立在沙漠中,白草黃雲,四邊無際,不知應該朝哪個方向走。正在榜徨的時候,被一個鬼縛捆去,來到一所官府。在官府中,她受到責問和羞辱,說她與情人通姦雖然是件羞恥事,可命不該絕;叱命杖打一百,驅回原處。杖是鐵鑄的,疼痛難忍,又暈死過去。等慢慢醒來的時候自己就又復活了。檢查她的兩股,果然是杖痕重疊。駐防大臣巴公說:「她已經受到冥司的懲罰,通姦的罪就可不要再懲處了。」
我的烏魯木齊雜詩中有一首說:「鴛鴦畢竟不雙飛,天上人間舊願違。白草蕭蕭埋旅櫬,一生腸斷華山畿。」就是詠的這件事。
愛好詩詞的風雅鬼
朱青雷說:他曾與高西園在水邊散步,當時春冰剛解,純淨的綠色正在池中溶化。
高西園說:「記得晚唐有句詩:『魚鱗可憐紫,鴨毛自然碧。』雖然沒有一字言及春水,但晴波滑笏的狀態,如在眼前。可惜忘記了作者的姓名。」
朱青雷沉思沒有答話,卻聽到老柳樹後有人說:「這是初唐劉希夷的詩,不是晚唐。」二人急至柳樹後,樹後並無一人。朱青雷恐懼地說:「白天見鬼了。」高西園卻微笑著說:「這樣的鬼,遇到也可謂大幸,只是恐怕不肯出來與我們相見」。拱手對樹行了三揖,告別而歸。
回來後檢讀劉希夷的詩,果然有這兩句。
我偶爾將這件事告訴了戴東原,戴東原接著又講了—件事:有兩位書生在燈燭下相對談論,爭辯《春秋》的周正和夏正問題,互不相服,非常激烈。
窗外忽然長嘆一聲說:「左氏是周人,不會不知道周曆的正朔。二位先生何必要這樣浪費唇舌呢?」二生到窗外一看,只有一個小書僮在酣睡。
從這兩件事可見,儒生們天天談論考證,講「曰若稽古」,動不動就用十四萬字進行解釋。如何知道冥冥之中,就沒有一旁譏笑者在呢?
於生和會說話的驢
聶松岩說:即墨的於生,騎著一頭驢子前往京師。中途在高崗上休息,將驢子系在樹上,自己則倚著石頭閉目養神。忽然看到驢子昂頭向四處張望,感嘆地說:「幾十年沒到此地來,青山如故,但村落已經不是當年的布局了。」於生一向好奇,聽到驢子說話,一躍而起,自言自語地說:「原來此驢就像是宋處宗的長鳴雞呀!我每天騎著與它閒談,就不怕一路長途的寂寞了。」於是拱手作揖,對驢說話,驢卻自顧吃草,沒有應聲。
於生反覆開導懇求,表示願與驢子結成忘形之交,驢子仍然好像沒聽見。
於生大怒,用鞭狠抽驢子,驢子蹦跳狂吼,可就是不能說話。最後打斷了驢子一條腿,只好賣給屠夫,自己徒步返回家來。
這件事情十分可笑,是睡夢中聽錯了呢?還是這頭驢有夙生冤債,靈物憑依在身上說話,用以激怒於生,使驢子遭到挨打被殺呢?
狐族拼殺畢四解圍
父儀南公有位身體強健的僕人,名叫畢四。畢四善長射獵,力氣能挽十石之弓。常在野外捕鶉。
凡是捕鶉的人必須在夜間捕捉,先用藁秸插在地上,如同禾隴形狀,而在上面布好網;用牛角作成曲管,模仿鶉聲吹響。鶉集中起來時,先稍微作出驚動,使它們逐漸躲避在藁秸中;然後大聲驚嚇,使群鶉突然飛起,就會全部觸落網內。吹管的時候,聲音淒咽,往往會誤引鬼物前來,因此捕鶉人必須構築藏身小棚,攜帶兵器,以備自衛。
一天夜間,皓月當空,畢四正在野外捕鶉,見一位老翁前來對他施禮說:「我是狐族,兒孫們與北村之狐發生衝突,雙方舉族械鬥。對方生擒了我的一個女兒,每次出戰必定要將她反捆起來推至陣前羞辱我;我也活捉了對方的一個妾,用雙方所施的手段進行了報復。因此冤讎越結越深,約定今夜在此地作一決戰。聞君是位俠義好漢,懇求助我一臂之力,我會終生感恩不盡。持鐵尺的是對方,持刀的就是我。」
畢四本來好事,十分爽快地答應隨他前往,很快就隱蔽在了草木叢中。雙方交陣後,二位狐族族長浴血奮戰,打得難分難解,後來競相抱一起,徒手搏鬥。畢四看清持鐵尺者,控弦發箭,將北村狐射中。不料弓力過猛,箭頭鋒利,竟穿胸過,連持刀老翁一同射死。
雙方群狐一見?大為恐慌,急忙各自奪取族長屍身,拋棄俘虜,逃循而去。
畢四解開二狐的繩索,勸告她們說:「回去以後,請你們各向自己的家族傳個話,兩族長期械鬥,勝敗相當,從此可以消解冤讎了。」
先此以前,北村人每夜都聽到戰鬥的聲音;從此以後,就寂靜無聲了。
這件事情和李凍的事相類似;但李冰與江神作戰是為了御患防災,這兩家狐族卻是出於私憤械鬥不已,終於導致兩敗俱傷。不過這也是迫不得已的。
知書達禮的鬼魂
姚安公在雲南時,幕友說官署中的香櫞樹下,月夜有位紅衣女子艷妝而立,看見人就慢慢沒入土中。眾人議論掘土查看。
姚安公攜帶酒具來到樹前,將酒澆在樹下,親自祝告:「你見到人就隱藏起來,可見是無意害人的;但又何必要屢次現出身形,自取暴露屍骨的災禍呢?」
從此以後,女子再未出現。
署中還有一間書齋,非常寬敞,長期沒人居住。當時舅氏安五章隨從先父姚安公在雲南署中,一次夏天偶爾裸體睡在了夢見一人對他作揖說:「我與君儘管人鬼不同,但我的眷屬在這裡,也還是應該有男女之別的。君如何不以禮節約束自己呢?」
舅氏猛地醒過來,再也沒敢前往書齋。姚安公曾說:「樹下的鬼,可以諭之以理;書齋的魅,卻能以理諭人。姚安偏僻,地處萬山之中,風俗淳樸,渾沌未開,所以異類精靈也這樣淳樸善良。」
盜賊扮鬼反受嚇
表叔王碧伯的妻子去世了。術士說,某天半夜,亡者的靈魂要回煞。
那天夜間,全家人都躲了出去。有個盜賊偽裝成煞神,從牆上翻人院內,正在開箱抓取首飾。
恰在這時,又有一個盜賊裝扮成煞神前來,口中發出嗚嗚的鬼叫聲,漸漸逼近房屋。室內的盜賊急忙逃避出屋,二人在庭中相遇。他們彼此都以為對方是真正的煞神,都嚇得丟了魂魄,面對面地昏倒在地。
黎明時,王家的人哭著進入庭中,突然發現兩個鬼物倒在地上,大為驚慌;仔細一看,才知道是兩個盜賊。於是,用薑湯將他們灌醒,就讓他們身穿鬼裝捆送官府。
沿途人們前來聚觀,無不仰天大笑。根據這件事,回煞的說法應該說是荒謬的。不過,回煞的形跡,我確實多次親眼目睹過。鬼神茫昧,究竟不知其中有何道理。
老天也怕惡婆娘
佃戶曹二的妻子是個悍婦,非常凶暴,動不動就責風斥雨,辱罵鬼神;鄉親鄰里與她一言不合,就挽袖露臂,手持兩根搗衣杵,奮呼跳叫,如同母虎。
一天,她乘陰雨之機到田間去偷小麥。忽然風雷大作,鵝卵大的冰雹從天空打下來,當即就被擊傷仆倒地上。忽然風又捲來一個大柳筐,墮落在面前。她把柳筐頂在頭上,才沒被巨雹砸死。
難道天也害怕她兇橫嗎?有人說:「這個婦人雖然凶暴但對婆母十分孝順。每次與人爭鬥,婆母一呵叱,她就老實了;婆母掌她的面頰,她也能跪在地上接受。」那麼,她遇難不死,也就有道理了。
孔子說:「夫孝,天之經也,地之義也。」難道不是這樣嗎!
白日見鬼的原因
村人王驢在田野耕地,因身感疲倦,頭枕土塊躺在地上休息起來。
忽見有一肩輿從西而來,仆馬眾多,隊伍浩大,而輿中所坐的人是先叔父儀南公。
當時儀南公正在臥床生病,因此,他對儀南出行感到奇怪。他急忙起身上前問候。儀南公與他說了一會兒話,就朝東北去了。
王驢回村以後,才聽說儀南公已經逝世。他計算了一下他所見到的仆馬。與儀南公家人所焚燒的紙器數恰好相符。僕人沈崇貴的妻子,親耳聽到了王驢的敘述。
此後一個多月,王驢也得病死了。人們這才明白,他白日見鬼的原因是陽氣已經衰敗了。
忠心的黑狗勝奴僕
我在烏魯木齊時,養了幾隻狗。辛卯年離開烏魯木齊東歸,一隻名叫四兒的黑狗,戀戀不捨地跟隨隊伍前行,驅趕也不回去,竟隨同隊伍到達京城。
途中,四兒守護行裝箱物非常嚴格,不是我親自上前,就是僮僕也不能取出一物。稍微靠近,它就像人一樣站立起來怒咬。
一天,經過辟展的七達坂,這是一個七重曲折,非常陡峻險要地帶。四輛車子,一半在嶺北,一半在嶺南,天已漆黑,不能全部過嶺集中一處。四兒於是就臥在嶺巔,左右晾望,雙方監護,一見人影就賓士察視。
我曾為四兒賦詩二首:「歸路無煩汝寄書,風餐霹宿且隨予。夜深奴子酣眠後,為守東行數輛車。」「空山日日忍飢行,冰雪崎嶇百廿程。我已無官何所戀,可憐汝亦太痴生。」記錄了四兒的實際情況。
到達京城一年多後,一天晚上,四兒中毒死去。有人說:「家奴們嫌它守夜太嚴,因此用計把它殺死,而推說是盜賊毒死的。」這不過是一種主觀推斷罷了。
我收葬了四兒的屍骨,打算為它起個墳,題字「義犬四兒墓」;然後再雕琢成隨我出塞的四個家奴的石像,跪在四兒墓前,各在胸部刻上他們的姓名,依次叫趙長明、於祿、劉成功、齊來旺。
有人說:「將這四個家奴安置在四兒墓旁,恐怕四兒是不願接受的。」於是,我就終止了這一打算,僅在家奴們的住室上題寫了「師犬堂」三字。
當初翟孝廉贈送我四兒時的前一天夜晚,我夢見已故的僕人宋遇向我叩頭說:「我思念主人從軍萬里,現在前來服役第二天,得到四兒,因此清楚地知道這是宋遇轉生。然而,宋遇生前陰險狡黠,是群仆的罪魁禍首,為何做狗以後反而忠心耿耿起來了呢?難道是他自知惡業墮落,悔而從善嗎?若是這樣,也可謂是以善補過了。
山谷里的六個女子
烏魯木齊把總蔡良棟說:當地剛被平定的時候,他曾到天山的深山中巡察。
傍晚時,見山澗對面似有人影移動,懷疑是強盜團伙,於是伏在草木叢中暗中監視。看見有一個身著戎裝的人坐在磐石上,幾名侍卒站在兩邊,面貌都很猙獰。由於距離稍遠,他們的說話聲沒有聽清。
只見身穿戎裝的人指揮一個士卒,從石洞中喊出了六個女於。六女子個個姣麗白嫩,身穿彩繒,都被反捆著雙手,恐懼地低頭跪在地上。
然後,又一一被引到戎裝人面前,剝去下衣,用鞭抽打。女子被打得臀部流血,淒呼慘號,聲音響徹了整個山谷。鞭打完畢,戎裝人率侍卒揚長而去,六女子戰戰兢兢地跪在地上相送,一直到望不見他們的身影時,才嗚咽著返回石洞。從隱伏之處到對面現場約有一箭之地,但澗深崖陡,無路可通。於是,讓臂力強的弓箭手向對面山崖的一棵樹射箭,有兩箭射中樹身,留作標識。
第二天,迂迴了幾十里,來到出事地點。一看山洞,洞口封滿塵土,沒有人的活動痕跡。眾人點燃火炬進入洞內,洞內曲折,大約有四丈深,也沒有任何蹤跡。不知當天所遇見的戎裝人是什麼神,也不知受鞭女子是何物。生平所見的奇事,這是第一件。
考《太平廣記》一書,載有老僧目睹天神追捕飛天野叉的事情,而野叉恰是一位姣麗女子。蔡良棟所見的女子,似乎也是野叉類形。
粟縣令判斷糊塗案
獻縣城東的雙塔村,有兩位老僧共住一庵。一天晚上,有兩位老道士叩門借宿。起初老僧沒有允許,道士說:「佛道雖然是兩教,但我們都是出家人,這一點是相同的。大師的眼界為什麼如此狹窄呢?」於是老僧也就留宿了兩位道士。
第二天,直到晚上庵門也沒打開,門外呼叫也不應聲。鄰人翻牆入庵察看,僧道四人都杳無蹤影。僧房中沒有丟失一物,道士的行囊中還藏有數十金,也沒丟失。人們都十分驚訝和害怕,立即報告了官府。
縣令粟千鍾親臨現場檢查,這時一個牧童說:「村南十多里外的枯井中似乎有死人。」粟縣令急忙帶人馳奔察看,見僧道四人的屍體重疊井中,可是都沒傷痕。
粟縣令說:「一件東西都沒丟失,看來不是強盜所殺;僧道四人都已衰老,看來不是死於姦殺;偶然相遇留下住宿,看來不是死於仇殺;身上沒有一寸傷痕,看來根本就不是死於殺害。門戶關閉沒開,如何能夠出去?距離枯井遙遠,如何能夠到達?」這事離奇古怪,不在情理之中。我能審訊人,不能申問鬼。沒人可以審問,只好作為疑難案件暫時結案了。」於是,就以疑案上報了上級官府。上級官府也沒有什麼可批駁詰難的,就同意了粟縣令的意見。
應山人明晟,是一個精明能幹的縣令,他曾說:「我一到獻縣上任,就聽到了這件案子,苦苦思索了好幾年,也沒找出答案。遇到這類案件,就應該用沒有答案的方式做答案。一旦自作聰明,就會漏洞百出,牽連無辜。人們都說粟公糊塗,我正是佩服他的糊塗。」
奇怪的吸毒石
《佐傳》說:「深山大澤,實生龍蛇。」
小奴玉保,是烏魯木齊流放者的兒子,起初隸屬於特那格爾軍屯。他曾進入山谷追尋走失的羊,看見一條身如柱粗的大蛇,正盤在高崗頂端,在陽光下曬鱗。蛇的周身五色燦爛,如同一堆錦銹;頭頂上長有一角,大約一尺。一群野雞騰空飛過,大蛇張口一吸,儘管相距四五丈,都翩翩落入蛇口,恰似投壺之矢。
玉保心知羊已被蛇所吞,不必再找,趁蛇還沒發現自己,急忙循著山澗逃回來,嚇得幾乎丟了魂魄。軍吏鄔圖麟就玉保見蛇一事,談及這是一種至毒的蛇,可是蛇角卻能解毒,也就是人們所說的吸毒石。見到這種蛇後,帶上幾斤雄黃,在蛇的上風燃燒起來,蛇就渾身發軟不能動了。取到蛇角,鋸成小塊,癰疽剛發起時,把一塊蛇角放在瘡的頂端,就會象磁石吸鐵一樣,牢牢粘在上面不可解脫。等毒氣吸出,蛇角塊就會自己脫落。
脫落後放在人奶中泡起來,毒就會被奶浸出,然后角塊可以再用。毒輕的奶變成綠色,稍重的變成青黯,極重的變成黑紫。奶變成黑紫色的癰疽,要吸四五次才能把毒吸盡,其餘一二次就會痊癒。
我記得從兄懋園家有吸毒石,治療癰疽十分有效。吸毒石的質理既不像木也不像石,聽軍吏鄔圖麟講後,才知道原來是蛇角。
用雷神做僕人的人
俗傳張真人的廝役都是鬼神。他曾與客人談話,上茶的是雷神。客人對他態度不恭敬,回去的途中震雷就尾隨身後,幾乎喪命。
這不過是道聽途說的無稽之談罷了。
記得有一天,張真人和我共同陪祀,將入門時,他遺忘了朝珠,向我借。我開玩笑說:「雷部的鬼律令行最快,何不派他們去取呢?」張真人朝我一笑。然而,我在福建做提督學政的時候,老僕人魏成每夜總是受邪魅祟擾。一天夜晚,他乘著酒醉怒叱說:「我的主人一向與張天師友善,明天寄一封書信去,雷部立刻就到。」話一說完,從此也就寂靜安寧了。這麼看來,鬼狐也很熟悉民間對張真人的傳聞了。
懼怕木匠的樹精
奴子王廷佐,夜間從滄州騎馬歸來。走到常家磚河的時候,馬忽然倒退起來。黑暗中,王廷佐見一棵大樹擋住了去路,而這棵大樹平常並不存在。他勒轉馬頭,想從一旁繞過去,可是大樹四面旋轉,總是擋在他的前面。盤繞了幾個時辰,馬逐漸疲乏,人也逐漸昏迷了。
忽然,他所認識的木工國氏和韓氏從東方走來,見痴立著不動,感到很奇怪。王廷佐手指大樹告訴他們原因。當時兩位木工已經喝醉酒,齊聲力呼說:「佛殿缺少一根梁,正在覓尋大樹。今天有幸遇見這一棵,不可失去砍伐良機。」二人各持斧鋸,奔上前去。大樹倏地化作旋風逃走了。
《陰符經》說:「禽之制在氣。」木妖害怕工匠,正如狐妖害怕獵戶一樣,都是受積威所逼;後者的氣焰足以壓服前者,不一定要在實際力量上相勝。
小媳婦刀傷旋風
寧津蘇子庾說:丁卯年夏收時,張氏婆媳二人同到田中割麥.她們將新麥剛剛收集到一起,從西方來了一個大旋風,麥堆被吹得飄散四方,七零八落。
兒媳很惱火,用鐮刀向旋風擲去,旋風灑了幾滴鮮血,漬於地上。婆媳二人正在檢尋吹散的麥子,兒媳忽然倚在樹上,好似昏醉一樣,魂魄被一個人捆到了一所神祠。
神怒氣沖沖地呵叱說:「悍婦大膽,竟敢砍傷我的屬吏!速來受杖!」兒媳的性格素來剛強,高聲抗議說:「貧窮人家種幾畝小麥,是用來活命的。烈日之下,婆媳辛苦,甚不容易。可是剛剛收完,就被一陣怪風吹散了。認為是妖魅作祟,所以用鐮刀擲去,不想傷了大王的使者。但是,使者來往自有官路,為什麼要橫經民田,吹散小民的麥呢?因此受杖,實不甘心。」
神一聽,俯首說:「這番話有理,可撤去杖刑,送她回去』兒媳醒後,旋風復至,又把散失的小麥卷到了一處。
說這件事的時候,吳橋人王仁趾說:「這不知是什麼神,不曲理庇護自己的親信,說他正直是可以的;首先聽信屬吏的訴說,使婦人差點冤枉受刑,說他聰明則是不可以的。」
景州人戈荔田說:「婦人申訴自己的冤屈,神當即就能鑑察出來,這也就是聰明了。如果申訴的人在那裡哀哀苦訴,聽訴的神卻在那裡昏昏不聽,君又會怎麼說呢?」
蘇子庾說:「仁趾太苛責人,總是沒有滿意的時候。還是荔田說得對。」
天竺老僧的地府見聞
宏恩寺的僧人明心說:上天竺有位老僧,曾前往陰曹地府。見到面目猙獰的鬼卒,驅趕數千鬼囚來在一所大公廨外,都剝去衣服反捆起來。
有位官員面南而坐,屬吏手持名冊點名,被點名的鬼囚,要—一接受皮肉精粗的檢查和身體肥瘦的揣量,就像屠市買賣豬羊一樣。老僧心裡感到很奇怪,見一個屬吏站在離主官稍遠一點的地方,是自己過去相識的施主,就向他施禮問訊說:「這都是些什麼人?」
這個冥司屬吏說:「諸重天界的魔眾,都是用人做糧食。如來佛運用巨大神力,攝伏了魔王,使其皈依了五戒,不再殺生吃人。可是魔王的部族繁多,經常叛亂不服,都說自天開闢地以來魔眾就是以吃人為生。魔眾吃人就像人吃五穀一樣天經地義,佛能斷絕人吃五穀,我們魔眾就不再吃人。這樣亂亂鬨鬨,即使魔王也管束不了。
「佛考慮孽海洪波,沉淪在孽海中不能轉生的鬼囚越來越多,無間地獄已經不能容納。於是向閻羅發出文書,打算將這裡的獄囚轉移過去,供魔眾吃;他們腹中有了食物,就可避免荼毒生靈了。十殿閻羅王就此召開了一個專門會議,認為與民命關係重大的人物,沒有超過郡守和縣令的,他們造起福來最容易,造起禍來也既深又重。只是每種中冤愆大多不是他們自己造成,通過冥司的業鏡一照,具體罪過就都各有所歸了。
「其中對民危害最大的是吏、役、官的親屬和官的仆隸四種人。這四種人沒有官的責任,卻有官的權力。有的官還要自己顧慮到考核成績,他們卻只知道謀取私利,攀龍附風,依仗權勢,作威作福。他們的行為,足以使人敲骨出髓,流油滴血,是罪大惡極的。
「四大洲內,只有這四種惡業最多,所以現在可以趁機清理地獄,將他們清出來去供應湯鍋。其中白嫩的,柔脆的,體肥的,供給魔王吃;粗糙體瘦的,供給魔眾吃。因此,先要選擇一番,作出區別,然後再發遣。這中間罪業稍輕的,—經碎割烹炮,就化為烏有消失了。業重的,將拋餘的殘骨,用業風—吹,還會恢復本形,再提供到刀案上;從一二次到千百次不等,要依據罪業程度。業最重的,一天要無數次化形,反覆切割割燔灸,永無休止。」
老僧聽罷,舉手加額,慶幸地說:「真不如削髮出家,可以免除此患。」冥吏說:「這話是不對的。他們既然有權可以害人,也就有力可以濟人。靈山會上,原有宰官,即使這四種人,也未嘗沒有逍遙於蓮界的。」語畢,老僧忽然醒寤。
他有一個侄兒當時正在縣署聽差,於是立即修書督促回家,勸其改業。
這件事情是由老僧告訴其侄,而明心在寺中得以聽到的。事情雖然很荒誕,似乎是出於寓言,但神道設教,使人知道害怕,也是警告世人的一片苦心。因此,不可視為胡言妄語。
盲藝人給鬼唱戲
滄州盲人劉君端,常往來我家彈唱。他說:他有一個夥伴,姓林氏。
一天傍晚,有人登門呼喚林氏,說:「某官的船停在河岸,聽說你善長彈詞,請你去一趟,當有厚賞。」
林氏急忙抱起琵琶,把竹竿遞給來人,讓他牽引著向前走去。大約走了四五里,來到了河岸,船旁。與主人相互問候以後,就聽主人指揮說:「船中炎熱,坐在岸上演奏,我倚窗欣賞也就可以了。」
林氏貪圖賞錢,使盡平生技藝進行彈唱。約近三更的時候,手指彈痛了,喉嚨也唱幹了,想要口水喝,可是沒人給。也側耳—聽,四周男女雜坐,笑語喧囂,覺得既不像是官宦人家,又不像是在河邊。於是停止彈唱,想站起身來。
聽眾惱怒地說:「盲賊是個什麼東西,竟敢不聽我們使喚!」拳腳相加,疼得他難以忍受,只得苦苦哀求繼續彈唱下去。
過了好久,聽到人聲逐漸散去,他還沒敢停止。忽然聽到耳旁有人喊道:「林先生為什麼太陽還沒出來,就坐在亂墳中演習技藝了,是覺得樹下早晨涼爽吧?」
他吃驚地一問,才知道是鄰里起早販賣路過此地。心裡頓時明白自己受到了鬼的捉弄,狼狽不堪地返回家中。
林氏素多心計,號稱「林鬼」。聽到這件事情的人都笑著說:「今天是鬼遇見鬼了。」
白以忠驅鬼遭鬼打
先父姚安公說:村裡有個叫白以忠的人,偶爾買到了一冊驅使鬼的符咒,想憑藉這本書來表演搬運法,以圖謀生。於是,選擇了一個月亮明亮的夜晚,按書備置好各項法物,穿上道士的服裝,來到墳墓間做試驗。
他據案對書誦出咒語,果然聽到四處響起啾啾的鬼叫聲。
忽然暴風大作,將他的符咒書捲走,落在了草叢裡,被一個鬼跳出來拿走了。接著,群鬼高聲喧譁著圍上來,說:「你靠著符咒拘遣我們,現在符咒已經丟失,不怕你了。」紛紛向他打來,白以忠踉踉蹌蹌地奔逃,背後群鬼投擲的瓦礫就象下雨一樣,他勉強沒死,回到家中。
當夜,開始發作瘧疾,臥床一個多月,懷疑也是鬼作祟。一天,他向姚安公訴說此事,又羞慚又氣憤。姚安公說:「幸運啊,你的道術沒成功,只不過留下一個笑柄而已。倘若你的道術不幸成功,哪能知道不是以術買禍呢?這是你的福,你又有什麼可怨恨的呢?」
勾引漢子的女鬼
從侄虞槨所居住的房宅,原是村南的舊園子。沒有建成住宅時,四周空空,無人居住。
一天夜晚,澆園子的田大躺在井旁的小屋裡,聽到牆外有人爭吵,以為是村里人,隔牆問道:「你們是誰?為什麼無故在深夜來打擾我?」
其中一個呼喊說:「有一件事請求大哥秉公論斷。不知哪裡來的客鬼,強入我家調戲我的媳婦,天下有這個理兒嗎?」
另一個呼叫說:「我自己帶錢去家廟,這個婦人見到我對我嬉笑,邀請我進屋;這個男的突然進來奪我的錢,天下難道又有這個理兒不成?」
田大知他們是鬼,噤若寒蟬,沒敢應聲。
二鬼一齊說:「既然此處不能解決這事,我們到土地那裡去解決。」
於是喧喧吵吵,向東北方而去。
第二天,田大到土地祠去問廟祝,廟祝說一夜寂靜無聲,沒聽見任何爭吵訴訟的聲音。人們一聽,也都懷疑田大胡說妄語。
臨清人李名儒說:「這不足奇怪,想是婦人已經和解了兩個男人的爭執。」眾人一聽,粲然大笑。
人和鬼打官司
乾隆己未年,我與東光的李去舉、霍養仲共同在生雲精舍讀書。
一天晚上,偶爾談起了鬼神,雲舉認為有,養仲以為無。正在爭辯時,雲舉的僕人忽然說:「世間本來就有奇事,如果奴才不親自經歷,就是奴才也不相信。
「奴才曾在城隍祠前的亂墳中經過,失足踏破了一個棺材。夜間夢見被城隍拘捕去,說有人控告我毀壞了他的住室。我心中明白是破棺一事,就爭辯說:『你的住室不該擋在路中,不是我侵犯了你。』鬼爭辯說:『路走到了我的屋上,不是我的屋原來就擋路。』城隍面帶微笑地看著我說:『人人都走這條路,不能專怪你行走;人人都沒踏破他的居室,為何單單你踏破了呢?因此,也不能說你沒有責任。應該用冥間金錢賠償。』略一停頓又說:『鬼不能自己修棺。你蓋上一塊板,再在上面築上土就可以了。』
「第二天,我遵照神的指教行事。『焚燒冥錢的時候,有一個旋風將灰捲走。一天夜晚,我又路過墳地,聞聽有人呼叫,讓我坐下。我心裡知道這是那個曾經與我發生衝突的鬼,急忙加快速度返回,鬼在背後放聲大笑,陰森森地就像凶禽梟鳥。至今想起來,還毛髮悚立呢。」
養仲對雲舉說:「你的僕人幫助你,我一張嘴勝不了兩張嘴。可是,我終不會以別人的聽見來作為我自己的親眼目睹。」
雲舉說:「如果讓君審問案件,君將事事親眼目睹之後才肯相信呢?還是要取證於眾人之口呢?事事目睹,絕對沒有這個道理;取證眾口,難道不是以別人的所見來作為你自己的親眼目睹嗎?君將怎麼辦呢?」大家相與一笑,結束了談鬼。
劉國軒計殺奇僧
莆田林教授清標說:鄭成功占據台灣時,有個粵東的奇異僧人渡海到達台灣。這位僧人的武藝無與倫比,端坐在地上露出胳臂,用刀刃砍去,就像砍在鐵石上,不能損傷一根毫毛。不但武藝絕倫,而且還兼通壬遁風角等法術。
鄭成功正在招請英雄豪傑,所以對他非常尊重。但時間一長,這個僧人就逐漸驕橫起來,連鄭成功也不放在眼中。鄭成功不能忍受僧人的驕橫,同時也懷疑他是間諜,因此想殺他。但是,他不僅武藝高超,而且刀槍不入,鄭成功怕殺不成他。
鄭成功的大將劉國軒說:「如果已經下定了除去他的決心,交給我去辦好了。」
於是,劉國軒采找僧人拉近乎,忽然問他說:「大師是有佛位的人,但不知遇見摩登伽會怎麼樣,是否要動心呢?」僧人說:「我是參寥和尚,高渺曠遠,一顆心好似沾上泥巴,對於世間男女之事絕對沒有動心之說。」劉國軒順著他的話茬開玩笑說:「那麼我們就用男女之事驗一下道力,讓眾人更加信服,可以嗎?」
僧人不好推辭,於是招來十多個孌童娼女,個個姣麗善淫,布好茵褥,放上枕頭,讓他們各使解數,恣意淫蕩起來。十多個孌童娼女柔情曼態,把天下的妖惑之狀演到了頂峰。開始,僧人談笑自若,似乎毫沒見聞;時間一長,忽然緊閉雙目,不再觀看。
劉國軒拔劍一揮,僧人的頭顱已經落地。
劉國軒說:「這個僧人的法術並不是有鬼神,只是通過鍊氣功來強固自己。心神安定才能把氣聚到一處,心神一動氣就散了。這個僧人起初沒有動心,所以敢於觀看。後來閉目不敢觀看,可知他的心神已經動搖,正在努力控制,所以刀刃一落他就不能抗禦了。」
這番評論頗為細緻。但不知這種打家劫舍的惡少怎麼能夠看到這一點。他縱橫鯨窟十多年,看出這一點大概也不是偶然的。
許南金不懼巨面怪
南皮人許南金先生。膽量很大。他在寺院讀書,與一位友人同睡一張床上。
半夜,見北牆壁上燃起了兩支燈炬。仔細一看,原來是一幅巨人面孔從牆壁里伸出來,象簸箕那樣大,兩支燈炬就是雙目發出的光芒,友人兩腿發抖,幾乎要被嚇死。許先生披上衣服,慢吞吞地起來說:「正想讀書,苦於蠟燭已經點完了。君來得正好。」於是拿起一冊書,背向牆壁坐好,琅琅吟誦起來。
沒有讀完幾頁,目光就漸漸消失了。他拍著牆壁呼喚,巨人面沒有出來。
還有一天晚上到廁所,一個小童持蠟燭隨往。巨人面又突然從地上冒出來,對著他們笑,小童嚇得扔掉燈燭仆倒在地。
許先生拾起蠟燭放在巨面怪的頭頂,說:「蠟燭正沒有燭台,君來得又很及時。」
巨面怪仰視著許先生沒有動。許先生說:「君哪裡不可以去,非要在這裡?海上有逐臭夫,大概君就是吧?那麼,不能辜負君的來意。」說罷,就拿起一團廁所的穢紙朝巨面怪的口擦去。巨面怪嘔吐起來,狂吼了幾聲,就熄滅蠟燭消失了。從此,再沒出現。
許南金先生曾說:「鬼魅都是確實存在的,也時而親眼見過;但檢點生平,沒有做過不可面對鬼魅的惡事,所以我心中無愧,一點都不害怕。」
鬼中的隱士
戴東原說:明朝末年,有位宋某,為了選擇墓地,走進歙縣深山中。
傍晚時,天色突變,一場風雨眼看來臨。他見岩石下有個山洞,連忙鑽進去暫避風雨。
一進就聽見洞內有人說:「這裡面有鬼,先生不要進來。」宋某問:「那你為什麼進來了呢?」洞內回答:「我就是鬼呀!」宋某要求與鬼會一面。鬼說:「我充滿陰氣,你充滿陽氣,我們相見,陰陽二氣發生衝突,必定造成先生忽冷忽熱,會有不舒服。不如先生點起一堆火來,保護自己免受陰氣侵襲,讓我們遠隔起來敘談吧。」
宋某問:「君必定是有墓室的,怎麼住到這裡來了呢?」鬼說:「我在神宗的時候做縣令,厭惡官場的人們為獲得錢財彼此爭奪,為追求進取互相傾軋,便辭退官職,回家種田去了。死後請求閻羅,不要再讓我轉生人世,於是閻羅就根據我轉生後應得的官職,在陰間按排了個相應的官。
「不料陰間官場的爭鬥傾軋與人世上完全一樣,於是我又拋棄官職回到了墓地。我的墓室處在群鬼的住所中間,你來我往,十分嘈雜,我難於忍受那種煩擾,迫不得已才躲避到這裡來。這裡雖然淒風苦雨,冷落蕭索,比起官場上的風波和人世的陷井來,就象升到天堂里了。
「在這寂寞的空山里,忘記了歲月的流逝。與群鬼隔絕開,不知道有多少年了;與人世隔絕開,更不知道有多少年了。自己慶幸解脫了一切瓜葛,默默地尋思著大自然的奧妙。
「不想先生來到這裡,使我又與世人的蹤跡接觸,明天我必須搬到別的地方去住。先生也不必做武陵漁人,再訪桃花源了。」說到這裡,鬼便不再言語。問他姓名,也不回答。
宋某隨身帶有筆硯,於是研墨潤筆,在洞口書寫了「鬼隱」兩個大字,返回家去。
柴垛里的狐仙
先祖有處田莊,名叫廠里,現在已經歸屬從弟東白家。聽說沒分家時,場中有個柴垛,已經有了年數,據說有狐居住其中,沒人敢於觸犯。
一天,偶爾有位佃戶喝醉酒,躺在了柴垛邊,同輩告誡他不要觸惹狐仙生氣。佃戶不但不聽勸告,反而破口大罵。忽聽垛內有人說:「你醉了,我不計較。還是回家去睡吧。」
第二天,佃戶到瓜園去看地瓜田,佃戶妻子肩挑飯擔給他前來送飯。妻子遠遠看見有一個紅衫女子,正在瓜棚中與丈夫坐在一處。紅衫女一見佃戶妻子,驚慌起身,倉卒地逾牆逃走了。
妻子一向嫉妒,又很兇悍,以為丈夫有了外遇,憤不可忍,掄起扁擔就向丈夫痛擊。佃戶百口難辯,飽受一頓痛打。妻子打得手累,停下來稍作休息,嘴裡還在不住地大罵。
忽然聞聽樹梢上響起開心的笑聲,這才明白受了狐仙的捉弄和報復。
耕牛勇斗強盜
護持寺在河間城東四十里。那裡有位姓於的農夫,家境小康。
一天晚上,於某出門沒有在家居住,幾個劫舍的強盜從屋檐上跳下來,揮動大斧來砍門,砍得丁當亂響。家中只有婦女小孩,只能伏在枕上發抖,聽任強盜行事而已。
忽然,家中所養的兩頭耕牛,怒吼著跳進院內,奮起雙角,與他們搏鬥起來。強盜挺刃交下,牛奮戰更勇。強盜終於受傷,狼狽逃走。
原來乾隆癸亥年,河間發生大饑荒,人們沒有芻草養牛,多把牛賣給了屠市。於家這兩頭牛當初也被人賣給屠戶。二牛走到屠戶門前時,伏在地上哀叫起來,不肯再向前走。
於某看到後,動了惻隱之心,當即脫下衣服質錢將二牛贖出,自己忍著寒冷牽回家來。
牛為於家效死是應該的,只是強盜在內院,牛在外廄,如何就知道內院有了強盜?而且牛並不是靈巧敏捷的動物,外門堅閉,為何能一跳就過了牆?這必定有靈通驅使,不是鬼神又是誰呢?
這件事情,是乙丑年冬天我在河間歲試時,劉東堂對我講的。劉東堂是護持寺人,他說親眼目睹了二牛身上分別留下的幾處刀傷。
禿項馬騙人被鬼騙
村裡有位張某,陰險詭詐,就是至親骨肉,也不能得到他一句實話。可是,由於他能說會道,口舌靈巧,所以很多人聽信過他的話,從而也就受到了他的欺騙。
人們給他送了個綽號,叫禿項馬。馬禿項的意思是馬項上沒鬃,鬃和蹤同音,意思是說他恍惚閃爍,沒有蹤跡可尋。
一天,禿項馬和他的父親夜間行走迷了路,隔著一片地見有同個人團團坐在一處,他就呼問應該朝哪個方向走。坐著的幾個人都說:「向北!」
禿項馬和父親向北走了幾步,陷在了一潭深泥中。他又遙相呼問,都回答說:「向東轉。」他們向東轉彎走了幾步,結果陷得更深,泥水幾乎沒了頭頂,到處是稀泥,幾乎困在泥潭裡沒能爬出來。
這時聽見指路的那幾個人拍手大笑說:「禿項馬,你今天知道謊話害人了吧?」話聲就像近在耳邊,只是看不見人影。
他這才知道自己受了鬼的欺騙。
裝鬼嚇人被鬼嚇
妖由人興,這種事情經常出現。
李雲舉說:一個人膽子最小,另一個人打算捉弄他,就讓一位手黑如墨的家奴藏在室內,秘密吩咐他說:「我與某人坐在月亮下面,我一驚呼有鬼,你就從窗隙中伸出一隻手來。」
到時他一驚呼,突然伸出一隻大手,手掌像簸箕,五指像棒杵。賓主二人全都大吃一驚。
院中的眾家僕知道主人預約的事情,七嘴八舌地疑問說:「某奴真是鬼嗎?」他們點蠟燭,帶上兵器進入室內,見家奴昏臥在牆角。
救醒以後,家奴說:「黑暗之中,什麼也看不清,覺得好像有物用氣噓我,我就昏迷了。」
族叔楘庵說:二人在佛寺中共同讀書,一個人在燈下裝作縊鬼的模樣,立在同伴面前;見同伴驚恐得要死,急忙呼叫說:「是我,你不要害怕。」同伴說:「我知道是你,可你背後又是什麼呢?」他回頭一看,原來背後站著一個真縊鬼。大概心靈的機械一萌動,鬼就乘機械之心而付諸實現了。這也就像螳螂在前,黃雀在後的道理一樣。
新房中的陌生少婦
先祖寵予公,原配陳太夫人,早死。繼配張太夫人。
張太夫人成婚這天,獨自坐在新房中,見一位少婦揭簾進屋,逕自坐在了床邊。她身穿淡綠裙,著玄帔黃衫,言談舉止,頗有大戶人家的風度。張太夫人作為新娘,不便多言問候,心想不是從兄嫂從弟媳就是大姑小姑等姊妹,也沒多麼介意。
這位少婦對張太夫人滔滔不絕地說起了家務得失,連每個婢女和老婦的長處短處,脾氣秉性,都一一介紹,做了一番周全的囑告。時間一長,僕婦端茶進屋,她才自己出去了。
後來過了幾天,張太夫人發現家中沒有此人,感到很奇怪。家人們向她盤問其人的衣著,正是陳太夫人人殮時所穿的。
情敵無論是生是死,也要互相妒嫉,這在古書上見得多了。可是,陳太夫人已經埋人黃土,還在擔心新人不熟悉家務料理,現身進行指示,這是出於一種什麼動機呢?現今寵予公兒孫輩凡是登科第、歷仕宦的,都是陳太夫人的後代子孫。
愛堂公還魂取符書
伯高祖愛堂公,在明朝末年的學界很有聲望。他專心鑽研鄭、孔經學,不管冬夏春秋,一年四季都是讀書常至半夜。
一天夜間,他夢見自己來到一所公廨,榜額上寫著「文儀」二字。廨內值班的十來個人,正在治理案牘文書,恍恍惚惚地,好像都是舊相識。他們看見愛堂公,都驚訝地說:「君還要推遲七年以後才應該歸來,今天來還早呀!」愛堂公猛被驚醒,自知壽將不長,於是不涉世事,每天與和尚道士們交遊起來。
一次,偶然遇到一位道士,談得很融洽,便挽留道士一同飲酒。道士辭別後,途中遇到奴子胡門德,說:「剛才有一本書忘了交給你的主人,請你帶給他吧。」
愛堂公打開書一看,原來書上都是驅神役鬼的符咒。他閉門習練,盡通其術,於是就時常用來遊戲,以消遣歲月。
七年以後,到崇禎丁丑年,果然如期病死。死後半日又甦醒起來,說:「我因為隨便使用五雷法,遭到冥司譴責。冥司追還符書,可以立即焚燒。」焚燒完畢,又斷氣了。
過了半日,愛堂公又甦醒過來,說:「冥司查檢以後,說符書還缺三頁,命我回來取。」家人看了一下灰燼,果然還有三頁沒燒。燒畢三頁,愛堂公才最終死去。
先父姚安公將這件事附載於家譜中。婉安公是從先曾祖聽到的,曾祖是從先高祖聽到的,而高祖就是親手焚燒符書的人。誰說沒有鬼神呢?
騎馬賊快速遭報應
先四叔粟甫公,一天前往河城去拜訪朋友。途中見一人騎馬向東北賓士,突然被柳枝掛下馬來。眾人跑過去觀看,已經閉氣了。
過了一頓飯的時間,一個婦女哭喊著走過來,說:「婆婆生病,沒錢買藥,我徒步走了一天一夜,向娘家借了一點衣服首飾,打算換錢為婆母買藥。不想被騎馬賊奪走了。」
眾人領她來看墮馬的人,當時墮馬的人已經甦醒。婦人呼喊說:「正是這個人。」包袱就丟在了路邊。
人們問騎馬人包袱中衣物首飾的數目,騎馬人不能回答;婦人所說的數字,與包袱被打開後檢得的數字完全一致。
騎馬人不得不低頭承認搶劫之罪。眾人認為白晝搶劫,罪該絞死,要捆起來送往官府。騎馬人叩頭請求饒命,表示願把懷中的幾十金送給婦人,用來贖罪。婦人因婆母病情危機,也不願到公堂打官司,於是接受了騎馬人的金錢,放他走了。
叔父說:「因果報應的迅速,沒有比這件事更迅速的了。
每一想到這件事,就覺得隨時隨地都有鬼神。」
飛刀大盜齊舜庭
齊舜庭,就是所記的獻縣厲害強盜齊大的同族。他在強盜群中最剽悍,能用繩系在刀柄上,從兩三丈外擲傷人,同黨號稱他為「飛刀」。
齊舜庭有個鄰居叫張七,很被他看不起,在他眼中,張七就象他的奴隸一樣。他想擴建自己的馬棚,就強買張七的住宅,並派徒黨恐嚇說:「不立即遷走,大禍就要臨頭。」
張七不得已,攜帶妻女倉皇離家,不知朝哪裡走,就到神廟中去禱告說:「小人不幸被強盜逼迫,無路可走。現敬在神前植杖,杖倒向何方我們就奔向何方。」
結果,杖倒向了東北。於是攜妻帶女,一路討飯,來到天津。
張七將女兒嫁給了鹽工,幫助曬鹽,生活上粗能自給。
三四年後,齊舜庭劫官餉的案子敗露,官兵圍捕,他在黑夜乘風雨逃脫。他考慮到商船上有自己的同黨,想投奔他們從海上逃走。
於是,晝伏夜行,偷田間的瓜果充飢,幸好沒人發現。
一天夜晚,齊舜庭饑寒交迫,遙遙望見一處燈火,便上前試探著叩開了門。一位少婦凝視了他很久,忽然呼叫說:「齊舜庭在這裡!」原來通緝令已經火速傳到天津,正在四處懸賞捉拿大盜齊舜庭。眾鹽工一聽少婦呼喊,紛紛奔集過來。齊舜庭手無寸鐵,只好俯首就擒。
少婦就是張七的女兒。如果齊舜庭不強迫驅逐張七來到此地,他就可以變換服裝,沒人認得出來;其地距海口僅有幾里路,他是能揚帆逃走的。
王蘭洲知錯就改
王蘭洲曾在停船之處購買一個小童,十三四歲,面目清秀,舉止端雅,也粗知文字。據小童自己講,父親死後,家業衰落,與母兄到外地投親,沒有找到親戚家,只好搭船南歸,行李衣物已經變賣乾淨,只好將他賣掉做路費。
與他說話時,他羞澀得就像新媳婦。對於這一點,王蘭洲已經感到很奇怪;等就寢時,小童竟自己脫衣橫陳起來。他購買小童本來是供自己使喚的,並無其他雜念,但一見小童宛轉相就,主動獻身,也就不能自持了。
事畢,小童伏在枕上暗自流淚。王蘭洲問:「你不願意嗎?」小童說:「不願意」。王蘭洲又問:「既不願意,為什麼主動委身就我?」
小童說:「我父親在世時,所養的幾個小奴,沒有不委身薦枕的。有剛來的小奴羞愧拒絕,就會受到鞭笞和斥責:『想想買你來是做什麼的?卻這樣迷糊!』由此知道奴事主人,身份就該這樣,不這樣就會受到鞭笞。所以,我不敢不主動獻身。」
王蘭洲聽罷,猛地蹶起身來,推開枕頭說:「太可怕了。」
他急忙呼喚船家加快行船速度,一夜就追上了小童的母兄,把小童歸還,而且還贈送了五十金。
這樣他心中還很不自安,又到憫忠寺去拜佛懺悔。後來,他夢見伽藍對他說:「你犯錯改錯都在頃刻之間,冥司還沒記人檔案,可以不用去打擾佛祖了。」
掩埋遺骨老僕得救
辛卯年春天,我從烏魯木齊回歸。地至巴里坤時,老僕人鹹寧在馬鞍上睡著,大霧之中離開了眾人的隊伍。他錯誤地沿著野馬的蹄跡,進入亂山之中,迷失方向不能出來,自以為必死無疑了。
偶然見山崖下有一死屍,是因逃竄而被凍死的流放犯人。犯人背上背著布袋,裡面是餱糧食物。於是,他就用來充飢,並向死屍行禮禱告說:「我掩埋君的遺骨,如果君身有靈,請導引我的馬走出山去。」於是把屍體移進一個岩洞中,搬來亂石堵住洞口,然後騎上馬,信馬由韁,迷迷糊糊地向前行走。
走了十多天,忽然遇著道路,走出山來,原來是已經到了哈密境內。哈密游擊徐君,在烏魯木齊與我是舊相識。因此,他就在游擊署中等我。
過了兩天,我才到達,彼此相見,就像隔了一個時代。真不知是鬼果然有靈,引導他走出了迷谷;還是神因他的一念之善,保佑他脫離危險;或者是偶然僥倖的結果。
游擊徐君說:「我寧願把這件事歸功於鬼神,作為對掩埋無主遺骨的勸勉。」
鬼裝妻子吃丈夫
我的次女嫁予長山袁氏,居住地址叫焦家橋。今年她回娘家探親,敘述了這樣一件事:距焦家橋二三里路的地方,有位農家女回娘家探望父母,由父親送她返回夫家。
途中農家女進入墳墓樹林中小便,很長時間才出來。出來後形貌和神色稍微有了一點變化,說話的語音也有不同了。父親感到奇怪,心裡暗暗產生懷疑,但無從揭發出這是怎麼回事。
到夫家後,丈夫私下告訴自己的父母說:「我與新婦相愛相安已有長好一段時間,今天見到她卻心中恐懼,這是什麼原因呢?」
父母訓斥他胡說,強迫讓他回到房間與新婦就寢。小夫妻居住的房間,與父母僅隔一牆。夜間,父母忽然聽到隔壁有顛撲聲和膈膈聲,驚訝地起來偷聽,才聽見兒子大聲號呼。
家人們破門而人,見有一個如同黑驢的怪物,沖開人群跑出屋來,火光爆射,一躍就不見了。再看他的兒子,僅餘留了一點殘血。
天亮後,前往墓地尋找新婦,始終沒有找到。懷疑也是被怪物吞吃了。
這與《太平廣記》所記載的羅剎鬼事特別相似,大概也是鬼吧!通過這件事,可知佛經並不是胡言妄語;小說稗官之類的書籍記載,也不都是虛構出來的。
霍易書誤解夢中詩
東光人霍易書先生,雍正甲辰年中舉於鄉。後留滯京師,未有成就,於是到呂仙祠中求夢。夢見神迥他出示了一首詩說:
「六瓣梅花插滿頭,誰人肯向死前休?君看矯矯雲中鶴,飛上三台閱九秋。」
到雍正五年,開始規定帽頂的制度,他的銅盤六瓣恰如梅花,於是開始醒悟了首句詩的意思。私下以為仙鶴乃一品服,三台是宰相位,首句既已應驗,末兩句也必會然應驗。
後來他由中書舍人的官職遷至奉天府尹,坐罪貶謫軍台,所在地叫葵蘇圖,實際是第三軍台。官文減省筆畫,凡台都減寫成台字,恰好符合詩中的「三台」。
又果然是過了九年才歸來。在塞外期間,他自署別號叫。雲中鶴」,是採用的詩中語言。
後來他對姚安公講述此事,姚安公說:「霍字上部是個雲字頭,下部是鶴字的半邊,正好隱藏了君的姓,也不是泛泛詞語啊!」霍易書先生感嘆地說:「豈止是這樣呢!早年氣盛,銳意進取,自認為卿相之位可以立即到手,終於導致跌足摔倒。
由此看來,第二句詩是神對我的告誡,可惜當時沒有深思,也沒悟出其中的含義。」
偷看閻王審案
孫虛船先生說:他有一位友人,曾經身患寒疾,昏迷中覺得魂魄飛升,隨風飄蕩,來到一所官署。他向門內一看,門內都是鬼神,知道是來到了冥府。見有人從側門入內,他也試探著跟在後面向里走,沒人呵斥禁止。
於是,便隨眾人坐在了廊廡下,也沒人對他進行盤問。他偷眼觀看堂上,許多人正在訴訟。冥王左手檢閱檔案冊,右手執筆,有的官司一兩句話就斷清了,有的訴訟幾十句話甚至幾百句話才決斷清楚,與人世間的刑曹判案基本相同。被判處懲罰的人,戴著銷鏈被引下堂來,都伏帖在地,沒有怨言。
忽然,又見前輩某公身穿華麗的官服來到堂上,冥王請他就坐,·.問他訴訟何事。原來他是訴訟門生故吏忘恩負義,一口氣舉出了幾十個人,看意思相當惱恨他們。
冥王的神色似乎並不贊成某公的申訴,等他說完話,冥王向他一拱手,說:「這批人奔走競爭,互相排擠傾軋,機械萬端,天理昭昭,終究是要遭到冥司懲罰的。但是,神誅殺他們可以,公指責他們就不可以。種桃李的人得果實,種蒺藜的人得其刺,公難道沒聽說嗎?公所賞鑒的人,大都是攀附勢力的小人;等自己失勢以後,才用道義責求他們,這其實是在鑿冰求火。公自己都降職了,哪還有空怨恨別人呢?」
某公一聽,悵然失意了很久,終於不好意思退下堂去。孫虛船的這位友人與他過去相識,想靠近身向他問候一聲。忽聽背後有人大聲叱責,他一回顧,就被嚇醒了。
一時造孽世世還債
董文恪公的老僕王某,性情謙虛謹慎,善於照應門戶,幾十年來沒得罪一人,就是人們所稱的「王和尚」。
據他說,他曾隨文恪公住宿在博將軍的廢園中,在—個有月亮的夜晚,獨自坐在石頭上乘涼。遠遠望見有個人倉皇逃避,被另外一人當頭遮攔,抓住手臂共同坐在樹下。遮攔人說:以為你早就升天了,怎以會在這裡相遇呢?」隨後,就向逃避者敘述了他們的深厚交情,接著指著起了他辦事的負心,說:「某件事欺我不熟,虛增數目來騙我,吞沒了幾何幾何。」某件事你乘我急需,故意花言巧語勒索我,貪污了多少多少;某件事連數出了十件事。每數出一件事,就批一掌面頰,怒氣衝天,似乎恨不得將對方一口吞吃。
忽然,從草叢間走出一位老翁勸解說:「如今他已墮入餓鬼行列,君何必這樣相加凌辱?況且,負債必還,又何必這樣急呢?」
那人一聽,越發惱怒,說:「既然已成餓鬼,還怎麼能還債呢?」老翁說:「業有補滿之時,債就有歸還之日。按冥司所定的法律,凡是借貸的子母錢,來生有祿就償還,沒祿就免除不還,因為債務人限於財力,不能償還。如果是威脅誘取的錢財,就是經歷一萬年的時間,也必須償還清楚。其中無祿可以抵償的,就轉生六畜償還;一世不能還清的,就分幾世逐漸償清。今天晚上董公所吃的豬肉,不就是他的惡僕某人的第十一代身嗎?」聽了這番話,那人的怒氣才略微平息,於是鬆手各自散去。
老翁可能是土神。他所說的惡僕某人,王和尚還在早年見過,確實是一個最有心計的惡僕。
烈婦鬼魂申冤
許南金先生說:康熙乙末年,他經過阜城的漫河。因夏天多雨,道路泥濘難走,馬疲勞後不肯前進,只好在中旁樹下休息。
他坐在地上閉目養神,恍惚中見一女子對他下拜說:「我是黃保寧的妻子湯氏,在這裡遭到強暴逼迫,拚死抗拒,捍衛貞節,最後身受數刃死去。官府雖然捕捉強賊把他們全部誅殺了,但卻因為我已被賊人玷污,沒有表彰。冥府同情我的貞烈,讓我在本地做所有橫死鬼魂的首領,至今已經四十多年了。
「當初我是一個異鄉的討飯婦女,舉目無親,一人孤身走在此地,猛然遇上三個健壯的男人,被捆在這棵樹上,被迫由他們肆意姦淫毒打,除了罵賊求死外,別無其他辦法。我咬著牙齒忍受侮辱,是因為體力敵不過賊人,並不是守貞節的心不牢固啊!審訊此案的官員卻對我不停地苛責,我這不是太冤枉了嗎?
「看先生好似一位儒者,肯定知書達理,求先生為我申白一下我的冤屈。」
許金南想問一問她的籍貫住址,但突然醒了過來。他後來探問阜城的士大夫們,沒人知道這件事;又問當地的故舊官吏們,也沒找到有關檔案。
大概當時既沒做為烈婦,時間一久,也就湮沒無聞了。
兩個老鬼論女人
我的同年金門高,吳縣人。一次乘船夜泊於淮揚之間,見到岸上有兩位老翁相遇,共同坐在了河邊的草亭上。
一位老翁問:「君最近做什麼了?」另一老翁說:「我家主人避暑園林,我每日到他的水閣中,去看活生生的房中秘戲圖,百媚橫生,太好玩了。
「他的第五位姬妾最妖艷。我見她與主人剪髮盟誓,約定他年在燕子樓中作關盼盼,又約定像玉瓣一樣再生來世,重新侍奉韋皋。主人感動得掉下了眼淚。
「可是,偶爾又聽到了她與母親偷偷計議,認為主人已經年老,應該趁早儲藏一些金銀細軟,為別抱琵琶,另尋佳婿備好出路。君覺得這種人可信嗎?」互相嘆息了很久。
起初問訊的老翁又問:「聽說他的正妻很賢惠,是真的嗎?」看戲秘圖的老翁說:「是天下第一大妒婦,哪裡談得上賢惠!因嫉妒而去爭吵,是為淵驅魚,孤立自己的蠢笨辦法。
「這個婦人卻很精,他對於姬妾中的弱者,常關懷備致,施加恩惠,寬容放縱她出去遊蕩,不作防備控制,讓她流入與外面男子淫亂的地步;丈夫自感慚愧,當然也就驅逐她出門了。
「對於姬妾中的強者,常待之以禮,佯裝與自己平起平坐,暗中卻誘導她與丈夫抗衡,使她養成嬌橫習慣;丈夫不堪忍受,當然也就又把她同樣逐出門外了。
「對於上述二法都不上鉤的姬妾,她就暗中播弄是非,挑撥離間,務必造成互相作對,兩敗俱傷,這種情況也不少。即使僥倖沒有兩敗俱傷,也是一門之內時常聽到辱罵聲,形成這樣一種局面:丈夫一步入姬妾居室,迎接他的是怨恨的言語和一幅愁眉苦臉;一踏進妻子居室,迎接他的是溫柔的音調和一張含情笑貌。於是乎,丈夫進哪個門,不用問也就知道了。這是天下最善於妒術的婦人,何談什麼賢惠!」
金門高偷聽老翁的一席話,十分佩服合乎情理,只是不理解這樣一個衣著簡樸的老翁,怎麼能每日深入水部中去觀秘戲圖。他正在凝思,忽有一隻官舫鳴鉦而至,收帆要靠岸停泊。二翁轉瞬已經杳無蹤影,這才悟出二翁原來是鬼。
二鬼救人為求食
客作秦爾嚴,曾經驅車由李家窪前往淮鎮。途中遇人用火槍擊鳥,馬被嚇驚,飛馳起來。
慌亂之際,秦爾嚴滾下車下,身體恰好橫著倒在車轍里,頓時感到這下全完了。可是馬卻忽然止步不前,傍晚竟又回到了家中。
既然撿回了一條命,於是秦爾嚴買酒自慶,在燈下與同輩們興奮地談起了這件奇事。
正談著,忽聽窗外有人說:「你認為是馬自己不走了嗎?」
是我們倆人抓住了馬轡馬才停下的。」開門察看,杳無人跡。
次日,秦爾嚴攜帶酒食紙錢,到出事地點進行了祭祀。
先父姚安公聞聽這件事,說:「鬼這樣求食,還有什麼可厭惡的呢!」
靈驗的拆字術
亥字有二首六身,這話出自《左傳》,是拆字的起源。漢代盛行圖讖,拆字時多離合點畫。到宋代謝石等人,才形成了專門的拆宇術,然而往往能夠奇驗。
乾隆甲戌年,我參加殿試後,還沒傳臚,在董文恪公家遇到了一位能拆字的浙士。
我書寫了一個「墨」字。浙士說:「作為龍頭的狀元之位已經是非君所有了。里字拆開來是兩個甲字,下面有四點,大概是二甲第四名吧?不過,君必定會入翰林院。」四點是庶子的足,士是吉字的頭,這就是說要做庶吉士。」
後來情況果然是這樣發展的。
還有戌子年秋天,我因洩露機密坐罪,案子辦得很急,每天都有一個軍官看守。
有一位姓董的軍官說自己會拆字,我就順手寫了一個「董」字讓他拆。他說:「公要到遠方去戍守了。是千里萬里之遙的遠方啊。」我又寫了一個「名」字。他說「下部是口字,上部是外字的一個偏旁,是口外亦即關外的意思。日在西方稱為夕,你去的地方大概是西域吧?」
我問:「將來還能回來嗎?」他說:「名字的字形象個君字,也像個召字,君主肯定會召你回京的。」
我又問:「在哪一年能回來呢?」他說:「口字是四宇的外圍,而中間缺少兩筆,大概是不滿四年吧了今年是戊子年,四年後是辛卯年,夕字是卯字的偏旁,這也是相吻合的。」
後來果然從軍到烏魯木齊,辛卯年六月回京,董姓軍官的拆字之言都應驗了。
大概是精神一動,就勾通了鬼神;氣機一萌發,形象上也就顯示了預兆。這與布蓍草、灼龜殼的道理相同,表面看起來神異,實際上並不神異。
怕鬼的胡宮山
醫生胡宮山,來歷不明。有人說:「他本來姓金,實際身份是吳三掛的間諜。吳三掛失敗,才改變了姓名。」因言無佐證,信與否無從詳知。
我六七歲時還見到過胡宮山,當時他已經八十多歲,身體輕捷得象猿猴一般,武功高超,無與倫比。
他乘舟夜行,遇見了強盜,當時手無寸鐵,只是倒持著一截煙筒。他把煙筒揮舞如風,七八個人都被刺傷鼻孔,仆倒在地。
可是,這位武功絕倫的胡宮山卻非常怕鬼,一生從來不敢獨身就寢。
他說自己少年時曾經遇到一具殭屍,揮拳出擊,就像打在木石上一樣,幾乎被殭屍搏倒,幸虧輕功較好,躍上了高樹頂端。殭屍繞著樹身折騰,到天亮才抱住樹身不動了。
有馱鈴聲響,商隊經過,他才敢下樹觀看。只見殭屍滿身白毛,眼睛紅得像硃砂,指爪硬得像鋼鉤,牙齒露在唇外向刀刃,使他怕得幾乎丟了魂。
還有一次,他住宿在山村客店,夜間覺得被窩裡有物蠕動,他懷疑是蛇或老鼠鑽進了被裡,還沒來得及多想,此物就擴大支撐起來,越長越大,突然鑽出頭與他共枕,成了一個裸體女人。裸體婦雙臂將他緊摟懷內,他感到就像全身捆上方了巨大的繩索,一動也不能動;裸體婦又去吻他嘴唇,向他不停地噓氣,他感到血腥味貫鼻,很快就暈過去了。
次日晨,人們灌藥相救,他才甦醒。從此也就被嚇破了膽,黃昏以後,只要遇到風聲月影,就會惴惴不安,心跳卻步。
吊死鬼變形尋替身
裘文達公說:他做詹事官職的時候,一次遇到值日,五更天起身前往圓明園。途中見到路旁的高柳樹下,燈火圍繞,好像是發生了事故。
他上前一看,原來是一名護軍吊死在樹上,眾人正在解救。好久,護軍才甦醒過來。據他自己說,他路過此地暫停休息,見路旁的小屋中有燈光,一個少婦坐在圓窗中向他招手。
他逾窗而入,才一低頭,就被掛住脖項了。原來這是縊鬼變形,尋求替身。
這類事到處都很多見,不足為怪。不過,這個縊鬼卻能幻化房屋,設定繩索,就可謂是奇異了。還有,先農壇西北有個文冒閣,俗稱高廟。高廟之南有片積水,也往往發生溺鬼誘人代替的事情。
我十三四歲時,曾見一人無故走入水中,已經淹沒半身,還在繼續朝深處走。眾人大聲呼喊,進行挽救,他才很不自願地勉強回到岸邊,痴痴呆呆地坐了好久,才漸漸明白過來。
問他何苦要輕生自溺,他說:「實際上我並沒有什麼苦,也不是輕生要自溺,只是感到口渴,見到一家茶館,想趕到那裡喝水。我還清楚記得茶館門上懸掛的匾額,是粉板青字,名叫『對瀛館』。」
這一個命名很有文彩,誰題的誰寫的呢?比起上述縊鬼來,這個鬼就更奇了。
賊喊捉賊
太常史松濤說:他初任戶部主事的時候,居住在安南營,與一位孀婦相鄰。一天晚上,盜賊潛入孀婦家,已經把屋壁挖穿了。忽然盜賊大呼「有鬼」,又狼狽地越牆逃跑了。始終不知盜賊究竟看見了什麼。可能是神靈同情孀婦孤苦守節,暗中進行了保護吧!
還有,戈東長前輩一天吃罷飯,坐在台階下觀賞菊花。忽聞有人大呼說:「有賊!」呼聲悶啞,好像是牛在盎中嗚叫一樣。全家都大吃一驚。一會兒,又聽到了「有賊」的連聲呼叫,仔細一聽,是在廊廡下爐坑內發出的聲音。
急忙請巡邏的人來,打開觀看,原來是一個飢餓的男子,正昂首跪在坑內。
他自供說兩夜前乘黑暗竊人院內,伏匿在坑裡,想等夜深以後再動手偷東西。不料二更天的時候下起了小雨,夫人命人將醃菜的兩個大瓮搬移在坑板上,因此自己也就出不來了。他盼望雨停以後將瓮移走,可是兩天也沒移動,已經飢餓難忍。
自己尋思出去以後被抓獲,罪不過挨打;不出去就要成為餓死鬼。所以也就自己呼喊起「有賊」來了。
這件事情很新奇,其實卻是情理的必然。這裡記錄下來可供一笑。
無法律可依的案子
河間府吏劉啟新,粗知文字。一天,他向人請教說:「梟鳥、破鏡是什麼生物?」有人回答:「梟鳥吃自己的母親破鏡「吃自己的父親,都是不孝之物。」
劉啟新一拍掌說:「這就對了。我患寒疾的時候,昏迷中魂魄到了冥司,見兩位官並排坐在几案後面。一個吏拿著案卷說:『某處的狐被自己的孫子咬死,禽獸無知,難於用人的道理去要求。現在討論只讓它抵罪,不按不孝罪論處,是否可以呢?』
「左面官說:『狐與其他獸物有區別。已經修煉成人的,應該用人律判決;還沒修煉成人的,自然應該仍舊按獸律判決。』
「右面官說:『不對。禽獸其他事與人不同,至於親屬天性,與人完全是一個道理。先王曾誅殺梟鳥、破鏡,並不因為他們是禽獸而赦免。因此,對殺祖的狐應該仍以不孝罪罪論處,押送地獄。
左面官首肯說:『公說得對。』忽然冥吏抱著案卷下來,打了我一掌,我就嚇醒了。他們說的話都記得十分清楚,只是不理解梟鳥、破鏡一語。我私下懷疑是不孝的鳥獸,果然不錯。」
因這個案子很新奇,所以冥司也需要商酌一番。由此可知,案情萬變,難執一端。據我所見,出於律例之外的獄案就不少。
曾有一人離家外出,訛傳死在了外地。他的父母信以為真,就把他的媳婦賣給人做了妾。他回家後,由於是父母經手賣的妻,不能起訴。於是偷偷潛入買主家中,想找機會見妻一面。這一見不要緊,竟帶著妻子逃跑了。
過了一年,夫妻被抓獲。於是一個難題也就擺在了法官面前:說他們不是通姦,婦人已經另嫁;說他們是通姦,可他們本來就是夫妻。這樣,官府也就無律可依了。
還有,劫盜中別有一類人,被稱為「趕蛋」。他們不去劫盜其他人,專門劫盜那些乾劫盜的人,是劫盜的劫盜。他們等劫盜們外出劫盜時,或者是襲擊他們的巢穴,或者是堵在途中奪取他們所劫的財物。
一天,劫盜和趕蛋互相格鬥起來,一同被捕送到官府。官府對於劫盜態度很明確,對於趕蛋卻犯了難:說他們不是盜,他們實際上搶了財物;說他們是盜,可他們所搶的是盜賊的贓物。如何判決,官府也無律可依。
還有一個案子:有人因通姦懷了孕,判決處罰後,官府又依照法律將腹中的嬰兒判給了姦夫,等出生後歸還。嬰兒出生後,本夫因為憤恨,將嬰兒殺死了。
姦夫控告本夫故意殺了自己的兒子。官府雖然有律可引,但總覺得姦夫的所訴有理無情,本夫的所為有情無理,無從進行公平決斷。不知陰曹地府的官遇到這類案件,又將如何判決?
古松中的樂聲
豐宜門外的風氏園古松很著名,前輩們多有題詩詠嘆。錢香樹先生還親眼見過古松,現在已經砍伐了。
何華峰說:相傳古松沒有枯死時,每當風清月明,就時常聽到絲竹之聲。
一次,有個大官偶來到風氏園,夜間偕同賓友前往古松下聆聽絲竹演奏。二更以後,開始響起了琵琶彈奏,似乎是出自古松的樹幹里,又似乎是從樹杪上飄來。
彈奏一段時間後,有小聲緩緩地隨著琵琶曲子唱道:「人道冬夜寒,我道冬夜好。繡被暖如春,不愁天不曉。」
大官叱罵說:「老魅什麼東西,敢對我作這種淫詞!」樂聲戛然而止。
一會兒,清脆的琴聲又彈了起來,唱道:「郎似桃李花,妾似松柏樹;桃李花易殘,松柏常如故。」
大官點著頭說:「這還差不多接近了風雅。」餘香繚繞之際,微微聽到樹外有人說了句悄悄話:「此老太容易對付,只是作了這等語言,他便歡喜了。」
忽聽撥刺一聲響,如同斷了琴弦。再聽下去,就寂靜無聲了。
女鬼哭訴求紙衣
烏魯木齊的軍吏鄔圖麟說:他的一位表兄,曾經到涇縣拜訪朋友。途中遇雨,夜晚來到一所荒廢寺院。頹垣荒草,四處沒有一個居住,只有山門還可以避雨,於是在山門下等待晴天。
當時天空的雲就像墨一樣黑,伸手不見五指,黑暗中聽到一個女子的說話聲:「怨鬼給先生叩頭,求先生賞賜一套紙衣,我會對先生感激不盡的。」表兄嚇得一動也不敢動,但考慮沒有地方逃避,只好強打精神問她索要紙衣的緣故。
女鬼哭泣說:「妾本是一位村女,偶然孤身經過這個寺院,被和尚攔阻扣留。妾哭罵反抗,惹怒和尚,慘遭殺害。因當時妾的衣服已被剝光,所以被裸體埋在地下。至今已經一百多年了。雖然是在陰間,可也存在廉恥之情。身上一絲不掛,羞於參見神明。因此寧肯永抱沉冤,百年潛形未出。
「今天有幸遇見君子,如果能用幾張彩紙,剪成裙襦,燒在寺門,使我的陰魂遮住身體,我就可以到地府申訴,再輪迴轉生。懇求先生同情拯救我。」表兄戰抖著應允了女鬼,哭泣聲也就停止了。
後來他的表兄沒能再到寺院,一直沒有兌現諾言為女鬼送衣。表兄曾說他負了自己這一諾言,使女鬼飲恨黃泉,常耿耿不安。
鬼講的鬼故事
王菊莊說:有位書生乘船夜泊鄱陽湖,在月下散步乘涼,來到一個酒店。在酒店中,他遇見幾個人,各自報了姓名,都是鄉里人,因此也就買酒與他們同飲,談得融洽,便說起鬼來。
他們說鬼,離奇古怪,多是聞所未聞。其中一人說:「你們談的都很奇異,但還奇不過我所見的一件事:以往在京城,我為了清靜住在豐臺的花匠家,偶然與一位素不相識的士人相遇,互相敘談起來。我說這個地方花很好,只是墟墓間鬼很多,這一點讓人討厭。
「士人說:『鬼也有雅俗之分,不可一概否定。以前我到山西,遇到一個人論詩,見解很精闢,他還自我吟誦個人詩作,其中有:深山遲見日,古寺早生秋。又有:鐘聲散墟落,燈火見人家。又有:猿聲臨水斷,人語入煙深。又有:林梢明遠水,樓角掛斜陽。又有:苔痕侵病榻,雨氣入昏燈。又有:鵂鵑歲久能人語,魍魎山深每晝行。還有:空行照影芙蓉淚,廢苑尋春蛺蝶魂等句,都楚楚有致,韻味甚濃。我正想問他住在哪裡,忽然有馱鈴聲響,他就消失蹤跡了。這樣的鬼還令人討厭嗎?』
「我喜歡他的灑脫,想留他飲酒。不料士人振衣起身說:『能夠免除君的厭惡就已經是大幸了,哪敢再受用君的酒菜呢?』一笑就不見了。我這才知道原來說鬼的士人自己就是鬼。」書生聽他說完,開玩笑地說:「這事可稱奇絕,自古以來聞所未聞。不過,陽羨鵝籠,幻中出幻,輾轉相生,越來越多,如何知道講述這件事的人,不會又是鬼呢?」
店中那幾個人一聽,一時面色並變,接著陰風微起,燈火黯淡,他們一同化為薄霧輕煙,四散消失。
家奴奇計盜玉璜
一位南士善長文章,週遊公卿之間。一次,他偶然得到了一個漢代的玉璜,質理瑩白,但是血斑浸徹了玉骨。因是一稀有古物,便用來鎮紙。
一天,他偶爾借居於某位大官家中。夜晚,正在燈下構思文章,聞聽窗隙有聲響,忽然伸進來了一隻手。他懷疑是盜賊,拿起鐵如意想打;可是見到這隻手又白又嫩,就象春天的蔥一樣可愛,不忍下手,又縮回鐵如意來。
他把窗紙挖開一個小洞,向外偷看,只見窗外站著一個青面羅剎鬼,頓時嚇昏倒地。
等他甦醒以後,書案上的玉璜已經不翼而飛了。他懷疑玉璜是狐鬼的幻形,也沒再追查。
後來,他在市上偶然又見到了那個血斑玉璜,問賣主是哪裡得到的。問知的情況是已經轉易數主,無從尋出頭緒。
又過了很長時間,他才知道當年玉璜丟失的真相,原來是那個大官的家奴偽裝作鬼所竊取。
童曲江開玩笑地對南士說:「他知道你是一個惜花御史,捨不得打美女,所以敢伸出一隻白嫩縴手。假設遇到我們這等粗人,他絕不敢去冒斷腕的危險。」
我認為這個家奴偽作鬼裝,有兩個明顯的用意:一是使物主不敢當場捉賊,二是讓物主不想事後追究。還有,如果燈下一掌破窗,去取玉璜,必定遭到捶擊,所以要偽作少女縴手,造成不是盜賊的假象;而且,用這種方式引誘他隔窗偷見鬼狀,造成不是人而是鬼的假象。其用心可說是太周密了。
這種人為主人做事,遲鈍得像木頭;至於作奸犯科,就能奇計環生,如鬼如蜮,機靈得很。大體都是如此,不僅是這一個人一件事。
鬼怪作詩嘲狂生
朱天門家扶乩降神,許多好事者前往觀看。其中有位愛好書畫的狂士,由於自負書畫水平高,傲氣十足,旁若無人,甚至面對客人脫去鞋襪摳起腳丫子來,並對乩架笑著說:「快請出示下壇詩。」
乩架寫道:「回頭歲月去駸駸,幾度滄桑又到今。會見會稽王內史,親攜賓客到山陰。」眾人紛紛問:「這麼說來,大仙見過絕代書法名家王右軍了?」
乩架寫道:「豈只是右軍,也見到了虎頭。」
狂土一聽,站起來說:「兩位老先人風流於史,你既然親眼見到他們,而當今又群賢並出,古代人和今世人相比,相差多遠呢?」
乩架又寫道:「兩位古代先生雖然藝術絕倫,出神入化但他們謙虛自抑,給人以幽深文雅的藝術享受,讓人一看就有自嘆弗如的感覺;這與席中罵座的灌夫不能相比,是互不相同的兩流人物。兩類人離之兩美,合之兩傷,你何必要將兩者放在一起導致兩傷呢?」
眾人知道這話是諷刺狂士,你看著我,我看著你,雖然都沒說話,卻都用眼神流露出譏笑的表情。再看狂士,已經穿上鞋襪想溜了。
不知這是什麼靈鬼,對狂士作了這番嘲弄。
原來,惠安舍人陳雲亭曾給狂土所畫的《寒山老木圖》題詩:「憔悴人間老畫師,平生有恨似徐熙。無端自寫荒寒景,皴出秋山鬢已絲。」「使酒淋漓禮數疏,誰知俠氣屬狂奴。他年儻續宣和譜,畫史如今有灌夫。」乩架所說的罵座灌夫,應該就是指得此詩。可是,不知這個靈鬼怎麼能知道這首詩。
鬼太守上門
舅氏張夢徵說:他幼年時聽說滄州有位太學生,居住河邊.是個大戶人家。
一天夜晚,有位官吏手持名貼叩門,說新太守路過此地,聽說戶主是本地大家,特邀請到船上相見。當時恰逢主人不在家,到外村參加葬事,宿在了十幾里外的親家。
於是,守門者攜帶名貼奔告主人,主人急忙命令備車返回家中,可這時官船已經走了。於是,主人又命人連夜準備車馬,操辦了一份厚禮,沿河岸向南急追。一晝夜追了二百多里,已經來到山東德州地界。一路逢人便問,可是不僅沒人知道這位太守,也從沒人見過一隻官船。只得狼狽而歸,一連幾天精神恍惚,就像作夢一樣。
有人懷疑是因他家錢多,劫盜想把他引誘出來乘機綁架,勒索錢財,而他卻正好出門,也就避免了劫禍。還有人認為是由於他把窮親友看作仇人,卻不惜揮金交結權貴,附近就有狐魅,狐魅看不過去,特搞一場惡作劇戲弄他。
兩種說法都沒證據,不過鄉黨們卻大肆宣傳說:「某太學遇到鬼了。」
先外祖雪峰公說:「這件事情不是狐不是鬼也不是盜,而是貧困親友所乾的。」外祖的話比較接近實情。
狐妖痴情牧童負心
劉香畹說:滄州靠近海的地方,有個十四五歲的牧童,雖是農家子弟,卻生的面色白皙,很惹人愛。
一天,牧童在陡畔午睡,醒後覺得背上好似背著一個動物。但是,用眼看看不見形狀,用手摸摸不著實質,用口問問不出回聲。牧童十分恐怖,急忙回家告訴了父母,但父母也沒任何辦法。
幾天以後,牧童逐漸感到無形之物在擁抱自己,在撫摩自己,在夢魘自己,接著就受到了污辱。
從此以後,無形物對自己蝶狎無時,任意玩弄,而無形無質無聲的情況仍然如故。無形物也時常給牧童帶來一些錢物和食品,但數量不多。
鄰居的塾師對牧童的父親說:「這可能是狐妖,應該藏匿一條獵狗,等聽到蝶狎聲就突然開門指揮獵狗撲咬。」牧童父親按照塾師建議行事,狐妖果然慘叫著破窗逃出,在房上跳足大罵牧童負心。
塾師呼叫狐妖對他說:「君既能幻化通靈,必定懂得世上的人情道理。在世上,男女之間相愛,是由於情的感動。可是,早晨發誓風雨同舟,白頭偕老,死後同穴,晚上就又上另一條航船,這樣的分手男女可說是多得很。至於孌童,本來就不是女性,同衾共枕,不過是用姿色作為交換條件罷了。當他們傅粉薰香,眉目傳情,纏頭萬錦,買笑千金時,並非不似碧玉那樣多情,回身就可擁抱;可一旦富者用盡了資財,貴者失掉了權勢,他們有的一甩手就此永別,有的倒戈反咬一口,這些人翻雲覆雨,自古以來都是如此。蕭韶對於庾信,慕容沖對於苻堅,都明確地載於史冊,這是比較著名的例子。他們給付孌童的待遇是那樣優厚,所得到的回報卻是這樣寒心。由此可見,與孌童之流談論交情,好比是用沙子做飯,根本就是不可能的。況且,君給他的贈品,還不到五陵豪貴的萬分之一,卻想讓他對你忠貞心堅如金石,這不是痴心妄想嗎?」
塾師說畢,房上沉默無聲。過了好久,才聽到狐妖頓著足說:「先生不要再說了。從今天開始,我才知道我自己太痴情了。」孤妖長嘆幾聲就走了。
孝廉邪心招老狐
編修裘超然說:豐宜門內的玉皇廟街,有幾間破屋,已經鎖閉很久,沒人居住,據說屋內有狐魅。江西的一個孝廉與幾位朋友赴試落榜,決定留京讀書等待再試,見破屋附近偏僻幽靜,適合讀書,就在破屋旁租房住了進去。
一天,孝廉見一位少婦立在破屋檐下,姿色特別嫵媚可愛,心想她必是狐女。孝廉年少氣豪,一點兒也不害怕,黃昏後來到門前施禮,並祝告了一通調戲的詞語。
夜間,他聽見自己的床前塞宰有聲,心中暗想是狐女到了,連忙在黑暗中伸手將她拉上床來。狐妖裸體投入孝廉懷中,立即如魚得水,互相親呢起來。狐妖淫蕩萬狀,孝廉疲於奔命。等月亮爬上視窗,照亮床上,孝廉一看,原來是一個白髮老婦,又黑又醜,令人噁心。
他吃驚地問:「你是誰?」老婦也不羞愧,自己介紹說:「我本是城樓上的一隻老狐,兒媳嫌我貪吃懶做,把我驅逐到這裡的破屋中,寂寞孤身已經有幾年了。感激郎君垂愛,所以冒恥目來獻身。」
孝廉大怒,鼓足力氣打她的面頰,並要用繩捆起來打。二人正在折騰時,同舍朋友聽到動靜,也一齊前來幫助孝廉捉妖。孝廉忽然一鬆手,老婦已經破窗而逃。
次日夜晚,老婦自己坐在屋檐上,用軟語呼喚孝廉。孝廉大聲辱罵,被突然飛來的瓦片打中。還有一天夜晚,孝廉揭開蚊帳想就寢,老婦正裸體躺在床上,笑著向孝廉招手。孝廉抽刀向老婦刺去,老婦這才哭罵著走了。
孝廉怕她再來搗亂,移居別處躲僻。正在上車的時候,突然看見以前所見的美麗少婦從房內走出。他暗中派小小奴訪問,才知是房主的甥女,偶爾到街上買過花粉。
館母自薦風流陣
琴工錢生,以彈琴客居裘文達公家中,為人滑稽詼諧,善於玩笑,因面部有白癜風,人們都呼他為「錢花臉」。
他曾講過這樣一件事:一名選人居住在會館,在會館後牆的缺口中見到一位美婦,姿容非常漂亮,衣裳雖然破舊,但修飾得很整潔。選人心裡很喜歡這位美婦。
館人有位母親,五十多歲,過去曾在大戶人家當過婢女,進退言語都有規矩,常代替兒子接待客人。選人估計她有才幹,便用金錢收買她,求她幫自己與美婦人會一次面。館人的母親說:「以往沒有見過此婦,似乎是新來的。先讓我偵探一下,你也只能抱著萬分之一的希望。」
過了十天左右,她才回報選人說:「事情已經辦成了。她本來是個良家女子,因為貧窮的緣故,才忍羞出此下策。不過,她非常害怕別人知道,等到夜深人靜,沒有月亮的黑天才可以來陪你。她請你不要點燈,也不能說話,不能歡笑,不能讓僮僕和同館人聽到一絲聲息。鐘聲——響,她就必須立即離去。每夜贈送她二金就夠了。」
選人答應了這一連串的條件,於是婦人如約夜來夜往,無聲無息地過了一個多月。
一天夜間,鄰舍不小心失了火,選人倉皇起身,僮僕們都擁進室內搶救箱囊物品。一個人著急地用力去摩帳拽褥,咕咚一聲,一個一絲不掛的裸體婦滾落床下,原來是館人的母親。合館之人無不大笑。
京城的媒約是最奸詐狡黠的,遇到候補官員納妾,多領好女子讓他相中,到真正交人的時候卻又偷粱換柱,換成了粗陋女子.為此而打官司的大有人在。有的女子遮頭進門,背靠燈影;以扇障面,等定情以後男方才發覺問題,因為不好反悔,委屈遷就的也大有人在。這個老婦因襲鄉風,竟用自身偷偷代了。
然而,事後選人訪問四鄰,周圍確實沒有他所看見站在牆缺外的美婦人。有人認為這是鬼魅,裘文達公說:「這只是老婦引來一個妓女,在選人面前炫耀,誘他上鉤罷了。」
掃帚精愛花遭火焚
奴子王廷佑的母親說:青縣一戶民家,在大年三十日,有個賣通草花的人叩門呼叫說:「我在門外站著等了很久,怎麼花錢還不送出門來呢?」開門的人問遍了全家人,其實並沒有誰買了花。可是賣花人卻十分肯定地說是一位垂髻女子把花拿進了門內。
正在爭吵的時候,聽到院內一個老婦著急慌張地呼叫說:「真是件大怪事,廁所里的敝帚柄上,竟插著好幾朵花!」有人取來讓賣花人看,正是剛才垂髻女子拿進門去的花。
於是,人們都認為是敝帚成了精,便銼開敞帚,用火焚燒。敝帚被燒,發出了喲喲的聲音,還出現了縷縷鮮血。
這個精靈既然已經通靈能夠化形,就應該潛伏起來保養靈氣,何至要作出變異,讓人窺知消滅,這豈不是自取敗亡嗎?天下就有這樣一些人:沒有成功,先自我炫耀;才有進步,就不知自隱。這些人,十分類似這把敝帚啊!
黑狐打官司
外祖張雪峰先生家有個奴子名叫王玉,擅長射箭。一次,他從新河攜帶鹽租回來,途中遇到三個強盜,連發三箭,將三個強盜全部射倒在地。然後,他對強盜一一唾面,就放開他們走了。
還有一天,王玉攜帶弓箭夜間走路,看見一隻黑狐像人一樣站立著正在拜月。他引滿弓發射,弦聲一響,黑狐就被箭射穿了身體。
回家以後,他得了病,一陣冷一陣熱,病得很重。當天晚上,圍繞著屋子有哭聲說:我自己拜月修煉,對你有什麼危害?你無緣無故地殺我,我必定要報此仇。你的元氣還沒衰敗,我要到司命神那裡控告你。」
幾天後,他聽到窗棱上有沉重的響聲,驚愕地問是誰。窗外說:「王玉,我告訴你:我昨天到地府控告你,冥官檢查檔案,才知道你在前生中曾蒙冤起訴,我作為法官暗中庇護私堂,讓你的直理沒有得到申張,你抑鬱憤恚,自刺自己。我轉生為狐,才受你這一箭的報復。這件事情因果分明,我不恨你。只是當時我違心地冤枉拷打你,還欠你一百多下。你肯發願免我償還這筆債務,陰曹地府就可從記錄冊中一筆勾銷,來生我會對你有許多報答。」語畢,似乎聽到了額頭叩地的聲音。
王玉呵叱說:「今生的債我還不清楚呢,誰又能索取前生的債呢?妖鬼快走,不要打擾我睡眠。」接著就寂靜無聲了。世入往往見到作惡沒有惡報,就懷疑神的存在沒根據,哪知道冥冥之中還有這樣一番曲折呢!
多疑御史搬家忙
雍正甲寅年,我初次隨姚安公來到京城。聽說御史某公生性多疑,最初他典借了永光寺的一所住宅,那個地方比較空曠。他恐怕有盜賊,每夜都派幾名家奴手持鈴柝輪流守夜,這樣分配下去,還怕他們值班鬆懈,就是嚴寒酷暑,也一定要親自秉燭進行巡視。
由於不堪勞苦,又典借了西河沿的一處住宅,那個地方市廛櫛比,人煙稠密。可他又恐怕發生火災,每間房屋都儲備了盛滿水的水瓮,以備滅火。到夜間,照常是家奴輪流守夜,自己親臨巡察,就象在永光寺一樣。
又由於不堪勞苦,就又典借了虎坊橋東的一處住宅,這處住宅和我家的住邸僅隔幾戶人家。御史見新遷宅的房屋幽深,又懷疑宅中有鬼魅。於是,先請來僧人誦經,放焰口,鈸鼓錚錚,響了幾天,說是超度鬼魂;又請來道士設壇召將,懸符念咒,又鈸鼓淨淨,響了幾天,說是驅逐狐妖。
宅院本來平安無事,可從此以後就不太平了。妖魅們放肆地作起祟來,拋磚擲瓦,竊奪器物,每夜都不安寧。婢女僕隸們,也趁火打劫,損失的財物難以計算。
評論此事的人,都認為這是妖由人興。御史居住不滿一年,又典借了繩匠胡同的一處住宅。搬走以後,與我家沒通來往,不知他又作了什麼防備設施。姚安公曾說:「天下本無事,庸人自擾之。」這位御史就是如此。
老僧規勸鬼吵架
錢塘人陳乾緯說:以往他與幾位朋友到西湖深處泛舟,秋雨初晴,登上寺樓向遠方眺望。一位朋友詩興大發,偶爾吟誦出「舉世盡從忙裡老,誰人肯向死前休」這一詩句,眾人相與慨嘆。
寺僧微笑著說:「據僧人的所聞所見,人死後還是仍然不肯罷休的了。
「幾年前,一個秋月明亮的夜晚,我坐在這座樓上,聽見橋旁有辱罵爭吵聲,吵了很長時間,越吵越急。此地沒人居住,我心知是鬼在爭吵。仔細聽他們吵些什麼,由於你爭我搶吵得很激烈,分辨不太清楚,只是聽出似乎是在爭奪墳墓地界。
「忽然聽到另有一人呼勸說:『二君不要吵,能否聽老僧說一句話?人在世間,忙忙亂亂,那是由於不知道人生如夢而已。可現在二君的夢已經醒了:經營百計,以求富貴,富貴如今在哪裡呢?機械萬端,以報恩怨,恩怨如今又在哪裡呢?青山沒改,白骨已枯,只剩下一個孤零零的魂魄。
「那一夢黃梁的人,還能省悟過來;為什麼二君這親身閱歷的,反不懂萬事皆空呢?況且,真仙真佛以外,自古以來沒有不死的人;大聖大賢以外,自古以來也沒有不滅的鬼。都是這麼孤零零一個魂魄,時間一長又都不免於要消失,可你們還在這電光石火的瞬間興動兵戈,這不是夢中之夢嗎?』
「說罷,只聽嗚嗚的哭泣聲。接著,又聽到自稱老僧的人長嘆一聲說:『喜怒哀樂還沒忘記,必然也就不能把得失看得毫無差別。這樣掛念塵世利害,老僧也不能解脫二君了。』以後再沒聽見說話聲,可能他們的糾葛已結束。」
陳乾緯說:「這是大師的生花之舌巧妙編出來的。不過,默驗世間人情,實際上也很合乎情理。」
鬼神不管床上事
有個官宦子弟,家資巨萬。許多無賴假裝和他親近,引誘他去遊蕩、飲酒、賭博、歌舞,每日尋歡作樂,揮金如土。
不幾年,他家就貧困了,後來竟斷絕了炊煙,這個官宦子弟終於憔悴而死。病危時,他對自己的妻子說:「我被人愚弄到如此地步,一定要到陰曹地府控告他們。」
過了半年,他對妻子託夢說:「官司沒有打贏。冥官說妖童娼女,本來就拋棄了廉恥,靠身色以謀生;他們迷惑人索取財物,就像虎豹吃人、鯨魚吞舟一樣。可是,人不進山,虎豹哪能吃人呢?舟不航海,鯨魚哪能吞舟呢?你自己湊了他們去,他們有什麼過錯呢?只是那些淫朋狎客們,就像設定陷阱等待野獸,獸不入阱不肯罷休;又像懸掛魚餌引釣大魚,魚不上鉤不肯放手。對於這些人,那是應該陽間有嚴明的刑法,陰間有夙業的報應的。」
又聽說有位書生愛上了一個狐女,因沉迷過度,得癆病死去。清明節家人上墳,見一位少婦在書生墳前莫酒焚錢,伏在地上哭得十分悲哀。書生的妻子認識她是狐女,遙罵道:「死狐狸精害傷人命,天雷就要誅殺你!還用來到這裡假裝慈悲嗎?」
狐女斂衽而起,從容不迫地回答說:「凡是我們狐輩女求男的,是為了採補陽氣;但殺人過多,天律是不容許的。至於男求女的,是出於情感相愛;但玩耍過度,就會導致傷生。這正好比夫婦相愛,造成疾病短命去世,結局是個人造成的,鬼神不去追究床蓆上的責任。姐姐為什麼要指責我呢?」
上述兩件事很相似,可以互相發明其中所包含的道理。
冤魂萬里來索命
烏魯木齊的流放犯劉剛,身強力壯,驍勇非常。他不願忍耐每日耕作的囚徒生活,便伺機潛逃出來。逃至根克忒時,眼看就要出境了。
這時已到夜間,遇到一位老翁。老翁對他說:「你是一個逃犯吧?前面有嘹望哨,恐怕是過不去的。不如暫時藏在我的屋中,等黎明耕田人都出來時,你可混在其中逃脫出去。」
於是劉剛隨老翁進入他的屋中。
天快亮時,已經稍微能分辨周圍的顏色了,劉剛恍如夢醒,發現自己坐在一個老樹洞中。再看老翁,已經不是昨夜的面貌;仔細打量,原來是以前自己親手殺死把屍體扔到山澗的那個人。他大吃一驚,想起身逃跑,這時巡邏的騎兵已到樹前,只好束手就擒。
軍屯法規定:犯人私逃,二十日內自己回來的,可以免死。劉剛就擒是二十日將曙的時辰,介於可免可殺中間,軍屯官想從寬處理,免他一死。劉剛自己述說了他的遭遇,認為自己早晚不免一死,願意早日伏法。於是,移送官署外門,處以死刑。
劉剛殺人是在七八年前,長期以來沒人發覺,可是游流的冤魂不忘報仇,終於在兩萬里外索取了他的性命。真可怕啊!
鬼魅附體來報恩
莆田書生林霈說:福建有位縣令,罷官後住在館舍。夜間,有一群強盜破門而入。一位老婦人驚呼起來,被強盜一刀砍中頭部,倒在地上不省人事。家人和僮僕們誰也不敢出面阻攔群盜劫舍。街巷有巡邏的人,但由於平常看不慣這個罷官縣令的所作所為,也坐視不救。
於是,一群強盜便肆無忌憚地搜掠起來。縣令有一個十四五歲的幼子,正在床上躺著睡覺,一聽來了強盜,嚇得用錦衾蒙起頭來。一個強盜掣取錦衾,見這十多歲的小童體白膚嫩,姣麗得如同少女,便嘻笑撫摩起來,似乎要對他進行無禮。
這時,被砍倒在地的老婦突然一躍而起,奪過強盜的刀,逕自背起小童奪門而走。群盜紛紛追趕,都被老婦用刀砍傷,只得僅將搜掠的財物捆載起來,離了館舍。
縣令見老婦年已六旬,平常又沒聽說會武功,卻這樣勇敢善斗,感到很奇怪。強盜走後,他急忙去看老婦,只見老婦正在直挺挺立在地上,大聲說:「我是某都某甲,曾經蒙受大人的再生之恩。我死後在土神祠當差,聽說大人被劫,特來看看。大人做官期間的錢,是靠執掌公刑取得的,冥間已經判歸盜有,我不敢挽救。至於他們侵犯公子,那是罪該誅殺的,因此,我才附上了這位老婦與他們格鬥。望大人努力做善事,我走了。」
老婦說完,昏昏沉沉,像飲醉酒一樣又臥倒了。救醒以後,老婦什麼事情都不記得了。原來這位縣令遇到貧窮人和貧窮人打官司,剖斷得也十分公明,所以才得到這一善報。
割肉點燈瞎母復明
道理上必然沒有的事情,實際上有的就能發生;不過,仔細去進行推究,也是道理所應該有的,只是看道理的人自己太固執罷了。
獻縣近年發生了兩件事情:一件是韓守立的妻子俞氏,侍奉夫家祖母達到了「至孝」程度。乾隆庚辰年,夫家的祖母雙目失明了,千方百計地請醫問藥,祈禱神靈,都沒見效。
有個陰險狡詐的人見俞氏至孝,就欺騙她說,如果割下自己的肉作燈點燃,在燈下虔誠地祈禱神靈,就能迅速恢復光明。俞氏不知這是惡毒的騙詐,竟割肉燃燈,虔誠祈禱。十多天後,祖母的雙目居然神奇地恢復了光明。如此受人欺騙也可謂太愚昧了,但正是這一愚昧才使俞氏無比虔誠,正是俞氏的這一片真誠之心才感動了神靈,使老人恢復視力。這件看上去似乎無理的事情,實際上內中卻包含著至理。
另一件是乞丐王希聖,雙足拘攣,因走不了路,只得以雙股代足,用手支撐移動行走。
一天,他在路上拾到了二百遺金,把金移藏到草中,然後坐守在路邊,等待丟金的人。一會兒,商人張際飛慌慌張張地前來尋找,王希聖反覆問他,核實情況後,就把全部遺金一兩不少地還給了他。張際飛請他分取一部分,他謝絕沒要。張際飛又把他請人家中,打算贍養他的終身。王希聖又謝絕說:「我形體殘廢,這是上天對我的懲罰。違背天意,坐吃現成,將來必有大禍。」態度堅決地告辭走了。
後來,王希聖有一天在裴聖公祠堂下睡著,忽然有一醉漢曳他拘攣的雙足,痛得他無法忍受。醉漢走後,他發現自己的雙足已經能夠伸開。從此,他就能走路了。到乾降已卯年王希聖才去世。張際飛過去是先祖的門客,他生前我還見到過他。他曾親自講述此事,講得十分詳細。
大概王希聖行善應該受到報應,因他以命自安,不受人報,所以神靈代人給了他善報。這件事不也是看上去似乎無理而實際上內含至理嗎?戈芥舟前輩曾將這兩件事載人縣誌,講學家們頗以為荒誕不經。我認為戈芥舟編的這部縣誌,只有乩仙聯句和王生殤子兩條應該刪去,可謂是偶爾沒有割愛。除此以外,全書體例嚴謹,並且都具有史法。他記載了上述兩件事情,正表現了匹夫匹婦,也能足以感動神明,可以用來激發善心,克服陋俗,並不是像小說家那樣博採濫記。
漢代建安年間,河間太守劉照之妻的許多瑣事,載於《錄異傳》;晉武帝時,河間女子剖棺復活的事,載於《搜神記》。這些都是獻縣城邑的歷史史實,作縣誌的戈芥舟前輩又何曾沒有刪削這些內容呢!
嫁女化解殺身之仇
先叔儀南公說:有一位王某,平常與曾某交情很好。王某見曾某之妻美麗,就乘曾某被盜賊誣陷之機,暗中買通獄吏,將曾某打死在獄中。
王某正盤算著請媒妁向曾某妻提親,心中忽然自悔起來,也就終止了前謀。他想作功德化解自己與曾某的冤讎,可是很快又顧慮到佛法是否存在難於確知,於是便把曾某的父母妻子迎接到自己家中,十分周到地奉養起來。這樣過了幾年,把他的家資耗去了一半。曾某的父母過意不去,想把兒媳送給王某。王某堅決推辭,奉養更加盡心。
又過了幾年,曾某的母親患了重病。王某侍奉湯藥,衣不解帶,就像孝子—樣,曾母臨終時說:「長期以來接受厚恩,來生如何報答呢?」
王某一聽,急忙向曾母叩頭,叩得流血不止,將當年害死曾某隱情全部說了出來,請求她到冥司見到兒子後為他解釋冤讎。既然王某已經像孝子一樣贍養侍奉了自己,而且又承認了罪過,曾母當即就慷慨地作了許諾。
曾父也很開明,親手給曾某寫了一封書信,放在曾母的袖筒里,囑咐她說:「如果你死後真的見到我們的兒子,就把這封信交給他。如果他再不釋舊恨,我就與他斷絕父子關係,將來黃泉之下就不用再見面了。」
後來,曾母去世,王某為曾母操辦喪事,在墓地督工時,由於勞倦,和衣睡在了墓壙旁邊。他忽然聽到耳邊有人大聲說:「冤讎是已經解除了。不過,你有一個女兒,忘了嗎?」王某受驚而醒,也就把女兒嫁給了曾某的兒子。
後來,王某終於善終天年,沒有遭遇任何意外的災禍。面對必不可解的冤讎,選用不能不解的人情去進行感動化解,這真是一個聰明狡黠的人啊!然而,這件事說明一個道理:像這樣的殺身之仇都可化解,那就可知沒有不可化解的冤讎。這也足可作為悔罪者的學習榜樣。
鬼魅避讓忠臣孝子
從兄旭升說:有個丐婦十分孝敬婆母,一次她餓倒在路上,卻不肯吃一口提著的一小桶飯,說:「婆母還沒吃呢。」據她自己說,當初她也只是跟隨婆母討飯,婆母讓吃就吃,一切聽從婆母指揮而已。
一天,她與婆母共同睡在一個古廟裡,夜間聽到殿上厲聲斥責說:「你為什麼不躲避孝婦,讓她受到陰氣侵襲,發起寒熱來?」一人回答說:「因手中捧著緊急文書,倉促間沒有看見。」又聽見叱責說:「凡是忠臣孝子,頭上神光照射好幾尺。
難道你瞎眼嗎?」接著就聽到了鞭笞聲和呼號聲,很久才寂靜下來。
第二天,她們來到村中,果然聽說一位婦女往田間送飯,被旋風所撲,患了頭痛病。她們問到這位婦女的品行事跡,又果然是以孝順著稱村里。這事使她深受感動,從此孝敬婆母常恐不周。
神為媳婦犯了難
旭升又說:縣吏李懋華,曾經因事到張家口。在居庸關外,夜間迷失了道路,暫時進入山畔神祠中休息。
忽然,燈火晃耀,遠遠望見車馬雜邏,就要來到祠門。他想這是神靈的隊伍,就伏匿在了廊廡下面。只見幾位貴官並肩進入祠堂落坐,左側似乎是城隍,中間的四五位則不知是什麼神。幾個冥吏抱著記錄冊陳列在案上,諸神一一檢查起來。
李懋華偷聽他們說些什麼,原來是勘驗某郡的善惡。一神說:「某個媳婦事奉公婆不失禮節,不過也只是禮節上做到了孝,感情上卻沒做到。某個媳婦也能討得公婆歡心,可是退離公婆就向丈夫發洩怨言。」一神說:「現在世風日下,人情日薄,神道也是講究與人為善的。冥司法律規定孝婦延壽十二年。這兩個媳婦減去二分之一,延壽六年就可以了。」眾神都說:「好。」
一會兒,一神又說:「某個媳婦事親上達到了至孝,可是又很淫蕩,如何處理呢?」一神說:「按陽世法律,犯淫罪只是打板子,而不孝則要殺頭。可見不孝罪重於淫罪。因不孝的罪名重,所以孝子的福也就大。輕罪不能抵削大福,應該免去她的淫罪,只就她孝的方面酌情加福。」
—神說:「服勞奉養老人,這只是孝的小節;虧行辱沒公婆,這卻是不孝的大節。小孝的功績難贖大不孝的罪過,應該不論她的孝順,只就她淫的方面酌情論罪。」
一神說:「孝是一種大功德,不是其他罪惡所能掩擋的;淫是一種大罪惡,也不是其他善行所能贖免的。應該各有所報,其淫受惡報,其孝德受善報。」側坐的那位神恭敬地弓腰請示說:「罪和福是否可以相抵呢?」神扭頭對他說:「用淫來削奪孝的福,那就會使人懷疑孝順得不到福;用孝來免除淫的罪,那就會使人懷疑淫亂也是無罪的。罪福相抵恐怕是不可以的。」
一神隔著坐位說:「由於孝的原因,就是達到至淫的程度也不加罪,這不就使人更加懂得應該孝順了嗎?由於淫的原因,就是達到至孝的程度也不加福,這不就使人更加懂得戒淫了嗎?罪福相抵比較妥當。」
一神沉思了好久,說:「這件事的處理,關係相當重大,可以請示天曹後再決定。」話音一落,眾神全部站起身來,各自登車散離神祠。
李懋華是一位閱歷很深的老吏,十分嫻熟獄案文牘,他暗中記下了眾神的發言,反覆思考,自己也沒能決斷出應該如何處理這個眾神沒能處理的孝婦問題。不知天曹將會對此作何判斷。
雅狐追著詩人跑
西城將軍教聲有處住宅,周蘭坡學士曾經住過。他住在那裡時,夜間時常聽到樓上吟誦詩文,知道是狐仙,並不感到驚訝。後來周蘭坡搬了家,狐仙也就遷居別處了。
過了一段時間,田白岩租賃了這處住宅,幾個月後,狐仙又搬了回來。田白岩給狐仙供上酒果,並寫了一篇祝詞陳放案上。祝詞說:「聽說這處小小的宅院中,曾有神仙逗留。又聽說好似桑下浮圖,不肯久停,早已飄然遠去了。鄙人靠一份微薄的官薪維持生活,漂泊十年,到處借債,才租得這處房宅。
幾晚來微微聽到歡聲笑語,似乎是飄去的神仙又返了回來。不知是因鄙人德行淺薄,所以要受神仙侵凌呢?還是因神仙與我夙有姻緣,才來到此地進行相聚?無論如何,既然已經承蒙惠顧,又豈敢拒絕嘉賓!只是希望各守門庭,達到人仙異路,互相安寧,雙方都不要危害我們共同居住的這所房宅。現在恭敬地講出心裡話,懇望神仙明察。」
第二天,樓前飄落一張字貼,寫道:「我們雖非人類,但很喜好詩書,向來不與俗客為伍。這所住宅幾十年來都是由文人詩客居住,正是我們所喜歡的,因此帶家安居這裡。
「自從蘭坡先生淡然丟下我們搬走,後來的居住者十分可惡,我們的雙眼忍受不了他們的市儈嘴臉,雙耳忍受不了他們的歌吹噪音,鼻孔也忍受不了他們的酒肉臭氣。迫於無奈,才舉家逃奔山林。現在聽說先生是山疆的少子,覺得先生文章必有淵源,因此望影歸來,並非有意打擾先生。從今以後,或許翻書作文,偶爾移動了書籤;或許借筆塗抹,暫時使用了寶墨。都請先生不要見怪。除此以外,如果凌犯一根毫毛,任先生訴諸神明。願袒誠相待,互不猜疑。」末尾寫道:「康默頓首頓首。」從此就聽不見聲息了。
田白岩曾把此貼出示客人,字貼斜行淡墨,似乎是匆匆書寫成的。有人說:「這是田白岩托跡微官所成,滑稽玩世,故意這樣作貼來寄託詼言嘲語。寓言的可能性占十分之九,只有十分之一的或然性!」
可是,這與李慶子遇到狐翁的事大旨相同,不應該俗人和雅魅重疊出現在一時,而且又同在山東出現。或許是李慶子從田白岩的事附會出來,也許是田白岩從李慶子的事推演出來,這都是不可確知的。記錄這一傳聞異詞,只是保存其針砭世情的意義而已。
狐女揮劍斬情思
族兄次辰說:他的同年康熙甲午年孝廉某,一次遊覽嵩山,見一位女子在汲引溪水。他試探性地向女子要水喝,女子很高興地遞給他一瓢水;他又向女子問路,女子也很高興地給他作了指點。他見女子不拒絕自己對她的接觸,便和他共同坐在樹下說話。
言談之中,孝廉發現女子的文化修養很深,不像一個田家婦。他懷疑女子是狐魅,不過很愛她姿貌秀麗,風度迷人,就與她互相親密起來。
女子忽然振衣起身,說:「危險啊!我差點就敗了。」
孝廉感到很奇怪,問她為何這樣講。女子難為情地說:「我從師學道一百多年,自認為已經心如靜水。可師傅卻說:『你僅能做到不起妄念罷了,並沒做到根除妄念,妄念仍然在你心中存在著。你看不見可欲之物,因此心不亂;一旦看見可欲物,心就會亂了。萬頃平沙中,只要留有一粒草子,見雨就會萌芽。你的魔障就要到了,明天一試,你就會自己明白。』
「今天果然與君巧遇,問答留連中,已經微動一絲妄念;再留片刻,也就不能自己控制了。危險啊!我差點兒就敗了。」
說著,女子踴身一躍,直上樹梢,眼看著就象飛鳥一樣向遠方飛走了。
作鬼成癮的鬼
道士王昆霞說:以前他在嘉禾縣旅遊,初秋爽朗時,到湖濱散步。在離村落稍遠的地方,偶然遇到一處官宦人家的廢園。園中叢竹老樹,寂靜無人。他進園靠著竹木休息,不知不覺地就睡著了。
夢見一個身著古代衣冠的人對他施禮長揖,說:「寂寞荒林中,很少遇見嘉賓,今天得見君子光臨,我很高興。望君不要因為我是異類而拒絕我對你的歡迎。」
道士知他是鬼,問起他的來歷。衣冠人說:「我是耒陽人,名張湜,元朝末年流寓此地,死後就葬在了這裡。我愛這裡的風土,不再思歸家鄉。這處園林一共更換了十多個主人,我都留居下來沒捨得離去。」
道士問:「人一般都是怕死好生,你為何單單喜歡鬼的生活呢?」衣冠人說:「死生之間雖有不同,但性靈不改,境界也不改。山川風月,人能看見,鬼也能看見;登臨吟詩,人有這種樂趣,鬼也有這種樂趣。鬼在哪裡不如人呢?況且,那些幽深險阻的勝地,人所不能身至,鬼卻可以魂游;那些蕭寥清絕的景色,人所不能目睹,鬼卻可以夜賞。
由此看來,人有時反不如鬼舒服。那些厭死好生的人,是因為嗜欲纏心,妻子情戀,他們一旦捨去這些進入寂寞的冥間,就好象高官交了大印到山林中去休息,必然難免懷有失落感。他們不知道,原住山林的人,耕田鑿井,勞逸相安,其中本來就是沒有什麼失落感的。」
道士問:「六道輪迴,由神靈來主管安排,如何才能獲得自由呢?」衣冠人說:「求生的人就好像求官,要服從他人的任命。不求生的人就好像逃名,任自己來安排自己。如果不想求生,神靈並不勉強。」
道士又問:「你住在這裡已經很久,一定作了不少詩吧?」衣冠人說:「靈感一來,就或許得到一句半句的,大都不成篇章。境過時遷,也就遺忘不再追憶了。偶然回憶所記得的詩中,可以求教高賢的,僅有三五章。」於是朗誦起來:「殘照不空山,暝色蒼然合。」道士給他打著節拍。他又繼續吟誦:「黃葉……。」才吟出兩個字,忽然聽到噪叫聲,道土就被驚醒,原來是漁人划槳的呼喊聲。他繼續閉目靜坐,沒能再度入睡成夢。
無頭鬼引路
烏魯木齊巡檢的駐地,名叫呼圖壁。「呼圖」的漢語意思是鬼,「呼圖壁」的漢語意思是有鬼。
一次,有個商人夜間在呼圖壁行走,昏暗中見樹下有人影,以為是鬼,就對人影進行呼問。樹下人說:「我傍晚到達此處,害怕鬼才不敢向前走,正是要等有人來好結伴行走的。」於是他倆就互相仗膽共同向前走去,途中說話,漸漸密切起來。那人問:「你有什麼急事,要冒著嚴寒夜間走路?」商人說:「我過去欠了一位朋友四千錢,聽說他們夫婦全都病了,恐怕飲食醫藥都成困難,所以要前往送還,以救緊急。」
這人一聽,退步站在樹背,說:「我本想加害於你,以求得點小小祭祀。現在聽了你這番話,才知道你是一位真正的仁義長者。我不敢侵犯你,希望能為你做嚮導引路,可以嗎?」
商人迫不得已,只好隨他前進。
一路上,凡是道路中的險阻,商人都能聽得他的預告。一會兒,殘缺的月亮慢慢升起,隨後也就稍能辨清景物了。商人仔細一看,給他帶路的原來是個沒頭的人。他毛骨悚然,退步而立;與此同時,帶路鬼也消失不見了。
鬼施巧計趕群狐
老儒劉挺生說:東城有個獵人,半夜睡醒,聽見窗紙淅淅作響,一會兒又聽見窗下窸窣有聲,於是披上衣服叱問是誰。
窗外回答說:「我是一個鬼魂。有事求君幫助,請君不要害怕」。
獵人問他有什麼事。鬼說:「狐與鬼自古不在一處居住,狐在墓窟作穴,都是無鬼之墓。我的墓在村北三里左右,狐家乘我外出,聚族占據起來,反而驅逐我不讓我進。我想和他們爭鬥,可我乃一個文士,必定不能取勝。想到土神那裡起訴,又顧慮即使有幸收回墓室,他們遲早也會來報復,我還是不能戰勝他們。希望君等出獵時,能繞道多走半里,在我的墓旁多走幾次,那他們必定因害怕而搬到別處去住。可是,如果君等遇到他們,千萬不要急於傷生捉捕,我恐怕事機洩露,他們又來與我結仇。」獵人允諾,並照他說的行事。
後來,又夢見此鬼前來道謝,鵲巢鳩占,鬼本來是非常有理的。可是,他因力不足勝,就採取了退避不爭的態度;力足以勝,又因長思深慮而不盡全力。他不求幸勝,不求過勝,這就是他終於勝利的原因。弱者遇到強暴,就可以採用此鬼的處理態度。
可殺不可辱的貞婦
貞婦的奇節烈舉,被湮沒不聞於世的,多得說不完。
姚安公聽雲台公說:「明朝末年逃避戰亂時,見到一對夫婦攜手同逃,丈夫好像腰纏重金。一個盜賊持刀追趕,追得很急。婦人忽然回身屹立,等賊追到,突然抱住賊腰。賊用刀砍她,砍得血流如注,可她就是死命抱住不放手。終於等到咽下最後一口氣才倒地,這時她的丈夫已經逃脫追擊很久。可惜不知她的姓名。」
又聽鎮番公說:「明朝末年,河北五省都遭受大饑荒,以至於到了殺人賣肉,官府不問的程度。有個旅客在德州和景州之間行走,進路邊旅店吃午飯,見一個少婦裸體伏在案板上,被捆著手足,正用水沖洗,少婦恐怖戰抖的狀態,令人不忍目睹。這個旅客產生惻隱憐憫之心,用加倍價格贖買出來。他給少婦解去繩索,幫她穿上衣服,順便用手接觸了一下她的乳房。少婦勃然大怒,說:『蒙君再生之恩,我終生服賤役無所後悔。但可以做婢女和粗使婦人,絕對不可做妾做媵。正是因為不肯身事二夫,我才被賣到這裡。君何必要對我這樣輕薄呢?』將衣服脫下擲在地上,又裸體伏上案板,閉目等殺。
屠夫惱恨這位婦人,先在她的大腿上生割了一片肉。少婦只是痛苦哀號,始終沒有悔意。可惜也沒留下姓名。」
乘人之危的醫生
肅寧王太夫人,是姚安公的姨母。她說:「她的家鄉有個寡婦,與年老的婆母撫育孤子,年齡才七八歲。寡婦很有姿色,媒妁屢次登門說親,可是她堅決不肯改嫁。
不久,她的兒子生了天花,病得很厲害,請某位醫生診視。這個醫生委託鄰居老婦人密秘傳話說:「這個病我能治。
但是,他母親必須為我獻身。如她不肯,我決不前往治病。」
寡婦與婆母一聽,非常氣憤,對醫生唾罵不止。
可是,孩子的病越來越重,已經很危險了。婆媳二人畢竟都很溺愛孩子,私下議論了一夜,終於含悲飲淚,曲志從了醫生。不想由於拖延,孩子已經無法挽救。寡婦為救兒子失了身,而醫生卻沒能救活孩子,她又悔又恨,就自縊而死了。
當時,人們認為她是因為失去兒子的痛苦才自縊,沒有懷疑還有其他緣故。婆母也把這件事隱諱得很深,沒敢對人們說。
不長時間,乘人之危的醫生就死了,隨後他兒子也死了,接著家中失了火,燒得沒剩一寸布條。醫生的妻子無處安身,不久便流落到青樓,做了妓女。一次,她偶然把這件隱密的事告訴了她所歡心的人,所以人們才知道。
幽靈松下講學
我的布衣朋友蕭客說:有位士人住宿在會稽山中,夜間聽見山澗對面有講誦的聲音。他側耳細聽,似乎都是古代的訓詁。
第二天,他到山澗對面尋訪,杳無人跡。一連徘徊了幾天,希望能夠找到講誦訓詁的人。忽然聽到樹梢有人說:「君好古好到這程度,那就請到此相見吧。」他回頭一看,有所石室敞開了大門,室內列坐幾十個人,都合上書本站起身來,行禮讓他進內。士人看了一下書案上的書籍,都是儒家群經的註疏。
居於首坐的人對他拱手說:「當初孔聖人刪定六經的奧妙大義,由歷代經師向下傳授;雖然故本依然存在,文章還沒喪失;可新的解說重疊出現,好古的人越來越少。先聖擔心時代久遠古學會逐漸絕滅,於是搜羅鬼錄,徵召幽靈。凡是歷代的通儒,只要靈魂還存在,就集中到這裡,做考證遺文的研究活動,然後按次序轉生於人世。以期古學有所傳授,使孔聖人講台上的學問延續下去。請君記住來這裡的見聞吧。回去後告訴志同道合的人們,讓他們知道孔孟之學的根據是在此處,而不是在他們那裡。」士人想請教一些問題,忽然好似夢醒,原來是坐在老松樹下。
蕭客聽見他講述這些事,帶上食品前往尋找。他攀蘿爬葛,找遍各個角落,歷時一個多月,什麼也沒看見,只好返回山外。這與朱子穎所講的經香閣一事大旨相同。
有人說:「蕭客喜歡談論經書的古義,曾撰寫《古經解鉤沉》一書,因此士人投其所好,故意編出這件事捉弄他。」不知是否正確。還有人說:「是蕭客本人編了這番話,用來偽托他自己就是轉生人世的歷代大儒之一。」也不知是否正確。
惡報如影隨形
里胥宋某,人們稱他為「東鄉太歲」。他愛上鄰居小童的秀麗,千方百計進行引誘,與自己發生了同性戀關係。事情被小童的父親發現後,就強迫小童自殺了。由於事情隱密,一直沒人知道。
一天夜晚,宋某夢見自己被拘捕到冥府,原來是小童的靈魂控告了他。宋某爭辯說:「本來我是出於戀愛,並無相害的動機。死是由你的父親造成的,實在出乎意外。」。
童說:「你不引誘我,我如何會受你的淫辱?我不受淫辱,又如何會死?推尋禍殃的根本原因,不是你又是誰呢?」宋某又狡辯說:「引誘雖然是我發起,從不從則在於你。回眸一笑,縱體相就的人是誰呢?本來我就沒強行要幹這事,從道理上難把過錯歸在我的身上。」冥官怒叱說:「童子年幼無知,陷入了你的機阱。你放上魚餌釣魚,卻反倒歸罪於魚嗎?」拍案一呼,宋某就被驚醒了。
後來,有個做官的因為受賄垮了台,宋某的姓名被錄在了獄案之中,要受什麼程度的論處根本不可預估。他自知這是業報,也就把自己的罪過和所作的夢遍告了親友。等定案時,宋某僅受到了三年城旦的服刑處罰。因此,他暗以為夢境是沒有根據的,只不過是自己胡思亂想而形成的。
等三年服刑期滿,被釋放歸來,他才知道原來小童的父親恨兒子被被他污辱,乘他服刑在外,妻子獨居之機,用重金作誘餌,早已順利地征服了自己的妻子。宋某怕人說三道四,竟慚愧地自殺了。
由此可見,服刑前的從輕判決,只是留下惡報的餘地,神靈向人們顯示出惡人自作自受,惡報就像影子隨形那樣必不可免啊!
長臂鬼尋釁求勝
老僕劉琪說:他的某位內弟,一次獨身躺在屋內睡覺,床靠在北窗牆下。
半夜,他覺得有人用手摩挲自己。懷疑是盜賊,急起身細看,原來是從南窗伸進來了一隻胳臂,長近一丈。表弟素有膽量,立即抓住了長臂鬼的手腕。忽然,另一隻手又破窗伸了進來,直批他面頰,痛得不可忍受。他正要回手抵抗,被捉的手腕已經抽回。
這時聽見窗外大聲說:「你今天怕不怕?」他這才想起昨天晚上在樹下乘涼,自己曾向同伴自稱不怕鬼,說:「鬼何必要人怕?能使人害怕,鬼又有什麼光榮?」就是因為這句話,鬼才前來尋釁求勝。此鬼可謂是個多事鬼。
裘文達先生曾說:「使人怕我,不如使人敬我。敬發自於人的本心,是不可強求的。」可惜這個多事鬼沒有聽見這句話。
輕功高絕的怪人
外叔祖張雪堂說:他十七八歲時,與幾個朋友在月夜下飲酒。蟹肉肥嫩,酒也熱好。
正在酣飲時,忽有一人站在席前,此人頭戴草笠,身穿石藍衫,足登鑲雲鞋,拱手施禮說:「我雖然鄙陋,可也很愛好飲酒吃蟹。請讓我坐在下坐可以嗎?」眾人都感到很驚愕,估不透他的來歷,就還禮請他人坐了。問他的姓名,他笑而不答,只是痛飲大嚼,不說一句話。
吃飽喝足後,忽然站起身來說:「今天相遇,也是前緣。後會無期,不知何日才能酬報諸位的高誼。」語畢,草笠人縱身一躍,飛上屋脊,瓦片連點響聲都沒有,就眨眼不見了。
他的坐位上遺留了一件發光的東西,大家一看,原來是一餅白金,大約相當於這天飲酒的費用。
有人說此人是仙,有人說是術士,還有人說是輕功高超的巨盜。我認為最後一種說法比較接近實際。我小時候見這李金梁等人,他們的輕功就能達到這種程度。我還聽說過竇二東的黨徒,(二東,獻縣劇盜。其兄曰大東,皆逸其名,而以乳名傳。他書記載,或作竇爾敦,音之轉耳。)常能夜入人家,見婦女就寢,就用刀威脅不許出聲,連同被褥捲起來,挾在腋下,翻越幾十重房屋而去。天明以前,仍舊用被褥卷著送回來。被盜走的婦女迷迷糊糊,就像作夢一樣。
一天夜間,丟失婦女的人家在室內埋伏了壯漢,等賊送人來時,突然襲擊。賊人一手揮刀格鬥,一手將婦女擲在床上,動作如同風旋電掣,瞬間已經杳無蹤影。這幾乎就是唐代劍客的流啊!
宋清遠不學奇門法
奇門遁甲一類的書,各處多有,不過都不是真傳。真傳不過幾句口訣,並不用文字寫成書流傳。
德州的宋清遠先生說:他曾經拜訪一位朋友,因雨後道路泥濘,借了一頭驢騎著前往。朋友留他過夜,說:「趁著月明夜美我們來看一場戲劇好嗎?」於是搬來十幾個小凳,縱橫著擺布在院中,然後點起明亮的蠟燭,與清遠在堂上飲酒。
二更以後,見一個人翻牆跳入院內,在台階前轉圈。每遇到一個小凳,就腳步遲緩起來,費許多功夫跨不過去。開始是順向前進,用旋風腳跳躍了二百次;接著轉為逆向前進,又用旋風腳跳躍了一二百次。因極度疲勞,臥倒在地,這時天也快亮了。朋友把他帶到堂上,盤問他是從哪裡來的。他叩頭說:「我其實是小偷,進院後,只見一層一層都是短牆,越跨越跨不完;陷人困境就想退出來,又是越翻越翻不盡,所以也就力疲被擒了。要我生還是要我死,我都唯命是從。」
朋友哈哈一笑,當場釋放了他。然後對宋清遠說:「昨天算出有這個小偷要來,因而用小術捉弄他一下。」宋清遠問:「這是什麼道術?」朋友說:「我是奇門法。其他人學了這種法術,恐怕會招引禍端,君是真正的端正謹慎,如果願意學,我就將此術傳授於君。」宋清遠先生謝絕說不願學。他的朋友長嘆—聲,說:「願意學的人不能傳授,可以傳授的人不願學,難道此術真的就要在世間絕傳了嗎?」帶著一副十分失望的樣子,送宋清遠先生上了歸途。
打抱不平的狐仙
族祖黃圖公說:順治康熙年間,天下初定,民心還沒安定下來。有位某甲,給吳三桂做間諜。他覺的某乙強健勇敢,素有心計,就勾引某乙做了同謀。不久,吳三桂遭到誅殺,他手下的幹將們也全部落網處死。
某甲決定洗心革面,不再對朝廷萌發逆心。可是,他與某乙的往來密信,多在某乙那裡。密信中沒有乙的姓名,乙用這些密信威脅要告發甲。如果真要告發,甲的罪是要滅族的。甲迫不得已,將自己的女兒許配給了乙,把乙贅入家中養起來。
乙春風得意,日益驕橫,不再遵行倫理人道,脅迫姦淫甲家的每位女性,所有婦女幾乎被他淫遍。女兒的母親也沒倖免,甚至連女兒年才十三四歲的幼弟也遭到乙的姦淫。全家老幼都飲淚受辱,還每日惴惴不安,唯恐他不順心。
甲抑鬱憂悶,無以自聊,常一人躲避出去。一天,他在田間散步,遇到一位老翁和他說話。他見老翁從沒在附近村落中出現過,感到很奇怪。老翁說:「實不相瞞,我是天界的狐仙。
君固然有罪,然而乙也逼君太甚了,我心中很不平。現在把密信盜來,奉還於君。他失去威脅的根據,就會不驅自逃了。」
說完,拿出十幾張紙交給甲。甲一看,正是他給乙所寫的密信,立即撕碎,吞入腹中。
甲回家後,將事情真相直接了當地告訴了乙。原來,乙為了防止甲女盜取密信,已經把密信藏在鐵瓶中,埋在了一個沒人知道的隱避地方。他聽甲這樣說,不大相信,自己偷偷前去檢查,密信果然已經沒有。於是慌慌張張地帶著甲的女兒離開了甲家。甲的女兒天天和乙爭吵辱罵,很快就離婚了。
後來,甲乙兩家的內幕逐漸洩露出去,兩家皆為鄉黨不齒;都各自攜家遠逃外地。
明朝末年的混亂,已經達到極端,聖明的大清朝平定亂世,把人民從水深火熱中拯救出來。甲蒙受君恩已經三十多年,當吳三桂抗拒朝命的時候,他就已經反戈進殺桂王,絕對稱不上是秦朝熱愛故國的「楚之三戶」;他暗通吳三桂,他稱不上周代留戀故國的「殷之頑民」。甲就是全家伏誅,也不算是冤枉。乙乘機污辱甲家全家每一個人,罪惡似乎並不應該輕於禍害善良人家。可是,乙當初本就是甲的同謀,罪惡與甲原就是相等的;乙又操戈挾制,放肆姦淫,罪惡實際上應該加甲一等。雖然乙後來得到什麼惡報還不清楚,但是天道昭昭,諒他必定不會有倖免遭報的道理。
姜三莽捉鬼
姚安公聽先曾祖潤生公說:景城有個勇敢戇直的人,名叫姜三莽。
一天,他聽人講起宋定伯賣鬼得錢的事,心中大喜,說:「至今我才明白鬼原來是可以逮住的。如果我每夜縛獲一鬼,唾口水讓鬼變成羊,天明牽到屠市上去賣,一天的酒肉費用也就足夠了。」
於是夜夜扛著梃械繩索,暗行於墟墓之間,就像獵人等待獵物一樣鄭重其事,可是一直沒有遇到鬼。於是,他又到人們平常傳說有鬼的地方,佯裝醉睡,引誘鬼來上鉤,可是也沒見到鬼。
一天夜晚,他隔著樹林望見有幾點磷火,連蹦帶跳地奔赴過去,還沒奔到磷火前,磷火就像星點一樣散去消失了。姜三莽十分懊恨地返回家中。這樣過了一個多月,始終一玩所獲,只好停止了捉鬼活動。
大概鬼欺侮人,往往是乘人畏懼的弱點,姜三莽確信鬼可以被人捆捉,意識上已經蔑視不如。自己,氣焰上也就足以威懾住了鬼,因此鬼反而躲避他。
杏花精借精鍊形
益都人朱天門說:有位書生借居的京城的雲居寺,見一個十四五歲的小童,時常來往寺內。書生本來就是個浪蕩子,引誘小童與他親密,小童也就留下來與他共同過夜了。
天明時,突然有位客人推門入室,書生感到十分不好意思,而客人卻好像什麼都沒看見。一會兒,僧人又進來送茶,也好像沒看見小童。
書生懷疑其中有怪,等客人和僧人退去後,他擁抱著小童,固執地問他是什麼原因。小童說:「先生不要害怕,我其實是個杏花精。」
書生恐懼地說:「難道你要魅害我嗎?」小童說:「精與魅不同:山魈是厲鬼,依草附木興妖作祟,那叫作魅;千年老樹,內聚英華,積久化成人形,如同道家的結聖胎,這稱為精。魅是人的禍害,精是不會害人的。」
書生問:「花妖多是女子,你怎麼是男的呢?」小童回答:「杏有雌雄二種,我是雄杏,所以幻化男身。」
書生又問:「既是雄杏男身,為什麼要作雌性女身的委伏狀態?」小童說:「這是前緣決定的。」書生繼續追問:「人和草木之間,怎麼會有前緣呢?」小童吞吞吐吐,臉紅起來,好半天才說:「不借人的精氣,也就不能鍊形了。」
書生說:「這麼說來,你還是禍害我呀!」急忙推枕起身。
小童也很生氣地走了。這個書生懸崖勒馬,可謂是大有智慧了。他是天門的弟子,天門不肯說出他的姓名。
申鐵蟾好奇喪命
申鐵蟾,名逃定,陽曲人,以庚辰年舉人官任知縣,在我家時間最久。
庚年秋天,他在陝西試用,忽然寄來一封書信與我訣別。
信中的詞語恍惚迷離,抑鬱幽咽,甚至連我都看不懂他說了些什麼。申鐵蟾這個人,並非是一個坎坷不得志的人物,因此這封信使我非常疑惑,思不透其中的緣故。
不久,果然傳來了他的死訊。很快又見到邵二雲贊善,這才知道申鐵蟾在陝西的一段經歷。
申鐵蟾在西安病了數月。病癒後,進山射獵,歸途中目前出現了兩個毬狀圓物,像風輪一樣旋轉,就是閉上眼睛也能看到。這樣過了幾天,忽然圓物爆裂,從裡面出來兩個小婢女,聲稱奉仙女之命前來請他。他的魂魄不知不覺地就隨兩個小婢女去了。他們來到一處宮室,只見瓊樓貝闕,非常壯麗。宮中有位絕代佳人,向他問候,並親口向他提親。申鐵蟾執意謝絕,託詞是住不慣這種住宅。美女子稍稍有點生氣,揮手讓他出來,於是就醒了。
過了一個多月,小圓物又像以前一樣出現了,裂出兩個小婢女,又來請他前往。這次來到一所新建住宅,曲折幽深,特別可愛。他問這是什麼地方,女子回答是「佛桑」,並請他題寫堂額。他用八分體書寫了「佛桑香界」四個大字。女子再次提出了婚事,他心猿意馬,不能自我控制,便與女子定了情。
從此以後,經常夢遊佛桑,時間一久,女子白天也來找他,並禁止他與親友來往。就這樣,申鐵蟾逐漸得了病。病危時,方士李某給他服用了紅藥丸,結果嘔吐而死。這件事情非常奇怪。到此,我才知道申鐵蟾給我的信,是在他得心病的時候寫的。
申鐵蟾聰明絕特,多才多藝,既善於詩歌,又工於八分書,在名譽場中任意馳騁,飄飄然以風流自命。與人交結,意氣如雲,走遍天下。中年忽然羨慕神仙,於是生出這一魔障,迷迷糊糊地就死去了。妖由人興,象由心造。才高意廣,反以好奇喪命,真可惜呀!
楊喜夢中會彭女
昌吉的流放犯彭杞,有個年僅十七歲的女兒。這個女兒與她母親都患肺結核,她母親先去世,她也瀕近了死亡。彭杞自己耕種官田,不能照顧女兒,就把她扔在林中,任其生死。彭女痛苦呻吟,悽慘悲涼,見的人心裡都很難過。
同犯楊喜對彭杞說:「君為人父,太殘忍了,世間哪有這等事!我願把她抬回去治病,如果死去就由我埋葬,如果治好就嫁我為妻。」彭杞說:「那太好了。」於是當場書寫字據,交付楊喜,楊喜將彭女接回,治療了半年,到底還是沒有挽救她的生命。
彭女臨終時對楊喜深情地說:「承蒙郎君的高義厚恩,我的感激之情已經沁透心脾。由於結了伉儷盟約,老父親口許諾我為君妻,所以半年來飲食就寢不怕嫌疑,撫摩搔癢都不避忌。可是,因我得病的身體憔悴不堪,至今還沒對郎君盡一次床蓆上的為妻義務,實在是慚愧地負了郎君許多許多。如果人死後不存在鬼魂,我還能再多說什麼呢?如果靈魂有知,我必定前來奉報郎君。」就這樣極度悲傷地嗚咽著死去了。
楊喜也很傷心,流著淚埋葬了她。從此以後,他每夜都夢見彭女前來,與他親密合歡,就像生人一樣;醒來以後,卻什麼都看不見。他夜間呼喚彭女,彭女始終不出現;才一閉眼入睡,彭女就裸體陪在了他的懷內。
時間一長,夢中的楊喜也知道自己是在作夢了,於是就在夢中問她不肯現形的原因,彭女說:「我聽冥間的許多鬼魂對我說:人屬於陽氣,鬼屬於陰氣,用陰氣侵凌陽氣,必定給人造成禍害。只有人在入睡的時候,才收斂起陽氣,進入陰氣狀態,可以與鬼魂相見。這時生人的靈魂與死鬼的靈魂接觸,但形體不接觸,對人沒有害處。」這是丁亥年春天的事,到辛卯年春已經四年。我返回京城後,就不知後來怎麼樣了。
盧充金碗於古曾有傳聞,宋玉搖姬也只是偶然一見,至於日日相逢,皆在夢中,這在文獻記載中是很罕見的。
鬼魅作媒成姻緣
有位孟氏老婦,清明節上墳歸來,因口渴到一戶人家要水喝,見一個女子站在樹下,姿貌特別可愛。
她取水給老婦喝罷,邀請老婦與她共同坐下休息一會兒,對老婦十分熱情親切。老婦問她的父母兄弟和家庭情況,她都很有條理地作了圓滿回答。老婦很高興,也就開玩笑地說:「已經許婚了沒有?我給你做媒吧。」女子臉一紅就躲到屋裡去了。呼叫也沒再出來。
當時已經天晚,老婦已沒顧得上告辭,就返回了家中。過了半年,有人為老婦的兒子提親,老婦一打聽,原來就是她清明節那天遇見的女子,不禁大喜,急心督促媒人趕快說成了這門親事。新婦進門這天,老婦撫摩著女子的肩膀說:「幾個月不見,你長得更出挑了。」女子神態錯愕,不知所以。
老婦仔細盤問新婦,才知道她十歲時失去母親,後由外婆撫養,在外婆家住了五六年,定婚的聘禮送去以後,她才被接回家中。老婦上墳時,根本就沒有到過她家求水喝。
女子家本來就是小戶人家,又很貧窮,不是老婦親眼目睹她的美麗賢惠和聰明,婚姻未必能成。不知是什麼鬼魅,托形作成了這樁婚事;又不知鬼魅出於什麼原因,一定要托形給兩家聯姻。事情有不可用道理推究的,這件事就是如此。
狗比人忠心
王征君載揚說:一次,他住宿在友人的菜園中,聽見窗外有人說話。一人說:「太寒冷了,可到空屋中暫避一下風雪。」
另一人說:「後牆已經半塌,夜深以後,小偷進來怎麼辦?既吃人家的飯,就不可不盡心給人家做事。」他認為是守夜的僮僕。
天明以後,他推開門一看,風雪地上沒有人的足跡,只有兩隻狗臥在牆的缺口下,大雪已經沒了狗的腹部。
嘉祥人曾映華說:「這是王載揚的寓言,用來羞愧對主人負心的僮僕。」
我認為狗作為一種義物,不用人驅趕就能忠於守夜的職責,寧可忍飢受凍也留戀主人不肯離去,天下作為僮僕的人,確實萬萬不及,家犬的行為足以使人慚愧,並不在於能否說話。
殺人償命欠債還錢
乾降戊午年,獻縣修城。幾百名役夫,在城上拆女兒牆,把破磚紛紛擲到城下。城下也有幾百名役夫,用荊筐搬運破磚。
飯熟以後,就嗚柝停工,役夫們集中吃飯。吃飯時,役夫辛五對人說:「剛才我在城下運磚時,忽聽耳旁有人大聲說:『殺人償命,欠債還錢。你知道嗎?』我回頭一看,身邊並沒人,真是怪事。」
不一會兒,城上役夫眾手合作,破碎的城磚像雹子一樣落到城下,一磚正中辛五腦門,顱骨裂開,當時就死了。人們驚呼擾攘,最終也沒有得知是誰扔的這塊要命磚。官府無從審訊,只是判斷役夫長出錢十千,棺斂辛五。事後人們才知道,辛五前生欠了擊磚人一命,而役夫長前生欠了辛五的錢,因果牽纏,終於相互進行了填補。如果沒有鬼神事先預告,又有多少人不認為這是偶然的事故呢!
少女變大漢
族祖黃圖公說:一次,他到北峰拜訪朋友,夏夜中在村外散步,不知不覺地就遠離了村莊。
在一片高梁地中聽到有人呻吟,他尋聲察看,原來是一個童子裸體躺在地上。問他為什麼裸體躺在地上呻吟。小童說傍晚路過此地,遇到一位垂髫的美麗少女。他招呼少女說話,愛她漂亮,二人便調笑戲謔起來。少女說她的父母都出門了,請他到家中坐一會兒,便把他引進了高梁地的深處。
這裡有三間房屋,寂靜無人。少女關上門,拿出瓜果陪他吃。說笑之中,越來越親密,便都脫衣上了床。
等相互擁抱著躺在枕頭上時,少女忽然變成男子大漢的身形,相貌猙獰,對他橫行強暴。他十分恐怖,不敢抗拒,只好忍受他的粗蠻污辱。大漢瘋狂蹂躪,使他痛苦難忍,終於昏死過去。好長時間才逐漸甦醒過來,發現自己躺在荒無人煙的亂草地上,連房屋也不知到哪裡去了。大概是鬼魅愛上了這個小童的姿色,變化成少女對他進行引誘。小童見利而趨,反而上鉤,自身遭到一場殘酷的污辱,這是活該的。
狐狸中的鬼
先師趙橫山先生,少年時在西湖讀書,因為寺樓幽靜,便在樓上設床住宿。
夜間,他聽到室內有窸窣聲,似乎有人走動,便斥問道:「是鬼還是狐?為何要來打擾我?」慢慢地才聽到吱吱唔唔地回答:「我既是鬼,也是狐。」先生說:「鬼是鬼,狐是狐。怎麼能既是鬼也是狐呢?」
過了好半天,才聽見回答說:「我本來是幾百歲的狐,內丹已經煉成,不幸被同類縊死,盜了我的丹去。我的幽魂沉落在這裡,現在已經是狐中的鬼了。」
先生問:「你為什麼不到地府去控告盜丹賊?」狐鬼說:凡是由自己吐納導引所煉成的內丹,如同血氣附入形體,與形體融合為一。是自身所煉而不是來自身外,他人是不能盜走的。凡是由採補精氣所煉成的內丹,如同劫奪來的財物,本來就不是屬於自己的,不能與形體融合為一,所以他人可以殺死吸取走。我用迷惑人的方式採取精氣,傷害了許多人。殺人該死,死當其罪,就是訴諸神靈,神靈也不會受理我的起訴。因此,我寧願悶悶不樂地住在這裡。」
先生又問:「你占據此樓,究竟想做什麼?」狐鬼說:「本來我想隱匿身形,不出聲音,修煉太陽鍊形法。由於先生陽光強烈,烤得我陰魂不安,所以才出來哀求先生,懇望先生體諒我的苦衷,陰陽各有適當處所。」說罷,只聽見額頭叩地的聲響,問話也不再回答。
第二天,先生就搬了出來。他曾經例舉這件事對學生說:「奪取不是屬於自己的東西,終究是不能占有的,而且恰好是傷害自己。真可怕啊!」
還債又報復的驢
從兄萬周說:交河有個農家婦,每次回娘家,都騎一驢前往。這頭驢很健壯,而且也很溫馴,不用人牽引就知道道路。有時丈夫很忙,她就自己騎驢回娘家,從來沒出過差錯。
一天,她又自己騎驢回娘家了。歸來時稍微晚了一點兒,又陰雲天遮月,途中辨不清東西南北。平常很溫訓的驢忽然狂奔起來,馱著農家婦鑽入了高梁地里。高梁地枝葉茂密,不見邊際,迷失了回家的道路。
半夜時,到達了一座破寺,破寺中只有兩個乞丐睡在廓廡下。農家婦進退無計,迫不得已,只好留在寺中與兩個乞丐共同住宿了一夜。
第二天,乞丐送農家婦返回家中。農家婦的丈夫感到很氣憤,要把驢賣到屠市上殺掉。
夜間,他夢見有人對他說:「這驢前生盜了你的錢,你追捕他很急,他逃脫了。你囑咐捕役捆綁他的媳婦,扣留了一夜。他今生為驢,就是向你償還前生的盜錢;把你媳婦馱入破廟,是報復你對他媳婦的扣留。你何必又要結來世冤讎呢?」他被驚醒,痛自懺悔。驢當天夜裡忽然自己死了。
刑獄官臨死醒悟
有位余某,司掌刑獄四十多年,已經年老,還在任上。後來,余某臥病在床,臨危之際,在燈前月下,恍惚有鬼魂前來找他的痲煩。余某感慨地說:「我心存忠厚,發誓終生不敢妄殺一人,這鬼是為何原因而來的呢?」
夜間,他夢見有幾個渾身是血的人站在他面前,對他說:「只知道用刑殘酷會積下怨恨,卻不知道執法忠厚也能招來怨恨。我們孤單孱弱,慘遭人害,在死的時候,痛苦萬分;死後孤魂飲淚,銜恨九泉,只盼望兇手償命,一申積憤。可是,君只見生者可憐,不見死者可哀,便舞文弄墨,曲解事實,為兇手開脫。從而,也就造成了兇手漏網,白骨沉冤的狀況。請君設身處地地想一想:如果君自己無緣無故地被人宰割,而君的魂魄有靈,在一旁觀看案子的審理,見到審案官改重傷為輕傷,改多傷為少傷,改理曲為理直,改有心為無心,讓君切齒痛恨的仇人逃脫懲罰,逍遙法外,繼續縱橫於人間,君是感謝審案官呢還是怨恨審案官?不這樣認真思考一番,卻洋洋自得地把放縱兇犯認作陰功。我們這些屈死鬼,不仇恨君又仇恨誰呢?」
余某聽後,心裡感到很恐怖,就被嚇醒了。他把自己的夢詳細地告訴了兒子,然後悔恨地用手自批面頰說:「我的見識錯了!我的見識錯了!」頭還沒在枕頭上放穩當,就斷了氣。
狐仙送米贊太史
滄州人太史劉果實,襟懷寬廣,有晉人之風。平生與飴山老人、蓮洋山人都很友好,不過志趣各有不同。劉果實晚年家居,以講學授徒維持生活。
但是,收徒有條原則,必須是孤貧的讀書人,才允許入門拜師。因此,他所收的學費寥寥無幾,日常的盆瓢多次空空無糧,他卻安貧樂道,毫不介意。
一次,他買了一斗多米,貯放在罐子裡,吃了一個多月都沒吃完。他感到很奇怪,忽然聽到屋檐有人說:「我是天界的狐仙,仰慕先生的高雅情操,每天暗中增加了一點米。請先生不要驚訝。」
劉果實說:「君的心意真是太好了。可是,君必定不能耕種粟米,那麼這增加的粟米是哪裡來的?我不能飲盜泉之水啊!請君以後不要這樣做了。」狐仙嘆息著走了。
賣身女破鏡重圓
雍正丙午、丁未年間,有外地流民討飯路過崔莊,其中一對夫婦雙雙得了傳染病。臨終之前,他們手持賣女契約在街上哀呼,願把幼女賣身為婢,以身價購買兩口木棺。
先祖母張太夫人葬了這對夫婦,收養了他們的幼女,給她起名叫連貴。契約上署著她父親的姓名叫張立,母親稱黃氏,沒有註明籍貫住址,因為問他們的時候他們就已經不能說話了。據連貴自己說,她家在山東,門臨驛路,時常有大官的車馬往來,離崔莊大約要走一個多月,但她說不出縣名。連貴還說,去年父母把她許配了對門胡家,已經受了聘禮,可是胡家也到外地討飯,不知去了何方。
過了十多年,因為沒有親戚來找連貴,於是就把她許配了餵馬人劉登。劉登自稱是山東新泰人,本來姓胡因父母雙亡,有位劉氏收養了他,因此從了劉姓。他小時候所說父母為他訂了一門親事,可是不知道女方的姓氏。既然劉登原來姓胡,新泰又是驛路必經之地,計算流民討飯的路程也大約需用一個多月,這與連貴提供的情況完全吻合。因此,人們很懷疑他倆的結合就像樂昌公主破鏡重圓,只是缺乏明顯的證據而已。
先叔栗甫公說:「這事如果稍微點綴一下,竟可以成為傳奇小說了。可惜這個女子蠢笨的像豬一樣,只知道吃飽了悶頭酣睡,不配點綴,真可恨也。」
邊隨園徵君說:「『秦人不死,信符生之受誣;蜀老猶存,知葛亮之多枉。』(四語乃劉知幾《史通》之文。符生事見《洛陽伽藍記》,葛帝事見《魏書·毛修之傳》。浦二田注《史通》以為未詳,蓋偶失考。)連史書傳記都不免點綴緣飾,更何況是傳奇小說呢?
《西樓記》稱穆素暈貌若天仙,吳林塘說他的祖父幼年時期曾經見過穆素暈,又矮又胖,只是一個尋常女子而已。
由此可見,傳奇小說中的所謂佳人,一半是虛構出來的。這個婢女雖然粗蠢,倘若好事者按譜填詞,登場度曲,他日戲台的紅地毯上,何以見得不是一個鶯嬌花媚,傾城傾國的絕代佳人呢?先生所論,也不免是『盡信書』了。」
不合群的鬼
聶松岩說:膠州有座寺院,寺院的藏經樓後有個疏菜園。一天夜晚,有個僧人開窗乘涼,在明亮的月光下,見一個人在老樹下流連徘徊。
他以為是偷疏菜的,厲聲呼問是誰。這人躬身施禮說:「大師不要怕,我是個鬼。」僧人問:「既是鬼,為什麼不回到你的墓中去?」鬼說:「鬼也是以群劃分的,各入其群,我本來是個書生,不幸被埋葬在了叢冢間,不能與馬醫夏畦之流為伍。他們也討厭我不屬於他們的群伙。因落落難合,所以寧願到這裡來安靜安靜。」說完,逐漸消失。後來往往望見他的身影,但呼喊卻不再應聲了。
公婆強賣寡媳
洛陽郭石洲說:他家鄰縣有戶人家,兒子死了,父母接受了富戶的二百金,將守寡的兒媳賣給富戶做妾。
改嫁這天,公婆強迫她披上婚服,挾持上車。寡婦不肯走,公婆就用紅巾把她的雙手反捆起來,由媒婆抱住坐在了車上。圍觀的人大都為她嘆息,還有的憤憤不平。
可是,寡婦的娘家無人,誰也不好首先出面阻攔。車夫揚鞭催馬那一刻,寡婦悲傷地高呼了一聲,隨著呼號突然出現了一個大旋風,三匹馬都被驚得狂奔起來,車夫不能控制。三匹馬拉著車子,不向富戶家中跑去,而是奔往縣城。
一路上,馬車飛渡泥淖如同走在康莊大道上,就是經過危險的小橋也不翻車。到了縣衙門口,這才屹然停立。於是,公婆強賣寡媳的事也就失敗了。
從這件事來看,可以知道文獻中所記載的受屈平民女子呼喚上天,雷電下擊的各種事情,並不是虛構出來的。
光天化日厲鬼索命
從舅安介然說:「厲鬼討索冤債的事情,見於記載的不止一件,得於傳聞的也不止一件。
癸未年五月,我從鹽山縣耿家庵回崔莊,親眼見過一個被厲鬼索命債的人。這人年約五十多歲,頭戴草笠,身穿苧衫,用一頭驢馱著行裝,他把驢系在河邊的柳樹上,自己倚樹休息。
我也系馬坐下休息。忽然這人猛地站起身來,雙手作出撐拒狀態,似乎是在與人格鬥,一邊撐拒著一邊說:『害了你的命,償命就是,何必要這樣毆打!』支撐了好久,話語逐漸模糊不清,猛然踴身一躍,淹沒在河內的波浪中。
共同目睹這件事的有十多個人,都合掌誦佛。雖然不知道鬼要報什麼冤讎,但害命償命的話,卻是跳河人自己說的。」
隔世討債的狐妖
即墨人楊槐亭前輩說:濟寧有個小童被一個狐妖姦污,每天夜晚狐妖必定前來與他同衾共枕。直到小童二十多歲時,還是沒有一天不來,有人教他留起鬍子來,可鬍子稍微一長,就在睡夢中被狐妖剃去了,狐妖並且給他在面部敷上脂粉。家人多次請道士用符篆驅逐狐妖,可是沒有任何效果。
後來,正乙真人乘船路過濟寧,家人又請正乙真人驅狐。真人向當地城隍發出文書,於是狐妖便來到了真人面前,向真人訴說起來。旁觀的人雖然看不到狐妖的身形,但是都聽到了他的說話聲。狐妖說他在前生中是個女子,而他所姦污的童子是個和尚。一天夜晚,他路過寺門,被和尚劫持到密室里,從此隱忍受辱,多達十七年,後來憂鬱而死。
他向地府的神明控訴,地府判和尚下地獄受罪完畢,仍然回到人間償還對我所欠的債。時值我因其他罪過墮落為狐身,竄伏到山林過了一百多年,沒能和仇家相遇。現在我已經鍊形成道,正趕上和尚投生為這個童子,所以我才來對他進行報復。十七年期滿以後,我自己會離去,不痲煩別人驅逐,正乙真人聽後,竟沒有對狐妖採取什麼措施。
也不知後來期滿之後,狐妖是否已經離去。不過,據狐妖所說,完全可以知道如果人欠了債,就是已經隔了幾世也是必須要償還的。
鬼魅留字露隱私
陳少廷尉耕岩做翰林時,受到精魅的捉弄。為了躲避精魅,他遷居到另一個地方,可是精魅仍然隨他前往。精魅捉弄他的辦法是擲許多小紙條,洩露他的隱私,這些隱私都是外人絕對不會知道的。陳耕岩日益害怕,常虔誠地祭祀禱告。
一天,精魅又擲了個小紙條,斥責他待侄子不好,並且說:「再不資助侄子豐富的錢財,大禍馬上臨頭。」根據紙條的內容,大家都暗中懷疑紙條是侄子扔的。於是秘密約定暗中觀察。
這天夜間,又聽見了擊損器物的聲音,家人們突然衝出來捉拿,果然是他。
陳耕岩天性寬厚,對待家庭骨肉尤其慈愛,他只是對侄子說:「你需要錢可以直接告訴我,何必要這樣做呢?」笑著打發他回房就寢,從此也就再沒有什麼精魅了。
後來,編修吳朴園突然遭到火災,不知火是從哪裡來的。搬家後又遭到火災,也不知起火原因。我認為可能這也類似陳耕岩的事,或許是家賊放火。吳朴園說:「我早就懷疑到了這一點。」
可是,第三次又發生了火災。那是遷居泉州會館時,他與客人正坐在廳堂中說話,忽然烈焰燒起,是從承塵紙上噴射下來的。堂頂的承塵紙,那既不是人所能上去的,也不是人所能進去的,恐怕也就真是鬼魅在放火了。
善賭父與放浪子
有個十分善於賭博的胥魁,贏得別人的錢財猶如探囊取物,簡直就是不持兵刃的搶劫。賭博時,他的徒黨充當羽翼,秘密配合,用表情代替語言互相傳達對方,機詐多端,其得心應手就如同手臂手指的密切配合,又如呼氣吸氣那樣相互溝通。
有錢的呆哥們,一進賭場,那就必定像魚吞餌一樣上鉤,又好比野雞遇見經過獵人精心馴服的雉媒,絕對要入圈套。胥魁這樣賭了十年,累金百萬,交付他的兒子到長蘆去做生意,並給他擬定了賺十分之一利潤的計畫,他的兒子也很狡猾,可是放蕩好色。
有個曾經墮入胥魁騙術的人,輸光了家產,對胥魁恨之入骨,便請求胥魁隨他兒子前往,幫助做生意。這人去了以後,就天天引誘胥魁的兒子採花問柳。結果,放蕩子整天出入歌舞場和妓院,沉醉於聲色,樂而忘歸,耗費了資金的十分之九。胥魁對兒子的所為聽到一些風聲後,就親自前往檢查,但已經是不可收拾了。
論者認為這件事情雖然是人謀劃的結果,但其中也有上天的幫助因素。難道是仇人一動此念,神靈就啟發了他的智慧嗎?否則的話,這個輸光家產的胥魁的仇人,又怎麼能以前愚蠢而後來卻有了智慧呢?
夜宿廢宅等美人
我的同年編修蔣心餘說:他家鄉有處大戶人家的廢宅院,
往往出現一位艷裝的麗女,登在牆內向外看,武生王某,性格粗豪,很有膽量,搬著被褥孤身一人住進了廢宅,以望夜間能夠有所艷遇。
直到半夜,宅內還不很寂靜,沒有一點麗女出現的跡象,他著急地拍著床自言自語地說:「人們都說這所宅院有狐女,現在到哪裡去了呢?」
窗外有人小聲回答說:「六娘子知道君今夜到來,躲避出門前往溪頭看月去了。」武生又問:「那麼你是誰呢?」窗外回答:「我是六娘子的婢女。」武生問:「為什麼她要單單躲避我呢?」婢女說:「不知因何緣故,她只是說怕見你這個腹負將軍。」武生不理解腹負將軍是什麼意思。後來他經常舉這件事向人講道,問人說:「腹負將軍是幾品武職?」聽到的人沒有不笑的。
我後來向蔣心餘的同鄉了解這件事情,那個同鄉回答說:「確有武生王某其人,也確有孤身人宅期遇狐女的事。不過,他只是空等了一夜,什麼也沒遇到罷了。其他情節,都是蔣心餘添油加醋點綴出來的。」蔣心餘性好詼諧,但敷衍的情理或許是對的。
老虎不敢吃的人
先母張太夫人,曾經雇用一位張氏老婦司掌炊事。張氏是房山人,家住西山的深山裡。
她說她家鄉有個極端貧窮的人,因無以為生,便離開家到外地去謀生。他從來沒有離開過家門,才走了半日就迷路了。當時陰雲密布,天空晦暗,群山起伏,山路崎嶇。他不知朝哪裡走,便暫且坐在樹下,想等天晴後辨明方向再走。
忽然有個人從樹林走出,三四人跟隨身後,都面目猙獰,身材高大,與普通人大不一樣。他心知這些人不是山靈就是妖怪,考慮已經不能隱藏躲避,便乾脆迎上前去叩拜,哭訴自己的苦難處境。來人同情地說:「你不要害怕,不會害你。我是虎神,今天來為群虎分配食料。等會兒虎吃了人,你收取他的衣物,就能足以養活自己了。」
於是,虎神把他領到一個所在,長嘯一聲,只見眾虎從四面八方雲集而來。虎神舉手指揮,發號旋令,也聽不清說的是什麼語言。
一會兒,群虎全部散去,只有一虎留在了草木叢中,忽然,有個荷擔的人過嶺而來,虎躍起身子正要撲上去,卻又後退繼續藏在了草叢,又過了片刻,走來了一個婦人,虎這才撲上去把婦人吃了。虎神檢查了一下婦人的衣物,得到數金,便交給了那位貧窮人。
虎神對他說:「虎是不吃人的,只吃禽獸。凡是被虎吃的人,只不過是披著人皮的禽獸而已。大體上天良沒有泯滅的人,頭頂上必定閃爍著靈光,虎見了就要退避。天良喪失的人,靈光必定全部熄滅,與禽獸沒有區別,虎見後才能去吃。
「剛才走過去的荷擔男子,是一個凶暴不講人理的人;可是他奪取了財物,還能用來濟助寡嫂孤侄,使他們孤兒寡母免受饑寒。就是由於他有這份心思,頭頂上還有彈丸大的靈光,所以虎不敢吃他。
「後來的這個婦人,拋棄丈夫私自改了嫁,又虐待親丈夫的前妻之子,將前妻之子打得體無完膚,還偷盜新丈夫的金錢,去送前夫的女兒,也就是懷中所攜帶的這數金。因有這些劣跡,頭上的靈光也就消失乾淨了,虎看著她再不是人身,所以才敢於撲上去將她吞吃。你今天能夠遇到我,也是由於侍奉繼母侍奉得好,常停減妻子的飲食供養繼母,頭上靈光約有一尺高,所以我能來保佑你,並不是因為你對我的叩拜哀求。努力行善吧,你應該會有後福的。」
虎神給貧窮人指示了歸路,過了一天,他在夜晚回到家中。張氏老婦的父親與這人沾點親戚,因此得知了詳情。當時有個家奴的妻子,經常虐待驅使年僅七歲的孤侄,聽到張氏講述這件事情後,對孤侄的虐待態度稍有收斂。聖人用神道來設定教化,是有深刻意義的。
一件善事也有好報
獻縣有個捕投,一次奉命逮捕巨盜,已經將巨盜捉捆。巨盜的妻子很有姿色,他用妻子陪捕役睡覺作為交換條件,請求捕役放他逃走。捕役沒有答應。
後來,捕役因貪贓過多,被判處斬首。行刑的前兩天,監獄倒塌,捕役被監牆壓死,獄吏葉某,因沒有及時維修監房,受到重杖處罰。
當捕役被論罪時,葉某夢見自己立在堂下,聽到堂上的官員們正在討論捕投貪贓一案。一位官員語氣堅定地說:「一件善事不能掩藏千件惡事,千件惡事也不能掩藏一件善事。免刑是不可以的,不過可以減刑。」很快,有個文吏抱著文案走出堂來,他根本就不認識,又仔細看了看堂上的官員,也都不認識,這才不是在縣衙。醒後,他私下祝賀捕役,認為他就要減罪不死了。直到捕役死後,他才明白神靈的所謂減罪,是保留了捕役的完屍。
人們計算捕役的生平事跡,只有不肯污辱巨盜妻子這件善事,而竟靠這一善事減免了斬首的死刑。由此可見,天道昭昭,又何嘗不許人晚點行善呢!
游僧善意勸狐女
吳江人吳林塘說:他的一個表親艷遇狐女,雖然沒患疾病,可總是昏昏迷迷的,好像提不起精神。父母很為他擔心,聽說有位游僧能夠驅狐,前去拜請。游僧說:「這個狐女與令郎有夙緣,無意禍害令郎,只是令郎有些過於貪玩了。儘管狐女不害令郎,恐怕令郎不免自害。我會採用良好的方式送她走。」
游僧夜晚來到她家,盤坐著念起了咒語。家人遠遠望見燭光下有位身著繡衫的女子,對游僧冉冉再拜。游僧舉著拂塵說:「你把沒完的姻緣留待來世歡樂,不是也很好嗎?」女子聽後隱沒身形,從此再沒出現。
吳林唐知道游僧是異人,便向他請教感遇神仙的事。游僧說:「古來傳記所記載的神仙,有的是寓言,有的是託名,有的是藉以抒發恩怨,有的是藉以談論詼詭奇人聽聞,還有的是用來點綴風流佳話,或者是本無什麼目的,只是寄託情懷裝飾語言,就象詩人構思華麗的詞藻,總之是偽造的十之八九,真實的十之一二。這一二真事,又大都是鬼靈狐或花妖木魅,其中沒有一個神仙。凡稱神仙的,必定是詭托之詞。神是正直聰明的,仙是沖虛清靜的,哪有名列神仙之籍,身依天界紫府,還有盪姬淫女摻雜其中,動不動就去赴桑中幽會的呢?」
吳林塘非常嘆佩游僧的見識精到,認為是自古以來聞所未聞的。吳林塘說這件事時,沒有舉出遊僧的名字。後來問林塘之子鍾僑,鍾僑說:「我看見這個游僧時,才五六歲,當時沒聽見人稱呼他的名字,現在已經無從去問了。只是還記得他的語音,似乎是杭州人。」
女兒變豬被宰割
文安縣的王氏姨母,是先太夫人的五妹。她說自己未出嫁時,一天坐在渡帆樓中,遠遠望見河邊的一條船上,有位官宦人家的中年婦人在伏窗痛哭,旁觀者多得形成了一道人牆。
乳婦打開後門前往探問,說中年婦人是某位知府的夫人,白天在船中入睡,夢見她死去的女兒被人捆按著受宰割,呼號是十分慘切。她被驚醒過來,可是聲音仍在耳邊,似乎是從鄰船中發出的。她派婢女過船尋看,原來是鄰船正在殺一頭小豬,將血瀉於盎中,還沒殺完,知府夫人夢見女兒被繩子捆著雙足,被紅帶子捆著雙手。而小豬的前足正是捆得紅帶子。
知府夫人一聽,確信小豬就是自己亡女的後身,越發悲痛欲絕,就用加倍價格將小豬贖買出來,讓人掩埋了。她的僮僕私下說,知府女兒十六歲死去,生前極為溫柔可愛,只是特別貪吃雞肉,每餐必須具備,如果有一頓不備雞肉,她就不拿筷子。因此,每年常宰七八百隻雞。由此看來,可能這是業報。
多事書生被鬼纏
交河有位書生,傍晚時一個人在田間散步,遠遠望見有個女子,躲避到高梁地中,他懷疑是放蕩女來赴幽會,便逼近高粱地察看。高梁地寂靜無聲,他認為是鑽入深叢藏了起來,不再追尋,就回家了。
回家後鬧起病來,一陣發冷,一陣發熱,而且亂說胡話:「我是一個餓鬼,因為君有祿相,不敢觸犯,所以藏到了草中,不料君卻不意顧盼,曲步相尋,君既然有情,那我就應該來索要食物,請略微給我一點祭奠,我可就此告辭。」家人祭祀了一些紙錢和酒菜,書生馬上就好了。
蘇語年進士說:「這個書生本來沒有邪心,因為偶爾多事,才被女鬼鑽了空子。小人對於君子,常常是在暗中觀察可乘之隙的。一言一行,可不能不慎重啊!」
狐妖講理
李又聃先生說:東光縣某氏宅內住著狐妖。一天,宅內忽然投擲起磚瓦來,砸壞了盆盎。因為這事,某氏罵了幾句。夜間,他聽見有人叩窗說:「君睡了沒有?我有一句話:都是鄰里鄉黨,比戶居住,小兒女們不懂事,或許有所觸犯,這是難於避免的常情,能原諒就原諒,不能原諒的話可以告其父兄,父兄自當管教。採取惡聲大罵的辦法,在道理上是不可以的。
「況且,我們狐輩出入無形,來往不測,一切行動都是君既不能看到也不能聽到的,要想提防也是根本不可能的。可是君卻挽袖擦掌要與我們為難,這樣能有好結果嗎?從勢力上說君必定不是對手,望君三思。」
某氏急忙披衣起身,向狐妖道謝,從此也就相安無事了。恰好親戚中有因僮僕發生一點矛盾,釀成爭鬥,幾乎形成大案子的事情,李又聃先生感嘆地說:「這件事情,馬上就令人想起了某氏宅內狐妖的處理方法。」
自吹膽大卻被嚇破肝膽的人
我七八歲時,曾見奴子趙平自稱有膽量,老僕人旋祥連連搖手對他說:「你千萬不要自誇有膽量,我就是因自誇有膽而被嚇破膽的。」
「我少年時期,血氣方剛,聽說某家的凶宅沒人敢住,便一個人搬著被褥住了進去。將近半夜的時候,嘩啦一聲,房頂的承塵紙從中裂開,忽然墮落一條人胳臂,不停地蹦蹦跳跳;一會兒又墮落一條,接著是墮落兩足和身子,最後墮落的是人頭。這割解開來的人體六大部件滿屋跳躍,靈如猿猴。我正驚愕得不知怎麼辦,六部分又合成了一個人身,刀痕杖跡,腥血淋漓,舉著雙手直接來抓我的脖頸。幸虧夏夜為了乘涼,掛窗沒有關閉,我急忙從視窗跳出室外,瘋狂奔逃,才免遭一死。從那以後,我的心膽都被嚇碎,至令還不敢單身住宿。」
「你總是不停地大吹大擂自己有膽,恐怕不免也要像我一樣吃大虧啊!」
趙平聽後,很不以為然,說:「你老處理這事本來就是失策的,為什麼不先捉住一段,使他不能湊合成形?」後來,趙平夜飲醉歸,果然被群鬼阻攔住,掖進糞坑裡,幾乎滅了頭頂。
陰間斷案五十年不晚
我的同年鐘上庭說:「他在寧德做官時,有個幕友得了急病。正在服藥,恍惚中看見二鬼對他說:『冥司中的某件獄案,一直等君前往對質。可以不用服藥了。』幕友說:『這件獄案已經五十多年了,怎麼現在還沒結束?』鬼說:『冥司的法律最嚴厲,可是執行起來也最謹慎。一旦涉及疑點,雖然明知事實真相,如果證人不出庭作證,拖多久也不能定案。因此往往一拖就是幾十年。』幕友問:『這樣的話,那不是拖延時間牽累當事人了嗎?』鬼說:『這種情況僅占千萬分之一,不是常有的。』當天夜晚,幕友果然死去。」
由此看來因果報應有時不靈驗,或許是由於這個緣故吧?還有,小說的記載中,有許多生魂前往冥司對質的,或許是定案的遲早,要各自根據案情的輕重緩急吧?
總之,定案雖有早晚的差別,神靈卻畢竟不會糊塗,這是清楚可信的。
誤人子弟遭天亡
安邑人宋半塘,曾在鄞縣做官。他說鄞縣有位書生,文才很好,可就是不能進取功名,科舉總是落榜。他病中夢見走到一個大官署,察看官署的情況,知道是冥司。在那裡,他遇到一個冥吏,是他的故人,於是便向他叩問自己這場病是否會死。
冥吏說:「君的壽命還沒到期,可是君的食祿卻已經吃完了,恐怕到這裡報到已經為期不遠。」書生說:「我平生靠教書餬口,並沒有過份地暴殄天物,怎麼壽命沒有到期食祿反而先吃光了呢?」冥吏長嘆說:「正是由於君接受了他人的學費,而疏忽了對學生課業的訓導,冥司認為是無功竊食,無功竊食就是浪費。因此,銷除了君平生應得的食祿,補償君預支的食祿,所以壽命沒到期食祿反而先吃光了。為人之師,名分本來是尊貴的。可是,受人學費,誤人子弟,所受的譴責也是嚴重的。有官祿的可以減官祿,沒有官祿的就減食祿,一兩一錢都計算不錯。世間徒見才士通儒們,有的貧窮,有的夭亡,動不動就說天道難明,哪知他們自誤生平,罪過多是犯在這類事情上呢!」
書生悵然醒來,果然一病不起。臨終時,他以自己夢遊冥司的事告誡親友,所以人們才得以知道冥吏的這番話。
懂道理的鬍鬚狐仙
從舅安介然說:佃戶劉子明,家境稍微寬裕。有狐妖居住在他家的倉房中,幾十年來從沒對他家騷擾一次。劉子明對待狐妖,也只是每年過年時,用五懷酒和幾個雞蛋祭祀祭祀而已。人狐相安無事,時間已經很久。
一天,劉子明忽然聽到吃吃的笑聲,而且笑得沒完沒了,他問為什麼笑也不回答,反而笑得更厲害。劉子明很生氣,便呵斥起來。狐妖忽然說:「我自己笑有的人厚待盟兄弟,卻忌恨親兄弟。我自己笑有的人厚待妻子的前夫之子,卻虐待自己的前妻之子。我如何招惹君了,而君如此大動肝火?」劉子明一聽羞愧滿面,無話以應。
一會兒,又聽到屋上朗誦《論語》說:「法語之言,能無從乎?改之為貴。巽語之方,能無說乎?繹之為貴。」嘆息幾聲就寂靜了。從此以後,劉子明稍微改正了自己的所為。
後來,我把這件事告訴了邵闇谷,邵闇谷說:「這是至親密友都難開口規勸的事情,而狐仙卻能開口相勸;這是莊重言論所難勸進去的事情,而狐仙卻用詼諧之語促成了他的覺悟。就是滑稽大師東方朔,恐怕也給這位狐仙的詼諧諫語添加不了什麼呀!倘若日後我走到劉氏倉屋前,應該對門三作揖,尊拜這位狐仙。」
被人宰割的婦人
瑪納斯有個流放犯的妻子,人山樵採野物,突然被強盜劫獲。
強盜是額魯特的流民,沒有君長,也沒部族,或許幾十人為一夥,或許幾人為一夥。他們出沒深山樹叢,遇到飛禽吃飛禽,遇到野獸吃野獸,遇到活人則吃人肉。
婦人既落盜手,被剝去衣服,捆在了樹上。強盜們在一旁點起篝火,打算一塊塊從婦人身上割肉烤燒,美美飽食一頓。他們才從婦人左股上割下一塊肉,忽然聽到一聲火槍響,頓時人語喧譁,眾多的馬蹄聲像鼓鳴一樣震動了林谷。強盜們以為大隊官兵圍追過來,沒顧得上烤肉,扔下婦人和火堆,都慌忙逃遁了。
原來,軍營的士卒放馬,偶爾用鳥槍射擊野雞,誤中馬尾。一匹馬橫蹦亂跳起來,群馬皆驚,紛紛向深山狂奔,士卒高聲吶喊著追馬,無意中嚇跑強盜,救了婦人一命。假設他們遲到片刻,這個婦人就血肉狼藉了,這豈不是好像有什麼神靈暗中促使他們這樣做的嗎?
從此以後,這個死裡逃生的婦人持了長齋,一次她對人說:「我並非要敬佛求福。天下的痛苦,沒有超過割肉的;天下的恐怖,也沒有超過被捆起來等待割肉的。我每次見到屠宰動物,就會想起自身曾經受過的痛苦和恐怖;想到那些被宰的眾生,痛苦和恐怖也必然像我當初的情景一樣。因此,我也就咽不下去了。」這番話,也可以用以告誡世上那些貪婪食肉的人。
牛和狗的夙冤
奴子劉琪,餵養了一牛一犬。牛一見犬就頂,犬一見牛就咬,每次都是斗得血流不止。不過,牛隻是頂這一隻犬,見到其他犬則不頂;犬也只是咬這一頭牛,見到其他牛則不咬。後來,劉琪把牛和犬分別系在兩個地方,牛有時聞到犬聲,犬有時聽到牛聲,雙方都會昂頭怒視。
以後先父姚安公到戶部做官,我隨任前往京師,不知這兩個敵對家畜的結果如何。
有人說:「不能說話的禽獸,都能記得前生。這敵對的一牛一犬,可能就是佛經上所說的夙冤,今生還互相認識吧?」
我認為夙冤之說確鑿無疑,記得前生之說似乎未必。親戚中有一姑一嫂相互厭惡,嫂與各位小姑都很和睦,只有與這一小姑好像仇人;小姑也與諸嫂都很融洽,唯有與這一嫂如同冤家。她們又豈能記得前生呢?
大概生命中的怨恨之念,能夠在性識中紮根,一旦冤家相逢,就如同相反的草藥,雖然是枯根朽草,本身沒有知覺,但氣味就能互相激鬥。因果牽纏,無施不報。三生輪迴僅是一瞬間的事,轉眼就有回報,豈可以了快意一時,與人睚眥結仇呢!
能預見未來的圓光術
世上有一種圓光術。這種法術是在牆壁上張開一張白紙,然後焚符召神,讓一個五六歲的童子觀看白紙。童子必定看見紙上突現一面大圓鏡,鏡中人物歷歷在目,表示著未來的事情,猶如卦影。
不過,卦影只是隱諱地顯示出事物的象徵,而圓鏡則明顯地直接出示人物形貌。道士龐斗樞就會運用這一術。
有個一向與龐斗樞親密的書生,曾經覬覦一位婦人,就私下請求龐斗樞施展圓光術,看著艷事將來能否成功。龐斗樞吃驚地說:「這種事情豈可褻瀆鬼神呢!」書生纏著不放,一定要他施法術。龐斗樞迫不得已,勉強為他燒了符。觀看圓鏡的童子看了好久,說:「有一個亭子,亭中間放著一張床,三娘子與一個少年坐在床上。」三娘子是書生的亡妾。書生正呵斥童子胡說,龐斗樞大笑著說:「我也看見了。亭中還有一個匾額,只是童子不識字罷了。」書生生氣地問:「什麼字?」龐斗樞說:「『己所不欲』四個大字。」書生一聽,沉默未語,拂衣而去。
有人說:「龐斗樞所焚的符其實不是真符,他先用餅買通了童子,教給他說了這番話。」這一解說恐怕是接近實情的。雖說這樣做是開了一個惡劣的玩笑,可主旨卻沒失去規勸朋友改過的意義。
銀船作怪
先太夫人說:「外祖家常夜間出現一個怪物在樓前舞蹈,一見人就逃避起來。家人借著月光從窗隙中窺視,見怪物披著慘綠衫,身形粗蠢,就像一隻巨鱉,只有手足沒有頭,不知是個什麼怪物,外叔祖紫衡公安排了幾名身體強健的僕人,手持刀杖繩索埋伏門外,等怪物一出現,突然捕捉。怪物受到驚嚇,踉踉嗆嗆地逃進了樓梯底下。人們持火把查找,發現牆角有個綠錦包袱,包袱中包著一隻銀船,左右共有四輪。這是外祖家鼎盛時期的一個兒童玩具。
「人們這才明白原來是銀船作怪,綠衫是包袱,手足是四輪。將銀船熔化,得到了三十多金。一位老婦說:「我當婢女時,房中丟失了這件玩具,同伴們都慘遭鞭打。不知當初什麼人偷來放到這裡,成了精怪。」
《搜神記》記載孔子的話說:「家庭飼養的六畜和蛇魚鱉草木等物,通靈以後都能興妖作怪,所以稱為五酉。五行之中,到處都有這種成精之物。酉的意思是老,物老就能作怪。殺死就沒事了,有什麼可怕的呢!」由此看來,物久幻形,本來就是事物運動的常理。
兩世夫妻
兩世做夫婦,如韋皋和玉簫,那是有的。
景州李西崖說:他乙丑年會試,遇見一位貴州籍的孝廉,講到他家鄉有戶民家生女,女兒才會說話,就說自己前生是某氏之女,某氏之妻,丈夫名某字某,她自己死時丈夫若干歲,今年應該若干歲,以及夫家的居住地址等等。她前生丈夫的居址,距她家僅有四五天的路程。
她的這番話,也就逐漸傳揚開了。到這個女孩長到十四五歲的時候,她的故夫聽到了這一傳聞,逕自前來尋問。二個相見,悲喜交集,共同追述往日夫妻生活中的舊事,全部相符,當天夜晚竟抱著被褥同床共寢了。女孩的父母不能阻止女兒,便疑疑惑惑地前往偷聽,熄燭以後,立即就轉入了兒女情濃的纏綿語態。母親很生氣,趕走了女兒的前夫。女兒憤恨絕食,她的前夫也逗留旅店不肯回去。
一天,家人偶然疏忽了防範,老夫少妻二人竟相偕逃去,不知究竟。這件事真奇怪呀!自古以來從沒聽說過。這可謂是
由舊情支配,沒受禮儀的束縛。
女兒挨打替母還債
東光縣人霍從占說:有個富戶女兒,五六歲時,因夜晚出來看戲,被人拐賣了,不知去向。過了五六年,拐賣這個女孩的人販子敗露,供出曾經用藥迷昏這個女孩進行拐賣,並交待了她的家址。官府行文查問屬實,女孩這才返回家來。
到家一看,女孩已經是疤痕遍體:鞭痕、杖痕、剪痕、錐痕、烙痕、燙痕、爪痕、齒痕,全身肌膚就像割畫一樣。女孩的母親心如刀割,抱著他一連哭了幾天,每次說到這一話題,就會淚下沾襟。
據女孩自己講,買她的主母殘無人道,常對她下毒手摺磨。起初由於自己年幼,不知怎麼辦,只是在恐怖中等死;後來年齡漸長,不勝痛苦,就想自殺。夜間,她夢見有位老人對她說:「你不要自尋短見,再烙兩次,打一百鞭,你的業報就滿了。」果然,一天被捆在樹上挨鞭打,剛好到一百鞭時,縣吏就持帶著公文證件到場了。
原來,女孩的生母對待婢女也極為殘忍,凡是恐懼地侍立在她身邊的婢女,很少有不帶血痕的;她回眸一看,左右下人就會被嚇得面無人色。因此,神靈才在她女兒的身上向她出示警告。可是,她卻一直沒有悔改,後來在項部長了一個毒瘡,終於喪命。現在,她的子孫後代也已經衰微。
霍從占又說:有個官宦人家的主婦,遇到婢女有了過錯,不用鞭打,只是脫去下衣,讓她露著下體伏在地上。這個主婦說用這種辦法懲罰,也就如同鞭打示辱了。後來,主婦得了癲癇病,家人防守稍一疏忽,她就裸體舞蹈。
紅燈戲弄僧人
釋明玉說:西山有個僧人,見游女春遊,偶然動了兒女春心。他正徘徊凝想的時候,忽然有位少婦用眼睛給他送來情波,並逐漸情意綿綿地和他述起話來。少婦說:「我家離這裡不遠,丈夫出門在外,時間已經很久了。今晚我用一盞燈在林外相候,引你前往我家。」叮嚀再三,告別而去。
晚上,僧人遵囑前往,果然有一盞燈,熒熒發光,相距不過半里。他穿林渡澗,隨燈前進,始終沒能追上。後來,燈光時隱時現,忽左忽右,他輾轉賓士,也就迷失了道路。因疲乏得不能再走,便倒在了一棵老樹下。
天亮時,他仔細觀察周圍環境,發現自己仍在原來的地方。再看樹林裡,蒼綠的苔蘚上,布滿了自己重重疊疊的足跡,這才悟出原來自己像牛轉磨一樣,繞著老樹周圍走了一夜。他自知心生妄念,才導致魔來,急忙投拜本師懺悔。後來也沒發生其他事故。
釋明玉又說:「山東有位僧人,常見藏經閣上有個麗女向下窺視,心知她是鬼魅。可是,他暗想鬼魅也是一種艷遇,便逕自前去尋找。上閣以後,一無所見,呼喚麗女也不露面。此僧仍不甘心,每次看見麗女,就去尋找。這樣找了一百多次,就迷迷糊糊地成了心病,直到死去。臨死時,他才自己說出了這件事。」
這或許是前世冤家,藉以前來索命吧?不過,上述二僧歸根結底都是自己敗壞自己,並非妖魔和鬼魅敗壞他們。
認死理的醫生
吳惠叔說:「有位醫生,一向淳謹寬厚。一天夜晚,有個老婦拿著一對金釧,向他索買墮胎藥。醫生大驚,嚴厲地拒絕了她。次日夜晚,老婦再次登門求藥,並且增添了兩枝珠花。醫生越發感到驚恐,極力將老婦逐出門去。」
「半年多以後,醫生忽然夢見自己被拘到冥司,說有人控訴他殺人。在堂上,一個披髮女子,項上勒著紅巾,哭訴求藥醫生不給的情狀。醫生爭辯說:「藥是用來活人的,我豈敢殺人獲取漁利!你自己因姦情敗露而死,於我何乾?」女子說:「我求藥時,身孕還沒成形,如果能夠墮胎,我就可以不死。這麼做,是破壞一個無知的血塊,保全一條等死的人命。既然得不到藥,就不能不生產,結果導致新生嬰兒被扼殺,遭受了許多痛苦,我也被逼自縊。可見,你想成全一命,反而害死兩命。罪不歸你,又歸誰呢?」
冥官嘆息著對女子說:「你的話,是斟酌事勢而言;他的話,則是堅持了一個道理。自宋朝以來,固執一理而不揣度事勢利害的人,豈止是他一個人呢?我看你還是不要打這場官司了吧。」冥官拍案有聲,醫生被嚇醒。
人在黃泉也有情
滄州插花廟老尼姑董氏說:一次半夜睡醒,她聽見佛殿上有噹噹的擊磬聲,如同有人在做禮拜。
第二天,她告訴小徒。小徒說:「師父的耳朵出了毛病。」到夜間,仍然聽到磬聲,於是她便偷偷起身,躡手躡腳地來到
佛殿察看。佛殿上燈火青熒,模模糊糊地勉強能夠看見殿中的情景。她見自己的亡師正在擊磬,一位少婦對佛長跪,不停地進行祈禱。因少婦面對佛像,認不出是誰。細聽她的祝詞,原來是為自己正在生病的丈夫祈福。老尼董氏因心情恐怖慌了手腳,碰在了朱桶上。殿內聽見響聲,頓時陰氣蒙蒙,燈光轉暗。再明亮起來時,殿內已經空無一人。
先外祖張雪峰先生說:「這個少婦已經進了黃泉,還掛念著丈夫生病,聽見這件事就使人情不自禁地增加了夫妻之情。」
董氏尼姑還說:近來有個賣花老婦,夜間經過某氏墳墓,突然看見某氏夫人的魂魄立在樹下,向她招手。她無路可避,只好戰抖著上前拜見。某夫人說:「我夜夜在此等候,想等一個相識的人寄信,長期以來望眼欲穿,今天好不容易才見到你。請你回去轉告我的女兒女婿:一切陰謀,鬼神都已經全部知道,再不要枉費心機。我在陰曹地府,受到了殘酷的鞭笞;先故的丈夫,更是人人唾罵。我們無地自容,只有每天躲避在這棵樹邊,淒風苦雨,好不酸辛。即使這樣,還不知要沉淪多少年,才能轉世投生。近來好似聽到風聲,說必須等侵奪得我小叔子的資財全部耗散乾淨,才有轉生的希望。還有,我的女婿有幾封密信,我生病時放在了藏首飾的小箱內。告訴他趕快找出來燒毀,免得成為日後口實。」再三叮嚀後,就嗚咽著消失了。
賣花老婦把自己的夜遇密告了某夫人的女兒,某夫人的女兒不相信,生氣地說:「你是要為我年幼的叔叔遊說嗎?」等她在首飾箱中看到丈夫的密信,才害怕起來。後來,她家境逐漸敗落,親戚中所有知道這件事的人,都合掌誦佛說:「某夫人轉生已經為期不遠了。」
陣亡官兵也分等級
烏魯木齊提督巴彥弼說:以前從征烏什時,他夢見來到一處山麓,有六七個行帳,不見士兵守衛,幾十人出入往來,也多像是文吏。他前往窺視,遇到了已經亡故的護軍統領某公,便握手問候,問他:「你已經逝世很久,今天又因何事到這裡來了呢?」護軍統領說:「我因為生前直正,被任了個冥官。現在隨軍登記陣亡的官兵。」
他見辦公桌上放著許多登記冊,有黃色、紅色、紫色、黑色幾種顏色,便問:「這是按旗劃分的吧。」某公微笑著說:「哪有紫旗、黑旗呢?這是用來區別甲乙次第的。」他問:「怎樣劃分次第呢?」某公回答說:「赤心為國,奮不顧身的,登記在黃冊上。嚴守軍令,寧死不屈的,登記在紅冊上。隨眾衝鋒,轉戰而死的,登記在紫冊上。倉皇奔逃,無路求生,被蹂踐裂屍,追殲斷命的,登記在黑冊上。」
巴彥弼問:「同時受命,同時參戰,血濺橫屍,戰場混亂,哪就能一一區分,毫無差錯呢?」某公說:「這就只有我們冥官才能分辨了。大體上人死後靈魂存在,精氣就如生前。應該登入黃冊的,精氣像烈火熾騰,蓬蓬勃勃。應該登人紅冊的,精氣像烽煙直上,風吹不搖。應該登人紫冊的,精氣像雲漏電光,往來閃爍。這三等陣亡官兵,最突出的要做明神,最落下的也能歸於善道。至於應該登人黑冊的,精氣瑟縮摧頹,像無焰的死灰一樣,陽世朝廷褒揚忠義時,雖然也連他們一律褒揚,但陰曹地府卻按普通鬼魂對待,不再承認他們是為國事陣亡的魂魄。」巴彥弼側耳恭聽,心裡又害怕又佩服。他正想叩問一下自己的將來,忽然被炮聲驚醒。
後來,他常用這件事告戒部下說:「我臨陣時每當想起這番話,便覺得獻身於槍林箭雨中,輕如鴻毛。」
不傳人閒話的狐妖
滄州盲人蔡某,以彈唱為生,每次路過南山樓下,就有一位老翁邀他彈唱,並與他相對飲酒。二人關係逐漸親密起來,老翁也時常到蔡家與他共歡。老翁自稱姓蒲,江西人,因販賣磁器到達本地。時間一久,蔡某覺察到老翁是個狐妖,然而交情已經很深,狐妖不隱諱,蔡某也不害怕。
後來,里中發生了一件因說閨房中的閒話打官司的事情,搞得滿城風雨,議論紛紛,有的說有,有的說無。蔡某偶爾與狐友談及此事,問狐友:「君既然已經通靈,必定知道其中的真相。」狐友頓時沉下臉來,生氣地說:「我們狐輩修煉道術,豈能干預人的家庭瑣事?房幃閨閣是秘密之地,男女在房中會面難於辨明是否有暖昧關係,因此也就容易引起嫌疑。一犬吠影,往往導致百犬吠聲。即使果真有其事,又與外人何關?卻為一時說著痛快,給人家子孫後代留下幾代人的羞愧,這已經是傷了天地的和氣,召致了鬼神的忌恨。
「況且,事情根本就是杯弓蛇影,恍惚無憑,好事之徒點綴鋪張,就像他自己親眼看見一樣。這就使人忍不能忍,辯不能辯,往往導致抑鬱難言,含冤喪命。這種冤死鬼產生的怨恨之氣,就是經歷一劫的漫長時間也是難於消失的。如果冤死者有幽靈,豈能不進行報復?恐怕冥司的刀山劍樹上,是不會不為這個多舌頭的造謠人設一個座位的。
「你素來淳樸誠實,聽到這種事情就應該掩起耳朵來;不但不掩耳朵,反要考求真偽,想幹什麼呢?是不是不喪失了視力還嫌不夠,還要被割掉舌頭才滿足嗎?」
狐友說完,放下杯子逕自離去,從此再沒有在蔡某面前出現。蔡某萬分悔愧,恨得自批面頰,並經常通過講述這件事告戒別人,一點也不自我隱諱。
獸面人心
舅氏張夢征說:他所居住的吳家莊西,有個乞丐死在了路邊,乞丐所養的狗守著屍體不肯離去。夜間,有狼來吃乞丐的屍體,狗奮勇撲咬,不許狼靠近屍身;不一會兒,狼引來了一群狼,狗奮力拚搏,力竭倒地,與乞丐的屍身一併被群狼吞食。群狼走後,狗身只剩下了一個頭,還是一副怒目圓睜、眼角幾乎要裂開的拚鬥相。有個看守瓜田的佃戶親眼目睹了這件事情。
還有,程易門在烏魯木齊時,一天夜晚,有個盜賊人室偷東西,已經就要跨牆逃走,被家犬咬住了腳。盜賊抽刀砍狗,可狗就是咬住不放,直到被砍死也沒鬆口,因此盜賊也就被捉住沒能逃走。當時程易門有個僕人,名叫龔起龍,正在負心反告主人。所以人們都說程太守有兩怪:一個是人面獸心,一個是獸面人心。
千轉百折才捉到的賊
我在烏魯木齊時,驍騎校薩音綽克圖說:以往他在紅山口哨卡值班時,一天即將天亮的時候,有隻烏鴉對著門口哇哇亂叫,他厭惡這種不吉利的叫聲,引弓向烏鴉射去,烏鴉慘叫一聲,從奶牛背上飛了過去。奶牛受驚狂奔而走,薩音綽克圖急忙呼叫了幾名士卒緊緊追趕。
進入一個山坳的時候,遇到兩個耕田人,奶牛將其中一人觸倒在地。士卒們扶起來看了看,沒有大傷,只是扭了一隻足,難於行走。問他的家在哪裡,他說距離不遠,於是眾人共同抬著他送回家中。
進屋還沒坐穩,就聽見她家的小孩連聲呼喊有賊。眾人急忙出去幫助捉賊,一看賊原來是私逃的遣犯韓雲,正翻牆偷吃主人家的瓜,於是大家一擁而上,捕獲了韓雲,如果烏鴉不對門啼叫,薩音綽克圖就不會用箭射擊;薩音綽克圖不射擊,奶牛不會驚奔;牛不驚奔,就觸不到耕田人;不觸倒耕田人,幾名土卒就來不到他家中;沒有士卒在他家,僅一個小孩見人偷瓜,是沒有能力捉賊的。
經這番輾轉相引,終於捕獲韓雲,使他沒有逃脫死刑。這個烏鴉的到來,豈不是有什麼邪氣附依著哩!韓雲本來就是巨盜,他劫殺的人多了。當時雖然投有看見鬼魅,實際上與劉剛遇鬼的因果完全相同。
肥牛報仇
小奴玉保說:特納格爾有戶農家,忽然有頭陌生牛闖入他家的牧群。這頭牛很肥,也很健壯。過了好久時間,也沒人前來尋問,訪察附近居民也沒丟牛的,於是便繼續收留飼養。
這家有個十三四歲的女孩,偶然騎著這頭牛去串親。行至中途,牛不再沿道路前進,而是馱著女孩跨澗越嶺,直人亂山深處。亂山中崖陡谷深,掉下牛背必定粉身碎骨,女孩只有抱緊牛頸高聲呼號。砍柴放牧的山民們聞聲追趕,載女之牛已經上了萬峰之頂,很快就消失在雲煙之中了。這頭牛也許把女孩餵了虎狼,也許扔在了溪壑之中,雖然不知她會怎麼死去,但肯定是活不成的。人們都埋怨女孩的父親貪圖收留這頭來歷不明的牛,以致罹遭大害。
我認為此牛與這個女孩是前生仇家,就是驅逐不收留,此牛也會通過其他方式進行報復。
懺悔要在未死時
刁飛萬又說:一位書生最有膽量,常想遇見鬼,可總是見不到。一天夜晚,雨過天晴,月光明亮,他讓小奴帶著酒罈和酒杯來到亂墳間,向四周高聲呼喊:「今夜良辰,我獨游此地,太寂莫了。地下諸位朋友,有沒有肯出來和我共飲的?」
話一說完,只見磷火熒熒,在草叢中時出時沒。書生再次呼叫,磷火嗚嗚叫著環繞集中在四周,相距大約一丈,都不再向前跨進。書生數了數鬼影,大概有十多個,於是用大杯盛酒,分別向鬼影灑去,鬼影都俯身嗅聞酒氣。其中一鬼稱讚好酒,請書生繼續賞賜。
書生一邊灑酒一邊問群鬼說:「諸位泉友,為何不去輪迴轉生呢?」鬼說:「存在善根的已經轉生了,惡貫滿盈的都下地獄了。我們這一夥共有十三位,罪限還沒有滿,其中等待輪迴的有四位,業報沉淪不能輪迴的是九位。」書生又問:「為什麼不懺悔祈求解脫呢?」鬼說:「懺悔必須是在沒死以前,死後再想懺悔就遲了,根本沒有著力之處。」一壇酒很快就灑完了。書生舉起空壇向群鬼示意,群鬼各自踉蹌著退去。有一鬼回頭叮嚀書生說:「餓魂得飲佳酒,無以回報。謹以一語奉贈於君:懺悔須在未死時啊!」
死而復生的伊實
翰林院中擔任筆帖式官職的伊實從征伊犁時,血戰突圍,身中七槍而死。經過兩晝夜後,又復活過來。復活後,他又疾馳一晝夜,還追上了大部隊。
我與博晰齋同在翰林院時,見他有傷痕,詳細詢問了他當時死而復生的全部過程。
伊實自稱身受重傷時,一點兒疼痛都沒有,只是覺得忽然好像沉睡一樣。很快又漸漸有了知覺的時候,靈魂已經離開身體。他向四處一望,到處都是無邊無際的風沙,分辨不清東西南北,但清清楚楚地知道自己已經死了。忽然想到孩子還小,家裡很窮,頓時感到酸徹心骨,便覺得身輕如葉,要隨風飄蕩。又轉念想到很不甘心這樣死去,便發誓作為厲鬼殺敵,立即就覺得身如鐵柱,風吹不動了。他徘徊佇立,正要直上山巔,望見了敵兵的所在地,忽然如同夢醒,魂已復體,躺在鮮血之中。
晰齋嘆息說:「聞聽這段情景,使人覺得戰死並不可怕。看來忠臣烈士並不難做,人還有什麼感到可怕而不去做呢!」
俠盜懲罰奸商
新城王符九說:他的一位友人,長期候補官員,好不容易等到補官,卻補了貴州的一個縣令。貴州路途遙遠,他連赴任的路費都沒有,只好向商人借高利貸。商人乘機盤剝,千方百計地進行勒索。友人迫於報到期限,也只有委屈遷就;而商人卻得寸進尺,生出了更多的枝節。友人和姦商爭執到深夜,才無可奈何地飲痛書寫了借據。借據上寫了百金,而實際借到的卻連三十金都不到。
奸商走後,友人把銀子放在箱內,一個人坐著嘆起氣來。忽聽房檐上有人說:「世間沒有這樣的不平事!先生太懦弱了,真令人義憤填胸。我本來是偷你的錢財的,現在卻要懲罰一下這個奸商,為天下的窮官出口氣。」友人很害怕,沒敢答話。忽然屋角上窸窣有聲,說話人已經越牆走了。
第二天,聽說那個高利貸商人被盜,連他箱中的新舊借據、也都被盜賊席捲而去。這個盜賊可真夠俠義的。不過,也是由於奸商的手段太離格,犯了造物主的忌恨,所以鬼神巧妙地安排商、盜相遇,使奸商得到懲罰。
若要鬼不知除非己莫為
王梅序孝廉說:交河城西有處古墓,林木叢雜,傳說其中藏匿著妖魅,觸犯妖魅的人多會得寒熱病,因此人們砍柴放牧都避開古墓叢林,誰也不敢靠近。
有位老儒生自負耿直之氣,從他居住的地方到縣城,古墓恰在中途,他每次路過,必到古墓前休息。休息時冷眼相觀,神情十分傲慢,卻什麼鬼魅都沒看見,也從沒得過病。這樣過了幾年,一直平安無事。
一天,他又坐在墓側,敞開衣服乘涼。歸來以後,就發起狂來,滿口胡說:「原先以為你是位古君子,所以任你傲慢無禮,沒敢侮辱你。你近來做負心事,可知你從前道貌岸然,全是虛假的,現在不怕你了。」家人再三拜禱,老儒一連昏狂了幾天才好。
從此以後,他的傲氣一落千丈,每次經過古墓,就低下頭疾步前進,再也沒有坐下休息。
由此可見,鬼魅一方面並不可畏,如果自己心裡沒病,就是欺凌鬼魅,鬼魅也不敢與人較量;另一方面卻又相當可怕,如果品行不端,多麼隱秘鬼魅也能窺破。
七件懸案
我的學生蕭山人汪輝祖,字煥曾,乾隆乙未年進士,現在任湖南寧遠縣知縣。他沒及第時,長期在幕府做事,著作《佐治藥言》二卷,其中記載了幾條近事,很值得資以為戒。
第一件:孫景溪先生,名爾周,做吳橋縣令時,有位姓葉的幕友一天晚上正飲酒,忽然昏倒在地,過了兩個時辰才甦醒過來。第二天他杜門不出,用黃紙書寫了一條一條的資料,然後到城隍廟拜神,將資料焚燒在城隍廟裡,沒人知道其中原因。六天以後,他又像上次那樣昏倒,很久才起來。起來後,就要求搬出縣署居住。
據他自己說,八年前也曾在山東館陶幕府做事,有位士人控告惡少調戲了他的媳婦。幕僚們本來打算請主官懲處惡少,不必讓被調戲的婦人出庭對質。可是,有個姓謝的同事想看看這個少婦的姿色,於是幕僚們才鼓動主官傳訊少婦。於是,導致少婦自縊,惡少當然也依法論了死罪。現在惡少在地府控告了幕僚,說婦人不死,他不會被處死;而婦人的死,完全是由內幕主張傳訊造成的。館陶城隍神發文書來拘我對質,前幾天我一條一條地書寫清楚,進行申辯,認為婦人本是應該對質的,而且首倡此議者是謝某。
不久又傳來文書,說:「傳訊的根本目的,並不是申理少婦的冤屈,而是要看她的姿色;首倡此議者雖是謝某,但實際的操筆人卻是葉氏。謝某已經被追拘了靈魂,也絕對不能寬容葉氏。」因此,葉某認為自己必定不免喪命。過了一夜,葉某果然死去。
第二件:浙江臬司同公說:乾隆乙亥年秋審時期,他偶爾在一個夜間暗自出房,視察獄吏們審理獄案的情況。
時值夜深,獄吏們都已進人酣睡中,只有一間屋子的燈還亮著。他挖破窗紙向室內竊視,見一獄吏正在審理獄案檔案,可面前卻站著一位老翁和一名少婦。他心裡感到很奇怪,就繼續看下去。只見獄吏起草了一份處理意見,隨後又將草稿毀掉,重新起草一份,少婦一看,施禮後恭恭敬敬地退下消失了。獄吏又抽出一卷檔案,思考了很久,才起草一份處理意見,老翁一看,也作揖施禮退下消失。
次日,他專門傳問這個獄吏,原來先審理的案卷是台州因奸致死一案:起初草擬延緩論決,接著考慮到案犯身為秀才,卻失於自檢,釀成命案,又改為情實,接著考慮到案犯理直,人死是因為再次毆擊,於是填寫了緩決。通過獄吏這一解釋,同公明白了那夜的少婦就是因奸死於非命的少婦鬼魂,而老翁剿是囚徒的先祖之靈魂。
第三件:秀水縣縣署有座愛日樓,樓梯木板早已毀壞,沒人居住,每到陰雨天就會聽到鬼哭的聲音。
縣中的一位老吏說:康熙年間,縣令的母親好誦佛,因而建了這座樓。雍正初年,有個縣令攜帶一位胡姓的幕友到任。這位幕友在炎熱的夏天不想見人,自己住在愛日樓上,公文和飲食,都是用繩索上下縋運。
一天,忽然聽到樓上有慘叫聲,人們急忙搭梯上樓,見胡某赤身裸體,渾身是血,自己刺了腹部,並且碎割全身,就像刻畫一樣。人們問他發生了什麼事,他說自己在湖南某縣當幕僚時,發生過一起姦夫殺本夫的命案,姦婦向官府自首。他擔心主人審理不當,為了避免他人乘此案找錯,便將姦婦判了磔刑。剛才他見有個神把那位婦人領來,用利刃刺人他的腹內,其他事情自己就不知道了。胡某痛苦呼號,叫了一夜,第二天才死去。
第四件:吳興某人,以善理錢財,很有聲望。一次,偶然受到了當事人的慢待,於是便向上級密告了這位當事人關於侵盜方面的隱私,竟興成了一件大獄案,牽連到了許多人遭殃。後來,他自己咬舌而死。
還有,無錫張某,在歸安縣令裘魯青幕下做事。縣中發生了一起姦夫殺本夫的命案,裘魯青考慮到婦人沒有同謀,想免除她的死罪。張某堅定地說:「春秋時期趙盾沒有討伐殺國君的賊,從而也就有了殺君罪名。許止沒有嘗藥,父親服藥死後,他也就有了殺父的罪過。《春秋》一書有誅意之法,不可放過這個婦人。」婦人終於也被處死。
後來,張某夢見一個女子,披髮持劍,拍著胸膛怒氣沖沖地來到他面前,對他說:「法律並不該要我死,你為什麼要急切地助成我死呢?」說著刺了他一劍。醒後,他覺得被刺的部位很疼。從此以後,女鬼夜夜前來刺他一劍,一直到死。
第五件,蕭山人韓其相先生,少年時期工於刀筆,久困考場,而且沒有生子,久而久之便斷絕了科試進取的念頭。
雍正癸卯年,他在公安縣幕做事,夢見神人對他說:「你因為筆孽過多,被削奪了官祿和後嗣。現在又因為你治案寬厚仁慈,賞給你科舉功名和後嗣兒子,快回家吧。」醒來他沒相信,可次日夜晚他又作了同樣一夢。當時已經七月初旬,他在夢中回答說來不及趕上科試的日期。神說:「我能送你及時到達。」他醒後,急整歸裝上路,沿江走水路,一帆風順,八月初二竟及時抵達杭州。果然以遺才入場中式,次年生了一子。
汪煥曾為人誠實,頗有古風,他所說的上述五事,應該不是胡說。
還有,他所記《囚關絕祀》一事說:平湖人楊研耕在虞鄉縣幕做事時,主人兼理臨晉縣政務,臨晉有件疑案,長期以來懸而未決。後來案情得到落實,是弟弟毆死了兄長。
夜間,他起草完判決意見,沒來得及滅燭就人寢了。忽然聽見床上的帳鉤響動,床帳微微地開了一點兒,誤以為是風吹的。稍過片刻,帳鉤又有響動,他睜眼一看,床帳已經懸掛在鉤上,有位白須老人正跪在床前叩頭。他厲聲呵斥,老人應聲消失,可是几案上的紙卻翻動起來。他急忙起身查看,正是他剛剛擬定的命案處理意見。
他又進行反覆詳細的檢查,罪證具在,確定無枉。只是案犯家四代單傳,到他父親才生他兄弟二人,一個死於非命,一個又要伏法被誅,那麼五代的祭祀也就斷絕了。於是,他毀掉了擬定意見,仍然存疑如故,因為他認為這樣處理此案才比較妥當。
我認為如果按王法論罪,殺兄的案犯就該遭到誅殺;可是按人情來看,斷絕祭祀也是很可憐的。對於這個案犯,放生和誅殺都不妥當,無論生之還是殺之,仁和義兩個方面都會受到傷害。如果定要曲意求通,就會認為殺人應該償命,以申死者之冤。可是,申了死者的冤,卻絕了死者父親的後代,若亡者有靈,肯定不會同意,如果他同意那就喪失了良心。所以即使不抵命也不算是冤枉。這可成為一說。
但還有另一說,那就是人情是一個人的事,法律是天下的事,如果凡是只有兄弟二人的家庭,弟弟殺了兄長,同情斷絕祭祀,都不抵命,那麼奪產殺兄的弟弟多了,又如何來明正倫紀呢?這也不能不是一說。沒有皋陶再生,這一獄案確定難以
決斷。只有留待明理的人作出論定了。
神出鬼沒的金元寶
劉香畹說:他以往客居山西時,聽說有位老儒路經古墓,同行者說墓內住著狐妖。老儒不信世間存在著鬼魅妖怪,就對狐妖大罵了一通,當時也沒發生任何怪異。
老儒平常很善於儉樸持家,冬天不穿皮衣,夏季不穿細布,吃飯時沒有蔬菜,平日也不飲茶,妻子經常餓著肚子。他通過節衣縮食,點點積累,有了四十金,熔鑄成四個大元寶,秘封起來。可是,他卻對人說自己家裡窮得沒有一石糧。
自從罵狐後,他所秘藏的元寶有時忽然被放在房頂樹梢上,要搬梯去取;同時忽然被放在淤泥淺水中,要伸手去撈;有時甚至被扔在廁所的屎坑裡,要拿出沖洗;有時被移動了匿藏地點,要費很大勁才能找到;有時丟失了好幾天,又會自己從空而落;有時老儒正在與客對坐說話,元寶忽然塞在了他的帽檐上;有時老儒正在對人拱手揖禮,元寶忽然叮哨滾出袖外。千變萬化,不可思議。
一天,四個元寶忽然跳起來飛上空中,如同蝴蝶旋舞,好像蟬丸觸擊,漸高漸遠,看樣子是要飛走不再回來了。老儒捨不得元寶,只好焚起香來,對空拜祝,元寶這才又飛回來投進他的懷裡。
從此以後,狐妖再不捉弄老儒,可是老儒講學的神氣卻一落千丈,再也沒有以往那種傲慢的氣焰了。
劉香畹講述這件事時,一位友人說:「我常聽說以德勝妖,從沒聽說以罵勝妖。這個老儒受到狐妖戲弄,那是活該。」另一位友人說:「假如由周、張、程、朱等賢人罵狐,狐妖必定不會興妖作怪。可惜這位老儒貌似不俗,其之間內心庸俗得很」。」還有一位友人說:「周、張、程、朱等人必定不會輕意口出罵言。只有心中德識不足。所以才會惱怒流露於外而已。」
劉香畹說:「這話可謂是洞見了問題的結症。」
吝嗇的孝廉
劉香畹又說:有個孝廉很會積聚錢財,但性情吝嗇。他有一個出嫁的妹妹,家裡十分貧困,已經逼近大年除夕,還沒錢買米下鍋。妹妹冒著滿天風雪,徒步走了幾十里地來到娘家,向哥哥請求借三五金渡過年關,許下來年春天用丈夫的教書報酬償還。孝廉推說手頭也很困窘,執意不肯借給。老母親哭著幫女兒說情,孝廉仍然堅持不借,母親摘下自己頭上的首飾,交給女兒拿去渡年關,孝廉無動於衷,像沒看見一樣。
當天晚上,有個盜賊挖開孝廉家的牆壁,鑽人室內,竊走了他積蓄的全部金錢,孝廉怕眾人議論,不敢報請官府追捕盜賊。
半年以後,竊錢的盜賊在別縣作案被抓住,供出自己曾經迄勒過孝廉家的錢,還有十分之七沒有動用。該縣官府發來公文查問,孝廉仍然怕人議論,不敢承認被盜。他的妻子心疼錢財,不忍心白白丟掉,便瞞著丈夫,暗中派兒子前往認領了回來。
孝廉內心羞愧,半年杜門謝客,沒敢露面,母子之間有天然的愛心,兄妹之間有至深的感情,因為吝嗇的緣故,就視如陌路,這真令人氣憤啊!盜賊恰在這個時候偷了他的錢,這使人感到很痛快;孝廉丟了錢不敢說,官府為他追回他也不敢認領,這又使人再次感到痛快。至於他自己暗吃黃連,掩匿心病,又敗露在妻子手中,終於沒能掩匿得住,那就更使人不勝痛快了。事情被顛倒播弄得這樣奇巧,能說是沒有神靈在其中插手嗎?不過,他既能愧不見客,我還肯定他是足以為善的。有這一愧,雖以孝友聞可也。
陰魂不散的婦人
海陽前輩鞠庭和說:一位官宦家的婦人,臨終之前,左手挽著幼兒,右手挽著幼女,哭著就死了,人們用力掰開她挽兒女的雙手,可她卻目光炯炯,死不瞑目。
後來在燈前月下,人們往往望見她的身形,呼叫不應聲,問話不回答,招手不向前,靠近就消失。有時幾夜不出現。有時一夜出現幾次,或這個人望見她在那個人身前而那個人卻一無所見,或這個人在這個地方看見的同時而那個人又在另一所在發現。這個婦人的身形,大體上就象泡影空花,電光石火,一轉眼就消失,一彈指就出現,雖然不害人,但人人的思想意識中卻都有了一位先亡夫人存在家中的概念。
因此,後妻對待她的子女,不敢懷有二心;婢女童僕對待她的子女,不敢稍加歧視直到男婚女嫁之後,亡夫人才漸漸消失,但過幾年還仍要出現一次,所以全家人常戰戰兢兢,如同她時時就在旁邊監視一樣。
有人懷疑是狐魅托形,也是一種解說。只是狐魅往往騷擾人,而她的身影卻不肯靠近人。況且,狐魅為何要托形於她,十多年來辛辛苦苦,時時刻刻地作幻影呢?可能是她對兒女愛戀到極點,精靈沒散罷了。
天下作為子女的人,由此可知父母之心,死後還對兒女這樣關切,難道還不足以深受感動,為此悲懷嗎?
亡兄報警
鞠庭和又說:有戶人家,兄死之後,給弟留下一個孤侄。弟弟對孤侄迫脅侵蝕,吞併了所有財產,已經搞到無以生存的地步。
一天夜間,弟弟夫婦二人正在酣睡,忽然夢見亡兄倉皇地前來呼叫:「快起!快起!著火了!」他們醒來一看,室內已經是濃煙迷漫烈火燃燒。因無路可逃,只好破窗而逃。喘息還沒定下來,房屋已經崩塌。如果稍遲片刻,二人也就葬身烈火,化為灰燼了。
第二天,他急忙召來孤侄,將所奪的財產全部歸還。人們對他幾天之內的一百八十度大彎感到奇怪,他痛哭流涕地向人們講述了亡兄報警的手足深情,連連自責不已,人們這才明白其中緣故。這位亡兄的鬼魂善全骨肉,比起作祟報復來要高明許多。
睡夢中打鬥的家丁
高淳縣令梁欽先生做戶部額外主事時,與姚安公同在四川司。當時六部規章制度很嚴格,凡有故不能人署上班的官員,必須派人報告掌印,掌印移文司務,司務每日匯報呈堂,稱為出付,誰也不能無故不到。
一天,梁欽先生沒有到署,也未出付,眾人都疑心他出了什麼事。姚安公和福建李根侯先生的住所都靠近梁欽先生,於是下班後便共同前往察問。
原來梁欽先生昨夜睡後,忽然聽到砰砰的撞擊聲,如同怒馬踢踏,呼問沒人應聲。他驚起察看,原來是兩個僕人和一個車夫裸體相鬥,打成一團;互相毆打得很厲害,但都閉口不發一言。當時四鄰都已入睡,家中別無一人,他束手無策,只好坐觀他們互相毆鬥。斗到鐘鳴,這才同仆倒地上,到天亮才甦醒,三人遍體傷痕,只是記得晚上共同坐在後門乘涼,遙見破屋上有幾隻狗跳來跳去,他們開玩笑地用磚投擲,狗慘叫著逃走。就寢以後,也就發生了這件互相毆鬥的怪事。他們意識到那幾隻狗本來是狐,因為月下看不清楚,才誤認作狗了。
梁欽先生是泰和人,與正一真人同鄉,要找正一真人控訴狐妖。姚安公說:「狐妖自己遊戲,礙著人的什麼事呢?無緣無故地以磚擊狐,人這一方是理曲的。你找真人控訴,是偏袒理曲的一方,攻擊理直的一方,這在情理上說不過去。」李根侯先生也勸阻說:「凡是自己的僕人與人爭鬥,應該先管教自己的僕人;就是理直還不能放縱僕人仗勢胡為,何況是理曲呢?」梁欽先生聽後,便打消了找正一真人的打算。
狐女不害善人
御史汪香泉說:布商韓某,迷上了位狐女,身體日漸羸弱。他的妻子求符篆驅狐,狐女暫時躲避走,不久仍然回來與韓某相處。
一天夜晚,她與韓某共寢,忽然披衣坐起來說:「君難道有二心了嗎?為什麼我忽然覺得剛氣逼人,刺促不安呢?」韓某說:「我沒有其他二心。只是因為鄰居吳某迫於債權人的逼索,要賣兒子做歌童,我不忍書香後代淪為下賤,籌備了四十金想把他贖留下來,因此輾轉思考,未能成眠。」狐女猛地推開枕頭說:「君有這種想法,就是善人。害善人要受嚴重懲罰,我從現在就告別了。」說罷,用嘴唇對著韓某的嘴唇噓氣;噓了好久才揮手離開。
從此,韓某恢復體力,壯健得和從前一樣。
為何單單今天做好事
戴遂堂先生說:他曾見一位大官,四月八日在佛寺舉行禮拜,懺悔放生。禮拜後,偶爾在花下散步,遇到一個游僧,向他合掌施禮說:「公到這裡有何事?」大官回答:「來作好事。」
游僧問:「為何單單今天作好事呢?」大官說:「今天是佛的生日啊!」游僧又說:「佛的生日就作好事,其他三百五十九日就都不應該作好事嗎?公今天放生,是大家親眼看見的功德;不知年年廚房所殺的生命,是否能抵得上今天的放生數?」大官倉促不能回答。知客僧解圍斥責游僧說:「貴人護法,三寶增光。窮和尚如何敢說這些混話!」游僧一邊走一邊笑著說:「紫衣和尚不提醒,因此窮和尚也就不得不說了。」甩手逕自離去,不知去向。
一位老僧暗自嘆息說:「這位僧人太不曉事了,不過,在我法門中,這自然是聞到了一聲獅子吼叫。」以往五台山僧人明玉曾說:「心心念佛,就會惡意不生,並非每天念幾聲佛就是功德了;日日持齋,才能永除殺業,並非每月持幾天齋就是功德了。如果每天烹炒肥肉,從早到晚大口吞吃,而每月限定某日不吃肉,就稱為善人,那麼賄賂公行,當眾貪污,而每月限定某日不受錢財,豈不也就可以稱為清官了嗎?」這與游僧的話,好像相互吻合。
總憲李杏浦卻說:「這只不過是他們佛門的說教罷了。要求士大夫終身吃素,是根本行不通的。能夠做到每月持齋幾天,那這幾天就可減少殺生;能夠有幾個人堅持月齋,那這幾個人就可減少殺生。難道這不比全不持齋更有利於減少殺生嗎?」這也自成一說,可謂智者見智,仁者見仁,各自明確了一義。但不知僧人明玉如果在場,是否還要有所辯難。
戍卒劉青死後索債
恆王府的長史東鄂洛,被謫居於瑪納斯。瑪納斯是烏魯木齊的支屬。
一天,他到烏魯木齊去,因為躲避暑熱,夜間趕路,途中在一棵樹下系馬休息。有一人半跪著向他施禮問侯,自稱是戌卒劉青。他和劉青談了很久,然後上馬要趕路。劉青說:「有件小事,請公代勞傳句話:印房官奴喜兒,欠了我三百文錢。我現在很貧困,他應該還我才對。」
第二天,他見到喜兒,就轉告了劉青的話。喜兒一聽,頓時面如死灰,嚇得出了一身冷汗。他感到奇怪,問喜兒為何這樣恐懼,才知道原來劉青早已經病死了。劉青剛死時,陳竹山可憐他生前勤快謹慎,將三百文錢交付喜兒,囑喜兒買酒食紙錢祭奠劉青。喜兒覺得劉青沒有親屬,就將錢裝進自己的口袋,沒給劉青花用一文。這件事情只有喜兒自己知道,他人絕對不知,不想劉青的鬼魂卻來索取這筆錢。陳竹山素來不信因果之說,這時也恐懼地說:「這事不錯,這話也應該不是依託的。我原以為人生作惡只是怕人知道罷了;人不知道的處所,就可以為所欲為了。現在才明白無鬼論是靠不住的。由此看來,暗中做了壞事的人,應該提心弔膽,日夜憂慮了。」
為保後代老婦劫少女
人到了至危至急的境地,或許作出奇舉;看上去毫無情理的事情,也許其中另有緣故。破格所做的事情,就不能拘泥常理進行判斷。
我家鄉有位老婦,無故率領幾十名老年婦人,突然來到鄰村一戶人家,開門而人,強行劫走了戶主的女兒。如果說是尋釁,這家人素與老婦沒有往來;如果說是搶婚,這位老婦又沒有兒子。鄉鄰們都感到奇怪,誰也不能解釋其中的緣故。
女家向官府提出起訴,官府發出文書捉拿動犯,可老婦已經攜女遠遁,沒有蹤跡;參與搶劫的老婦們也已四處逃亡。案子牽連到許多人,輾轉追審,才有一人吐露實情,說:「老婦原有一個兒子,前不久因病死去。臨終時,老婦十分悲痛,撫摩著兒子說:『你死是自己的命,可惜沒留下一個孫子,這會使你的祖和父成為餓鬼的。』兒子呻吟著說:『孫子不一定準能得到,不過是有希望的。我與某氏女暗中相好,她已經懷有八個月的身孕,只是恐怕嬰兒出生後會被殺死啊。』兒子死後,老婦一連十多天咄咄自語,突然有了這一舉動,恐怕是劫奪此女保全嬰兒吧?」問官一聽,神色悵然地說:「這麼說來,也不必通緝了,過兩三個月她們必會自己回來。」
兩三個月後,老婦果然抱著孫子來向官府投案自首。官府也不能對老婦怎麼樣,從輕發落,僅擬處以杖刑,納錢贖免罷了。這事如同兔起鷹落,很快就過去了。
這位老婦人可謂果斷利索,捷疾若神了。安靜涵說:老婦攜女宵遁時,以三車載群婦人,與自己分四路行走。因此莫測她的所在。而且,她們又不走官路,曲折橫斜,踏上一條歧路後又踏一條歧路,所以誰也不知她們所向何方。途中,她們又曉行夜宿,從不逗留一日,直到分娩時才租了住宅,因而沒人知道她們居住哪裡。老婦的心計是相當周密的。女子回家後,受到父母厭棄,於是也就跟隨老婦撫養孤兒,竟沒再嫁人。由於他們當初私自幽會,背著父母做了結合,所以官府沒有載入旌典,這裡也就不著她們的氏族了。
春藥害死老鼠
李慶子說:一次,他住宿在友人齋中,天快亮的時候,忽然二鼠騰跳追逐,滿屋亂竄,如同風輪旋轉,彈丸進躍,瓶壺茶情等器物都被觸翻,桌球的碎裂聲令人心裡害怕。這樣持續了好長時間,一隻鼠又向空中跳起來,跳幾尺高后落在地上,再跳再落倒在地,這才僵臥不動了。他一看,僵鼠七竅流血而死,不和什麼原因。急忙呼叫家僮收拾整理器物,發現盤中所晾的幾十丸春藥,已被嗑咬了多半。
於是,才明白原來是雄鼠誤食了春藥,狂淫無度,雌鼠不堪痛苦,極力竄避,雄鼠沒有了發洩對象,慾火中燒,導致斃命。友人出來一看,一邊驚訝一邊大笑,最後恐懼地說:「此藥竟厲害到這種程度,我可知道害怕了!」將殘剩的春藥全部倒進了水裡。
燥烈的藥物,又加上經過提煉,藥力既然很猛,毒害當然也就很深了。在春藥上吃虧的人我見得多了,蓋退之硫黃,賢者不免。李慶子這位友人,可能是命數不該結束,所以鑒於鼠禍而忽然醒悟了。
狐妖談論狐的世界
人和野生動物不是同類,狐則處於二者之間;陽世和冥世不是一個領域,狐則處於二者之間;仙和妖不是一條途徑,狐則處於二者之間。因此,說遇到狐是怪事也可以,說遇到狐是常事也可以。
夏、商、周三代以上,有關狐的事跡無可考察。《史記.陳涉世家》記載陳勝等人點起篝火,偽作狐鳴說:「大楚興,陳勝王。」可知當必定已有狐妖作怪的現象,因而他們才作這種偽托。吳均《西京雜記》說廣川王發掘欒書的墓葬,擊傷了墓中之狐,後來夢見有個老翁前來報仇。可見狐妖幻化人形的事跡,已經見於漢代。張鷺《朝野僉載》稱唐初以來,百姓多供奉狐神,而且當時流行一句諺語:「無狐魅,不成村。」看來唐代狐妖最盛。《太平廣記》記載狐妖事跡十二卷,唐代狐妖占十分之九,可以作為明證。各書對狐妖記載不一,關於狐妖的源流始末,劉師退先生講述得最詳細。
原來舊滄州南有個學究與狐妖為友,師退請學究介紹,拜見了他的狐友。這位狐友身軀短小,貌似五六十歲的人,衣帽不今不古,類似道士,揖禮會見時態度安詳謙謹。見面相互問候完畢,狐友問師退的來意。師退說:「我們人類世世代代與仙族相處,但對仙族的傳聞卻大不一樣,這其中我有許多不明白地方。聽說君的性格豁達,並不自諱,因此前來請教,解除疑惑。」狐友笑著說:「天生萬物,各命呼稱。狐名叫狐,就如人名叫人而已;呼狐為狐,正如呼人為人而已。有什麼可諱的呢?至於我們狐類中善惡不一,也如同人類中莠不齊一樣,人並不諱人類的醜惡,狐何必要諱狐的醜惡呢?你盡可放心說話,勿須隱諱。」
師退問:「狐類中是否有區別呢?」狐友說:「凡是狐都可以修道,最靈通的狐族叫
狐。這就好比人類中有農家儒家之分,農家讀書的人少,儒家讀書的人多。」他問:「
狐一出生就都通靈嗎?」狐友說:「這關係到種族遺傳,批狐的遺傳基因比較優秀。不過,並非所有批都靈通,沒成道的批狐所生的狐都是常狐,已成道的
狐所出生的狐一出生就自能變化。」
他問:「狐既成道,自然必定駐顏不老。而小說中所載之狐卻有老翁老婦,這是什麼道理?」狐友說:「所謂成道,僅指得修成了人道。修成人道後也要飲食起居,男女結合,生老病死,這些都與人類相同。至於飛升天界,雲來霞去,那是另外一回事。這好比人類讀書,千百人中,才能有一兩個人求得官做。狐的修道,採用鍊形服氣的方法如同人的積學成名,使用媚惑採補的方法如同人的捷徑求售。但是,要達到遊仙島、登天界的地步,必須鍊形服氣才能成功;媚惑採補,傷害很多,往往會幹犯天律。」
他問:「由誰掌管對狐輩的禁令賞罰呢?」狐友說:「小賞罰由狐族自己的首領掌管,大賞罰則由地界的鬼神暗中鑑察。如果沒有禁令,狐類來往無形,出入無跡,什麼事情做不出來呢!」他問:「媚惑採補既然不是正道,為什麼不列入禁令,必定要等到傷人之後才懲罰呢?」狐友說:「這比如人類中以巧手段誘騙人的錢財,受誘惑的人喜歡出錢資助,王法是無從禁止的。至於因奪財而殺害了人命,那就要依法抵罪了。《列仙傳》記載的酒家婆,又何嘗違犯律條受到冥司誅殺呢!」
他問:「常聽說狐為人生子,沒聽說人為狐生子,這是什麼原因呢?」狐友微笑著說:「這個問題不足討論。因為狐要採補成道,對人只有所取,而無所予。」他問:「狐妻別贈他人,就不怕狐郎妒嫉嗎?」狐友又笑著說:「先生之言太放蕩了,一點兒也不知道其中的詳情,狐類中凡是未婚的狐女,都像人類歷史上季姬曾子的故事一樣,可以自己任意擇配偶。已婚狐婦既然已有定偶,是不敢逾越防線的。至於偷郎獻花,偶越禮儀,既是人之常情,也是事物常理,大體上人狐沒有區別,從人情稍加推論也就明白了。」
他問:「有的狐居住在人家,有的狐居住在曠野,這是何故?」狐友說:「狐中未成道者還沒脫離野性,利於近人,不住城市不方便;道行高者城市山林都可居住,如同大富大貴的人家一樣,財力可致百物,住荒村僻壤與通都大邑沒有差別。」
師退與狐友橫談縱論,狐友的大旨只是勸人學道,說:「我們狐類辛苦一二百年,才修煉得化成了人身。你們現在就是人身,成仙功夫已抵大半,卻悠悠忽忽浪費一生,與草木一樣歸宿於腐朽,太可惜了。」師退滿腹經綸理論,扭轉話題與狐友談禪。狐友謝絕說:「佛家地位絕高,可是有的人修持不到,一入輪迴就迷失本來面目。不如且求不死,這樣較有把握。我曾多次遇到過真佛真師,可從來沒有敢見異思遷。」
師退臨別時說:「今日相逢,也是天大的幸運。君能否贈送我一句話?」狐友躊躇很久,說:「三代以下恐怕難於舉出姓名,都是給下等人說的。不過,自古聖賢卻是心平氣和,毫無做作的。洛閩諸儒,張眉怒目,也就生出了許多糾葛。望先生多加注意。」師退一聽,悵然自失,因為他一向都很傲慢,時常有些過份言行。
是兄妹還是夫妻
必定不能判斷的獄案,不一定就在情理之外;而越是在情理之中,才越不能審理明白。
我的門人吳冠賢做安定縣令時,我從西域返回內地,住宿在他的官署中。當時聽到了這樣一件獄案:有兩個年皆十六七歲的少男少女,共同在輿前喊冤。少男說:「她是我的童養妻,父母雙亡後,她想拋棄我另嫁別人。」少女說:「我本來是他的同胞妹,父母雙亡後,他想占我為妻。」問他們的姓氏,還能記得。問他們的籍貫,誰也不知道,因為父母都是流亡乞丐,天天轉移流浪,早已經不記得是何地人了。問與他們共同相處的乞丐,只是回答說:「他們一家人到這裡才幾天,就父母並亡了,不知來龍去脈。只聽他們以兄妹相稱,但小戶人家的童養媳,與丈夫按慣例稱兄妹,無從區別真假。」
有位老吏建議說:「這事如同捕風捉影,杳無實證,又不能用刑拷問。無論斷他們結合還是斷他們分離,都難保不出錯誤。然而,斷他們為兄妹出現錯誤,不過是誤破一樁婚姻,失誤較小;斷他們為夫妻出現錯誤,那就誤亂了人倫,失誤可就大了。何不斷為兄妹,讓他們分離另行結合呢?」經過反覆推論,再三研究,仍然沒有妥當的處理方案,最後還是採納了老吏的建議。
這使我想起姚安公在刑部做官時,織造海保方被籍沒家產,官府以三步軍看守其宅。房宅一共幾百間,深夜興起了大風雪,三個軍土堅閉外門,共同到一間幽密寢室中取暖,點燈一起飲酒。爛醉以後,偶然剔燈,反而剔滅,因黑暗中三人無意相互觸擊,導致了互相毆鬥。毆鬥到半夜,都疲睏仆倒。到天明時,其中一人已經死去。另外二人一個叫戴符,一個叫七十五,傷也很重,只是僥倖沒死。
審訊時,二人都承認是毆擊致死,依法償命沒有怨言。據他們自己說,當夜在黑暗中,什麼也看不見,覺有扭打自己的就與對方扭打,覺有毆擊自己的人就向對方還擊,根本不知道誰在扭我誰在毆我,也不知我在扭誰我在毆誰。他們的傷勢輕重以及某處傷是何人所致,不僅是活著的戴符和七十五不能知道。就是將被打死的軍士起死回生,他們絕對不能知道。既然一命不必由二人抵償,由問官隨意指一人償命,是沒有什麼不可以的。如果一定要審清楚是某人,就是重刑拷問,也不過是胡說妄供而已。
這件案子無從處理,一直持續了一個多月,恰好戴符病死,才藉以結案。姚安公說:「這件事讓起釁者坐罰,也可以結案;「可是根據他們的供詞得實情,起釁者也不知是誰。嚴刑追問,還不如隨意任指。至今反覆思考,還是沒能找到一個有效地審理辦法。法官哪是容易做的呢!」
亡父顯靈指責放蕩子
陳石閭說:「有個世家子弟,與幾名賓客在九如樓飲酒看戲。酒興正濃的時候,忽然有個賓客中邪昏倒地上。眾人把他扶起來灌湯搶救,他突然挺身而坐,圓睜雙目,眼珠一動也不動地直視前方。隨後先是拍胸痛哭,以父親的口吻指責世家子弟放蕩;接著是切齒握拳,數落各位賓客對兒子惡意引誘。聲色俱厲,怒氣洶洶,大有拚命要把賓客吞吃之勢。世家子聽出是自己亡父的聲音,嚇得面無人色,伏在地上顫抖起來。各位賓客也都嚇得退縮潛逃,還有踉蹌失足摔破額頭的。酒樓四坐,無不為此嘆息。」這是雍正甲寅年發生的事,陳石閶曾經親眼目睹,但他不肯說出那位世家子弟的姓名。
先師阿文勤先生說:「一戶人家如果不通賓客,子弟就不能親近士大夫,所見到的人物只有家內的奴婢僮僕,還能學成什麼好樣子呢?可是,一戶人家如果交通賓客太廣,必有淫朋匪友混雜其間,這些淫朋匪友的親近影響,就會給子弟貽害無窮。」幾十年來,以我的歷歷見聞作檢驗,可知先師之言是真正的良藥。
百獸之王
康熙十四年,西洋進貢了一頭獅子,翰林院的前輩們對此多有賦詠。相傳這頭獅子不久就逃走了,行走如風,十分迅速,己刻掙開鎖鏈,午刻就出了嘉峪關。這只是齊東野語,荒誕奇說而已。
康熙皇帝南巡,由衛河回京,還用船載著這頭獅子。先外祖母曹太夫人當時曾在渡帆樓視窗窺視,獅身如同黃犬,獅尾如虎稍長,面孔圓如人面,不象其他獸類那樣狹削。獅子系在船頭將軍柱上,有人捆著一頭豬前來餵獅。豬在河岸時還號叫,靠近船就嚇得不出聲了,等放到獅子面前,獅子低頭一聞,豬竟恐怖而死。臨開船時,獅子忽然一聲震吼,猶如無數銅鉦猛然合擊,外祖家的十多匹廄馬隔牆聽見,都戰慄著伏在槽下,船離開好久還沒敢動。獅為百獸之王,真是名不虛傳啊!
獅子剛由西洋人京時,繪畫技藝號稱當代顧、陸的吏部侍郎阿公禮稗,曾對獅秉筆畫成一圖,筆意十分精妙。這幅圖以前藏於博晰齋前輩家,因為當初阿公親手贈給了他的祖父。後來賣給了我,我曾請一位鑑賞家題簽。因阿公原未署名,鑑賞家以元代曾有獻獅的事,遂題為「元人獅子真形圖」。博晰齋說:「阿公的丹青技藝,本不在元人之下。這一賞鑒不為謬誤。」
平心靜氣退狐妖
交河老儒劉君琢,名璞,一向淳謹寬厚,以長者著稱。在我家做了二十多年家庭教師,從兄懋園和從弟東白,都是他的學生。
一次,劉先生從河間歲試歸來,中途遇到大雨,借宿在一戶民家。主人說:「家中只有兩間空屋可以住宿,可是一向有妖魅,不知是狐是鬼。先生如不害怕,就請解裝住進去吧。」劉先生迫不得已,只好住了進去。
滅燭以後,聽到承塵紙上轟轟震響,如同怒馬奔騰。他起身穿戴好衣冠,仰面對屋頂長揖施禮,祝告說:「我乃一介坎坷寒儒,偶然路宿此室。要害我嗎?我與君無仇;要戲弄我嗎?我與君素來不開玩笑;要驅逐我嗎?今晚我肯定不能走,明晨也必定不能再住。君何必要多此一舉,進行擾攘呢?」接著,聽到承塵紙上似乎是一位老太婆的語氣說:「客人說得很有道理,你們這些晚輩不要太造次。」隨後聽到一出橐橐的腳步聲,集中向西北角走去,頃刻就寂靜無聲了。
劉君琢先生曾告誡學生說:「遇到意外險境,平心靜氣,或許有化解的可能。當時如果破口大罵。未必不會拋磚擲瓦。」
還有,劉景南曾經租借一處住宅,搬進去的當天夜晚,就受到了狐妖的嚴重騷擾。劉景南呵斥說:「我自己出錢租宅,你怎麼能鳩占鵲巢呢?」狐妖厲聲回答說:「假設是君先居此宅,我後到來爭,可說是我理曲。我居住此宅已經五六十年了,誰不知道!君哪裡不可以租處住宅呢,卻偏要與我共住?況且,君既對我盛氣相凌,我安肯讓君!」第二天劉景南就搬走了。
何勵庵先生說:「劉君琢所遇到的狐妖,能被人的道理屈服;劉景南所遇到的狐妖,能用道理屈服人。」先兄晴湖說:「屈服狐妖容易,能屈服於狐妖很難。」
生則同室死同穴
任子田說:他家鄉有個夜間走路的人,月下經過一處墳墓,見墓道松柏間並肩坐著二人:一位十六七歲的男子,非常俊秀可愛;一位白髮垂項的老婦,佝僂著身子,手持拐杖,似乎是七八十歲以上的人。可是,他們卻親密地將肩膀靠一起,歡聲笑語,看上去彼此十分相愛。他暗自驚訝:這老淫婆是個什麼怪物,能與翩翩少年兒如此親密!走得稍近一些的時候,老少二人就冉冉消失了。
次日,他問那是誰家的墳墓,才知道墓主早年夭折,孀婦寡守五十多年,死後與少夫合葬該墓。
《詩》說:「生則異室,死則同穴。」表明了至深的愛情。《禮》說:「殷人之禮也離之,周人之禮也合之。善夫!」說明聖人通曉幽明二界的禮儀,所以能夠根據人情推知鬼神之情。不近人情的人,又哪能懂得《禮》的意義呢?
害人反害己
甲乙二人有舊怨,乙日夜盤算讓甲遭殃。甲心知乙在暗算自己,便秘密派自己的黨友丙通過其他途徑投靠了乙家。丙常為乙出謀畫策,凡是丙出的點子,都能收到算無遺策的結果。無論乙做什麼事,只要由丙經辦,丙都從甲家取錢暗中資助,因此也就都能收到省錢順利的功效。
一兩年後,丙在乙家深受信用,乙對以前自己信用的人一概不聽,專門聽取丙的主張。於是丙打了一個適當的機會對乙說:「以前甲曾暗中調戲我的妻子,我長期隱諱沒敢說出來,實際上心裡是恨之入骨的。但由於勢力上敵不過甲,所以沒敢聲張糾纏。聽說您也與甲有仇,因此我才投奔門下來效犬馬之勞,我之所以對您忠心耿耿,盡心盡力,固然有報知遇之恩的因素,可也是為了聯手暗算甲以報調妻之仇。現在甲有可攻之隙,何不進攻!」乙一聽,大喜過望;拿出許多金錢,十分放心地讓丙去用金錢活動經營,執行害甲之計。
於是,丙便用乙的金錢去為甲辦事。他收買許多證人,要他們表示願意出庭作證,證明甲是清白人,沒有惡劣行跡。證人見到金錢都很高興,而且又不是要求他們做什麼太離格的事,便爽快地答應了。陷阱布成以後,丙將自己偽造出來的甲的惡跡以及一系列證人的姓名呈報給乙,讓乙書寫起訴書。
於是,乙以起訴人的名義向官府起訴甲。到開庭審訊時,起訴書上所列的罪狀都是子虛烏有,所有證人全部倒戈為甲作證,乙一敗塗地,反坐誣告罪,被論處戍邊。乙發現丙出賣了自己,萬分憤恨,但因很久以來與丙親密無間,自己平生隱事皆操丙手,不敢再向丙興師問罪,竟被活活氣死。臨終前,他發誓要到陰曹地府控告丙,可是乙死幾十年後丙也沒有遭到報應。
評論這事的人認為事情發端於乙,甲由於勢不兩立才鋌而走險,不過是興兵自救,罪不在甲。丙本為甲反問,忠於其主;說不上對乙負心,也不能過於對丙加罪,因此鬼神不肯受理乙的控訴。這是康熙末年發生的事情。《越絕書》記載子貢對越王說:「夫有謀人之心,而使人知之者,危哉!」這話豈可不相信呢!
救人老婆女兒被救
獻縣捕役樊長,與一位夥伴奉命捕捉一名巨盜。巨盜跳牆逃走。便把他的媳婦捆到了官店。所謂官店,是指捕役拷問盜賊的所在,其實就是捕役的私人住室。夥伴擁抱著巨盜的媳婦調戲,婦人怕挨打,既不敢聲張也不敢動,只是低頭流淚,身上的繩索已經漸被解開。
樊長突然發現同伴用心不良,怒容滿面地說:「誰家沒有婦女,誰能保證自家的婦女不遭患難落人人手?你敢這樣乾,我現在就去報官。」同伴被樊長鎮住了,沒敢再動手。事情發生在雍正四年七月十七日戍刻。
同夜子刻,樊長的女兒家出了一件事。樊長的長女嫁了一位農民,當夜她遭到盜賊劫持,已被脫衣反捆起來,馬上就要受到姦污,也被一個盜賊呵斥而止。事情發生在子刻,與樊長呵斥同伴中間,僅僅隔一亥刻。
次日,樊長聽到報信,驚得仰面視天,瞠目結舌,好久沒有閉上雙唇。
比鬼還醜的人
裘文達公的府第,在宣武門內石虎胡同。文達之前是右翼宗學,宗學之前是吳額駙府,吳額附之前是明朝大學士周延儒的府第。這處府第年代已經很久,而且又曲折幽深,因此不免時常出現變怪,不過並不害人。
廳堂的西側有兩間小屋,名叫「好春軒」,文達先生用采會見賓客。好春軒的北牆壁上開有一門,橫通另外兩間小屋。
起初僮僕們就住在這兩間小屋裡,可是入睡以後,多被怪魅抬出屋外,也不知是鬼是狐,因此後來沒人再敢住進屋內。唯有琴師錢生不怕,單身住了進去,卻也一直沒有出現怪異。錢生面有白癜風,相貌又老又醜。蔣春農對他開玩笑說:「看來是尊容更勝鬼一籌,鬼害怕而逃難了。」
一天,錢生鎖好房門外出,回來後發現几案上放著一頂雨瓔帽,作工精巧,嶄新得如同沒試過一樣。大家互相傳看,感到又驚訝又好笑。由此知道屋內的怪魅是狐妖,而不是鬼魂,但沒人敢要這頂帽子。錢生說:「我老病龍鐘的,多數人都厭賤我。除司空裘公以外,從不曾有幾個人憐念我。我的帽子也確實很破舊了,這是狐仙同情我太窮了。」高高興興地將雨纓帽戴在了頭上,而狐妖也沒再拿走。
這頂帽子果然是贈送錢生的嗎?贈送錢生一頂帽子又是何意?真令人不可理解。
狐精不孝遭逮捕
我曾與少司寇杜凝台共同住宿在南石槽,聽兩家轎夫閒談說:「昨天出了一件怪事:我的表兄朱某在海淀為人看守墳墓,因進城沒有返回,表嫂獨自宿在墳園。
「夜間,聽到園內的樹下有格鬥聲,她挖破窗紙向外窺視,見二人正在奮力搏擊,一位老翁舉杖分隔二人,仍舊不能制止搏鬥。忽然二人打倒在地,都現形為狐,跳踉擺撥,繼續爭鬥,將老翁也觸倒在地。老翁一躍而起,一手按住一狐呼叫說;『逆子不孝!朱五嫂快出來助我一臂之力。』表嫂藏在屋內沒敢出去,老翁氣得頓足說:『我要到土神那裡控告你們。』於是都帶著惱恨情緒散去了。
「次日夜間,又聽見滿園鎖鏈鋃鐺聲,似乎是在進行搜捕。忽然覺得几案上的瓦瓶好像微微一動,表嫂感到奇怪,便到案前察看,聽見瓶內低聲細語地說:『請別聲張,日後我會向你報恩。』表嫂氣憤地說:『父母的恩還不肯報,更何況我!」連瓦瓶一起向門外的碑坐上擲去,瓦瓶碎裂之後,就聽到了嗷嗷叫聲,好像是瓶中之物被捉住了。」
一個轎夫說:「因打鬥觸倒父母算什麼了不得的大事,竟至於被土神捕捉?真是太可怕了。」杜凝台回過頭來對我笑著說:「非轎夫不能說出這句話。」
真鬼嚇死假鬼
族叔行止說:有個農家婦,與小姑長得都很美。一天,姑嫂二人在月夜乘涼,就共同睡在了院內的屋檐下。突然看見一個紅髮青面鬼,從牛欄後面出來,旋舞蹦跳著,似乎要來抓吃她們。當時男人們都到村外看守場園,姑嫂被嚇得沒敢出聲。鬼將她們二人一一按住進行姦污,事後此鬼躍上短牆正要離去,忽然慘叫一聲,又倒了院內的地上。
姑嫂見鬼很久沒有動,才敢喊人。鄰居紛紛跑來查看,見牆內一鬼,是本村某位惡少化裝的,已經昏迷不醒人事;牆外一鬼,直挺挺地站著,是社公祠中的鬼卒土偶像。
父老認為社公有靈,商議天明後舉行祭祀,報謝社公。一位少年啞然失笑,說:「某甲常五更起身出來擔糞,我開玩笑把神祠的鬼卒抱來放在路邊,想讓他嚇得逃跑,博取一笑;不料遇見了這個假鬼,他誤認為是真鬼嚇昏了。社公又有什麼,惡靈呢?」一位老翁說:「某甲天天五更起身擔糞,你為何早不玩笑晚不玩笑,單單今天開玩笑?開玩笑的辦法多了,你為何單單抱來了這個土偶?土偶哪裡不可以放,你為何單單放在這家的牆外?這中間自有神靈操縱,是你自己不知道罷了。」於是,大家共同集資,對社公進行了祭祀。裝鬼的惡少被其父母抬回家去,一連臥床數日,竟沒再甦醒過來就死了。
掉了腦袋的控馬卒
太常陳楓厘說:有個十四五歲的童子,每天入睡以後就發出呻吟聲。家人懷疑他得了病,問他有什麼病痛感覺,他說自己沒病。不久又時常說夢話,呼叫也不醒。他的夢話很清楚,仔細聽去,全是床間作愛的詞語,他的呻吟也是承受姦淫的聲音。可是,無論怎麼問他,他都不肯吐露實情。
家人知道是鬼魅作祟,便向社公提出起訴,祈求社公驅魅、夜間夢見社公說:「確實有魅作祟,但不是我的力量所能制裁的。」於是家人又到城隍廟焚燒狀紙,祈求城隍制裁。
過了一夜,城隍祠中泥塑的控馬卒無故地自己掉了腦袋,這才明白社公所說的力不能制。然而,鬼魅只不過是一個小小牽馬卒罷了。未必受到城隍寵愛;即使是城隍的愛卒,神是正直聰明的,也必定不會因自己所愛,就去曲法庇護一個小卒。起訴書一呈報馬卒就遭到冥誅,城隍神的公心昭然若揭。做社公的神卻顧慮重重,隱忍不敢秉告,他是如何評價城隍的?城隍對這位社公,又作如何評價?
滴血驗子記
從孫樹森說:有個山西人把資產託付弟弟保管,到外地經商。客居外地時娶了個媳婦,並且生了一個兒子。十幾年後媳婦病死,他便攜帶兒子返回了家鄉。弟弟怕兄長索要資產誣衊他的兒子是抱養的異性之子,不得繼承父業。因糾紛不清,便報了官。
官本來就是個糊塗官,也不傳送公文到兄長經商的地方問問真假,而是按照古法讓父子滴血試驗。幸好父子二人血液融合,便將弟弟笞打一頓,逐出衙門。
弟弟絕對不信滴血試驗法,自己也有一子,便進行了一次試驗,父子之血果不融合。於是便以此為由,繼續上告,說縣令的裁決不足為據。鄉鄰們厭惡他貪奪兄長資產,不講道,都說:「他媳婦過去與某人私下相好,所生之子並不是他的親生骨肉,他們父子的血當然是不應該合的,眾口分明,證據確鑿,最後竟驗實了真情。將婦人的相好拘來審問,也低頭供認不諱。弟弟羞愧得不能自容,驅婦逐子,自己也棄家逃走,資產反而全部歸了兄長。聞者拍手稱快。陳業滴血的故事,見於《汝南先賢傳》,可見自漢朝以來就有此說。
可是我聽經驗豐富的老吏說:「骨肉滴血必能相合,是指通常情況。如果冬天把盛血的器物放在冰雪上,將器物凍得很冷;或夏天用鹽醋擦拭盛血的器物,使器物沾上酸鹼氣味,所滴之血人器就會凝固,即使是骨肉至親,也不會互相融合。因此,滴血試驗一法,根本不足據以定案。」不過,如果這個縣令不滴血試驗,這個做弟弟的就不會抗訴,那麼他媳婦野合所生的兒子也就無從敗露。這好象有鬼神暗中驅使縣令這樣做,所以不可完全歸咎這個縣令泥古。
能大能小的巨蟒
都察院的大蟒,我曾經兩次見到它的爬行痕跡,其事並非子虛烏有。吏役害怕,沒人敢到房深處。壬子年二月,奉旨重修院署。我親自打開庫房檢查,一無所見。明白是由於帝命降臨,各種靈物已經全部懾伏隱藏了。
院長舒穆嚕就這件事說到內閣學士札公的祖墓也有巨蟒,常遠遠望見巨蟒出入,向著太陽曬鱗,墓前有兩棵槐樹,相距幾丈.巨蟒首尾兩端各掛一樹,身體就好像彩虹一樣橫亙在墓前。後來札公葬母,墓壙恰該落在巨蟒的出入之處。於是舉行祭祀,向巨蟒祝告起壙之事。巨蟒果然率領族類蜿蜒而去,合族約有千百餘,葬事完畢以後才返回。離去的時候行動如風,漸行漸縮,一直縮在幾尺長。原來巨蟒能大能小,已經具備了神龍的變化技能。我這才悟出都察院的大蟒,腰圍如柱,能在窗欞中出入,縫隙僅約一寸,也是由於能夠縮化身形。
當月,我與副憲汪蕉雪同在山西人馬觀察家中,遇到一位內務府的官員。這位官員說西十庫貯放硫黃的倉房也有二蟒,蟒頭都有一角,鱗甲金光閃閃。倉吏開鎖之前,必先鳴鉦發號,通知大蟒。
最使人感到奇異的是每次開倉,必然看到硫黃堆積門內,磊磊如山,足供取用。取盡以後,再開倉門,仍是堆積如山。都認為是大蟒不想讓人人庫,實際上也沒人敢進。有人說這是守庫神,從道理上說是很可能的。《山海經》記載的各山山神,蛇身鳥首,異狀種種,不必定作人形。
為了父親不再悲傷
先兄晴湖說:有個叫王震升的人,晚年喪子,痛不欲生。一夜,偶然路過愛子的墳墓,徘徊淒戀,不忍離去。忽然見自己的兒子一人坐在隴頭,急忙跑過去看望。兒子的鬼魂見父親前來,也沒躲避。可王震升要握兒子的手時,兒子卻後退躲閃,不肯讓他接觸。他與兒子說話,兒子神態冷漠,似乎根本就心不在焉。他問這是什麼緣故,兒了的鬼魂笑著說:「父子關係原是一種宿緣,緣分已盡,就你是你我是我了,何必還要互相問訊呢!」說完竟掉頭走了。從此,王震生四年兒子的痛苦頓時一掃而光。
有位客人說:「如果西河能夠明白這一道理,就不不會雙目失明了。」
先兄說:「這是孝子對父親的一片至情,他作出這番變幻,是要杜絕父親的悲思,如同郗超密札的用意而已,並非正理。假設人人都持這種觀念,父子、兄弟和夫婦之間,都視如萍水相逢,人情豈不是日趨淡薄了嗎!」
舊情難捨
某公納得一姬,不但姿貌秀麗,連言談舉止也很迷人,而且十分善解人意。可是,每當她獨自靜坐時,就會凝視發獃,若有所思。某公司空見慣,也沒感到驚訝。
一天,她自稱有病,關起門戶來晝臥在床。某公在室外挖破窗紙向室內窺視,見她塗脂敷粉,戴好釵釧,穿上衫裙,周身上下一一精心打扮妥當,然後陳設酒果,似乎要祭祀什麼人的亡靈。某公推門而入,盤問她要幹什麼。她緊皺眉頭,整了整衣袖跪在地上說:「妾原來是某位翰林的寵婢。翰林臨終前,揣度身後夫人必定不會容我,擔心我會被賣入青樓,於是就提前安排我出了府門。臨別時,他情懇意切地私囑我說:『你嫁人我毫無怨恨,嫁得其所更是我的欣慰。只是希望每逢我的忌日,你一定要在密室中靚妝私自祭祀我;我的靈魂如果前來,就用香菸纏繞在你的周圍,作為驗證。」』某公說:「徐鉉不負李後主.宋皇沒有怪罪他。我成全你又有何妨。」
於是,她開始焚香拜祀。想起翰林的深情厚愛,不禁淚水紛紛,落到了供桌上。果然,裊裊香菸圍著她的面頰繞了三周,並逐漸婉蜒向下,一直纏繞到雙足。.
溫庭筠的《達摩支曲》說:「搗麝成塵香不滅,拗蓮作寸絲難絕。」就是描寫的這種情況呀!雖然是琵琶別抱,已負舊恩,但身去心留,不勝於同床異夢嗎!
鬼也誑人
程念倫,名思孝,乾隆癸酉、甲戍年間來到京師,弈技號稱國手。如皋人冒祥誅說:「他和我都是二流弈手,因為還沒發現一流高手,他只是匆匆忙忙地自我稱雄罷了。」
一天,我的學生吳惠權等人扶戰招仙,眾人說:「仙人善於對弈嗎?」乩仙判說:「能。」又問:「肯與凡人對一局嗎?」乩仙判說:「可。」當時程念倫住在我家,因此讓他去與乩仙對弈。(凡弈譜,以子記數。象戲譜,以路記數。與乩仙弈,則以象戲法行之。如縱第九路橫第三路下子,則判曰:「九三。」餘皆仿此。)
剛下幾個子的時候,程念倫茫然不解,以為仙機莫測,唯恐失敗壞了自己的名聲,凝思苦索,汗流夾背,手發著顫,好不容易才敢應落一子,落子後還惴惴不安。時間稍微一長,似乎覺得乩仙並無高深技能,於是放手攻擊。乩仙越戰越敗,竟全局覆滅,滿室譁然。乩架忽然大字書寫說:「我本是個幽魂,暫來遊戲,託名張三丰。因為自己粗知對弈,也就草率答應下來。不料受到這位先生的圍困,我從今也就往而不復了。」吳惠叔感嘆地說:「長安街上,鬼也會誑人。」我開玩笑說:「一敗就吐真情,還不過是長安街上的一個鈍鬼。」
申生高潔狐妖不迷
景州人申謙居先生,名詡,是姚安公的癸巳同年。天性平易近人,平生從來不曾面有怒色,清高獨立,一芥不取,有古代潔士風格。衣著樸素,飯食粗略。偶然遇到學生饋贈祭肉,也要拿到市場上換豆腐,說:「並非追求與眾不同,確實吃不習慣。」
一次,從河間發試歸來,由書童牽著毛驢行走,書童不勝疲倦,就讓他自己騎驢先行。傍晚遇到下雨,他便投宿在一個破廟中。破廟只有一間,廟內空無一物,地上髒得無從落坐就摘下了一扇門板,橫放在門前,睡在門板上。
半夜睡醒,聽到廟內有細小的聲音說:「我想出去迴避先生,可先生擋住了門戶,我出不去。」申先生說:「你在門內,我在門外,互不相害,迴避什麼?」很久,細小的聲音又說:「男女有別,先生應該放我出去。」先生說:「戶內戶外就是別,出來反而無別了。」翻翻身又睡了。
天亮時,有個村民見他睡在廟門,害怕地說:「廟裡有狐妖,曾出來迷惑少年,人若進廟,必定受磚瓦打擊。先生怎麼能安然過夜呢?」後來他偶爾對姚安公說起這事,捻著鬍子說:「還有狐妖想迷惑申謙居,真是一大奇事。」姚安公開玩笑說「狐妖就是迷盡天下人,也斷不會迷到君的頭上。可能是君詭狀奇形,狐妖沒有看清,不知是何怪物,所以驚恐想逃。」由此可以想見申謙居先生的為人。
幽靈叩拜為入土
董曲江前輩說:乾隆丁卯年鄉試,他寓居在濟南一個寺院。夢見來到一處所在,老樹下有間破屋,傾斜要塌,一位女子靚裝坐在門內,滿面愁容,十分可憐。他懷疑自己誤人了人家內室,急止步沒敢跨人。女子忽然向他遙拜,淚水涔涔,沾濕衣袖,可是始終沒說一句話。他心裡一害怕就醒了。
過了幾天,又作同樣的夢,這次女子更加悲戚,並以額頭觸地向他叩拜一百多次。他想逼近問問緣故,忽然又醒來。他疑疑惑惑,不能自明,便把夢中情景告訴了同伴,同伴也不能解釋。
一天,他在寺園散步,見廊廡下有一故舊靈樞,已經快要腐朽。忽然仰頭看見老樹,正是夢中所見的那棵老樹。他向寺僧叩問靈樞的來歷,寺僧說是某位官員的愛妾,寄停在寺內,說定前來迎取,但至今已經過了幾十年,始終沒有音信。寺內不敢移動葬埋,長期以來放在原處,沒有妥當的處理辦法。董曲江一聽,豁然開朗。他與歷城縣令是舊交,於是籌集資金買了半畝地,請示官府批准,對女子的靈柩進行遷葬。
由此可知,亡人以人土為安,停放地上並非幽靈的願望。
孫先生宴鬼
房師孫端人先生,文章深雅,天性好飲。醉後的作品,與醒時所作沒有差別。翰林院諸公,都認為他是繼李白之後的第二個斗酒百篇。
孫先生督學雲南時,一次在月夜的竹叢下獨自飲酒,恍惚見一人注視酒杯,好像也想飲酒。他心裡明白這是鬼魂,也不恐怖,只是用手按住灑杯說:「今天酒不多,不能相讓。」這人一聽,就退縮著消失了。
他醒後很後悔,說:「能來借酒,肯定不是俗鬼。肯向我借酒,是看得起我。怎麼當時就辜負了他前來相訪的好意呢?」於是買來三大碗好酒,夜晚用小桌陳放在竹叢下。次日一看,酒絲毫也沒動用。於是嘆息說:「這位先生非但風雅,也很耿直清正。稍微和他開了開玩笑,他便一滴酒都沒肯嘗。」有個幕客說:「鬼神只是歆享酒食的氣味,豈能真飲!」孫先生一聽,又感慨地說:「由此看來,應該在成鬼以前抓緊時間痛飲,不要等將來成鬼後空聞酒氣。」孫先生的侄子漁珊在福建學幕對我講了此事。
我認為魏晉時期的諸位賢士,與孫先生比較起來,相差不遠。
痴書生遇多情狐
前輩霍易書聽諸海大司農說:有位世家子,在一處墳園讀書。園外有幾十家居民,都是為大戶守墓的。
一天,他在園牆的缺口看見一個麗女,園牆掩遮半露面,正要仔細注視,麗女已經躲避。過了幾天,又見那個麗女在牆外採摘野花,目光不時瞟望牆內,後來竟登臨牆缺,露出半身。世家子以為是東家女在窺宋玉,不禁心猿意馬,想入非非。可是他又暗自尋思,附近居民中的女子都很粗陋,不應該有這樣細皮嫩肉的漂亮女子;況且,所見附近女子都是荊釵布裙,也不應該單單此女身著艷裝。因此,他懷疑是鬼狐,雖然也向對方傳送情波,卻從沒溝通一語。
一天晚上,他獨自立在樹下,聽到牆外有兩個女子竊竊私語。一女說:「你的心上人正在賞月,何不前去陪他?」另一女說:「他正在懷疑我是鬼狐,何必空讓他驚恐害怕!」前一女又說:「青天白日,哪有鬼狐?痴書生竟是這樣不解人情。」世家子聞聽暗喜,整衣要出去相見,忽然省悟到:自稱不是鬼狐,那就肯定是鬼狐。天下小人沒有自稱小人的,豈只是不自稱,而且沒有一個不痛罵小人,用以表明自己不是小人。看來這兩個鬼狐正是用的這種小人之術,前來欺騙自己。想到這裡,又掉頭返了回來。
第二天,他到附近居民中秘密察訪,果然沒有這兩個女子。而這兩個女子,從此以後也再沒出現。
一狐害二夫
吳林塘說:以前客游秦隴地區,聽說有群獵人在少華山麓見到兩個人神情沮喪地躺在樹下。呼叫他們,還能勉強地站起來。獵人問:「什麼原因使你們困在了此地?」其中一人說:「我倆都是受了狐妖迷惑的人。當初我夜間行走迷失道路,投宿在一戶山村人家。其家有個少女十分美麗,並伺機挑逗我。我情不自禁,就和她親熱起來。事情被他的父母看見,挨了一頓辱罵,我跪拜謝罪,才免遭笞打。接著聽到她父母絮絮叨叨地說話,似乎在商議什麼事情。第二天,竟招我為婿,只是說明山上有主人,少女必須輪番執役,五天一上山,五天才能返回。我接受了這個條件,安心在此生活下來。半年後,得了癆病,夜間咳嗽得不能人睡,便到林下散步。聽到有笑語聲,偶爾尋聲察看,見有幾間房屋,一個人正擁抱著我的媳婦賞月。我不勝氣憤,拚盡力氣想與他爭鬥。這個人也怒形於色,說:『鼠輩竟敢偷看我的媳婦!』也奮起與我相鬥。幸虧他也病弱無力,我們就相牽著一起仆倒在地。婦人安然地坐在石上,嬉笑著說:『你們不要打了,我明告你們真相:其實我是往來於你們兩家,都託詞說上山執役,好讓你們各自休息五日,蓄養精髓供我採補。今天事情真相已經暴露,你們的精髓也已經枯竭,對我再無用處。我走了。」說畢,忽然消失不見。我們二人迷路不能出山,因此餓倒地這裡,多虧遇見你們,得受拯救。」另一個人所說的也完全相同。
獵人給了他們一些乾糧吃,他們才稍能走動。又讓他們引路,來到被招為婿的住處。
他們驚訝地說:「以前院牆是土的,樑柱是木的,門可以開合,窗可以啟閉,都是確有形質的建築物,並非幻影。現在為何都變成土窟了?以前院中地平如砥,乾淨得像擦過一樣。今天為何除了土窟以外,其他房間都崎嶇不平,連腳也容不下了?窟的寬度不過幾尺,僅能容得下狐妖自己,如何能容納我們二人呢?難道我們二人的身形也被幻化了嗎?」其中一人見對面崖上有破碎磁片,說:「這是我拿著杯子上樓時摔碎的,現在峭壁上沒有道路,當時如何上下呢?」二人四顧徘徊,惘惘如夢,都恨透了狐女,請求獵人人山追捕。獵人說:「邂逅相遇,便成佳偶,世間沒有這樣便宜的美事的。事太便宜,就肯定存在著不便宜的損失。魚吞鉤是由於貪誘餌,猩猩刺血是因為好飲酒。你們二人應該恨自己,又何必要恨狐呢?」二人一聽,這才默不作聲。
神仙也騙人
汪旭初說:他見過一個扶乩召仙的人,乩仙自稱張紫陽。
人們向他請教《悟真篇》,他不能回答,只是判寫「金丹大道,不敢輕傳」而已。
恰好有個僕婦竊錢逃亡,僕人叩問說:「還來得及追捕嗎廠
乩仙判說:「你在前生中曾以財誘人,買了人的妻子;又引誘賣妻人飲酒賭博,仍把買妻財取回。這個人今生與你相遇,引誘你的妻子私奔逃亡,是對你前生買妻的報復;竊走你的錢財,是對你前生取的財報復。冥數所定,追捕也只徒勞一場,不如罷手。」
汪旭初說:「真仙自然不作妄語。不過,這番論說一傳出,凡是行奸盜竊都推諉於夙因,可以不予追捕,那不對作惡起到推波助瀾的不良作用嗎?」乩仙沒能回答。
有人懷疑說:「這個扶乩人常與狡獪惡少交遊,怎麼能夠證明不是有人匿藏了僕婦而指使他這樣說呢?」於是,暗中派人偵察扶乩人的行蹤。傍晚,扶乩人果然進了一條曲巷。盯梢人登上屋脊秘密窺伺,原來是惡少們的黑窩,正在高聲聚賭,而逃亡的僕婦已經打扮得花枝招展,給賭徒們斟酒。盯梢人暗中呼來巡邏士卒;包圍房屋,於是僕婦和乩仙人等俯首就擒。
法律嚴禁巫師,因為奸詐之民往往流竄其中。藍道行曾假藉此術挫敗嚴嵩,論者不大認為有何過錯,那是由於嚴嵩被人深惡痛絕。可是,楊、沈諸公流血碎首,也未能爭得成功,一介方士從容談笑,就可制其死命,也可見此術威力之大。幸虧他所排斥的是嚴嵩,假設用來排斥清流,即使是韓、范、富、歐陽等賢臣名士,不是同樣不能枝梧一詞嗎?因此,對於乩仙之術,士大夫偶爾遊戲,酬對詩詞,等同於看戲還可以;如果用以卜問吉凶,作為君子是應該顧慮到後果的。
神靈指使的一拳
我有處莊園在滄州南,名叫上河涯,現在已經賣給別人。
莊園中過去有五間水明樓,下瞰衛河。衛河中的帆船就在樓下來往,與外祖張雪峰先生家的渡帆樓,都是遊覽遠眺的好地方。我的先祖母和太夫人夏季常居住樓上乘涼,兒孫們輪流侍奉。
一天,我推窗向南嘹望,見幾十名等待渡河的男女的登上渡船,船已解去纜繩正在離岸的時候,一位老翁忽然被人奮擊一拳,落到岸邊的淺水裡,衣服鞋子全被淹濕。老翁起身怒罵,渡船已經離開岸邊向深水划去。當時衛河在暴漲,洪波直瀉,洶湧湍急。一艘滿張雙帆的糧船從上游順流而下,急如快箭,將渡船撞得幾乎碎成了爛柿子。船上的幾十個人全部喪命,只有在岸邊被擊落淺水的老翁倖存沒死。老翁一見,轉怒為喜,合掌高誦佛號。
人們問他到何處去。老翁說:「昨天聽說有個族弟,以二十金的價格把童養媳賣給人作妾,約定今天書寫賣身契。我急忙典質田產,湊足身價,想用這筆錢贖留下來。」眾人異口同聲地說:「看來這一拳是神靈指使的。」都催促船家立即用另一隻渡船快送老翁過河。當時我年甫十歲,只是聽說老翁是趙家莊的人,可惜沒問他的姓名。這是雍正癸丑年的事。
還有,先太夫人說:有個滄州人,逼他弟媳改嫁,並把兩個侄女賣到了青樓,鄰里都感到憤憤不平。一天,他腰纏重金,乘巨船到天津販賣綠豆,晚上將船停在河邊,坐在船舷上,垂下雙足沖洗。忽然西岸的一艘鹽船斷了纖索,橫掃而過,兩舷相切,他從兩膝以下,筋骨糜碎,如同割截一般,一連嚎叫了幾天才死。
先外祖的一個僕人聽到這等件事,急忙奔告外祖說:「某甲遭到這等慘禍,真是一大怪事!」外祖若無其事地說:「這事並不奇怪。如果他不遭此禍,那才反而成了怪事。」這是雍正甲辰、乙巳年間的事。
客死他鄉的孤魂
先師桂林人呂闇齋先生說:他家鄉有個做縣令的人,上任這天,夢見了自己的房師某公,貌色憔悴,似乎萬分憂鬱。縣令皺著眉頭施禮迎接說:「旅居客地的靈柩沒有返鄉,這是諸位弟子的罪過,不過我一直掛念心中,沒敢忘記。今天幸托恩師仙靈的蔭庇,得到一個官做,很快就要為您老修建墓室了。」原來,某公死在戍所,棺柩還停在一所寺院。
某公聽了縣令的話,說:「那太好了。不過,送回我的屍骨,還不如送回我的魂魄。你只知道我的屍骨在滇南,卻不知道我的魂魄被羈留此地。我當初在此縣任縣令時,有人試墾蔬菜耕種,我誤報升科,劃定在收稅耕地中。耕者紛紛訴苦,我心裡明白他們有道理,但恐怕引起上司對我的不滿,就千方百計地進行回護,使民眾的直理沒有得到申張,以至今日還在民眾身上壓著這一不合理的負擔。
「土神就這事向東嶽提出起訴,東嶽神認為此事是由疏忽造成的,雖然沒有謀取私利的動機。但恐怕因為受民檢舉妨礙升官,罪過也就等於謀取私利了。於是發布文書拘攝我的靈魂羈留此地,要等不該徵收的糧稅減免以後才能釋放。我在這裡所受的困若饑寒是一言難盡的。回想生前的一時爵祿,所得又值幾何?而死後業海茫茫,竟杳無邊岸,真是不堪忍受這種亂錐刺心的痛苦啊。今天幸虧你來本縣做官,倘若還顧念我們師
生的知遇之情,就應該呼籲請求免除這一不合理的稅收,我也可以重入輪迴,脫離鬼域。就是生前的遺骨餵了螻蟻,也沒有什麼值得遺憾了。」
縣令檢查以往檔案,果然存在這事。後來他向上司婉轉請示,予以免除,據說又夢見房師某公前來道別。
走無常和能見鬼
交河人及方言說:話魅說鬼的人大多荒誕無稽,然而其中也有似乎可信的道理。
雍正乙卯年七月,他在靜海之南泊船休息。當夜月色朦朧,他上岸散步,見二人坐在柳樹下談話。他湊近二人,二人欣然請他坐下。仔細聽二人的談話內容,原來都是陰曹地府的事。
他懷疑二人是鬼,退縮身子要逃跑。二人阻攔說:「請君莫怕,我倆都不是鬼:一個是走無常,一個是能見鬼。」他問:「人怎麼能看見鬼呢?」能見鬼的人說:「我生來就具有這種功能,自己也不知所以然。」他又問:「人怎麼能走無常,往來陰陽二世呢?」走無常的人說:「我常在睡夢中忽然被冥司傳去役使,也不知所以然。」他一直聽二人談到二更,大體上都是一些因果報應的事情。
他問二人說:「冥司是按儒家理論斷案,還是按佛家理論
斷案?」能見鬼說:「我雖然能看見鬼,卻不能與鬼對話,不知道這事。」走無常說:「君不必問這個問題,只問自己的心就有答案了。問心無愧,就是陰律中的所謂善;問心有愧。就是陰律中的所謂惡。公是公非,幽明一理,又何必分儒與佛呢?」這一解說公平簡易,不象是巫師語言。
送人毒藥害死自己
先師汪文端先生說:有個想謀害異黨的人,苦於沒有善計。有個狡黠的人暗中探知這一情況,就秘密地包裹了一種毒藥前來貢獻,說:「這藥入腹當即就死,可死時的情況與病死沒有區別,就是蒸骨檢驗,也與病死相同。」
害人者聞聽大喜,熱情挽留獻藥者,以酒招待。獻藥者回家後,當天晚上就死了。原來害人者先用獻藥者所獻之藥暗中害死獻藥者,滅了活口。
汪先生就此事嘆息說:「獻藥者用殺人藥討好害人者,卻先自食其藥,一命嗚乎。害人者用他的藥先殺人滅口,但是終於沒有做到滅口。用盡機巧,紛紛暗算,這是為得什麼呢?」
張樊川前輩當時在坐,接著此事講了另外一件事:有個愛好玩弄孌童的人,看上了一個官宦家的子弟。他揣度沒有搞到手的常用方法,就密切囑託自己的愛姬作誘餌,讓她托媒婆牽線,與宦家子在別墅幽會,然後由他突然前往捉姦,作為把柄威脅宦家子,對他強行姦污。
事情按著他的布置順利進行。到幽會這天,他聽說宦家子已經前來上鉤,便慌不擇路地飛跑捉姦。由於奔跑過急,失足墮入板橋下的荷花塘里,幾乎淹沒頭頂,連忙高呼救命,才像落湯雞一樣被人拯救出來。
這時,宦家子已經聞聲逃遁,而他的愛姬鬢髮撩亂,金釵移位,顯然是已經弄假成真,反被宦家子占了便宜。因為宦家子眉清目秀,十分漂亮,愛姬也一眼愛上他。後來他無故離異放走愛姬,婢婦們才逐步洩露了這件隱事。陰謀是鬼神所忌恨的,這並非虛言。
女鬼託身勸書生
先師介野園先生說:他的親戚中有個不怕鬼的書生,聞聽哪裡有凶宅,就專去住宿。
一次,有人說西山某寺的後閣常見變怪,當年正值鄉試,他也就寓居在了該寺的後閣。果然,室內鬼影幢幢,奇形怪狀,每夜都環繞在床案周圍。書生神態恬然,若無所見,鬼也未能害他。
一天夜晚月亮很明,他開窗四望,見一位美女立在樹下,不禁放聲大笑,說:「恐嚇不了我,又來迷惑我嗎?你是什麼鬼怪,可以到近前來。」女子也放聲大笑說:「你原來不認識我,我是你姑奶奶,死後葬在了這座山里。聽說你天天與鬼爭高低,你讀了十幾年書,就是為博取一個不怕鬼的空名嗎?或者還是奮身爭取功名,光宗耀祖,為門戶基業著想呢?你現在夜間與鬼鬥爭,白天疲倦臥床,試期日近,學業荒廢,難道這就是你父母籌備吃穿送你進山的目的嗎?我儘管身居黃壤,但對娘家不能無情無義,因此才來直言規勸你。你好好想一下吧。」說完隱身而去。書生暗自尋思,姑奶奶的話很有道理,便整裝返回家中。
到家後詳細盤問父母,家譜上根本就沒有這樣一個姑奶奶。書生大為懊悔。頓足說:「原來我受到狡黠鬼的欺騙。」奮身而起,要再次前往。他的朋友說:「鬼不敢以力與君爭鬥,才幻化形貌進行好言勸解,這已經說明鬼怕你了。你何必非要追迫窮寇不可!」書生聽後,也就沒再前往。這位朋友可謂善於調解糾紛啊。不過,那個女鬼所說的話才是正理。正理不能禁止的行為,權宜之詞卻能禁止,我們可以從中參悟銷熔剛氣的道理。
奪人魂魄的巨蟒
前面記載了內閣學士札公祖墓有巨蟒一事,那是根據總憲舒穆嚕公所說的。壬子年三月初十,少司農蔣戟門邀我觀賞桃花,恰與札公坐在一處,於是親自向札公叩問這件事的詳細情況,知道舒穆嚕公所說都是事實。
才訟又說:「還有一件軼事,舒穆嚕公不知道。看墓人的妻子劉媼,常與這條巨蟒在寢室中共同相處,巨蟒盤在她的床上,幾乎能將床全部堆滿。巨蟒每次前來,都一定給它飲燒酒,把酒倒在一個大碗裡,巨蟒抬頭一嗅,酒會減少許多,餘下的也就味淡如水了。劉媼拿餘酒為人治病,多有靈效。
「一天早晨,有個人想買巨蟒,給了劉媼八千文錢,乘著巨蟒醉去抬走了。走後,劉媼忽然發起狂來,說:『我待你不薄,你卻出賣我。我一定要奪走你的魂魄。』不停地自己打自己。劉媼的弟弟奔來向我報告,我親自前往探視,也沒任何辦法。過了幾個時辰,劉媼就死了。
「妖物憑附在女巫身上,是常有的事情;得罪妖物而致禍,也是常有的事情。唯有得錢賣妖,這事很稀奇;而有人出錢買妖,更是奇事中的奇事。這一巨蟒至今還在,其所處之地在西直門外,當地人稱為紅果園。」
泉下的詩友
申蒼嶺先生說:有位士人在別墅讀書,牆外有一荒墳,不知墓主是誰。園丁告訴士人說夜間有時能聽到吟喔詩文的聲音。士人暗中竊聽了幾夜,什麼也沒聽見。
一天夜晚,他忽然聽到吟喔,急忙持酒前往墳前,把酒澆灑在墳上,祝告說:「既在泉下苦吟,必定是位詞客。陽世冥間雖有隔絕,但氣類並無不同。泉下詩友,能肯現身與我一談嗎?」一會兒,有個人影冉冉出現在樹叢中,剛一出現,又忽然掉頭而去,消失不見了。
士人殷勤拜禱,再三祝告,這才微微聽到樹外有人說:「感謝君的賞識,不敢再以異類自疑,所以才現身打算與君清談一次,也藉以打破我百年來的寂寞。不料遠遠望見君衣冠華麗,丰采翩翩,有富貴人的姿態,與我這組袍寒生,十分不協調。士各有志,不敢親近,望君委曲諒解。」士人悵然而返從此後連吟喔聲也聽不見了。
我說:「這不過是先生玩世的寓言罷了。這話既非親耳所聞,旁邊又沒聽眾,難到這個士人受了鬼的戲弄,還肯自述其事嗎?」申先生一撅鬍子說:「蛆麂在槐樹下的發言,渾良夫在睡夢中的囈語,誰又聽到了呢?你卻單單來問老夫!」
養虎為患
孝廉邱二田說:「永春山中有處廢寺,到處都是焦土。相傳當初有位僧人主持寺廟,這位僧人善於咒術。他的徒弟夜間有時看見山魈出沒寺中,請師父用咒術驅制。僧人說:「人自為人,妖自為妖,兩不相涉。人自在白天活動,妖自在夜間活動,兩不相害。萬物並生,各自在各自的環境中生存。妖並不禁止人白天出來活動,人為何要禁止妖夜間出來活動呢?」
久而久之,山魈出入日益頻繁,以至青天白日也捉弄起人來。僧徒不得安寧,這才使用咒術驅妖。可是山魈已成氣候有眾多黨羽,僧人的咒術竟不能制服了。僧人很氣憤,於是便雲遊四方,請來了有法術的驅妖高手。
登壇召命天兵天將的這天,雷火下擊,山妖被全部消滅,寺院也成了一堆灰燼。僧人拍著胸,痛心疾首地說:「這是我的罪過呀!開始我的咒術足以戰勝山妖,可我不肯去戰勝;後來我的道力不足戰勝山妖,可我又妄想去戰勝。為了博取善化的虛名,以至潰敗決裂到如此境地。所謂養癰貽患,就是說的我啊!」
妖怪也講道理
人字汪的場中有堆積柴,俗稱為垛,已歷經多年。當地人說柴草垛中有個靈通怪物,侵犯的人多遭災禍;如果有病前往祈禱,也時而有驗。因此,沒人敢於拿取一根柴草,動用一片小葉。
雍正乙巳年,遇上了大饑荒,光祿公捐粟六千石,煮粥賑貧。一天,柴火不夠用,要用這一柴垛,可是沒有敢於動手。於是光祿公親自前往祝告說:「你既有神靈,必定通情達理。現在幾千人空著肚子等死,你哪能沒有惻隱之心呢?我打算搬請你去守護倉庫,用這個柴垛拯救饑民,諒你是不會拒絕的。」祝告完畢,指揮眾人拽取柴草,絲毫沒有出現變異。
柴垛用畢時,發現了一條禿尾巨蛇,蟠伏不動;人們用巨畚抬人倉中,很快就不見了。從此蛇也沒了靈驗。不過,至今六七十年,從來沒人敢於進倉偷糧,因為往年有守倉之約。再毒的靈物也不能不被道理屈服,所謂「妖不勝德」就是指此。
劉生周濟失勢餓鬼
景州人李晴嶙說:有位劉生在古寺訓導童蒙。一天夜晚他在微弱的月光下,聽到窗外有窸窣響聲;從窗隙向外窺視見牆缺似乎有兩個人影,急呼有賊。忽然人影隔牆對他說「我們並非盜賊,來這裡是因為有求於君。」他驚訝地問:「你們求我做何事?」牆外說:「我們因為罪業,墮入餓鬼道中,已經將近百年了。每當聞到僧廚炊煮的美味時,就會飢火如焚。暗中觀察君的品行,似乎懷有慈心,能否將殘羹冷粥賜給我們,在牆外澆奠一下呢?」
劉生問:「佛家的誦經懺悔,足以在冥間濟救你們,你們為何不求寺中僧人超拔脫離苦海呢?」二鬼說:「鬼逢超拔,也是前生自定的緣份。我們在前生中鑽營利祿,權勢強盛就趨附,權勢敗落就掉頭不認,視如路人。得志時我們本來就沒有扶貧救難,造就善因;現在失勢,又如何能遇到善緣得受超拔呢?不幸中的萬幸是當時貨物豐富,不很吝嗇,對於故舊孤寒,還略有濟助,所以有時也能遇到矜憐,沾得一滴餘湯。不然的話,那就會像目連母健在大地獄中一樣,食到口邊,都化為猛火,就是佛力也是無可奈何的。」劉生深表同情,答應他們的請求,二鬼感激涕零地走了。
從此,他常將殘羹剩酒澆灑牆外,牆外似乎有所反映,但看不見形象,也聽不見說話。過了一年多,夜間聽到牆外呼叫說:「長期以來蒙受嘉惠,今天前來與君道別。」劉生問:「你們要到哪裡去?」鬼說:「我們無計求脫,就凝神思索通過作善事來自己超拔。這裡樹林中野鳥很多,有人前來彈射,我們先驚動鳥兒高飛;有人前來網罟,我們先驅逐鳥兒遠避。由於有此善念,感動了神明,今天我們已經得付轉輪了。」劉生曾舉這事告人說:「沉淪之鬼的能力還可濟物,人為何反而要辭謝不能呢?」
唐打獵打虎
我的族兄紀中涵做旌德知縣時,縣城附近出現猛虎,傷了好幾個獵戶也沒捉住。本縣的人向他請求說:「除非請徽州唐打獵來,否則是不能除掉虎患的。」
唐打獵是誰?據休寧人戴東原說,明朝時期有位唐某人,剛剛結婚就被虎咬死了。他的媳婦後來生下遺腹子,便祝願說:「你長大不能殺虎,就不是我的兒子;後世子孫如果不能殺虎,也都不是我的子孫。」因此,唐家世世代代都擅長捕虎。
於是,中涵便差人帶著聘金前往徽州去請「唐打獵」。差人回報說:「唐家選派了捕虎技術最高的兩個人,已經上路,很快就到。」等唐家二人到後,原來一老一少:老翁已經鬚髮皆白,還不住地咳嗽;少年只有十六七歲,是個稚氣未退的孩子。中涵一見,大失所望,但既已請到,無論如何也得命人準備飯菜招待。
老翁覺察到縣令的疑慮,施禮請求說:「聽說虎出沒的地方距城不足五里,先去降伏它,再賞我們吃飯也不晚。」於是便命差役帶他們前往。差役走到谷口,不敢再向前走。老翁微微一笑,說:「有我在這裡,你還害怕麼?」進到山谷一半的路上,老翁回頭對少年說:「這個畜生似乎還在睡覺,你把它喚醒。」少年立即發出虎嘯的聲音。果然,老虎從樹林深處走出,怒吼一聲,徑直向老翁撲去。老翁手持一把短柄斧,刃長八九寸,寬有四寸多,像山峰一般挺立虎前。虎撲到面前的瞬間,老翁把頭一偏讓過虎爪,虎身從他頭上竄過後,已經淌著鮮血倒伏在地。仔細一看,猛虎從下巴到尾根,都被鋒利的斧刃割裂,已經剖開了腹髒。
縣中厚贈一份禮物,將唐家老少送歸。老翁自稱他練了十年臂力,又練了十年目力。他睜開雙眼,用雞毛帚子掃也不會眨一眨;他伸出雙臂,壯漢攀住懸起身體往下墜也不會動一動。《莊子》說:「習伏眾,神巧者不過習者之門。」這話是可信的呀!
我曾見到舍人史嗣彪在黑暗中執筆寫條幅。同掌燈時寫的沒有區別。又聽說靜海縣的勵文恪公,剪一百張一方寸大的紙,每張紙片上寫上同一個字,片片重疊起來向陽光透視,沒有一筆有絲毫出入。這都是練習得純熟而已,並非別有違背常理的竅門。
幾代同住的狐仙
李慶子說:山東的一戶民家,有狐仙居住屋內,已經住了幾代。人們看不見狐仙的形象,也聽不見狐仙說話。有時夜間出現火燭盜賊,狐仙就敲門搖窗,喚醒主人察覺。狐仙居住的房屋有時損壞或者漏雨,就會有銀錢丁當一響,墜落案上。主人見到銀錢就立即維修房屋,維修費用以外,還能剩餘十分之二。如果沒有剩餘,年節之日必定會有小禮物放在窗外。主人有時也以食品相報,放在狐內居室的窗下,轉眼就不見了。
狐仙從不出來騷擾人,有的兒童反而去騷擾狐仙,戲用瓦礫投入窗內,瓦礫就會自己從窗內返飛窗外。有的兒童想看瓦片向外飛,不停地向窗仙投擲,而瓦片也就不停地向外飛,狐仙始終也不生氣。
一天,主人忽然聽到屋檐上說:「君家雖然農戶,可是子女孝順,兄弟友愛,婦姑娣姒都很溫順和睦,常受善神的保護,因此我長期以來住在君家,躲避雷劫。現在大劫已過,敬謝主人,我走了。」從此,狐仙也就絕了蹤跡。
從來居住人家的狐仙,還沒有這樣謹飭的,看來這一狐仙得到了老氏「和光」的真旨啊!此狐竟以謹飭自全,沒遭雷劫之災,見識是高人一等的。
猛士與鬼打架
宗丞曹慕堂說:有人夜行遇見鬼的人,奮力與鬼搏鬥。一會兒,群鬼蜂擁而至,有的投擲沙礫,有的牽拽手足。這人左右抵抗,大受捶擊,多次顛撲在地。因此更加憤怒,繼續拚鬥,不肯罷手。
忽然坡上有位老僧持燈呼喚說:「請施主暫且停手!這是鬼的住區,施主雖然是個猛士,但已經陷入鬼的重重包圍之中。主客異形,眾寡異勢,靠一人氣血的勇敢,來抵禦群鬼無究的變幻,就是古代的著名勇士孟賁和夏育也無幸取勝,更何況是施主呢?知難而退,才是俊傑。何不暫忍一時,隨老僧權且住在破廟裡去!」這人一聽,頓時徹悟,於是奮身脫出鬼群,隨著燈影前進。
群鬼漸離漸遠,老僧也不知去了何方。他坐著休息到天亮,才尋得歸路。這位老僧不論是不是鬼,都可謂善知識啊!
少年一路變成老翁
從黃村到豐宜門,共有四十里。這一帶的泉源水脈絡帶鉤連,積雨後道路泥濘,車馬行走很不方便。
有人名叫李秀的人,駛著空車從固安回家,途中見到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年,漂亮得像一位美女子,艱難地走在泥路上,看樣子已經十分疲憊。當時天色已晚,少年見李秀順路空車,流露出搭車之意,但由於羞愧,沒有開口。李秀向來輕薄,主動發言挑逗少年,邀他上車。少年羞答答地上了車。
沿途李秀買了一些果品給少年吃,少年也沒有過於推辭。於是,李秀便逐漸用溫柔話與少年款洽起來,並不斷進行調戲。少年也只是紅著臉微笑而已。走了幾里路後,見少年變得貌色稍老起來,一時還投有在意。又走了十幾里路,時已暮色昏黃,他覺得少年的眉目似乎也在隨著暮色逐漸改變。將近南苑西門的時候,少年變成一副寬腦門,高顴骨,長鬍須的相貌。他自驚眼花,沒敢多問。
等到旅店下車,少年已經是鬚髮皓白,成了一個老翁。老翁與李秀握手告別說:「蒙受君愛,深懷感激。只是老朽已是垂暮之年,顏色衰敗,今晚是不堪與君同床了。有負君意,十分慚愧。」朝李秀微微一笑,轉身而去,竟不知是何精靈鬼怪。
李秀的表弟是我的廚師,曾聽李秀親口講述這件怪事。李秀自己講述這件事時,表示很後悔青年時期荒唐,才受到了狐鬼的捉弄。
武藝高強的楊生
文安人王岳芳說:有位楊生,相貌十分姣麗,自己擔心或許受到強暴凌辱,便精心學習技擊,十六七歲時,已經孤身可敵幾十人。恰好趕上到通州應試,便暫時住在京城。
他偶爾孤身一人前往陶然亭遊玩,遇到兩個回族人,被強行邀人酒店。
楊生心裡明白他們心懷歹意,就姑且與他們吃喝起來,而且專點名貴的山珍美味。
兩個回族人非常高興,酒後將他引誘到一個空無一人的寺廟,一左一右,把他挾坐在中間,擁人懷裡要強姦。楊生一手按住一個,將二人同時按在地上,用足踏背,各自解下褲帶將他們反捆起來。接著,抽刀壓在脖頸上,說:「誰敢動就割掉頭!」然後,剝掉他們的下衣,反奸他們,並且指責說:「你們已經年近三十,哪裡值得人玩弄呢!可是,你們污辱的人太多了,我今天是在為孱弱的童子們報仇。」事罷,慢慢給二人鬆綁,揚長而去。
後來,楊生與岳芳同行,在途中遇見了其中之一。楊生朝他一笑,這個回族人立即掩著面孔像老鼠一樣倉皇逃竄了。因此,楊生才向岳芳詳細講述了這件往事。岳芳說:「害命者讓他償命,奪財者讓他還財,這是法律所規定的。也是應當償還的。只有對於淫人者有專門的論罪法律條文,沒有讓他償還受淫的律條,因為這是不該償還的。你的所為,說是大快人心還可以,但不能說合乎道理。」
鬼賣茶
從侄虞惇聽任丘人劉宗萬說:有位旗人到任丘催租,恰好遇到村民夜間演戲,看到二更天才散。由於飲了一些酒,回來的路上感到口渴,見樹旁有個茶館,就繫上馬入館要茶。主人出來告訴他店中熄了火,只有冷茶。說完進入室內,好久才捧出半杯茶來,茶色殷紅,是粘稠的,而且味道還似乎有些腥氣。
他因十分口渴,便一飲而盡,並繼續索要。店主說:「瓶內的茶已經光了,我去給你找些殘剩的。不過,你要坐在這裡稍侯,別朝室內窺視。」他等了很久,店主還沒出來,便偷偷從門隙向內窺視。只見一個裸體女子被懸在空中,剖開腹部用木棍撐著腹腔,店主正執杯刮取腹內的血液。他驚慌地退出店來,急忙乘上馬狂奔。聽見身後傳來店主追索茶錢的喊聲沿途一直聲不絕耳,等來到住所,已經昏迷墜掉馬下。住所的人聽到馬聲出來察看,把他扶到屋內。
第二天他才甦醒,向人們講述了他夜間的遭遇。眾人隨他前往察看,來到系馬的地方,並沒什麼酒店,只有曠野老樹荒冢累累,荊棘叢上懸掛著一條蛇,腹部被從中剖裂,用一根草莖撐開腹腔而已。這與裴硎《傳奇》所載盧涵遇到盟器婢女殺蛇為酒一事相似。可是,婢女留賓意在求偶,這人鬼賣茶的目的是什麼呢?鬼所需要的是冥錢,向人索錢又有何用呢?
青樓中的奇女子
同郡人某孝廉沒有及第時,落拓不羈,常往來青樓,尋花問柳。可是,青樓女子們對他的態度很冷漠。只有一位綽號「椒樹」的妓女對他很賞識,說:「此君豈是長期貧賤的人呢!」時常邀請孝廉合歡飲酒,並用自己的夜合之資供孝廉讀書。到應試時,又為他捐獻資金,治備行裝,並為他的家中謀米籌柴,以解後顧之憂。
孝廉十分感激,握著椒樹的手對她提出盟約說:「如果我能得志,一定娶你。」椒樹辭謝說:「我之所以看重郎君,是嫌姊妹們只認富家兒,要讓人知道脂粉隊伍中並非沒有巨人眼而已。至於白頭之約,就不是我敢於聽從的了。妾的心性放蕩,必定不能做良家婦;如果已是君妻,仍然縱懷風月,郎君如何能夠忍受這種恥辱呢!如果幽閉在閨閣之中,像坐牢一樣,妾又如何忍受這種寂寞呢!與其開始互相歡合,終究是要離別,哪如各自保留一份未盡的情愛,來作長相思呢!」
後來孝廉做了縣令,屢次招喚椒樹,可她從沒前往。椒樹中年以後,客人日益稀少,也終究沒有到他的官署去一次。這也可稱得上是一位奇女子了。假若漢代的淮陰侯韓信懂得椒樹的心思,哪還會有「鳥盡弓藏」的憾恨呢!
狐女看穿假神仙
陳裕齋說:有位借居道觀的人,與一個狐女相好,狐女沒有一夜不到。忽然一連幾夜沒有前來,他猜不透是何原因。
一天夜晚,狐女面帶微笑,掀簾進入室內。他問狐女一連幾天沒來的原因。狐女說:「觀中新來了一個道士,眾人把他看成仙人。我擔心他或許真有神術,暫且躲避沒來。今晚我就變成小老鼠,從牆縫中偷偷觀察,原來他不過是個空說大話,欺世盜名的騙子。因此,我就又來了。」
這人問:「你怎麼知道他沒有神術?」狐女說:「凡是偽仙偽佛,僅不過有兩種騙人手段:其一是故作靜默,使人莫測;其一是故作癲狂,使人懷疑他有所依託。可是,真正的靜默者,必定淳穆安恬,神態自然,凡是矜持拘束的,都是騙子手;真托於癲狂者,必定遊行自在,無所顧忌,凡是張惶不安的,都是冒牌貨。這好像你們文士一樣,為了故意提高名聲,或者迂僻冷峭使人疑為狷,或者縱酒罵座使人疑為狂,都是手段相同的求名之術。這個道士相當張惶不安,因此我足以得知他沒有本領。」
陳裕齋講述這件事時,大家正在錢稼奸先生家飲酒。錢先生說:「這個狐女目光如鏡,然而言詞過於鋒利,未免有些不留餘地了。」
亡父替子還債
黎荇塘說:有個少年,父親在外地經商,長期沒有回家。少年無所約束,受到聚眾賭博的頭家的引誘參加賭博,輸了幾百金。頭家提出代他償還,逼他寫賣宅券。少年迫不得已,只好寫了賣宅券。他自愧無以面對母親和妻子,便沒回家,夜間一個人跑到樹林,要上吊自殺。才結好索帶,聽見馬蹄聲響回頭一看,原來是在外經商的父親回來了。
父親一見兒子要上吊,吃驚地問:「怎麼要走這條路呢?」少年自揣不能繼續隱瞞,如實地告訴了父親。父親聽後一點兒也沒對兒子發怒,說:「這也屬於常事,何至於此!我這次經商所得的錢財還可以抵償這筆賭債。你先自己回家,我一個人前往償還債務,索回賣宅券就可以了。」
當時頭家的財博還沒有散局,少年之父突然推門而人。他與賭徒們本來就相互認識,一一指呼姓名,先斥責他們勾引少年的罪過,又斥責了他們逼子索債的罪過。眾人都很驚愕,無言回辯。接著他又說:「既然不肖子已經寫了賣宅券,我也難以賭博向官府起訴。現在償還你們的賭金,你頭家明天分給眾人,歸還我的賣宅券總可以吧?」
頭家自知理屈,表示從命。於是他解下腰纏,把錢交付頭家,當眾檢驗清楚。賣宅券一到手,便立即在燈火上燒毀,氣沖沖地出門而去。少年回家為父準備飯菜,可是等到天亮父親也沒回家。他到頭家去問,頭家說:「已經將宅券燒毀走了。」少年正在懷疑其中別有緣故,次日頭家打開箱子,發現老翁昨夜給他的銀錢全是紙鋌。銀錢是他親自驗收的,為眾人共睹,他無以自明,只好拿自己的錢償還少年的賭債。因此,他很懷疑自己是遇上了鬼。
十多天後,果然傳來了少年之父的訃訊,原來他已經死去幾個月了。
寧遜貪吃遭戲弄
景州的寧遜,能把琉璃舂鑿成磁碎末,再調合上漆,堆寫為「擘窠書」。字凹凸起伏,有皴有皺,顯出石頭樣的紋理。他總是仗恃這種技術來往於富貴人家,喜好討些好酒好飯吃。有時聽說某處有宴會,必不邀自去。
有一天,恰逢吳橋地方舉行祀社之日的集會,他去出售自己所作的對聯、匾額等,賣到晚上,賺了些錢。忽然遇到十幾個人,邀請他說:「我們想請你作一個月的工,堆寫若干字,分贈親友,可望得些小賺頭。今天先請先生吃一頓,明天奉請您到某地方作工。」寧遜非常高興,跟著他們到了酒店,大吃大喝起來。到很晚的時候,店主催促他們,要關門了。那十幾個人一下子就無影無蹤了,座上只剩下寧遜一人。他無法辯白,只好把自己所有的錢掏出來償付酒飯費用,懊喪氣惱地回家了。
不知這到底是碰上了幻術還是狐魅?李露園評論說:「這人也合該遭到如此報應。」
羅剎鬼成佛
某公好男寵,眷戀一美貌男童。此男童性格溫柔沉靜,沒有市井俗態,也沒有恃寵驕縱之習氣。忽然,他連續哭泣了幾日,眼睛都哭腫了。
某公感到奇怪,追問其原因。他感慨回答:「我天天與共枕席而睡,習以為常。昨天,某人與其男童狎樂,我從縫中偷偷地看,那醜態難以言狀,與獻身的女子大不一樣。因此自思,我一個男子這樣被污辱,愧恨莫及,所以羞慚得要死某公想盡方法勸解,但總是怏快不樂。最後終於逃走了。據的人說此童「已改變姓名,讀書考試,被州縣錄取為生員入學了」。
梅禹金有《青泥蓮花記》,像此童這樣的人,不也是出於污泥的蓮花嗎?
又奴僕張凱,起初為滄州差役,後因夜裡聽罪人哭泣,心有所感辭去差役之職,賣身於今已去世的姚安公,四十多歲了,沒有兒女。
一天,其婦終於臨產,張凱鬱鬱不樂地說:「大概生女吧!」後來果然是女。人們問他「怎樣知道的?」他說:「我為差役時,有人控告他的妻子與鄰居張九私通。眾人都知此事不實,但此類事情曖昧難明,無法代為剖白。恰巧官長派我去拘捕張九。我回稟說:『張九於初五因逃賦被拘捕,初八受刑挨了十五笞杖放走了,現在不知去哪裡了,請求寬限拘捕的日期。』縣官察看刑冊,果然是這樣。對控告張九的人發怒道:『初七張九還在押禁,怎麼能夠進入你妻子的屋裡?』將他打一頓轟走了。其實被拘押的是另一個張九,我借同名者使其妻與張九免除了禍患。去年,聽說此婦人死了。昨夜夢見她向我拜謝,所以知道她轉生為我女兒了。」
後此女嫁給商人,張凱夫婦既老又病,竟然靠這個女兒的孝順奉養,以終天年。楊椒山有《羅剎成佛記》。像張凱這樣賣身為奴的人,不是也近似於羅剎鬼成佛了嗎?
妻子原來是狐精
據馮平宇說:有張四喜其人,因家貧,靠給人打工為生。漂流到萬全山中,被一位老夫婦收留,在其菜園做活。老夫婦喜歡他的勤勞刻苦,將女兒嫁給他,招他人贅。
過了幾年,老夫婦說要去塞外看望長女,四喜也帶著他妻子離開了。時間久了,張四喜逐漸發現他妻子原來是狐精變的,感到與異類為配偶很羞恥,趁她單獨站在某處時,偷偷地彎弓而射,射中左腿。狐女用手拔出箭,一下子跳到四喜面前,拿箭指著他責備說:「你太無情,真讓人痛恨。儘管這樣,別的狐狸媚人,都是苟且野合的。我則是受父母之命,按照禮儀與你結婚的,有夫婦之義在。由於三綱的約束,不願向你復仇,你既然嫌棄我,我也不願強住下去招你討厭。」說完握著四喜的手痛哭,過了一會兒,突然消逝了。
四喜回到家中,過了幾年,病死了,窮得連斂葬的棺材也沒有。忽然,狐女從外面哭到家中,拜見公婆,向他們詳細訴說其經歷,又說:「媳婦未再嫁,所以敢來探望。」
四喜的母親非常感動,痛罵四喜不良。狐女俯首不語;有一個鄰婦感到不平,也跟著罵。狐女很不高興地對她說:「父母罵兒,沒什麼不可以的。你怎能當著人家的妻子,罵人家的丈夫!」怒沖沖地拂衣就走,不知哪裡去了。去後,在四喜的屍身旁邊發現白金五兩,用它才得以安葬。後四喜父母很貧窮,但往往能在箱子或盆盎中意外地發現錢米,大約也是狐女所給的。
聽者都說這個狐女不但身形化作人,心靈也化作人了。有人又說,狐精即使知禮,恐怕到不了這種地步,很可能是平宇故意編造一個故事,以使不如狐女的人感到慚愧。姚安公說:「平宇雖然是個村叟,但立心誠篤忠實,平生沒說過一句虛妄不實的話;與他談話,都出言遲鈍,不是能夠編造故事的任啊。」
無法效仿的交情
張一科,忘記他是什麼地方的人了。他攜帶妻子去塞外謀生,受僱於某位西來的商人。西商與其妻子私通,揮金如土,沒過幾年西商的資財全歸於張一科了,他反倒依靠張家生活。張一科的妻子厭倦了他,辱罵著趕他走。一科說:「要是沒有這個人就沒有我們的今日,忘恩負義不好。」堅決不讓趕走他。
有一天,張妻拿著棍子趕西商,一科怒罵她,她也反罵一科,並說:「他並非愛我,是愛我的容貌姿色。我也不愛他,是想要他的資財。以財物換取容貌姿色,容貌姿色已經得到了,我原先就不欠負他什麼;以容貌姿色換取財物,而財物沒有了,他也不能責怪於我。事情到這樣還不趕走,留著他幹什麼?」一科更加憤怒,竟抽刀殺了他的妻子,先拿出一百兩銀子贈給西商,然後自首入獄。
還有一個我已忘記姓名的人,也是攜帶妻子出塞。妻子病死,他很窮困,沒有回家的路費,快要以乞討為生了。忽然有一位西土商人將他招到店中,贈給五十兩銀子。此人驚訝贈給太多,堅持詢問原因。西商悄悄告訴他說:「我與你妻子最相好,只是你不知道。她臨死前,私下將你託付給我。我不忍對死者負心,所以資助你歸還故里。」此人將銀子怒擲於地,竟揪斗訴訟到官府。這兩件事相隔不到一個月。
相國溫公,當時坐鎮烏魯木齊。有一天,他在秀野亭設宴招待所屬官吏,論及此事。曾做過竹山縣令的陳題橋說:「一個是不以貧富改變交情,一個是不以死生背負諾言,他們雖是小人物,但都行近古道,可以推廣效法。」溫公皺眉頭說:「符合古道倒不錯,不過像張一科那樣怎能推廣效法呢?」後判決殺妻的張一科償命抵罪,但定案的判決書譴責甚輕;贈金的西商只受杖刑,而沒有按常例上枷示眾。上報到溫公那裡,溫公沈思了許久,最後慨然說:「都不完全符合法度。但現在世道人情淺薄太久了,主管者這樣上報,我也這樣核准吧!」
紀曉嵐的侍姬
侍姬沈氏,我為她取表字曰明軒。她的祖父是長洲人,輾轉來到河間,她的父親就在那裡安家了。其父生兩女,她排行第二。氣度清明,絕不像小戶人家的兒女。曾私下對她姐姐說:「我不肯嫁作農家婦。高門華族,又一定不會以我為主婦。可能將來要做貴家庭的妾媵吧?」其母背地聽說此語,後來竟依從了她的願望。
她的性情聰慧、乖巧,平生未嘗得罪過任何人。當初嫁給我時,拜見馬夫人。馬夫人對她說:「聽說你自願為妾,妾可是很不容易做的。」她整一整衣袖,答道:「要是不願做為妾,妾就很難做;既然願意做妾,妾又怎會難做!」所以馬夫人始終像對女兒一樣疼愛她。
她曾對我說:「女子應當在四十歲以前死去,這樣會使人痛惜悼念她。如果活到黑裙白髮之時,像孤雞死鼠一樣沒意思,我可不願活到那年歲。」這事竟然也依從了她的願望,她死於辛亥年四月二十五日,年僅三十歲。
當初僅僅識得字,後來常常隨我檢點書籍,就漸漸粗知文義了,也能用較淺顯的詞語作詩。臨終時,將自己的畫像交結其女兒,井口誦一詩,請我書寫下來,詩云:「三十年來夢一場,遺容手付女收藏。他時話我平生事,認取姑蘇沈五娘。」說完寧靜地去世了。
當初她病重時,我在圓明園值職,宿于海淀槐西老屋。一天夜裡,兩次恍惚夢見她,以為是由於思念情深所致。過後才知她在那夜昏迷,兩個時辰後才甦醒,對她母親說:「剛才夢見到了海淀寓所,有雷霆一樣大的聲響,使我驚醒了。」我記得那夜裡,真的是牆上的掛瓶因繩斷而掉到地上,發出聲響,這才知道她的魂魄果然到那裡。因此,我在其遺像上題詩道:「幾分相似幾分非,可是香魂月下歸?春夢無痕時一瞥,最關情處在依稀。」又道:「到死春蠶尚有絲,離魂倩女不須疑。一聲驚破梨花夢,恰記銅瓶墜地時。」就是紀念此事的。
張子克結交鬼朋友
據李又聃先生說:有一位名張子克的人,在村子裡教學,性耐寂寞而很少交友。在田園中散步,偶遇一位文士,非常溫文爾雅。他們各通姓名,談得很投機融洽。此人自稱在鄰村居住,在里巷中找不到可以傾談的人,得遇君子真如空谷足音。
因此一起去子克教學的村塾,見孩子們正在誦讀《孝經》。此人問張說:「這本書有今文與古文之別,應該以什麼為準?」張答:「對此司馬貞已經說得很詳細了。我最近讀《呂氏春秋》,見《審微》篇所引此書的《諸候》一章,就是今文。戰國時人的意見都是這樣,哪裡還會有古文《孝經》呢?」此人高興地說:「你真是名副其實的讀書人啊。」從此他總來村塾。張想去他所住的地方回訪他總是婉謝說他窮得沒地方定居,夫婦倆暫租了一間破屋,無法招待客人。張也就不再要求了。
有天晚上,他忽然問張說:「你怕鬼嗎?」張答:「人是還未脫離形體的鬼,鬼是已經脫離形體的人,雖未見過,但想來沒什麼可怕的。」這人樣子很慚愧地說:「你既然不怕,我也不欺騙你,我就是鬼。因生時為士族,不能在放焰口的佛事時與其他餓鬼爭奪錢米。我也忝為氣類,求你賜我吃一頓飯可以嗎?」張與他交情既深,也不疑懼,就為他安排飯食,而且邀請他經常來。他在考證論述圖書史籍方面,總是頭頭是道。
一次,張談論起太極、無極的意思,這人很不高興地說:「經傳中有這樣的話:天道遠,人事近。《六經》所談論的都是人事,即便《周易》闡述陰陽。也是要以天道昭示人事。捨棄人事而談天道,已是虛無飄渺了;又推到先天之前,在空之又空的東西上爭論不休,這有什麼用呢?本來認為你在古代經義上下功夫,所以與你交往,向你求食。難道你的見識竟是這樣的嗎?」說畢拂袖而起,一下子人影俱滅。張子克後來又去最初與他見面的地方等候他,卻再也沒有見到。
舊夢難圓的夫妻
我在閩中督學時,聽院吏講過這樣一件事:雍正年間,此地學使有一位姬妾從樓上落下摔死,沒有聽說其他原因,都以為是偶然失足所致。
過了一段時間,有人洩露了事情真相。據說此妾本身是山東人,十四、五歲時嫁給一個貧家子。嫁後幾個月中,夫婦感情很好,形影不離。恰值當時出現荒年,無法生活,她的婆婆就將她賣給專門買賣婦女的人販子。她與其夫相抱,啼泣了一夜,最後在臂膀上咬出齒痕作紀念標誌而分別。她的丈夫放心不下,沿途討飯,兼程趕上買走她的人販子,偷偷跟隨著到了京城。一路上常在她坐的車上看到她,但因年幼膽小,怕受到呵斥責罵,不敢挨近,只是相互看著揮淚而已。
其後,她被送到官衙中承辦發堂擇配和看管的官媒女役家中,其丈夫還常常在門邊等候,偶然見了一面,彼此相約都不要萌死志,希望將來天上人間,總有再聚首的時候。後來她的丈夫聽說她被學使納為姬妾,就投身學使的幕僚手下為僕人,一同到了閩中。但他們兩人內外隔絕,無法通音訊,其婦也不知道。
有一天,這男人因病死了,其婦聽婢女們說起他的姓名、籍貫、形貌和年齡,這才知道。她當時正坐在筆捧樓上,聽後凝立了許久,忽然對眾人詳細訴說了事情始末,大哭幾聲,奮身跳下樓而死。學使對此很忌諱,不讓講它,所以這件事沒有傳揚開來。
但是,這事其實沒有什麼可忌諱的。大抵女子殉夫而死,有兩種情況:一是為了堅持綱常禮教,寧死不受污辱。這是以禮教為原則的人。另一是忍辱偷生,苟延生命,希望與所愛之人重圓舊夢,到了完全絕望的形勢,這才一死以表明心志。這是用情感維繫生命的人。
這裡所敘的這個女子,不死於人販子之手,不死於官媒之家,直到玉玷花殘,得到其原來丈夫的凶訊後而死,確實死得太晚了。但是她以死相從的心愿早已確定了,只不過由於纏綿的情愛,使她難以割捨而已。在她的意識里,本來就沒有將應當死而不死看作是辜負了丈夫的恩愛,而是將能夠等待而沒有等待才看作是辜負了丈夫的期望。我們哀輓她的遭遇,悲悼她的志向,可惜其專情中的錯誤,是應該的,非要舉出《春秋》大義,以貞節等禮教來要求未讀過的書的兒女,難道是與人為善之道嗎?
趕走狐女的書生
壬申年七月,與友人小集於宋蒙泉家,偶爾談起關於狐精的事。
聶松岩說:「貴宗族就是發生過一件事,你知道嗎?我過去在濟南參加鄉試時,聽說過一位姓紀的書生,但忘了他是家在壽光還是在膠州了。他曾經在晚上遇到一位女子獨行,渾身泥濘,走得艱難,請他扶持。他心想這肯定是一狐女,暫且試著調戲她,也就足以看出其妖魅之情狀了。於是他對她說:『我看得出你,你別騙我。不過能得到像你這樣的女子也很好了。等夜深入靜後你可到我的書齋去,別在這裡胡鬧,這樣只會多惹痲煩。』女子笑著去了。
「夜深,她果然來到書齋。兩人親熱了幾夜,他漸漸覺得被狐女迷惑,所以堅決要求她不要再來。狐女怨恨怒罵不肯走。他表情端莊嚴肅地說:『不要這樣。男女之事,權宜在於男方。男人追求女人,女人不願意,還可以使用強暴得到;女人追求男人,男人不願意,則心像冷鐵一樣,即使使用強暴也沒有用。何況你是為盜採我的精氣而來,不是以感情結合,我不算辜負你的感情。你找過的人多了,難以說什麼貞節,我也不算敗壞你的貞節。始亂終棄的行徑,是君子所痛恨的。但這是對人而言,不是對你們鬼狐之類而言。你何必戀戀不捨地留在這裡,一點好處也沒有?』狐女終於理屈詞窮地走了。
「由這件事可知,有些人一受到鬼狐蠱惑,就纏繞至死,甚至符篆道術也不能予以驅遣,實是由於情慾牽連,不能自己了斷。
假使恬靜淡泊,心性不亂,鬼狐有什麼一定不走的原因呢!」
狐不擾人人擾狐
法南野又講一事說:其里巷有幾個品性不良的惡少,聽說某家墳冢中有狐狸,能變化成人形迷惑人。他們夜裡去了那裡,在洞口布上羅網,果然捉到兩隻母狐。為了防『止她們變化逃走,急忙用錐子在她們腿上刺出洞,並用繩子穿起來,拿著刀威脅說:「你們如果能化形為人,為我們斟酒,就饒了你們性命,否則就把你們碎屍萬段。」兩隻狐狸叫跳掙扎,似乎聽不懂。
惡少們發起怒來,殺死一隻。另一隻於是用人的語言說:「我沒有衣裳鞋子,等到化形為人,成什麼樣子。」惡少們又用刀放在她頸上威脅。於是它宛轉變成一個美貌女子,寸絲不掛。眾惡少大喜,輪流放肆無禮,又擁抱著使她陪酒,但始終牽著繩索不放手。狐精妮喃軟語,祈求解開繩索。繩索剛一解開,一下子就不見了。
惡少們回家時,很遠就看見火光,他們幾家都變成焦土了,其中殺狐的那人家裡一女兒被燒死。這才知道是狐狸來報仇所致。狐狸不來擾人,人反而去擾狐,又「多行不義」,這樣的報應也是活該。
誘姦人妻的狐精
田白岩講一件事說:某人繼娶的妻子年輕美貌,被狐狸所迷惑,用道法劾治,沒有效驗。後來遇到道行很高深的道士,調動神將把此狐捉到法壇,責令他招供罪行。
眾人都聽見狐狸說:「我生於河南,有一次偶然打了我妻子一頓,她就偷偷跑到這裡,與某人偷情。對此我恨之入骨,所以這樣報復。」某人想起年青時果然有這樣一件事,但是已經過了十多年了。道士說:「你既然結下這樣深的仇恨,也可以報復,但為什麼遲至今日才報復?是否這不是發生在你身上的事,你刺探到別人的穩私,以此假託,伙為你的藉口呢?」答道:「他的前妻是個守貞節的女子,我怕遭到天罰,不敢接近。這個繼妻性情輕浮,才能誘姦。依因果而償還前債,鬼神也不怪罪,天師又何必譴責我呢?」
道士沉思了許久,問道:「某人與你妻子相處多久?」答道:「一年多。」又問:「你糾纏此婦人多少時日了?」答道:「三年多。」道士發怒說:「報復得過分了,則錯又在你,不走的話,當將你發付雷部天神經雷劈死!」狐精這才服罪而走了。
清遠先生(蒙泉之父)說:「由此可知邪與正之思想,妖魅都能辯明。報應之法則,鬼神也不能排除。」
狐女轉世來報恩
清遠先生也講述一事說:朱某有一婢女,頗粗蠢。隨著年齡增長,漸漸變得聰明起來,眉目形貌也漸漸改變,變得秀美了,因此被朱某納為妾。
她頗有心計,料理家事井井有條,柴米油鹽等日常費用,家中僕人絲毫不敢貪占,貪占則必然敗露。又善於做買賣,凡是購回的貨物,第二年價格肯定會上漲。朱某因此漸漸富裕起來,對她十分寵愛,甚至不接近其他姬妾了。
有一天,她忽然問朱某說:「你知道我是誰嗎?」朱某笑著說:「你瘋了吧?」開玩笑地說出她的小名道:「你不是某某嗎?」她回答:「不是,某某人早已從你這裡逃走了,現在她在某地為某人的妻子,生的孩子也已七、八歲了。我本是狐女。你九世前是個富商,我是你的會計。那時你對我很好,而我卻侵吞了你三千多兩銀子。冥間遭到譴謫,輪迴墮落成為狐狸,我修道鍊形幾百年,幸而成道。但因侵吞你銀子之事的負累,最後還是不能成仙。所以我借這個婢女逃走的機會,幻化為她的形貌來侍奉你。十多年來,總計我所創造的收入,足以償還當初侵吞的數目了。現在,我就要用屍解的方法成仙去了。我成仙去後,遺下的身體一定會現出狐形。你可將我的屍首交付僕人某某埋葬,他必然將我的屍首剖開而取走皮革,你不要處罰他。他在四世前成為餓死鬼,當時我還未得道,曾吃了他的屍身。現在任他剖裂我的屍身,才可解除冤債啊。」說完化作狐狸仆地而死,同時有個僅幾寸長的美貌女子,從狐狸的頭頂上出來,冉冉飄去;這女子的容貌,則不是原來的樣子,而是另一個人了。
朱某不忍心將她的屍身交出,就自己掩埋了,但最後還是被狐女所說的那個僕人從埋葬處將屍身又偷偷發掘出來,剝取狐皮並賣掉。朱某知道這是前世的冤業所致,也只有浩嘆而已。
搶來的包袱變楊木
據我的從孫紀樹霖說:家住高川的賀某,生活非常貧困。快到除夕了,還沒有任何年貨。他出外去親戚家借貸,但沒有借到。人家只是設酒席招待了他一頓。他抑鬱不快,暫且借酒澆愁,喝得酩酊才踏上歸途。
當時已是黑夜,他在路上遇見一位老人,背負著一個很重的包袱,歪歪斜斜地走不動。這老人提議賀某幫他背到高川,然後付給他腳錢。賀某同意了,背上包袱後,覺得特別重。賀某心想我現在還沒有過年的錢,若背著包袱跑了,那個老態龍鍾、又疲憊不堪的老人,一定追不上。於是就盡力快跑,那個老人在後面追著喊,朱某也不理他。狂跑了七、八里才到家,急忙關上門跑進屋裡。他招呼家人點燈看看帶回來的東西,發現是一段剛砍下來的楊木,有三十多斤重,這才知道遇見的是鬼,而且被捉弄了。
不過,這大概是由於他的貪婪狡猾的本性,早就被鬼查知而痛恨,所以乘他窘迫的時候使他受騙。不是這樣的話,路上來來往往的人很多,鬼為什麼只戲弄賀某呢?當時賀某還沒見到能引起貪慾的東西,也不會生起偷盜之心,可鬼怎麼就會已在途中等候他呢?
黑豆打妖
寶坻的孝廉王錦堂說:寶坻城的舊城牆坍塌敗壞,水雨浸蝕,穿成許多洞穴,有些妖物就在其中安家落戶了。後重修城牆,把舊牆拆掉,妖物失掉了憑依,就散入城中空宅古寺,並四處禍害人,許多男女都被妖精迷惑。』
忽然城中來了一位道士,教申請辟邪的人拿四十九顆黑豆,將它們以咒語修煉七天,用來擊打妖物,出手就可致死。錦堂家有許多空屋為妖物占據,一個僕人的妻子也被迷惑。用道人所煉的黑豆擊打,忽然風聲大作,好像有許多人呼喊說:「太夫人被打死了!」大家跑進去看,只見死了一條大蛇,豆子擊中的地方,就像銃炮的鉛彈擊中一樣。
有人問道土說:「凡是迷惑女人的一定是男妖,為什麼這條蛇被作太夫人?」道士說:「這是雌蛇。蛇迷惑人時,它的頭與尾都可以吸精氣,不一定非要器官交接。」後不久,有人只要聽到風聲,就像夢魘狀態,感覺有東西吸其精液時,精液就涌溢出來。則道士的話確被證實了。
又有一人,一次突然看見妖物,黑豆還在紙包中,來不及打開紙包,就連紙包一併扔去,妖物也因此受傷跑了。又有一人,被女妖迷惑,有別人交給他擊妖的豆子。但他迷戀妖物的容貌美麗,不肯擊打,最後被迷惑至死。關於妖物為害這種事,是常常發生的,至於在同一時期,聚集在一起的大群妖物放肆禍患,就不是一般的惡劣,而為天道所不容了。道士不早不晚,恰恰在這個時候出現,也許神意假借其手吧!
生前狠毒死後被燒
某侍郎的夫人死了,蓋棺以後,正在陳列祭祀物品時,突然見一白鴿飛入幃帳,再找就看不見了。正驚慌擾亂之時,煙火從棺材中湧出,連同整座屋宇,一下子燒得乾乾淨淨。
聽說這位夫人活著的時候,對待下人很苛刻:每次買回女奴,立完契約入門後,一定要帶來對她長跪,先告誡女奴幾百句話,稱之為教導;教導後,又將她們脫下衣服反捆住,抽一百鞭,稱之為試刑。有的疼痛掙扎,有的呼號哭喊,則打得更多。一直打到不出聲音也不動了,鞭子落在身上發出格格的響聲,像打在木頭或石頭上,這才叫作知畏,然後才驅使她們幹活。
安州陳宗伯夫人,即先太夫人的姨母,曾經去過她家,常說她家的男女奴婢,排成佇列出入進退,即使是大將操練的兵馬,也不如他們整齊。
又,我常到一丈人輩的親戚家,進入內室,見門內左右懸掛著兩根鞭子,穗子上都有血跡,鞭柄則光亮得可以照見東西。聽說他每天臨睡前,都要將婢女們一一捆到長凳上,然後蓋上被子,防止她們偷偷逃跑或自殺。後來這位親戚死時,兩腿潰爛到露出骨頭,完全像刑杖打傷的。
鬼吵架
老僕蘭桂說:剛到京城時,隨人住在福清會館,門外是亂墳崗。某天黑夜,聽到洶洶喧譁聲,哭泣聲,又有幾個人的勸解聲。
他心想此地無人居住,這必然是鬼在吵架;從門縫向外偷看,什麼也看不到。他屏住呼息仔細聽了一段時間,才知是一個遷其妻子的棺柩,誤將別人家妻子的棺柩遷走。被遷走棺柩的婦人本有丈夫,也葬在附近。她的丈夫說自己的妻子被別人劫走了,當以誤遷棺柩人的妻子抵償,但那人的妻子不願意,引起爭吵。
恰值此時,巡邏值夜人敲鑼走過,一切聲音都消失了。不知結果怎樣,又不知誤取別人妻子棺柩的人,他年合葬時的情景又會怎樣。但是,認為鬼附於主人所在而不附於墓地的見解,是不是錯了呢?
葉守甫以禮服鬼
葉守甫,是德州地方的老醫生,與我家有來往,我年幼時還見過他。
我記得他曾與先父姚安公說過:曾有一次,從平原到海豐,夜裡迷路,僕從也都走失了。風雨將至,四周又沒有村落,他遙望見遠處有一荒廢的古寺,就走去避雨。寺門虛掩著,門扇上隱隱約約有白粉寫成的大字,他打著火一看,上面寫著「此寺多鬼,行人勿住」兩句話。但他當時進退無路,於是推開門,拜告說:「過客途中遇雨,懇求神靈暫且容納,雨一停就走,絕不敢久留。」忽聽屋頂塵板上有聲音說:「欽佩你的禮貌。但今天我喝醉了,無法見客,真沒辦法!你可靠東牆坐,西牆有蠍窟,怕它螫著你;渴了不要喝屋檐流下的水,怕裡面攙有蛇的口涎;殿後的酸梨樹已結熟果,你可摘下來吃。」守甫聽了嚇得毛髮直立,一聲不敢出。雨漸停,就慌忙拜謝,急匆匆走了,像脫離虎口一樣。
姚安公說:「在門上題字告示,必定因為傷人很多了。而你能夠平安無事,得益於委婉的話語。大約以禮要求自己的人,沒有不能夠以禮征服的事情;以真誠感動別人的人,沒有不能夠用真誠打動的人。即使是異類之間也無差別。你不僅是老於醫道,而且也老於處世啊。」
女鬼假扮表妹
朱導江說:新泰有一位書生,去省里鄉試。到了離濟南還有半日路程的地方,他與幾個朋友為了乘涼而早早上路了。天還很黑,隱約看見兩隻驢相互跟著,與他們一行人或先或後地一起走,他們也沒有在意。後可漸漸辨出物體了,才知兩位女子騎著走路。後來看清,其中一位是老婦,約五、六十歲,膚黑而胖;另一位是少婦,約二十歲,很有姿色。
書生總看那位少婦。少婦回顧,忽然叫出聲說:「你是表兄嗎?」書生慌亂,不知說什麼好。少婦解釋說:「我就是某姓你的表妹啊。按照我家的家法,表兄妹不應相見,所以你不認識我這個妹妹。但我從家中簾幕的縫隙中見過你,所以認識你。」
書生想起原來確有表妹嫁到濟南,因此殷勤地與她說起話來。問她:「你早早上路去哪裡?」答道:「我昨天與你的妹夫去探望舅母的病,本打算當日就返回濟南,恰值舅母遇到官司訟事,央求你妹夫陪她進京,不能立即返回,妹妹我早早回去為他打點行裝。」目光流轉,秋波送情,姿態十分迷人,還微微透露出十幾歲時即一見鍾情的意思。書生也動心了。
到了歧路口,少婦邀請書生去家中吃一頓飯,書生高興地跟著走了,約好同行的朋友晚上在於某處等候。到晚鐘敲響,他還沒回來。
第二天,也沒有音訊。他的朋友們找到昨天分別的地方,頃著歧路去尋找,只在田野中找到他的驢,鞍子還未解下來。到附近村子找遍了,絕對沒有認識這兩個婦人的。再詢問,找到他的表妹家,才知其表妹已死了半年多了。他到底是被鬼所迷惑,被妖怪吃了,還是被強盜誘騙了,就不得而知了。而此人也從此就失蹤了。這也足可以作警戒少年輕薄者的事例。
當時方可村在座,說:「我在秦、隴旅行時候,聽說過一件與此相似的事,後來有男子死了,人們將他與其妻合葬,打開其妻的墳,卻發現有具男子屍身已在那裡了。不知這兩個地下的魂魄,是怎樣走到一起的。焦氏《易林》說:『兩夫共妻,莫適為雌』,好像就是針對此事的占卜。」
當時戴東原也在座,說:「《後漢書》還載有三夫共一妻之事,你的見識真是不廣啊。」我開玩笑說:「二位別吵。山陰公主有面首三十人,怎麼單忘了她呢!不過,她們都是不懼怕丈夫的人。這個鬼私藏少年,不顧及將來合葬時怎麼辦,未免是縱慾忘患呢。」東原喟然長嘆道:「縱慾忘患者,僅只是這個鬼嗎!」
丟棄兒子救婆婆
東光縣有王莽河,也就是胡蘇河。乾旱時則河床乾涸,有雨水時則水勢又很大,漲水時總是很難渡過。
外舅馬公周篆說:雍正末年,有個討飯的婦人一手抱著兒子,一手攙扶著生病的婆婆過此河。走到河中間的時候,她的婆婆絆了一下,倒在水中。婦人將兒子丟棄水中,盡一切力量將婆婆背負到岸上。她的婆婆大罵她說:「我是七十歲的老太婆了,死了有什麼關係!張家好幾輩只傳了這一個孩子,要靠他傳宗接代,你為什麼扔了兒子來救我?斷了祖宗香火的人是你!」婦人哭泣,不敢回話,只是對著婆婆長跪不起。
過了兩天,婆婆竟因為失掉孫子,拒不進食而死。婦人悲痛得泣不成聲,呆坐了幾天,也死了。不知她是什麼人,只是在她婆婆罵她時,知道她家姓張。
有針對此事提出論著的人說:兒子與婆婆比較,則婆婆重要;婆婆與祖宗比較,則祖宗重要。假使這婦人還有丈夫,或其丈夫還有兄弟,則丟棄兒子就對了。既然她與其婆婆這兩代都是既窮又寡,只留一脈單傳的孤子,則她的婆婆指責就是正確的,婦人即使死了也悔恨不盡。
姚安公說:「講學家對人們提出的要求無休無止。急流洶湧,機會稍縱即逝,這豈是人們深思長考的時候!在形勢不能兩全其美的時候,丟棄兒子而救婆婆,這是符合天理的正道,使人可以安心的選擇。假設婆婆死了,兒子保存了,她一輩子能夠心理寧貼嗎?這不又會出現責備她愛子而棄婆婆的人嗎?
而且孩子還小,是不是能長成也不可知。假使婆婆死了,兒子又夭折,那種悔恨更會怎樣呢?
「這個婦人所面臨的選擇,已經大大超出一般的情況。遭逢不幸,她的婆婆自萌死志,她又以死殉難,其遭遇也真值得同情啊!講學家洋洋自得地說三道四,藉此發揮所謂學之精義,豈不是使白骨含冤、黃泉遺恨麼!孫復作《春秋尊王發微》,對二百四十年的歷史人物,有貶無褒;胡致堂作《讀史管見》,認為三代以下,世無完人。辯析得到是很精詳了,可是我確實不敢恭維。」
鍊氣先煉心
郭石洲說:明經朱靜園,與一狐精交了朋友。有一天,狐精來靜園家飲酒,喝得大醉,在花木下睡著了。當他醒後,靜園問道:「我聽說貴族們醉後多會變成原形,所以用被子給你蓋上,並親自在旁邊看守。你竟然沒有變,為什麼?」答道:「這就要看道力深淺了。道力淺的能夠變成人形或幻化人形,所以酒醉則變,睡著則變,倉皇驚怕的時候也會變回原形;道力深的能夠脫掉形骸,就像神仙的屍解一樣,已經歸人人道了,人就是它的本形,還有什麼可變的呢!」
靜園想跟他學道。他說:「你不能夠學。對修道過程來說,人比較容易而動物比較難,這是因為人的氣純,動物的氣雜;而修成道,則動物較易達到,而人很難達到,是因為動物的心單純,人心則複雜。要修鍊形體,必須先鍊氣,要鍊氣又須先煉心,這就是所謂志為氣之主帥。內心安定才能使氣凝聚、形體牢固;內心搖盪就會使氣渙散、形體枯壞。廣成子對黃帝所說的話,確實是道家的核心要義,並非是莊子的寓言。在深山幽谷之中,不看不聽,凝聚精神下導引功夫,精神與天地陰陽一起變形流轉,百年如一日地這樣修煉,人能夠做到嗎?」朱靜園聽了此話,打消了修道的念頭。
我由此想起我的一位丁卯年的同年某御史,曾經問他所喜愛的一個男伶說:「你們演戲的多了,你為什麼能勝過眾人?」答道:「我們以男身演女子,必須要將心也變成女子之心,然後才能表達出來柔情媚態,使觀者意往神迷。假使演戲時還存有一絲男子之心,則必然有一絲不像女子的地方,這樣怎能爭得觀眾對女子一樣的愛悅呢?
「說到登場演劇,演貞潔的女子則要端正其心,即使在笑謔的時候也不能失其內在的貞潔;演淫蕩女子的時候則要淫蕩其心,雖然端莊而坐的時候也掩蔽不住內心的淫蕩;演身份高貴的女子時也要使其內心尊嚴起來,雖然穿著平民的衣服也要使其流露出一種高貴的氣質;演身份卑賤的女子則要收斂壓抑其內心,即使穿著高貴華麗的服裝也總顯示出卑賤之態;演賢慧的女子則要使其內心溫柔婉順,即使在發怒時也沒窘急的神色;演性格蠻橫凶暴的女子則要使內心乖戾,雖然在理屈詞窮的時候也不說懦弱的話。其他喜怒哀樂、恩怨愛憎等各種感情,都要一一設身處地去體會,在內心不以為是在演戲而是真實生活,觀眾看起也就是當作真的一樣了。別的演員在演女子的行為時不能保存女子心態,做種種女子的姿態時不能有種種女子的心理,這就是所以只有我能夠勝過眾人的原因。」
李玉典說:「這些話意義猥褻不值得稱道,但是包含:的道理卻很精闢;這種事情雖然渺小,卻要用來說明大的事情。天下沒有心不在某事而能使某事達到登峰造極的境地的,也沒有專心在某事而不能使某事登峰造極的。專心用在某種技藝上,必然使這種技藝精巧;專心用在某種職務上,必然使這種職務完成得很好。小至熊宜僚之弄丸、輪扁之斫木造車輪,大至皋、夔、稷、契等人之治理國家,其道理都不過是專一罷了。這與狐精所談的鍊氣、煉心之說,可以相互參證。」
狐精偏遇木頭人
郭石洲又說:某書生家有園亭,在一個雨夜,他獨立坐在那裡。忽然一位女子掀簾而人,自稱她家就在園亭的牆外,她私相悅慕已久,今晚冒雨來相會。
書生問:「雨下得這樣大,你的衣服鞋子都沒有打濕,為什麼?」女子無話可說,只好承認是狐精。又問:「此地少年多了,為什麼單單來找我?」回答說:「是因為前緣。」書生問:「這前緣是誰記載的?誰主管的?又是誰告訴你的?你的前生是什麼人?我前生是什麼人?由於什麼事結下緣份?發生在何世何年?請你詳細解釋。」這些突如其來的問題,狐女難以回答,吞吞吐吐了半天,才說:「你千百天都不坐在這裡,只有今天恰恰坐這裡;我見過千百個都不喜歡,單單喜歡你。這就足可以肯定是前緣了,請不要拒絕。」書生說:「有前緣的人必然互相愛慕。我正坐在這裡,你自己找來,但我卻對你一點也不動心,這就肯定是無緣了,請別在這裡逗留。」
女子正在進退猶豫之時,忽聽窗外有人呼喚她說:「婢子真的不懂事,何必非要找這個木頭人!」女子舉起袖子一揮,將燈熄滅就走了。
有人說這是湯文正公少年時代所遇到的事。我認為狐精怎敢接近湯公,真的有過這類事,也是別人遇到,而附會在湯公身上的。
吊死的媳婦救婆婆
戈荔田說:有個媳婦遭到婆婆虐待,被逼得上吊自殺了.自殺的屋室因此不再住人,只放些雜物。後來她的公公又納了一妾,比婆婆還兇悍,公公愛妾,私下幫助她;家人也願意婆婆遇到敵人,也私下幫助妾。婆婆走投無路,也氣得要上吊自殺;因家裡沒有空閒的地方,也去媳婦自殺的屋子裡去上吊。
剛打開鑰匙,就看見媳婦披散著頭髮、吐著舌頭迎門而立。婆婆本來就性格剛強凶暴,一點也不害怕,只說道:「你不必發狠,我現在還你命。」媳婦沒有回答,徑直向前撲來。一陣陰風,婆婆一下子昏倒。過了一會兒,家人看見了,將她扶起救醒,婆婆訴說她的所見,經眾人勸慰,終於沒有死。
婆婆夜裡夢見她的兒媳說:「你要死的話我就找到替身了;但沒有兒媳向婆婆報仇的道理,更沒有以婆婆為替身的道理,因此推出你又返回了。沉淪在幽暗的屋子裡,悽苦萬分,你千萬不要蹈我的覆轍啊。」婆婆哭醒了,慚愧、後悔至極;於是請了很多僧人,為兒媳作七天的超度法事。
戈傅齋說:「這個婦人生出這種念頭,就足以升天了,不需要超度的道場了。」這話說得不錯。但傅齋、荔田都不肯告她家的姓氏,這真使我有不平之意。
拾來的玉雕童子
楊槐亭說:有個即墨縣的人去嶗山,寄宿在山裡人家。所住的屋子有後門,通向一個用矮牆繞起來的菜園。
那天黃昏,他推開門乘涼,看見牆頭有一位打扮和容貌都很漂亮的女子,僅從牆外露出頭和臉,向他看著,像是在微笑。正在他也呆呆地看的時候,忽聽外面許多孩子喊:「一條大蛇盤在樹上,蛇頭伸在牆上。」他這才知道那女子是蛇妖幻化的形象,要吸他的血而引誘他。他急忙關門,也不知它什麼時候走了。假設當時接近它,就危險了。
做琴的工匠錢生(錢生曾在裘文達公的家鄉做客,天天見面,很熟悉,卻忘了問他的姓名籍貫)說:他的家鄉有個人,特別貧窮,靠打工為生,收入都交給他的寡嫂,他的嫂子因此能夠守節而終。
有一天他正在燭光下拈痲線,忽然看見窗子間有一張臉孔,但只有錢幣那麼大,目光炯炯地向內注視。他急忙伸手抓起,發現是一個玉雕的童子,長四寸左右,製作精巧,土跡斑斑。因地方太偏僻,賣不出去,僅將它在當鋪中典當了四千銅錢。當鋪老闆將玉童子放到匣子裡,第二天,匣子裡什麼也不見了,老闆非常害怕他會來贖取。這人聽說後,說:「這本來就是怪物,我偶然拾得,怎能再以此要挾,獲取別人財物?」向老闆敘述了玉童子的來歷,並將當鋪的質券還給他。當鋪老闆非常感激他,常僱傭他做工,並加倍付給他工錢,逢年過節又常常周濟他。
就這樣,他竟有了一個小康之家。裘文達公說:「這是上天對他兄弟友愛之情的報答,不是這樣的話,那東西在他家為什麼不消失,到當鋪才消失呢?至於慷慨地交還質券,更是一般人難以作到的,但這正是此人心性的延伸。世界上沒有為人刻薄奸猾而能對兄弟友愛的人,也沒有能對兄弟友愛而對他人刻薄奸猾的人。」
神仙判斷狐狸案
翰林院的供事茹某(忘記他的名字了,似乎名茹鋌)說:他曾經去邯鄲訪友,恰值朋友外出,不在家中,於是他暫住城隍廟中等候。碰到一個賣瓜的人,在神像前放下擔子、躺下休息。一個借住在廟裡的賣線的老頭對他說:「你別這樣大不敬,神是有靈驗的。」賣瓜的人說:「神怎能住在這個破房子裡?」
老頭說:「神確實住在這裡。我有一天夜裡起來乘涼,聽到殿中有人說話。躡手躡腳地走過去偷聽,原來是一隻狐精正向神控訴,大意是說別家的狐精迷惑少年,在少年快要死的時候,還要獲取他的精液。
「少年的家人恨極了,請來獵人埋伏著用獵槍打狐,狐精受到驚嚇,現出原形逃跑。眾人在後面喊著追趕。這隻狐狸精不跑回他自己的洞穴,而跑到與其洞穴距離一里多地以外的他家的洞穴。眾人在洞穴外布上羅網,用火熏殺,使一穴的狐狸都死了,只有那隻肇事的狐精反而乘機跑了。因此,他來控訴那隻肇事狐精的嫁禍之罪。
「城隍說『他殺人而你受禍,控訴得倒是有理。不過,你家的子孫有沒有迷惑人的呢?』過了許久,回答說:『也有。』『也曾殺害過人嗎?』又過了許久,回答說:『有的也有。』『殺害過多少人?』狐精不回答了。城隍發怒,命人打他的嘴巴。狐精這才說:『實在有幾十人。』城隍說:『殺害幾十條人命,也用幾十條命來抵償,恰好相當。這是死去的怨鬼依憑在那隻狐精身上,用他的手來報仇。你有什麼可控訴的呢?』命人拿出記載善惡的籍子給他看,這狐精才哭著走了。你怎麼能說神靈不在這裡呢?」
由此可知,災禍並不是憑空而來的,那些看起來似是無緣無故的無妄之災,也一定有某種令它發生的原因;只不過要是就事論事的話,就很難說清楚了。
人心一動鬼神皆知
俞君棋說:他曾在姚撫軍的衙門做事,住在一間小屋子裡。每到晚上欲睡欲醒的時候,總恍恍惚惚地看到桌邊有個人影,完全張開眼睛就什麼也看不見了。自己懷疑是看花眼,但又想不應夜夜看花眼。於是一次假裝睡著等著看,原來是一個粗俗的丫環,慢慢從牆角化現出來;站在那兒凝聽許久,才漸漸敢邁步。人略一翻身,則趕緊又縮人牆角了。
這才醒悟,原來是一個魂魄滯留在此,沒有走出去,又怕人,不敢接近,也真是用心良苦了。他私下想,她又不害人,何必非要逼近,使她不安呢,不如我自己搬出去。誰知才一動念頭,已經依稀看到,那個女鬼正遙遙拜謝呢。可知人心一動,鬼神皆知。
《大學》所謂「十目十手」,說一舉一動,都不能避開人們的耳目,難道不是這樣嗎!第二天,他就找個藉口搬了去了。後來他來我這裡做事,才說出這段經歷,說悄悄離開是為了不使主人害怕。我對他說:「你一生行事仔細,但這次卻真沒有解決好這個女鬼的事情。那間屋子以後還會有人居住,你辜負了她的一拜了。」
撕掉麵皮的僧人
東漢方士費長房能驅使、鞭笞百鬼,後來失掉那張符,被鬼殺害。明崇儼死時,一把刀整個刺進他的胸膛,沒人知道是誰幹的。有人說這是他對鬼役使得太苛刻,被鬼刺殺了。仗恃方術者最後總是因方術而敗亡,這樣的例證很多。
劉香畹說:有一個善於禁制咒語的僧人,被狐精騙到曠野中,成百上千隻狐狸,嚎叫著撲咬他。僧人揮舞著一把銅杵,打倒為首的一個幻成人形的老狐精,才突圍跑了。後來在路上遇到這隻老狐精,它趴在地上磕頭說:「上次承蒙你沒有殺我,我現在已衷心地懺悔,願意皈依佛門,受佛教戒律。」僧人正要給他摩頂受戒,它忽然扔出一件東西蒙在僧人臉上,用遁形術跑了。
那件東西既非布帛也非皮革,顏色像琥珀,粘得像漆一樣,牢牢地蒙在臉上摘不掉。僧人因憋悶得無法活,讓人使盡力氣撕掉,終於連臉皮也撕下來了。等到臉上傷好痂落以後,可就沒有人樣子了。
又有一位遊方僧人,在門口貼上「驅狐」的招牌。也遇到狐精來騙他,僧人認出是妖精,就一邊搖鈴一邊念咒語。狐精驚駭而逃。十天半月之後,有個老婦人上門找他,說她家靠近墓地,天天受狐精侵擾,請他去禁治。僧人拿出小鏡子向她照看,明明白白是人,於是就跟她走了。
老婦人引著他走到河堤上,忽然搶過他的書包扔進水裡,裡面的符篆及作法的東西,都隨水漂走了。老婦人也跑了,藏到高梁地里,找不到她的蹤影。僧人正十分懊惱的時候,忽然飛來許多石塊,打得他頭破血流。幸虧還能用咒語自衛,狐狸無法逼近,才狼狽地跑回家。第二天,就慚愧地悄悄溜了。
後來才知那個老婦人確實是當地的人,她的女兒與狐精關係密切,狐精通過她的女兒,賄賂給她錢財,讓她盜走僧人的符篆。
這都是法術足以勝狐,但最後還遭到狐精暗算的例子。這是因為狐精有計策而僧人無準備,狐精有同黨而僧人無助手。何況還有法術就不足以勝過狐精、又輕率地與它們對敵的人,更是必敗無疑了。
平地起風波木匠娶老婆
舅氏安五占公說:留福莊的一個木匠,向賣卜者占問婚姻之事,賣卜者對他開玩笑說:「從此地向西南走一百里,某地的甲某現在要死了,他的妻子按定數應該嫁給你。快點去找,就能成事。」木匠相信了,到了那個地方,住在村中客店裡。他碰到一個人,就問「甲某在哪裡住?」那人問他:「找他作什麼?」木匠就如實對他說了。沒想到這人就是甲某,聽了以後羞憤難當,從身上抽出佩刀就要殺他。
木匠逃進客店裡,翻牆跑了。這人懷疑店主將木匠藏在屋裡,要進去搜。店主不許,就格鬥起來,格鬥中竟失手將店主殺了,官府判甲某死刑。而木匠的姓名籍貫,連甲某也沒來得及問。
過了一年多,有位老婦人帶著一個年輕的男人和年輕的少婦路過獻縣,據說是小叔和守寡的嫂子。老婦人突然病死,他們無錢斂葬,小叔就提議讓他的嫂子再嫁。其嫂子也沒辦法,只好委曲答應了。那個木匠這時還沒婚娶,眾人就為他說媒撮合。後來木匠詢問這少婦的前夫是誰,哪知正是甲某。
真是怪事啊!假如賣卜者不開玩笑,木匠不會去;木匠假如不去,沒有和甲某爭鬥的原因;假如沒有與甲某爭鬥,店主就不會死;店主不死,甲某就不會判死刑;甲某不判死刑,則這少婦就不會嫁給木匠了。真是平地生起風波,輾轉牽連,終於湊成一對配偶,這難道不是命運使然嗎?
又聽說京城西四牌樓,有個賣卜的人日日在大街上擺攤算卦。雍正庚戍年六月,此人自己算了一卦,算出他自己當在此月十八日遭橫禍死亡。只差一兩天就到日子了,他想不出有什麼死的道理,但爻象顯示很明白。於是他就閉門不出,倒要看看會怎樣遭橫禍死。沒想到那天忽然發生地震,房屋倒塌,被砸死了。假使他不為自己占卜,那天必須會在大街上擺卦攤,怎會被砸死?這也是定數不可逃,反而利用賣卜者先知的特點將他自己葬送了。
張無念為女鬼畫像
畫士張無念,住在京城櫻桃斜街,書房的窗子是用整張巨幅白紙糊的,窗子上沒有窗格,據說是為了取其明亮。每到月明的夜晚,必定有一個女子的身影出現在窗心,開門去看,沒有人,但影子還在上面。因為也沒出現什麼災禍,也就不管它了。
一天晚上,他仔細看那身影,覺得體態生動,宛然可以入畫。他開玩笑地將那身影輪廓在窗子上勾勒出來,從那以後,影子就不再出現了,但發現牆頭常常有一女子的面孔向下窺視。他忽然醒悟,這個鬼想讓我為她畫像,所以從前使我看見身形,現在使我看見她面容。他與她說話,她不回答,他注視她,她也不害羞避開,讓他注視很長時間才隱去。他因此就在窗子上補畫上眉目和衣紋,畫成一幅仕女圖。
畫成那夜,忽聽窗外有人說:「我名亭亭。」他再追問,就沒聲音了。他於是就將她的名字也題在窗上,後來這幅畫被一位知府買走(有人說買畫的人是李中山)。
有人說這可能是狐精,不是鬼,這樣才合乎情理。還有人說,本來不會有這種事,是張無念故神其說。不過,那些香艷之魂,才子之鬼,總想留名於後世,從古到今,心性相同,論理這也是可能有的事。
破鍾吃人
文水的李華廷說:離他家百里遠的地方有一座荒廢的寺廟,據說其中鬼怪,沒人敢住。
有十幾個販羊的人,為了避雨住那裡。夜裡聽見嗚嗚的聲音,然後看見一個東西,圓渾渾的,顯得很臃腫,看不出面目來,它蹣跚走過來,行動非常遲緩笨重。那些人本來都是無賴少年,一點兒也不害怕,一同用碎磚頭砍它。打中時發出錚錚的聲音,它漸漸縮回要跑。眾人覺得它也沒什麼本事,就大喊著追上去。那東西跑來廟門邊倒塌的牆邊,就立住不動了。走近一看,原來是一口破鍾,裡面還有許多碎骨頭,想來是被它吃掉的人骨。第二天,他們告訴了當地人,將這鐘重新冶煉以鑄成別的東西。從此廟裡就不再鬧妖怪了。
按說這種東西愚鈍極了,還要出來害人,終於壞了自身。可能是它見過一些善於變幻的怪物,有作怪害人的,它也就跟著仿效。
我家有個婢女,是滄州山果莊人。說那個莊就是個強盜窩,有人看強盜獲利很多,很是羨慕,就跟著他們走。恰巧捕捉強盜的人急急追上來,別的強盜廝殺一番逃跑了,而這人卻被抓住殺了頭。這與那口作怪的鐘也是一路貨色吧。
交友不慎的狐精
舅氏安介然公說:有個姓柳的人,與一隻狐精交了朋友,關係特別好。柳家很窮,狐精常常周濟他們衣食。他家欠了富戶的錢,想將女兒抵押給人家,狐狸把借券給偷回來,這事才算了結。狐精常來他家,柳氏的妻子和兒女都與他說過話,但只有柳氏一人能夠看見他。
這狐精迷惑了一個富戶的女兒,道士作法也不能驅逐他,於是這個富戶出一百兩銀子招募能克制這狐精的人。柳氏夫婦一直知道他迷惑富戶女兒的事。
柳氏的妻子聽說後,貪圖銀子多,就慫恿柳氏找個機會把狐精殺掉。柳氏覺得,這樣乾似乎太沒良心了。他的妻子責罵他說:「他能夠迷惑別人家的女兒,就不能迷惑你的女兒嗎?昨天他拿出五兩銀子給你女兒作棉衣,我看就沒安好心。這個禍害不可不除。」
柳氏就偷偷買來砒霜,放在酒里等他來喝。沒料到狐精已經知道了。當柳氏與幾個鄰居在屋中坐下的時候,狐精忽然在房檐上叫柳氏的名字,先說他們倆友情的深厚,再說他們交往的時間已經很長,然後詳詳細細地揭發了柳氏夫婦的陰謀。他說:「我不是不能讓你遇禍,只不過交往已很長,怎麼忍心作你的敵人?」又把一匹布,一捆棉花從房檐扔下地,說:「昨天你的小兒子哭喊冷得受不了,我答應給他做床被子,不應該失信於孩子啊。」
眾人都為狐精抱不平,全責備柳氏。狐精說:「交朋友選錯了人,是我的過錯。世態人情就是這樣,又何必特別歸咎於他呢?我不過使他知道而已。」說完嘆息著走了。
從此,村里再沒人答理柳家,也沒有肯接濟他家一升一斗的。柳氏有一天帶著家眷在夜裡偷偷溜了,誰也不知他到哪裡去了。
紀曉嵐作詩祭侍妾
我的侍妾郭氏,其父本是大同人,後全家遷住天津。生她的時候,她的母親夢見有人賣端午節的彩符,她買了一個,因此就以彩符作她的名字。她十三歲時候嫁給我。生了幾個兒子,都沒有成活;只留下一個女兒,嫁給德州的盧蔭文,是觀察暉吉的兒子。
暉吉擅長星象算命,曾給彩符算過命,認為活不到四十歲,她果然在三十七時就死了。
我在西域時,她已經得了癆病,曾求籤祈問關帝,問與我是否還能相見。得到一答,上面說:「喜鵲檐前報好音,知君千里有歸心。繡緯重結鴛鴦帶,葉落霜雕寒色侵。」意思是說我應在秋天或冬天回來,她很高興。當時門人邱二田住在我家,聽說這個簽後,說:「見面是肯定會見面的,但最後一句話可不太吉利。」後來,我於辛卯年六月回家,她的病好多了。到了九月,病情忽然加劇,日漸沉重,竟至不起了。
她死後,晾曬她遺留下來的衣箱,我有感作了兩首詩,詩云:「風花還點舊羅衣,惆悵酴絮片片飛。恰記香山居士語,春隨樊素一時歸。」(她死於三月三十日,恰是送春的時候);「百折湘裙拈畫欄,臨風還憶步珊珊。明知神讖曾前定,終惜芙蓉不耐寒」(「未必長如此,芙蓉不耐寒」,是寒山子的詩)。所用即那簽的內容。
會動的仙女騎鹿圖
霍養仲說:某大戶人家牆上懸掛了一幅仙女騎鹿圖,落款是趙仲穆的名字,不知是否是真跡(仲穆名雍,是趙松雪的兒子)。每當屋子裡沒人的時候,畫中人就沿著牆壁走動起來,象是走馬燈的情景。
有一天,人們預先用長繩系在畫軸上,埋伏下等候。等到畫中人走得遠一點時,趕快把畫軸拽出屋子,畫中人只好將形象附在牆壁上,彩色還很鮮艷。過了一會兒,色彩漸漸變淡,漸漸變無,過了半天連輪廊也沒有了。人們懷疑它消散了。我過去總認為畫上的東西既沒有質地,也沒有精氣,說它能通靈幻化,似乎不可能。
後來看林登《博物志》,記載北魏的元兆,抓住了雲門黃寺的畫妖,元兆責問它說:「你本來不過是一片虛空,畫出來的東西,怎會有你這種妖怪的體形呢?」畫妖回答說:「形象以畫為根本,畫是為了摹寫真實的,真實的顯示之中,就含有精神在裡面。何況畫出的形跡,使精靈有憑藉可以通神,這就是我能夠感通,並由感通而幻化出形跡的原因。我確實是有罪的」等等,這種說法似乎有道理啊。
恃強凌弱的天狐
驍騎校尉薩音綽克圖與一個狐精交了朋友,—有一天,狐精慌慌張張地跑來說:「我家鬧起了妖祟,想借你家的墳園,安排眷屬居住;」他很奇怪,問道:「只聽說過狐狸祟人,沒聽說過還有什麼東西可以祟狐,是什麼妖怪呢?」答道:「是天狐,它能變化通神,不可思議;神出鬼沒,不可把握。它要禍害人,人無法提防;要祟狐,狐狸也看不見它。」他又問:「即然是你們同類,怎麼不相互顧憐呢?」狐精說:「人與人同類,也是強的欺負弱的,聰明的戲弄愚蠢的,有相互顧憐的嗎?」妖魅又遇到妖魅,這件事真是很稀奇。世界的法則,是連環克制;世界的巧妙是層出不窮,千變萬化,哪裡能理清這裡面的頭緒呢?
宋遇的三次婚姻
家奴宋遇共結過三次婚:和第一個妻子從結婚那天起就沒有同床,後來終於離婚了。第二個妻子生孩子必定是雙胞胎,他厭惡孩子多和乳哺不足造成的痲煩,就尋找使其妻不再產育的藥。誤信了一位姓王的老婦人的話,將石頭舂成粉末讓他妻子服下,結果使石粉結聚腸胃而死。
宋遇後來在病危時,嘴裡叨叨咕咕地,像是在和什麼人爭辯。漸漸甦醒後,悄悄地對他的第三個妻子說:「我休掉第一個妻子的時候,我的父母已經接受了將她嫁給別人的聘禮,定好了迎娶的日期。第一個妻子還不知道這事,我在迎娶的頭一天騙她與我狎樂,她還以為我回心轉意了,很高興地順從了我。到了五更,我們還在一起睡覺,而迎娶新娘的樂隊已經到了,她懷著憤恨被人娶走。但媒人早告訴後夫,說她沒和我同過床,我的母親、哥哥也這樣說。等她嫁給後夫,已不是處女了,遭到懷疑和虐待,最後心情苦悶而死。
第二個妻子本來不肯吃藥,是我痛打她逼她咽下的,死後又怕她化作厲鬼糾纏我,就請巫人行斬殃之法咒她。現在恍恍惚惚地見她們兩個都來了,我的病一定好不了了。」後來果然死了。
還有一個家奴王成,性格乖僻。他有時正在和他的妻子嬉笑,忽然喝罵著讓她趴在地上挨鞭子,打完了,仍然嬉笑。有時正鞭打她時,忽然又拉她起來,與她調笑;過一會兒說:「該補打鞭子了。」仍然喝罵著用鞭子打她。大約一天之中,他嬉怒反覆好幾次。他的妻子怕他像怕老虎,他高興時她只能強顏歡笑,他發怒時她只能逆來順受。
有一天,她向太夫人哭訴她的遭遇。太夫人叫王成來問其原因。王成跪下回答說:「我自己也不知道,也不由自主。只是忽然覺得她可愛,忽然覺得她可恨。」先太夫人說:「這違背人理,恐怕是佛教所說的前世冤孽吧。」害怕其妻輕生自殺,給家裡惹來痲煩,就將兩人都打發走了。後來聽說王成病死時,他的妻子高興得穿起紅色衣服。
按說,丈夫為妻之綱,是天經地義的。不過丈夫的尊嚴究竟比不上君主,丈夫的親情究竟比不上父親,所以「妻」這個字又音訓為「齊」,其中含有平地立的意義。則與妻子相處,要符合情理上的平等。宋遇對第二個妻子,只是誤殺,罪過也只是太粗暴。他的第一個妻子,既然已經被休,又接受了別人的禮聘,則情義已絕,不應當還以夫妻而論,他的行為簡直就是誘姦別人的未婚妻。她因此致死,要他償命也是應該的。
王成殘酷凶暴,但並未將她妻子致於死地,妻子一日住在丈夫的屋子裡,一日就以丈夫為她的天。丈夫死了不守制服喪,反而穿表示吉利的紅色,是違背綱常倫理。她受虐待也不值得憐憫。
吳惠叔說:「太湖有一漁家出嫁女兒,迎來的船行到湖心,忽然風浪大作,掌舵的人不知怎麼辦好,船傾側得厲害,眼看要沉了。正當眾人抱頭痛哭時,突然新娘從船倉中掀簾而出,
一手把舵,一手牽著系帆的繩索,使傾斜的船在逆風中揚帆飛行,直抵女婿家,還沒耽誤舉行婚禮的時間。洞庭一帶的人將此事傳為奇談。也有人認為這是譏諷新娘子超越了禮儀。」惠叔說:「她本來就是漁家女,天天在船頭持篙弄櫓,不能要求她一定要象宋伯姬一樣。」
又聽說我們郡有位姓焦的女子,也記不得她是哪縣的人了,她已受聘待嫁。有人謀劃,讓她成為自己的媵妾,於是就散布有關她不貞的流言蜚語,致使女婿家想要離婚。她的父親去官府控告造謠的人,但謀劃者布置得很周密,不但可以拿出許多所謂證據,而且還有人出來承認就是焦氏女子的情人。
焦女見事情急迫,竟然請鄰家老太太引路,帶她去女婿家,拜見婆婆說:「處女和婦人不一樣,是不貞潔有明確的證據。而與其在官府那裡獻醜,仍然被他們誣陷,不如在母親這裡獻醜。」當下閉上門,脫下衣服,請婆婆檢驗。官司因此立刻就解決了。這比駕船的新娘更越禮了,但在危急存亡的時候,有不得不這樣乾的道理。講學家動輒就要求人們以死明志,非通達之論啊!
應該死而沒有死的人
汾陽人崔崇纖,以賣絲為業。他往來於上谷、雲中,已經很多年了。
有一天,他虧了十幾兩銀子,與他一塊兒販絲的人埋怨他,崇纖生了氣,用刀自剖其腹,腸子流出好幾寸,快要死了。雇用他的主人趁他還沒死的時候,急忙叫來了鄉吏和他的妻子,當面問他:「你這樣做是受了什麼冤枉嗎?」他說:「我作買賣太笨了,致使主人虧了錢。我實在是出於慚愧,才不願活了,與旁人沒關係。你們快把我移回家裡,別因為人命案,讓別人受連累。」
主人聽了很感動,贈給他幾十兩銀子作為斂葬費用,他已經氣息奄奄地等死了。
後來有個醫生把他的腸子縫好,又放到肚子裡,敷藥後結了痂,竟然漸漸癒合了。只是大便要從刀傷處排出,直腸粘死了。後來他特別貧窮,以致賣了妻子。原來與他一起賣絲的人聽說後,很憐憫他,每個人都拿出些絲來給他,讓他拈成絲線買,以養活自廠。這樣他漸漸有了積蓄,又娶妻生子了。他活到乾隆癸巳、甲午年間,七十歲才死。他的同鄉劉炳為他作了傳,侍御曹受之將它抄錄下來給我看,因此這裡記下了他的大略事跡。
按說經商虧錢是常發生的事。為了十幾兩銀子就自殺,崇纖可說是輕生了。不過察其心志,是因為他本來沒有任何私心,但事情發生,使他有了侵吞的嫌疑,無法表白,就用死來表白,通過這一件事就可知他生平的潔身自好了。臨死的時候,當眾對鄉吏說明原委,使官府無可疑惑;明確地囑咐妻子,使家屬無可訴訟,他的用心不是十分忠厚嗎?應該死而沒有死,是天道存在。這事看來奇異實際並不奇異。
神明怠慢不得
候選官員某人,在虎坊橋租了一處宅院居住。有人對他說:「這院子裡有狐精,但不為禍,進去住的人祭祀一番便可平安。」
某人生性吝嗇,不肯破費,住進來也沒發生怪事。不久他娶了一房妾,妾剛到的那天,獨自坐在屋子裡,聽到窗外有幾十人悄悄議論,品評她的美醜。她羞慚得不敢抬頭。後來他們息燭就寢,滿屋傳來吃吃的笑聲(吃吃笑不止,出於《飛燕外傳》。有人寫作嗤嗤,錯了。又有人寫作吱吱大概是根據毛亨的《詩傳》。但《毛傳》中的吱吱是形容笑的形象,不是笑聲),只要他們一有動作,立刻高喊出他們在作什麼。這樣持續了好幾夜。
這位候選官於是就控訴於道教的正乙真人。行法的汪道士說:「一般妖魅害人,才可禁制;如果只是嬉笑,對人沒有損害。這就好像人類之間相互開玩笑,沒有釀出事端,就是王法也不能禁止。怎能以這樣瑣碎下流的小事,褻瀆神明呢!」某人不得已,只好買來酒肴,拜祝狐仙。當晚就很安靜了。某人嘆道:「現在才知道應酬之禮不可棄置不顧啊!」
鬼避節婦
撫軍胡太虛能夠看見鬼,他自稱曾經為了修房子的事去各個僕人家巡視,所有的屋子裡都有鬼出入往來,只有一間屋子沒有鬼。一問,回答是某人所住的。但他知道這個僕人憨直,沒有任何特長,她妻子也是個很平常的奴婢。後來這個僕人死了,其妻竟能終身守節不嫁。大約烈婦多是激於一時義憤造成的,而節婦要不是平素就有堅定的志向,一定不能夠做到。節婦能含辛茹苦幾十年如一日,正是由於其胸中正氣,積蓄已經很久了,鬼之不敢接近也是有道理的。
又聽過一個能看見鬼的人說:「一般人家中都有鬼常來常往,凡在閨房中男女親昵放蕩時,必然有許多鬼在圍觀,指點嬉笑,只是人看不見也聽不見罷了。也有鬼一望見就趕緊躲避的人,這些不是以後的烈婦、節婦,就是孝婦、賢婦。」這與胡公所說的,簡直一模一樣。
姐妹共嫁一夫是哪個禮
朱定遠說:「有一士人夜間坐著乘涼,忽聽到房頂上有吵鬧聲。驚訝得站起身來看,原來是兩個女子從房檐上打鬥著掉下來,她們厲聲問他:「先生是讀書人,你說說,姊妹共嫁一個丈夫,有沒有這種禮?」士人嚇得不敢回答。兩個女子又催促著定要回答,他邊顫抖邊吞吞吐吐地說:「我是人,只知道人禮。鬼有鬼禮,狐有狐禮,那些我就不知道了。」兩個女子唾他說:「這人模稜兩可,不懂得事,應當再找懂得事的人去問。」仍然相互糾鬥著走了。
唐代的蘇味道以處事模稜兩可著稱,那是他自我保全的善策。但因推諉而敗事,遭受懲罰的人也比比皆是。有些人世故太深,計算得太精,總是連不必躲避的事情也躲避,以至於該做的事情也不做,往往坐失時機,留下禍根,一旦爆發便不可收拾。這個士人被狐精責備,還算是小的呢。
狐精變成老師懲罰學生
宋子剛說:一位老儒在村塾教學,村塾旁有堆柴草,狐狸住在裡面。村中人都不敢碰那堆柴草,但學生們頑皮淘氣,常常在上面大小便。
有一天,老儒去某處行會合送葬之禮,約定第二天返回。孩子趁機將桌子拼擺成戲台,臉上塗上朱和墨演起戲來。老儒突然返回,把孩子們都打了一頓,直打得頭破血流,才恨恨連聲地又走了。孩子大的有十一、二歲,小的才七、八歲,眾人都怪老師過分嚴厲了。
第二天,老儒返回,說昨天並沒有回來過。眾人這才知道是狐精為了出怨氣而變成老儒的模樣乾的。有的人提議要向土地神控訴,有的提議把那堆柴除掉,有的要去那裡痛罵。其中有一個人說:「這些孩子確實無禮,打一頓也不為過,只是下手太狠毒了。我聽說要想制服妖精必須用德行,以力相博,永遠不可能制服。如果冤冤相報的話,我恐怕災禍不止是這些。」眾人聽了,才沒有行動。這人可說是有公平之心,也可說是有遠慮啊。
兩個頭的鵝
雍正乙卯年,佃戶張天錫家生下一隻小鵝,一身有兩個頭。有人認為是妖魅。沈豐功老人說:「這不是妖。人有孿生的,卵也有雙黃的;雙黃卵所生的雛鳥必是雙頭。我見過好幾次了。」
我與從侄虞惇偶然談及此事,虞惇說:「凡是一雄一雌兩隻鵝交配,生十隻卵就能得十隻小鵝。要是兩雄一雌,十隻卵必有一二隻孵化不出,是因為父氣雜。要是一雄兩雌,十隻卵也必然有一二隻孵化不出,是因為父氣弱。雞鴨則沒有這種情況,物性各不相同啊。」
我因此想起:鴨與鵝據說都不能自己孵卵,人用雞代它們孵。天地生成萬物之初,鳥類都是先經由氣的變化,然後再由卵生(即然萬物都是先由氣的變化然後再產生形體,那麼前人那種關於先有雞還是先用卵的爭論,顯然是沒有認真思索的問題),這是不言自明的事。但不知鵝與鴨最初卵生之時,上古的百姓淳樸蒙昧,誰知道用雞代它們孵卵呢?雞不代它們孵,又怎樣傳種到今天的呢?這真是百思不得其解了。
不守信用的狐精
侍御劉友韓說:他過去住在山東的一位朋友家,聽說其鄰家的女兒被狐精惑亂。女子的父親找到狐穴,想盡辦法捕捉到一隻小狐,於是對狐精說:「你要放了我女兒,我就放了你兒子。」狐精答應了。但放了小狐之後,狐精還是照常來糾纏。罵他負約,而他說:「人類中相互欺騙的多了,為什麼只責怪我們不講信用。」
女子的父親恨極了,讓她女兒假裝勸狐精飲酒,暗中下了砒霜。狐精中毒以後,變成原形踉踉蹌蹌地跑了。第二天晚上,家中瓦礫亂飛,門窗震動,許多狐狸吵鬧著讓人償命。女子的父親嚴厲地高聲說出事情原委,之後聽到似乎是一隻老狐狸說:「可悲啊!他只看見人類相互欺騙,從而效法,不知天道好還,喜歡騙別人的最後也會受騙。主人理直氣壯,侵擾他會遭到災禍。你們隨我回去吧。」說完,什麼聲音也沒有了。
這隻老狐的見識,要遠遠超過他的兒子。
紅衣鬼長跪求解脫
季廉夫說:他家在泰興的舊宅院後面,有五間樓房,人跡罕至。廉夫喜歡那裡僻靜,常常獨自住在那裡。
有天晚上,他剛打開門,見木板閣樓上有個黑色的東西,像人又不是人,滿臉滿身長著長毛,像穿了蓑衣一樣,撲滅了他端的燈,吼叫著沖開他,奪門跑了。
又,他曾在揚州舅氏家過夜,朦朧中看見有個穿紅衣的女
子推門而人。心知定是鬼,掙紮起來大聲呵斥。女子跪在地上,似乎述說什麼,過了一會兒,仍舊慢慢地出門去了。第二天,他問主人,得知果然有個女子在這屋中吊死,常常作怪。
一般幽深的房屋,多藏有鬼魅。那長著長毛的東西可能是
還未修煉成的精怪,潛伏已很久,那晚突然碰見,它來不及躲避。吊死鬼長跪,也許是請求解脫沉淪吧?廉夫正值壯年氣盛,所以都不能近身而走了。
民間巫人說,凡吊死鬼穿紅衣,則可出入房室,而中雷神不禁止。大概斂葬時女子不穿紅衣,是因為紅色屬陽,還生生魂的緣故。這種說法不知有什麼根據,但婦女都深信,所以懷著憤怒自殺的人常穿著紅色衣服上吊,以求死後為祟。此鬼穿紅衣,應該也是由此而來。
有良心的鬼魂
家奴王敬,是王連升之子。我在崔莊原開了個當鋪,因一直在外作官,資財都虧損盡了;子侄輩聚集資金又把它開設起來,就召王敬守夜。
一天晚上,他就在這樓上自殺了,連他的母親、弟弟也不知是什麼原因。傭工胡興文住在這座樓旁邊,他的妻子得了重病。王敬的魂忽然附在他身上說起話來,責備他母親和弟弟的過錯,說:「我自己是因為欠了賭債自殺的,你們為何向主人多要喪葬費,使我虧心!這次來就是要表明我的意思。」有人問:「你怨恨來要賭債的人嗎?」答道:「不怨恨。假使他欠我的,我能不要嗎?」又問:「那麼你怨恨引誘你賭博的人嗎?」回答說:「也不怨恨。手本來是我的手,我不賭博,他能握著我的手賭博嗎?我安心等候替身就是了。」
剛附體時,人們都以為是病人說胡話;後來一一敘述他自己的生平,問候親朋故舊,語音恭敬而溫宛。眾人都嘆道:「這鬼不昧良心,必然不會老是沉淪於鬼道。」
不求虛榮的雅鬼
李玉典說:有位大戶人家的子弟,在深山中夜行,迷了路。看見有個岩洞,就想去那裡歇息,近前才發現他的前輩某公在那裡。他害怕,不敢進去,但某公很懇切地邀請他。他想也不會有什麼害處,就上前拜見。
某公問寒問暖地與他說話,就像活著的時候一樣,又問了些家事,都很悲嘆感慨。隨後他說:「您的墳墓不是在某地嗎?怎麼一個人遊蕩到這裡?」某公感慨地說:「我在世時沒有什麼過失,但讀書只跟著別人的意思讀,做官循規蹈矩地供職,也沒什麼建樹。沒想到死了幾年後,墓前忽然出現一個巨大的墓牌,碑首是螭龍形的紋飾,上面刻著篆文,寫著我的官階和姓名;碑文所敘述的事跡,我自己都不知道,其中也有些事跡與自己所為仿佛相似,但又都言過其實。我一生樸實,讀後心中很是不安;再加上遊人路過讀到它,常常譏嘲一番;鬼也常圍觀,更多譏笑。我忍受不了那種喧擾,所以躲避到這裡來居住。只是到了四季祭掃墳墓的時候,到那裡看一看子孫。」
年青士人委婉地勸慰他說:「世上的仁人孝子,不這樣作不足以榮耀先人。東漢蔡中郎還作過違心奉承的文章,唐代韓吏部也多有諛墓之作。自古多有這種榜樣,您又何必往心裡去呢。」某公端正面容說:「人心自有是非公論。即使能夠欺騙別人,捫心自問就已經感到慚愧了。何況存在公論,欺騙又有什麼用處?榮耀祖先應自身顯揚,何必用不實之詞招來責罵呢?想不到後起的精英,都是這般見識。」說罷揮衣而起。年青士人若有所失地回家去了。
我認為這是李玉典編造的寓言。他的外父田白岩說:「此事不一定真有過,此論卻不可不存。」
靈鬼帶路
交河的老儒劉君琢,住在聞家廟,而在崔莊教學。有一天深夜,他喝酒喝醉了,忽然要獨自回家,當時接連下了好幾天雨,回家要經過的兩條河都在暴漲,他也竟然忘了。走到河邊,又想洗個澡,也有點怕浪急水深。忽然,旁邊有一個人說:「這裡本來有可以洗澡的地方,請允許我帶你去。」到那裡後,一塊盤石大得像漁磯,隨著那人就在水裡洗浴一番。
劉君琢的醉意稍去了些,忽然嘆道:「這裡離家不到十幾里,由於河水阻隔,繞道要多走四五里了。」那人說:「這裡也有可以渡河的地方,再請允許我帶你去。」又提著褲腳徑直渡過了河。快到家時,那人匆匆告別而去。他敲門進了屋子,家裡人都對他怎樣經過那難走的道路回到家感到驚訝不已。君琢自己回憶,也不知道怎樣走的。揣摩引路人的模樣,像是高川的賀某,又像是留不住村(村名,但其意義則不詳)的趙某。後來派他兒子去致謝,兩家都說沒有這事;去找那塊河中的盤石,也無影無蹤了。這才知道是遇見了鬼。
一般,鬼多是禍害喝醉的人,這鬼偏扶導喝醉的人。也許是因為君琢一生老實本分,有古代君子之風,醉後涉渡層層水浪,情勢一定危急,可能是神靈暗中扶助而送他的吧!
狐精結婚書生多情
董秋原說:有一位東昌縣的書生,夜裡在郊外行走。忽然看見一座十分宏壯的貴顯的宅第,心裡想,這是某家的墓地,怎麼會有這座宅院,會不會是狐精所變化的呢?他熟悉《聊齋志異》中青風、水仙等故事,希望也有所艷遇,就在那裡猶豫徘徊。
過了一會,從西面來了一隊車馬,裝飾得十分華麗,一位中年婦人揭開車上幃幔指著書生說:「這少年就相當好,可以進來」。書生看見車中坐著一位少女,美麗如同神仙,大喜過望。進入在門,就有兩個婢女出來迎接。書生既已確定是狐,就不問姓氏宗族了,隨著走進去。也沒有見主人出迎,只是供設帷帳很整齊,飲食豐美而已。書生等候著舉行合卺儀式,心神不定,像是掛在空中隨風飄蕩的旌旗。
到了晚上,鼓樂大作,一位老翁掀起帘子,對他作著揖說:「新郎入贅我家,已到門口。先生是文士,必定熟悉結婚禮儀,敢請您屈作贊禮儐相,就使我們面上光采了。」書生特別失望,但原來就沒有談論過與他結婚的事,沒什麼可說的話:又吃了人家酒飯,難以推辭。草草為人家舉行婚禮之後他也沒有告別就回家了。
家裡人因為他失蹤了一天一夜,正在四面八方地尋找。書生很生氣地敘述了經過,大家都拍手大笑說:「這不是狐仙戲弄你,而是你自己戲弄自己。」
我由此想到一個名叫李二混的人,他十分窮無法在家鄉生活,就到京城謀生。途中遇到一位騎著驢趕路的少婦,李就湊上去搭話,並說些調戲的風言風語。少婦既不回答也不嗔怪。
第二天,在路上又遇著,少婦丟給他一隻手帕,打著驢跑了,回頭對他說:「我今晚要到安固住宿。」:李二混打開手帕,看到裡面有幾件首飾。他正缺錢花,就將首飾拿去典當,沒想到這是當鋪在昨天夜裡突然丟失的東西。他在官府受刑不過,只好承認自己是盜賊。我說這才真是狐仙戲弄人的事。董秋原說:「他不調戲少婦,怎會弄到這地步?這仍然可以算作自己調戲自己的事情。」
鬼弟求兄善待兒女
莆田的李裕沖說:有個叫陳至剛的人,他的妻子死了,留
下兩個兒子和一個女兒。過了一年多,至剛又死了。他家的幾畝田地,幾間房屋,都被凶嫂收走。說是要養育他的兒女,但總是虐待他們。
後來住宅後面夜夜聽到鬼哭,鄰居早巳心懷不平,知道是至剛的鬼魂在哭,就登到屋頂上高喊說:「為什麼不降禍給你哥哥?哭有什麼用!」鬼魂後退了幾丈,嗚咽著回答:「最親的莫過於兄弟了,從感情上不忍心禍祟他;父親之下,就屬哥哥為尊了,從禮節上講也不敢禍祟他。我只是乞求他的哀憫而已。」至剛的哥哥聽到後,罵他的嫂子說:「你使我不能作人了。」也登上屋頂呼喊說:「不是我作的事,是你嫂子。」鬼魂又抽泣地哭著說:「嫂子是哥哥的妻子,哥哥不可禍祟,嫂嫂又怎能禍祟呢!」其嫂慚愧得不敢出來說話。從此以後對至剛的子女就很好了,鬼也不再哭。
假使對待兄弟之間的嫌隙,都像這個鬼一樣,世上哪裡還會有所謂鬩牆之釁呢?
溺死鬼尋求替身
衛老太太,是我從侄虞停的乳母。她的丈夫嗜好飲酒,總是酩酊大醉。有天晚上,他鎖上房門外出,誰也不知去哪裡了。有人說附近菜園的井邊有雙鞋,她趕去那裡看,果然是他所穿的;再看井中,發現了他的屍體。大家說園牆不矮,他一個醉人怎能爬過牆;而且投井又何必脫鞋呢?大家都迷惑不解。
詢問看園子的人,他那天出去賣菜,沒有回來。只有他老婆帶著孩子住在那裡。據說那天夜裡聽到園牆有兩個人邀請一個客人的聲音,接著又聽到拉扯著拚命挽留的聲音,然後「砰」地一聲,像是有人從牆上跳下來,說話的聲音就到牆內了;又聽到請客人進屋的聲音,那聲音似在井邊;後聽到促請客人脫鞋上床的聲音,又發出「砰」地一聲,就寂然無聲。
這地方本來就老鬧鬼,所以看園人的老婆也不在意,不料原來是這人掉到井裡。也許是溺死鬼尋求替身的緣故吧?於是就把這口井掩埋了,後來也沒發生什麼怪異的事。
生死兩茫茫
王德圃說:有個縣裡的官吏夜宿於松樹林中,聽到哭泣的聲音。這個官吏的膽子很大,就循著聲音尋找,最後看到一男一女並肩坐在一張石桌上,悄悄低語,像是夫婦分別的樣子官吏懷疑他們是私通夜奔,於是上前查問。
那男人站起來回答說:「你別靠近,我是鬼。這女子是我喜愛的婢女,不幸早死,她的屍體雖然葬於別的地方,但魂魄常依留在這裡。現在又要進入轉輪投胎,配嫁給別人。從此茫茫萬古,生死永別,所以都感到悲哀。」官吏問道:「人活著的時候為夫婦,各有各的配偶,難道死後會移換改變嗎?」鬼說:「只有守節的節婦,她死去的丈夫才能在地下停留等候,待她死後共同投生人間,再續前緣,以彌補她一生的孤獨苦悶。其餘的人則按照前因後果,各依各的善惡業報投生,有的還等得及,有的就等不及,夫婦不能齊聚了。你最好走開,我們兩人的時間寶貴,一刻千金,不能與你多談陰間的事情。」說完張口吹出陰冷的氣,使樹葉都紛紛落下。
那官吏害怕極了,轉身就跑。他後來再經過那地方,發現是某人的墳墓在那裡。王德圃是凝齋先生的侄子。凝齋先生寫《秋燈叢話》,漏掉了這件事。難道是德圃忽略沒有提及,或者是先生忽略,遺失了這個動人的故事嗎?
尼姑解說夫妻姻緣
先外祖母曹太夫人曾經告訴先太夫人說:滄州有一官宦人家的主婦,總受丈夫的嫌惡,鬱鬱不樂,快要得精神病了。性情變得日益乖戾,夫婦關係更加緊張。
恰好來了一位道行高深的尼姑,就向她探尋這事有什麼因果業緣。尼姑說:「我不是陰間的官吏,不能查看配偶的簿籍;也不是佛或菩薩,不能照見你們的過去將來。但提到因緣之理,我還是知道的。按說夫妻的姻緣,沒有無緣無故的結合,一般是以報恩原因聯結的夫妻,必然相互喜歡;以報怨原因結合的夫妻,必然相互憎惡。還有沒有恩沒有怨、也有恩也有怨的,必然根據欠負情況使之相互抵償。因緣就是這樣。你們的夫妻關係,恐怕是以報怨而結合的吧?這是天所定的,而不是人的緣故。
「儘管是這樣,天定勝人,但人定也可勝天。所以釋迦牟尼建立佛法,允許人懺悔。只要打消你爭強好勝的心理,收斂起你的傲氣,逆來順受,用情感來感動而不是用道理去爭執;盡你分內的職責,用孝來奉事公婆,用和來相處妯娌,用思來對待妾媵,只盡力去做,不問別人的態度怎樣,這樣也許可以挽回此事吧!徒然追問前世因果,也無好處。」
那位主婦聽了她的話,與丈夫的關係果然和睦起來。先太夫人曾將這件事告訴家中的婦女們說:「這個尼姑所說的話真是閨閣中的解冤神咒啊。一心一意這樣去做,絕不會沒有應驗的;假如有的沒有應驗,還是做得不徹底。」
神明相助漏考題
申蒼巔老人說:有兩位家住劉智廟的書生去參加科試,夜間行走迷失了道路。看見一處破敗的房屋,就走進去暫時歇腳。
院子已坍了一半,門窗都沒了,他們打算到西廂房去坐。忽聽大樹後有人說:「都是讀書人,不敢拒絕你們。西廂房是小女兒住的地方,請別進入;東廂房是老夫教學的地方,可在那裡坐。」心知不是鬼就是狐,但疲乏極了,實在走不動了;這兩位書生就向大樹的方向拱揖稱謝,相對坐下休息。忽然想起應該向他問路,再站起問話,就沒人答應了。暗中摸索著;忽然有東西碰到手上;仔細一摸,原來是身邊各有半個瓜。他們道謝,也沒有回答。
等到天明將離開的時候,又聽到樹後有人說:「向東走二里,就到大路了。還要奉贈一句話:《周易》的互體,終究不可廢棄的。」他們不明白這話的意思,提出疑問,又沒有回答了。等到考試的時候,策問中果然問到互體。考場中都用程、朱等人反對以互相解易觀點,只有這兩個書生聽從神靈的話,贊成互體之論,結果並列前茅。
鬼作賊
乾隆甲子年,我在河間參加科試。碰到一位同學,用手帕包裹著額頭,說是騎驢掉下來摔傷的。不久,有與同來的人知道內情,說:「他在路途中遇到一位少婦,濃妝艷抹地獨自站立在大路旁的柳樹下,他忽然勒住驢向她問路。少婦說:『這條南北的大路,車馬來來往往,怎會迷失道路?你實際是欺負我一個女子,在這裡孤立無援。』忽然飛過來許多磚瓦石塊,打得他血流滿面。少婦徑直走人稻田裡去,不知是人、是鬼、還是狐。」高梅村說:「這也不必深究,不管是人是鬼還是狐,總之都該打他。」
又丁卯年秋天,聽說有個京官家的少年,黃昏走到一條橫街的東端,被一個浪蕩女人挑逗,進入她的臥室。突然她的丈夫半夜回家碰上,逗著讓他脫去衣服鞋子,渾身一絲不掛,推到門外的亂墳叢中。京官家的少年沒辦法走動,就大聲呼救,說是遇到了鬼。有人告訴他家,才接回去。姚安公當時在戶部任職,聽說後笑道:「現在才知道鬼還能作賊。」這足可以使輕薄者引為借鑑。
無緣無故鬼打人
廉夫又說:太守鍾光豫在江寧做官時,手下幕僚二人,是表兄弟。一個管理號籍,一個管理批發,常在同一間屋子裡睡覺。
一天晚上,一個人先睡著了。另一個還點著蠟燭看東西,忽然看見桌案邊坐著一個穿紅衣服的女子,害怕極了,將另一個喚醒。揉揉眼睛一看,哪裡是什麼女子,原來是一個形狀奇惡的鬼。那鬼衝上來抓打,二人一齊昏倒過去了。
第二天眾人奇怪他們為什麼沒有開門,就打破門進去看。那先見鬼的人已經死了,後見的人僅在苟延殘喘,經治療活了過來,才詳細說出夜間的事情。
鬼無緣無故打擾人的事,有時會有的;至於現出形象來索命,則沒有無緣無故而來的。幕府中的佐助人員,不是官但操著官的權力,筆墨之間,動輒關係生死,作善事容易,作惡事也容易。這肯定是受冤之魂前來尋仇,只是不知為的是什麼事罷了。
額頭上的秘戲圖
蘇州的書生朱煥,在壬午年的順天府鄉試中考取第二名,我正是校閱他的試卷的房官。
有一天,眾人在我的閱微草堂集會,飲酒間各自談些奇異的見聞。朱生說:他曾經乘船,見一個舵工的額頭上總貼著一付膏藥,高約一寸,橫長兩寸。自稱額上長了瘡,必須避風。
船走了幾天,一個篙工私下告訴乘客說:「這真是件很奇怪的事,自稱有瘡是假的。他曾經作船工行會的會首,每逢祭祀水神時,他按例應該捧著香火走在前面。有天夜裡,他與妻子行房事,犯了不潔之忌,敬神時剛要跪下致祝詞,突然有股風捲起番爐中的灰撲在他臉上,嚇得渾身發軟,臉色都變了,幾乎沒有完成典禮。退下來後擦抹去臉上的灰,額頭上就出現了一幅行房事的秘戲圖,神態生動,酷似他們夫妻。用水洗不下去,圖像反而更分明了,所以用膏藥掩飾起來。」
大家都不相信,但既有此話,出入往來碰見時,不由得不注意他的額頭。舵工自己察覺了,說:「這小子又多嘴多舌了!」只是長嘆而已。但是這件事也許不是假的,可惜不便揭開看看。
又,我的乳母李老太太說:過去登泰山,看見一個浪蕩女子與她的情人都去進香,在旅店碰見,偶然找個機會親吻,嘴唇竟然粘住,分不開了,往外扯拉則疼痛得好似深入骨髓。眾人為他們懺悔,才分開。有人說:「這是廟祝賄賂浪蕩女子,使她故意裝出這樣子,以增人的信奉之心。」這也不得而知了。
狐精迷妓女
交河有姐妹兩個妓女,都被狐精所迷惑,病得日漸瘦弱,將要死了。她們家請道士來作法禁治,狐精不肯就範。道士發了怒,急急地設立道壇,牒召雷部神將。
狐精變形為書生,來見道士說:「鍊師你不要這樣苦苦地和我作對。要說我用採補的法術殺人,確實幹犯了上天的法律,但你也想想這兩個女子是什麼人!她們打扮修飾起來,迷惑少年,姑且不說她們破壞人的家庭,不知有多少;荒廢人的事業,不知有多少;離間別人夫妻,不知有多少,犯下的罪過都可以判死罪。
「即使就這件事而論,她們攝取別人的精氣,我也攝取她們的精氣;她們害得人生病,我也害她們生病;她們奪取別人的生命,我也奪取她們的生命。都是自食其果,合於天道的。鍊師何必曲情偏袒她們呢?而且鍊師禁制我,是因為人命關係重大罷了。但人所以稱為人,是因為有人心。這類人詭計多端,待人時冷時熱,隨機應變,是所謂人面獸心的東西。既然有的是獸心,就應該以獸而論了。而現在以獸殺獸,合於常理。深山曠野中,野獸之間相互殺害的事,數也數不清,難道都能一一上報到上天雷部去嗎?」道士聽了這話,就放棄不管了。
有些人說是因為道士沒能力禁治住狐精,所以編造出這種話來。不過他的話倒也很有道理。
狐仙代友報仇
程魚門說:有個姓朱的人愛上一個秦淮的妓女,銀子花光了,被趕出門。
一天,來了一位西域的商人找上這個妓女,僕從車馬都很華麗,揮金如土。妓女恐怕他離開,兢兢業業地,把其他嫖客都打發走了,想盡辦法取媚。商人每天都贈給金銀財寶,多得難以計數。住了兩個多月,說要去揚州走一趟,從此再未返回。派人查訪也找不到下落。
妓女認為掙的資財已經夠多了,打算離開妓院從良。檢看箱子,商人贈送的東西一件都沒有了,姓朱的人贈送的也不見了;只留下二百多兩銀子,恰恰夠兩個多月的酒飯錢,全家都被弄得迷迷糊糊的,過後才如夢方醒。有人說,聽說姓朱的人交了個狐仙為友,恐怕是狐仙代友報仇而乾的。
假扮狐女行詐欺
魚門又說:有個遊學之士在廣陵娶了一個妾,頗通文墨。兩人情投意和,還常常在閨房中題寫詩文,相互唱和。
此人有天飲酒到深夜才回家,僮僕婢女都睡著了,屋子裡燈火滅了,十分黑暗。他進入臥室,空無人跡,只見桌案上留下一封信,信中說:「我本是狐女,居住在偏僻的山林。因前世欠你的情債,所以跟隨你半年。現在業緣已盡,不敢再居留下去了。本打算暫停一會兒等待你回來,傾訴永別之意,但恐怕見到之後,兩相淒切留戀,更加難捨難分,是以獨自忍痛而去,不敢與你面別。風霜撲面,回首舊居,柔腸百轉。但願此留戀之念,可作為再種來生姻緣的情根,倘若能如願就好了。請你務必自己珍重,不要因一個女子,損害你的情緒和精神。只要你善自珍重,則我雖然離開你,心中亦稍覺安慰了。」
此人看完書信,十分悲痛,將它拿給故老朋友們看,也都相互慨嘆,因為前代的書籍,甚至經典中常見到這類故事,所以誰也沒有起疑心。
後來過了一個多月,此人之妾與新的相好乘船北上,在船上遭到強盜的搶劫,報官立案,等待輯捕強盜,在淮上稽留了幾個月,久之,有人認出那女人就是某人的妾,並非狐女。事情終於敗露了。原來是她的母親將她又賣給了別人,偽托為狐女,以便脫身。
周書昌說:「這就是真狐女,為什麼稱為偽呢?我想諸多的誌異小說所記載的,動輒遇到某位仙女,其後又離開的故事中,有許多就是類似這件事的。」
女鬼獻身為夫求職
有位候補官員,夜晚在橫街一家酒店飲酒,踏著月光而歸。他的寓所在珠市口西大街,為取近路穿香廠而過。一小奴打著燈籠為他照路,途中摔了一跤,燈籠滅了。他看見前面一家有燈火,就前去借火。一位婦女開了門,非邀他進去喝茶,心想這一定是妓女,索性開開心也罷。
那女子神態羞澀,表情悽慘。他感到掃興,就想離開,但那女子又牽衣拽袖,一再挽留。這位候補官試著調戲她。她也半推半就了。
最後,官員身上恰好帶有幾兩銀子,想贈給她,她辭謝不受,說:
「如您顧念今宵的恩愛,請幫我辦一件事。有某人住在某地,他本是官員的長隨,現已去職閒居很久了,他的妻子亡故,子女幼弱,受饑寒之苦。如您赴任時肯攜他作您的長隨,則九泉之下,也感德不盡。」
那候補官員未領悟其意,還戲問她:「你肯隨我走嗎?」那女人頓時眼淚汪汪,說:「我其實不是人,而是某人那死去的妻子。因為某不能養活子女,所以才這樣不顧羞恥相求。」官員聽了,十分害怕,趕緊出了門,回頭一看,哪裡有人家,赫然一座新墳。
後來,他補缺上任,感念那婦人的情意,竟真地召她的丈夫為長隨,連同其子女隨赴任所。為了求得長隨之職,乃至女鬼都以身薦枕席,可知做長隨是很能賺錢的。他們怎樣賺錢?無非是欺矇官長,坑害百姓而已!
怕槍的鬼怪
王方湖說:蒙陰人劉生,曾有一段時間住在他的一位表親家。偶聽他家人說,家中有怪物,出沒無常,也不知潛居在何處。人在黑暗中碰到這個怪物,常被碰倒,只覺其身怪硬,如鐵如石。劉生本來喜歡打獵,總是隨身攜帶著火槍,聽了此話後說:「要是這樣,就帶著這把火槍自衛吧。」表親家的書齋共三間,劉生就在東間住宿。
有一天夜晚,劉生正對燈獨坐著,忽見西間有一個東西對著門站立。那物有五官四肢,樣子像人,只是眼睛離眉毛有二寸多遠,嘴巴離鼻子卻只有幾分,幾乎挨到一起,那部位比例又絕不似人。劉生舉起火槍向它瞄準,它就退避。過了一會兒,它用手掩著一扇門,露出半個臉向外看,看樣子好像打算逃出屋但又不敢衝出。只要劉生舉起火槍,它就藏到門後,像是怕衝出時被人襲擊其後的樣子。劉生也怕怪物襲擊其後,也不敢衝出屋,兩者就僵持著。
怪物慾出不出地好幾次,忽然把整個臉都露出,向劉生搖頭吐舌地做怪臉,劉生急忙開槍一擊,鉛彈打在門扇上,那怪物卻乘硝煙瀰漫之際,衝出去了。它是故意引劉生開槍的,如果一槍不中,因要換槍彈,來不及再射擊,它就可以乘機逃遁了。兩敵相持的情況下,誰先草率發動,誰就會失敗,道理就在這兒!
如果當時劉生沉住氣,不盲目開槍,這怪物既沒有透牆穿牆的本事,就只能從門跑出,相持到天亮,出就必中槍,不出就必現形了。但經過這事之後,劉生倒是知道此怪怕槍了。後來他持槍埋伏在窗格後,等怪物出現,突然射擊,那怪物倒地時發出劈里啪啦的聲音,像是房檐上的瓦掉到地上的碎裂聲。近前仔細一看,原來是一片破罈子片兒,小孩在掉釉子的地方畫了眉眼耳鼻,筆法拙劣,隨意塗抹,那形象正如劉生所看到的怪物。
冤有頭債有主
有位富家子弟病危,死過去又甦醒過來,對家裡人說:「我的魂到了陰曹地府。我今生曾捐錢救活兩條人命,又曾強奪某人的女兒。現在被我救過命的兩個人具狀保我,而那被強奪了女兒的父親卻堅持告狀,一定要治我的罪。現在案子還未了結,我暫且還陽。」
過了兩天,又死過去再甦醒,說:「這回我完了。本來,冥官說我奪人之女屬大惡,活人之命屬大善,善惡相抵,可以不再追究了。但閻王認為,如果救活同一個人的命,搶奪同一個人的女兒,這樣善惡可相抵。但現在所奪是這人之女,所救是那人之命;以對那人的救命之德,來償以此人的奪女之仇,這如何說得通呢?不過他的善業很重,不可一筆勾銷。此事不如這樣解決:咱們冥司對此不加處理,註明來生恩自報恩,怨自報怨,這樣不是很妥善嗎?」那富家子弟說完後,就咽氣死了。
一般說來,惡善可相抵,但恩怨不可抵,所謂冤有頭、債有主,須恩或怨的承擔者自己負責。一般的善惡可相抵,大善大惡則另當別論。曹操從南匈奴贖回蔡文姬,不能不算是一項義舉,但怎能抵償他的篡弒之罪呢?(曹操本人雖未篡奪漢祚,但他以周文王自比,其志在篡,只是害怕公眾輿論而已。)在人的來生來世,恩怨雙方未必能相遇,即使遭遇,恩怨之事也未必相等,所以因果報應之事,也許在幾世後才可了結。
人狐殊途
我的堂弟東白有個莊園叫宋村廠,當地人簡稱為廠里。廠里的倉院裡有狐仙居住。我家未分家之時,先父姚安公曾隨王德庵先生在莊園裡讀書。奴僕們晚上進入倉院,多遭瓦礫擊打,但不見狐的形跡,只有王先生能夠安然地在倉院乘涼,不遭戲擾。但常見男男女女走來走去,而且屋內的木榻藤枕等用具,都是一塵不染,好像有人時時照料擦拭。
有天夜晚,王先生在院中納涼,忽見一人在昏暗中循著牆角走過去,好像是一老翁,他立即高聲呼問道:「我聽說狐仙不近正人,你們不避我,我難道不是正人嗎?」老翁站住,拱手回答說:「凡是興妖作祟的狐精,就不敢近正人;要是讀書知禮的狐仙,則樂於接近正人。先生是君子,所以我家的少婦幼女,都不躲避您,因為相信先生沒有邪心。先生何必自己多疑呢?」先生說:「雖然是這樣,畢竟幽明異路,總是不宜接近,以後請勿現形,是否可以?」老翁深深施禮,連聲答應說:「是。」從此以後,再也看不到他們的形跡了。
佛不接受偷來的布施
沈瑞彰住在高廟中讀書,夏天炎熱,他就移床於文昌閣廊下過夜。有天夜深人靜之後,他聽到閣頂上有人說:「咱們根本沒有用錢的地方,你攢這許多銀子有何用處?」另一人答道:「我準備用這些銀子鑄一尊銅佛,送到西山潭柘寺供養,希望能藉此求福,早日解脫狐形。」
那另一人啐了他一口說:「你簡直是個大笨伯,你就不想想,布施財物,須是自己所有的,佛怎能不問你布施的錢財的來處?怎能接受你偷盜來的銀兩?」再聽下去,就寂然無聲了。
野狐的對話真是太好了,倘若施主雲集的時候,能聽到這番議論,必有振聾發聵的效用。
潔身自好的儒仙
沈瑞彰又說:曾與幾個朋友到西山遊玩,至山林深處,景物明媚,泉石清曠,滿山新綠,野花半開。眾人正眺望欣賞間,忽聽到樹頂上有朗朗的讀書聲,抬頭看,並無人跡。
有位朋友便向發出聲音的地方作揖施禮,大聲說:「在此朗吟讀書者,必是神仙中人,我們忝與您同事儒業,是否不吝賜教,請您下來與我們傾談一番?」讀書的聲音忽然停止,過了一會兒,讀書聲又響起,卻在遠處的小溪對岸了。
有的朋友要循聲追尋,瑞彰勸阻他們說:「世外之人,值此良辰美景尚知珍惜時間,鑽研典籍。我們列身學宮,卻在此攜酒壺,看游女。他因此鄙視我們,不與我們結交,也是有道理的。我們何必不知趣,還要去追尋呢?」眾人聽了這話,惕然而止。
不收布施的肩姑
滄州有一遊方尼姑,就是本書前面提到的為某夫人解說因緣的那位。她從不允許婦女去她的廟庵,而肯應邀到人家中。縱使是貧寒之家,僅以粗茶淡飯招待,也欣然而往。她不勸婦女布施財物,只勸她們存善心,作善事。
我的外祖父張雪峰家,有位姓范的僕婦,向她捐贈一匹布。尼姑合掌致禮,向范姓僕婦謝過,將這匹布放在几案上,過了片刻,又將布拿起,交還此婦說:「施主向善之心,佛已察知了。這匹布既蒙您布施,就已歸我所有。如今已是九月秋寒天氣,剛才我看見您的婆婆還穿著單衣。我就謹以此布奉贈給您,拿回去為您的婆婆縫一件棉衣,您看好不好?」僕婦窘得說不話來,面紅耳赤,一時慚愧得汗流滿面。
姚安公說:「這位尼姑才是最懂佛心的人;」閨閣中多傳說其軼事,可惜的是,竟沒有人知道這位尼姑的姓名。
車上飛出的紅手絹
先太夫人的乳母廖婆婆說:每年的四月二十八日,是滄州的傳統廟會之日,趕廟會的婦女從四方雲集而來。有位少年在這天傍晚時回家,在城外遇見一輛牛車向東走去,上面載著兩位美麗的女子,從衣服裝束看,不像是農家婦女。
少年尋思她們也許是大戶人家的眷屬,但又似乎不是,因為身邊沒有僕從,而大戶人家的內眷不應坐敞篷車。他正在注視尋思著,忽見其中一位女子扔出個紅色手絹包,裡面似乎包著幾百文錢。扔出後,那兩位女子和車夫卻頭也不回而去。這少年生性淳樸敦厚,本想拾起來追送給他們,但覺得行跡可疑,怕招來什麼痲煩,所以也沒有去拾。
回家以後,少年將此事告訴母親,其母埋怨他太痴。過了半年,鄰村少年被兩個狐精所媚迷,病重不救而死。據知情人說,正是以拾手絹、索要手絹為起因,兩相調情戲謔,而發生此事的。這位少年的母親聽說後,忽然感悟,嘆息說:「我這才知道,痴是不痴,不痴是痴啊。」
一報還一報
有個人強納奴僕的女兒為妾,奴僕雖然不願意,但迫於他的勢力,也無可奈何。
這個人隸屬旗籍,本身也另有主人。奴僕的女兒為他生了一女,長到十四五歲。他的主人聽說其女兒容貌美麗,也強納為妾。這個人心中不願意,但同樣迫於勢力,也無可奈何。
他嘆息說:「如果沒生這個女兒,就不會發生這樣的事。」
他的妻子說:「當初你不強娶這個妾,也就不會生這個女兒了。」
此人聽了,忽然感悟到自己的過失。
又,我的親戚中有一女兒,未出嫁時,天天欺辱她的嫂,子,百般地挑毛病,尋釁責罵,她的嫂子痛不欲生。等到她出嫁以後,也受盡了其夫家的小姑的欺凌,如她嫂子所遭受的一樣。她回娘家時,對嫂子痛哭流涕,說:「現在我才知道做人家媳婦的難處。」天道還報,豈可不信!
又,某一少年,喜歡偷看婦女,想盡千方百計,要從窗間簾縫偷看。有一天喝醉酒後睡覺,不知什麼人,開玩笑將膏藥糊在他的眼睛上。醒後覺腫痛得難以忍耐,急忙揭去,竟連眉毛及睫毛一齊拔光了,而且所糊的即他平日所蓄的媚藥,此藥藥性酷烈,眼睛經不住熏灼,竟漸漸瞎了。
又,有位朋友喜好勾心鬥角,善於播弄是非,無論關係多麼好的人,經他挑撥離間,都會反目成仇。有天夜裡喝完酒,他口渴,端起白天剩的涼茶就飲,不料那茶碗中竟先掉進一隻蠍子,待他喝時,猛然在他的舌頭上螫了一下,後潰爛成瘡。雖然沒有丟掉性命,但從此舌頭短殘,口齒不清,連說話也不利落了,再難以去播弄事非了。這種事,總好像有鬼神在暗中指使,並非偶然發生。
只顧自己被牆壓
先師陳文勤公說:他有一位同鄉,一輩子不想出名,也沒有什麼大過錯,但一生行事,總抱定將利益攬給自己,將害處推給別人的宗旨。
有一年,他北上進京應試,與幾位朋友一起投宿旅店。那天突然風雨暴作,店房到處漏雨,剛開始發現漏雨時,只有靠北牆下幾尺的地方不漏。
這人就忽然聲稱他感冒了,在不漏雨的床上蒙被蓋頭而睡,說是要發汗。眾人知道他裝病,但也無可奈何。
過了一會兒,雨越下越大,北牆突然倒塌,其他人在漏雨的地方,無法入睡,聽到響動都急忙跑出屋去,未受損傷,只有這人被壓在牆下,頭破血流,一條腿和一隻胳膊被砸成骨折,最後被抬回家去。此事足以使那些心存機巧的人引以為戒。
從這個故事,使我想起我的一位奴僕於祿。其人生性狡猾。他隨從我去烏魯木齊赴任,有天,早早就上路了,忽然陰雲密布。他估計要下雨,就把他的衣服都放到行李車的下部,將我的衣服覆蓋在上面。走出十幾里地,陰雲散去,天竟晴了,而車陷進泥潭,泥水從車箱下滲入,反將於祿的衣服都浸濕了。
這兩個故事的內容相類,可知耍弄機巧者,總是遭到造物者的厭棄的。
鬼也使用苦肉計
梁豁堂說:有位廖太學,因悼念其去世的寵姬,日夜鬱悶不樂。他移居別墅消夏,窗戶下溪流潺潺,常倚窗賞月。
有天晚上,忽聽溪水對面有拷打慘叫聲,尋聲望去,好像一位女子被綁伏於地,受著杖責。正滿腹疑惑地盯視時,那女子出聲呼喊:「您就在這裡,竟忍心不救助嗎?」廖太學驚視,見正是他的寵姬,心痛欲絕,但山陡峭而水深,無路可涉溪而過。他呼問:「你原本葬在某山,怎會來到這裡?」那寵妾哭泣著說:「我生前仗恃寵愛,造下許多罪業。死後被發配到這裡,好像人世間的充軍一樣,這裡的土地神殘酷歹毒,動不動就將我毒打,非要大做焰口道場,才得解脫。」剛說完,就被眾鬼連拉帶拽地拖走了。廖太學對她愛戀極深,不忍違背她的請求,於是出錢請僧眾作道場,舍食物,希望將她從苦難中拔救出來。
一個多月以後,廖太學又聽到溪水對岸傳來慘叫聲,趕到窗前探望,看到來行刑的鬼卒更多,他的寵妾雙手被反捆在背後,赤裸著身體,被摧辱得更加可憐。她看見廖太學,就哭訴說:「前次作的法事還不夠,求釋的牒文也被駁回。土地神也因此更加惱火,加倍對我毒害虐待,一定要做七天七夜的水陸道場,才能解此災難。」
廖公突然靈機一動,他想到此刻土地神不在場,那麼,誰在主持施刑呢?土地神如果在場,這女鬼怎敢當面說他的壞話?再說土地神辦公都在廟裡,為什麼到這裡來行刑?怕不是一群狡猾的鬼變幻形象,來騙求他花錢作道場吧?那寵妾見他沉思不語,又呼喊說:「我真的就是你的愛妾,你可不要懷疑。」廖太學心想:「這一句話,可明顯暴露出是個假的了。」於是問她說:「你身上有顆紅痣,你如能說出在什麼地方,我就相信你是真的。」這鬼回答不出,片刻間,這些鬼就一個個溜走了。
從此,溪對岸再沒有出現鬧鬼的事。由此事,可悟出世情的奸詐,即使做了鬼,也不會改變。又要悟出情思纏繞,則易給人以可乘之機。廖公想起這件事,說:他有個做飯的丫頭,死後葬在這座山下,必是她知我眷念愛妾,而教給眾鬼這個辦法的。這又說明,外患突然而來,其中必有內奸在起作用。
前生是朋友來生作夫妻
桐成人耿守愚說:有位士人去嵩山遊玩,蒐集古碑文,不覺天色已晚。時值盛夏,他便躺在一棵松樹下的草地上睡著了。
半夜裡,露水浸濕衣袂,寒氣襲來,他被凍醒了。依舊躺在那裡賞月,忽然看見幾個人沿著山間小徑走來,在附近的山岡上鋪開蓆子,擺放好酒食,圍坐下來。士人推測他們必非人類,怕起來會驚動他們,故繼續躺在那裡偷聽。只聽其中一人說:「二位被貶謫的期限已滿,又應進入轉輪投生,很快就能重見天日了。不知要托生於何地,可有點訊息沒有?」坐在上首的兩位說:「目前還沒有訊息。」忽然眾人都站起身來,說:「土地來了。」
一會兒,一位老人拄著拐杖來到,對上首的二位拱手道:「剛得到冥司牒文,特來告訴喜訊:你們二位前世是好朋友,來生要做好夫妻。」指著右邊的那位說:「你是丈夫。」指著左邊的說:「你是夫人。」右邊那位聽了,看著左邊的只是笑,而左邊的那位卻悶悶不樂,不發一語。
土地神向左邊的說:「你為什麼悶悶不樂呢?難道怨閻王爺判錯了?你的這位朋友秉性剛直,往往盛氣凌人,不能體恤人情。他平生多所建立功勳,也多有過失,所以沉淪了將近二百年才得解脫。不過,他的過失畢竟屬於君子之過,故仍能轉生為達官貴人。而你前生是明哲保身的長者,既不為人造福,也不與人為禍。但你不堅持原則,事事姑息養奸,貽患無窮,故被罰墮鬼道二百年,來生貶謫為女身。這是因為你前身深沉而不陰險,優柔而不好詐所致。而你的這位朋友前生與其他人都不能和好相處,只有你始終與他十分投合,所以生出你們後世的姻緣,神理分明,你還有什麼不高興的呢?」
眾鬼聽了,鬨笑說:「他不是不高興,而是頭一回作新娘子,不免嬌羞難當。這兒有酒有菜,就請土地爺主婚,先給他們舉行婚禮吧!」立刻響起勸酒和笑鬧的聲音,聽不清其他的具體內容了。過了一會兒,晨雞報曉,他們匆匆散去。不知所說的那兩位前生是什麼人。
聰明人做糊塗事
李應玄說:甲與乙兩家祖祖輩輩為鄰居,是世交至好。甲、乙自幼一同玩耍,長大一同讀書,情投意合如同兄弟。兩家雖說有一牆之隔,但家屬亦相互交往走動,如同一家人。
有人給甲的妻子造謠,說她與表弟私通。甲通過調查,沒有找到證據,但仍然疑心,就將此事悄悄地告訴乙,請乙代為調查。乙本來謹慎小心,膽小怕事,馬上謝絕承擔此事。甲心裡想:乙沒有調查就謝絕此事,肯定是知道確有此事,故不肯調查。於是就不再追問,也不說明,只是從此以後對他的妻子極為冷淡。其妻無法自己表白,竟因此憂鬱而死。
死後,甲妻的魂魄附著於乙身,借其口說:「最親密的莫過於夫妻,夫妻之間的隱情竟私下委託你來調查。這證明對你是何等的信賴啊!假如你能盡力辯白我是冤枉的,他的疑心定能解開;或者表面上答應調查,而並不調查,過一段時間告訴他這並無根據,他的疑心也必然能消解。而你卻顧慮重重,認為一旦調查屬實,不告訴則對不起甲,告訴則會招來我的怨恨。於是就置身事外,保全自己,使我帶著終身遺憾而死,這簡直是殺人不用刀啊!現在我已在閻王面前將你告了下來,走,你跟我對質去!」乙竟因此得了顛狂之病,幾天內就死了。
甲也說:「人所以需要朋友,就是在緊要的時候給予幫助。這種事如果真有,可以瞞過我,怎可能瞞過別人?可以瞞過疏遠者,怎可能瞞過你?我以你為最值得信任的人,求你幫助。如沒有此事就應該告訴我沒有,並直接指責我不應以流言蜚語傷害夫妻感情;如有此事就應悄悄告訴我,使我有個適當的處理,不要讓這種污穢的事情累及子孫。而你竟如同路人一樣毫無情義,一味推諉,使我愈起疑心,交這樣的朋友有什麼用處呢!」從此甲就與乙斷絕了交情,到乙死時都沒有去弔唁。
乙怎會是真想要殺人呢?只不過是世故太深,一味想明哲保身而已。他想辦法逃避小的責怨,卻招致大的怨恨;為了躲避一人的怨恨,卻招致兩人的怨恨。終於害死了一個人,又用自己的生命去抵償,這都是太過圓滑所致。所以說:要不是極聰明人,不會做出極糊塗事。
鏡花水月的姻緣
我的次子紀汝傳之妻趙氏,性情非常溫婉,侍奉公婆極盡孝道。馬夫人稱讚她的女紅、姿色、言談、品德樣樣全優,並非是偏愛之詞。她不幸於三十三歲上就早逝了,我至今還常常悼念她。後來,汝傳去湖北做官,買了一妾,其體態容貌竟與趙氏絲毫不差。汝傳一見,十分震驚,官府中的隨從人員見後,也感到非常震驚。但計算這個妾的年齡,她出生時,趙氏還沒有過世。這不會是投胎再生,那麼為什麼會相像到這種地步呢?而且她們又同嫁一個丈夫,更為奇異。但此妾過門後,僅幾個月,又夭逝了。造物者何必造出這樣的鏡花水月,使人一見再見呢?
女鬼的拜謝
桐城人姚別峰,詩歌寫得很好,又善書法,體仿趙吳興(孟眺),不僅字形,而且風骨酷似。他曾仿效趙體作書畫,然後熏暗造舊其紙,就使書畫鑑賞家也無法分辨真偽。
他與先外祖父張雪峰先生十分要好,經常往來於張家,動不動就住上十天半個月。後來,聽說他在觀潮時出了意外,淹死在海里,外祖父非常痛惜悼念。我小的時候常見到他的筆跡,可惜那時年幼不知留意,竟忘記那些作品的名稱了。
我的舅外祖父張紫衡先生曾把姚別峰請到家裡作書法,住在西跨院的一所小花園裡。
一天夜晚,月光明亮,姚別峰忽然發現窗上映出個女人的影子,走出來看,門外卻沒有人。在園內四面張望,樹石花竹間隱約有翠裙紅袖閃動,但追到東邊,就在西邊出現;追到南邊,又在北邊露面,這樣在園內逗留了半夜,總不能一睹丰采,最後疲倦了,只好回到屋裡休息。忽聽窗外有女人的聲音說:「您如果答應為我書寫一部《金剛經》,則我可當面拜謝。這只不過是七千多字的事兒,您肯答應嗎?」姚別峰是個好事的人,聽後急忙追問:「你是誰?」窗外又寂靜無聲了。
姚別峰恰好有宣紙訂成的空白冊子,可以用小楷寫經,於是在第二天,謝絕一切為其他人的書寫,專心致志地在冊子上抄寫《金剛經》。寫成以後,姚別峰將經焚香供在几案上,盼她來取,誰知到半夜不見人,那經竟不翼而飛。
第二天晚上,他正徘徊悵望,忽見一位女子分花拂柳而來,還未看清面目,遠遠便低頭下拜。雪峰急忙奔過去舉手相扶,那女子猛然立起身來,只見她雙眼上翻,.滿臉滿胸鮮血淋漓,原來是一個自刺脖頸而死的女鬼。姚別峰嚇得驚叫一聲,昏倒在地。等到童僕們打著燈燭趕來,那女鬼已然無影無蹤,姚別峰醒來恨恨連聲地頓足說,他被鬼給騙了。雪峰先生事後對他說:「那女鬼說一定拜謝你,也真的拜謝過了。鬼並沒有騙你,只怪你自己產生邪念,怎能怪鬼呢?」
惡夢前後的不同感受
明經於南溟說:人的一生,苦和樂都沒有止境;人心的憂喜也沒有一定的標準。曾經過極端的快樂,稍有不適就會覺得痛苦;曾經過極端的痛苦,稍得寬鬆就會覺得快樂。
他曾經在康寧屯教書,所住的館舍低矮狹窄,幾乎抬不起頭來。門上沒有門帘,床上沒有蚊帳,院子裡沒有樹木。久旱少雨又熱又悶的日子,住在裡面如同在熱鍋上;中午脫衣午休,又被蒼蠅攪擾得無法合眼,心情之煩燥,真難以表達,感到自己是在猛火地獄中受煎熬。
躺得時間長了,因極疲倦而睡去。夢見自己乘一葉扁舟,在大海上飄泊,忽然颳起颶風,天昏地暗,桅桿吹折,篷帆吹倒,嚇得肝膽俱裂,小船很快被淹沒。接著又像被人從水中提出,扔在岸上,馬上有人過來用繩索捆綁,禁閉在地窖中。那窖中伸手不見五指,又覺空氣漸無,漸漸要窒息。恐怖慌亂之情,難以述說。忽聞身邊有人呼叫,睜眼一看,發現自己仍然睡在那張三腳木榻上。經此一惡夢,頓覺周身舒適,心情開朗,雖仍處於原來的環境,卻好像已置身篷萊仙境之中了。
當天晚上月白風清,於南溟和他的學生們去河邊散步,坐在柳樹下,談起這番感受。忽聽到水邊草叢中有微微嘆息之聲,並搭話說:「你說得太對了,我們這些人,沉淪於水邊,總比下地獄的強多了。」
從地里冒出來的人頭
王覲光說:壬午年他參加鄉試時,與幾位朋友共同租住一處小宅院讀書。有天半夜,覲光所居住的屋室中,燈光忽然發綠色,變得昏暗。他挑剪燈芯之後,燈光又明亮了,此時突然看見有個人頭從地上冒出來,對準几案上的燈架吹氣。王覲光手拍几案,大聲叱罵,那人頭急縮回地里去。過了一會兒,又冒上來,一罵又縮回去;這樣反覆折騰了七、八次,快到四更天了,仍攪擾不休。
王覲光素以有膽量著稱,所以也不願去叫同院的朋友,索性不再斥罵,靜坐下來看它有什麼舉動。那人頭也只是瞪著眼睛對他怒視著,終究沒有從地里浮出來。王覲光覺得這鬼頭也沒多大本事,乾脆吹滅燈上床睡覺了。那鬼頭也不知何時消失的,反正從此以後就再不出現了。
吳惠叔說:「這可能是個冤鬼,想要訴說什麼,可惜王覲光沒有問問他。」我認為,假如真是冤鬼,應該哀哭而不應怒視。粉房琉璃街往東一帶,是歷代的亂墳崗,民房漸漸擴展到那裡,老百姓常是平了墳,就在上面蓋屋。這必是屋內地下有遺骨殘留,受到活人陽光的熏灼,鬼魂感到不安,所以變現怪異,想把活人嚇跑。
王覲光第一次拍案叱罵,證明他不怕鬼,鬼也因此不敢從地下浮出。但一見就叱罵,說明雖然不怕,但心中還存有對鬼的戒備防範,在心中給鬼留下一席之地,所以鬼也不肯完全退去。到王覲光索性熄燈睡覺的時候,已把鬼之有無置之度外,鬼知道其意志不可摧,也就不再無謂地嚇唬他了。《東坡志林》中,記載了曹操征烏桓後的感慨,他說勝利雖有時出於僥倖,但事前要有足夠的勇氣和膽識,說的就是同一個道理。
我小時聽人說,大盜李金梁曾說過這樣的話:「凡夜人家,凡聽見響動就咳嗽的人,說明他膽怯,可以攻擊他;凡聽見響動就開開門、嚴陣以待的,說明他害怕,卻強作英勇,也可以攻擊他。凡是聽見響動而寂然無聲,摸不清在幹什麼,這樣的必是勁敵,你攻擊他,十有七八是要失敗的,對此要特別小心,量力而行,能進則進,不能進則退。」李金梁的話和前面所述的故事,是一個道理。
夢中馳去夢中歸
《列子》說「蕉鹿之夢」,除非黃帝和孔子那樣的聖人,是解釋不清的,這話有一定的道理。我過去在西域任職的時候,曾跟隨辦事大臣巴公巡視軍台。之後,巴公先回去了,我因另外有事,暫時留住,和副將梁君住在一起。
夜間二更時,有急傳公文傳到,需馬上傳送出去。守戍台的士兵都被派出執行任務,我只好把梁副將從夢中喚醒,命他立即飛騎傳送,約定他如在途中遇到戍台的士兵,則可交給他們去送。梁副將騎馬飛奔了十多里,遇到台兵,將公文交給他們,回來繼續睡覺。
第二天,他醒來,告訴我說:「昨天我夢見您派我去傳送朝廷的緊急公文,恐怕耽誤時限,打馬狂奔,到現在還覺得大腿累得發酸,真是個怪事兒!」他竟將真事當作夢,手下人聽了,都被逗得大笑。我所作《烏魯木齊雜詩》中有:「一笑揮鞭馬似飛,夢中馳去夢中歸。人生事事無痕過(東坡詩:「事如春夢了無痕」),蕉鹿何須問是非。」就是記述這件事的。
梁副將以真為夢,還有相反的以夢為真者。我的族兄紀次辰說:靜海縣有一個人,晚上睡下後,他的妻子還在另一間屋子裡織布。他突然夢見幾個人將他的妻子劫走,驚醒後不知是夢,抄起一根木棍便出門追趕。
追了十多里地,果然看見野地里有幾個人,劫奪了一位婦女,正欲行強暴。那婦女的呼號聲震耳,使他怒火中燒,在憤恨中趕上去拚死力斗,那幾人都被打傷,慌忙逃竄。他走上前去慰問那婦女,才發現不是自己的妻子,而是鄰村另外一個人的妻子。他平時也認得,便將她送回家。他莫名其妙地返回家,遙見妻子的屋裡燈光熒然,一匹布還沒有織完呢。這件事,是有鬼神暗中指使,似不該歸到夢的現象中去。
銅錢接骨
交河縣人黃俊生說:骨折病人,可以用「開元通寶」錢治療。(這種錢是唐代初年鑄造的,歐陽詢題寫的字。邊上微現一偃月形,這是因為,在鑄造前向朝廷進呈蠟樣審閱時,被文德皇后誤掐一下,留下指甲痕,鑄造時因錯就錯,把那指甲痕保留下來了。錢上的四字可以迴環而讀,但一般都讀為開元通寶。有人認為這是唐玄宗時鑄的錢,其實大錯特錯了。)
治療的具體方法是:將錢燒紅,立即放進醋里炸碎,研成細末,給病人和在酒里服下,銅末進人體內就會自動形成一個圓圈,將骨折處箍住。曾用此法在一隻斷腿的雞身上做試驗,果然斷骨就接續上來。後來殺雞烹食,查看斷骨處,實實在在有個銅箍在上面。這種現象真很難解釋,銅末本來進入腸胃,怎會透過腸胃膜跑到傷筋動骨的地方去呢?雖有效驗,只是這種錢很難及時找到。
後來看見唐人張鷟《朝野僉載》中記述:「定州人崔務,從馬上摔下來折斷腿骨。醫生讓他用銅末和酒服下,骨傷就癒合了。他死後十多年,家裡人為他改葬的時候,發展其骨折的地方,有銅末環繞。」由此可知,服食銅末本是古方,古方中只說銅末即可治療,不一定非要用開元通寶錢。
牛脾氣的屠產
臨清人李名儒說:他的家鄉有位屠戶買了一條牛,那牛知道它將要被屠宰,怎樣拉韁繩也不肯往前走,鞭打它則向側面躲,一直鬧到精疲力竭時,才勉強被拉著往前走。
走到一家錢莊門前,那牛突然前腿一屈,對著大門跪下了,眼淚長流。錢莊老闆可憐它,問明牛價是八千錢,便與屠戶商議,願按原價買下此牛。屠戶恨這牛倔強,堅決不賣,八千之外再加一些,仍然不賣,並說:「這條牛太可恨,非要宰了它不可,就是給一萬也不賣。」那牛聽他說完這話,猛然站起,跟著屠戶走了。
屠戶把牛殺了,放進大鍋里煮,五更的時候,他從床上起來去開鍋撈肉。他的妻子不知他為什麼好長時間不回來,便也起來去煮牛肉的地方看,才發現這屠戶頭下腳上地投到鍋里,上半身已與牛肉一起被煮爛了。
凡是有生之靈,無不戀生畏死。不但不因為其畏死而生憐憫之心,反而因為其畏死而更生憤恨,這就使牛的怨仇,遠遠超過常情了。憑著一股報復的厲氣,使屠戶轉眼之間遭到報應,亦是必然的。
我的先叔父儀南公,曾遇見屠戶許學牽著一條牛走,那牛看見他,即跪地不起。先叔就把這頭牛買過來,交給佃戶張存去使用。在張存豢養它的幾年中,它拚命駕耒服轅,比別的牛都賣力氣。恩怨之間,畜類亦如此分明,能不令人深思嗎?
娶友妻妻在陰間被友娶
甲與乙兩家隔街相望,都是官宦人家的後裔。他們的妻子都美麗得出名,甲乙兩人交情很深,親如兄弟,他們的妻子也相交如姐妹。後來,乙死了,甲的妻子也死了。甲便千方百計地圖謀娶乙的妻子,頗遭士人清議。
下聘禮那天,客廳里無緣無故發出聲音,噔噔地如同重複擊鼓一樣。洞房之夜,陰風幾次撲滅花燭,人們都說,那是乙的陰魂顯靈。
那一天,正值甲的妻子的忌日,甲家懸掛起她的畫像祭祀。畫像上忽然又多了一個人影,站在甲妻的坐椅旁邊,左手扶在她的肩上,右手調戲地摩弄她的臉頰。畫像上的甲夫人也側目流盼,微生紅暈。仔細分辨那背後人影,分明就是乙的形象。人物像是用淡墨渲染出來的。但又顯不出筆墨的痕跡,好像從紙背後隱隱映出來的,而眉眼衣紋,又絲毫不差,神態逼真。甲心知是鬼魂作祟,急忙將畫像撕毀燒了,但已被許多人瞧見,沸沸揚揚傳開了。
怪呀!這或許是冥間要懲罰甲的鄙劣行徑,判乙在泉下得到補償,顯示出這樣的幻象,使那些對亡友負心的人引以為戒吧?
偷看仙女遭鞭打
教諭林清標說:以前,他曾住在崇安縣聽當地人講過一件事:有位士人居於武夷山麓,採茶人告訴他,在一處山岩下,月夜之中有時可聽到歌唱與吹奏的聲音,遠遠望去,歌唱與吹奏的都是天上的仙女。這位士人本來就輕佻放蕩,聽說此事,就到山家借宿,每逢月夜,都出去搜尋,可一連數日皆無所得。
山里人也談到這件事,並告訴他那情景往往在每月十五日出現,一年裡,不過出現一兩次。士人藉口喜歡清靜,留下來住了十來天。一天晚上,隱隱約約好像有聲音,士人急忙悄悄地尋聲前往,藏匿於草叢之中。果然他見到幾位女子美艷無比,其中一位拈起笛子正要吹奏,忽見有人影,就用笛子一指。士人驟然全身僵滯,仿佛被繩子捆住,但耳朵和眼睛尚能視聽。
不一會兒,笛聲清脆悅耳透過雲霄,緩緩的長音令人心曠神怡。士人不由自主地讚嘆說:「我雖然身體被禁制,但能聽到這悠揚的樂曲聲,看到仙女嫵媚的姿態,也就滿足了。」話還沒說完,突然飛來一塊手帕蒙住他的臉,於是他如同進入夢境,無所見亦無所聞,似睡非睡,似醒非醒。
迷迷糊糊過了很長時間,才漸漸甦醒過來。諸仙女命婢女把士人拉過來,呵斥道:「你這蠢才真不像話,竟敢偷看仙女?」她們折來青竹要抽打他。士人苦苦哀求並進行申辯,說自己生性喜愛音樂,只是希稀望欣賞一下仙家樂曲,如李暮依傍宮牆窺聽明皇的宮中度曲一樣,實在不敢有非份之想,希冀彩鸞甲帳。
聽了士人的申述,一位仙女略帶嘲諷的語氣說:「可憐你的至誠,我這裡有一個婢女也會吹笛,就賞給你吧。」士人急忙磕頭拜謝,等他抬起頭來,眾仙女已不見了。回過頭來看看那婢女,只見她寬腦門、大眼睛,髮髻蓬鬆散亂,腰腹粗大彭亨,氣噓噓好像總在喘息。士人一見又驚又惱,想要回身躲避。這婢女卻定要親狎,強拉硬拽不撒手。士人憤怒地將她擊倒在地,那婢女化作一隻肥豬嗥叫而去。岩下的樂聲,從此斷絕了。
以這個婢女的變化來看,那些人可能是妖精,不是仙女。但有人說:「這是仙女使豬化作婢女,來戲弄士人。」這話也許是對的。
熏狐差點喪命
李雲舉說:東光縣有一個用煙燻的方法捉狐狸的人,常常帶著火石、網子等器械,來往於墟墓之間。
一天夜裡,正在他潛伏觀察的時候,見到一個頭戴方巾、身著棚衫的人從一座墳頭上冒了出來,像鬼一樣拉著長聲嗥叫,眾狐從四面集合而來,圍繞在草叢之中,發出猙獰的嗥叫,齊聲呼喊道:「抓住這個壞蛋,把他煮了,吃他的肉!」熏狐之人無路可逃,只好爬上大樹。頭戴方巾的人指揮群狐,命它們把樹鋸了。隨著拉鋸聲,大樹搖晃欲倒。熏狐之人非常窘迫,俯身喊道:「如果承蒙諸位放了我,以後再不敢到這裡來了。」眾狐不理他,拉鋸的速度更快。熏狐之人再三哀叫求饒,戴方巾的人說:「如果真能做到像你說的那樣,可以放你,但需要發個誓。」等熏狐之人發完誓後,鬼狐都不見了。
這些鬼狐,都可以說是善於了事的了。熏狐之人對鬼狐的侵擾無休無止,逼使它們不得不鋌而走險,背城一戰。以眾狐的能力,殺死一個人並不難。殺一個人容易,但殺一個人有可能激起眾人之怒,不焚毀它們的巢穴就不罷休。它們明白這一點,所以僅讓熏狐之人知道害怕後就放了他,這是採取了一種調和的方式,這種方式可以免除後患。有力者不盡用其力,就可以進一步蓄養其力。屈服他人者使人易於接受,然後從容就範。
春秋時,齊楚有召陵之戰,楚國質問齊國來犯的原因,齊國沒提齊昭王於漢水沉船溺死之事,只是責怪楚國貢獻苞茅太遲,這樣做,使楚國容易接受。楚王派屈完與齊締結盟約,齊軍也就班師回朝,不再逞強,這樣做,就是不盡其力,也正是為了蓄養其力。
講學者一談論起《春秋》來,就嘲諷齊桓公總滿足於小的成就。楚國亦有方城漢水之固,難道就看不出背城一戰也能取勝嗎?如果楚國決心一戰,還是不能取勝,那麼天下還有能做成的事嗎?南宋張浚,由於指揮不當,使淮西軍中出現叛將,導致宋軍符離戰敗,史冊中的這段歷史,也可以作為上述道理的佐證。
殘暴毒魚惹怒天神
虞惇又說:在隕石形成的山峰以北有一個魚場,當地人世代靠它謀食。每到年節,他們就用全豬全牛做祭品,祭祀魚場之神。
後來,有人教給他們一種毒魚法,把莞花揉爛置於上游水中,於是下游的魚蝦就會死去,浮出水面,用此法的收穫比下網捕撈多十倍。
由於此法靈驗,他們就在上游築起窩棚,天天用這種方法捕魚蝦。一日,天剛到正午,黑雲從深水處暴涌而出,剎時間狂風驟雨來臨,雷電交加,將窩棚燒為灰燼。眾人十分驚懼,從此不敢再使用毒魚法。
提起種田捕魚之法,最早由伏羲氏傳下來,用以滿足人們的食用。人們捕魚時,網中有時落空,魚兒有逃脫的機會,仁愛之心也就存於其間了。下毒捕魚等於絕流涸魚,聖人尚且厭惡,何況聚族而殺的行徑那樣殘忍暴虐,招來天神之怒是理所當然的。
把狐女當做妻子
董曲江說:有一位儒生很講究道學,平日遵循禮儀,謹慎而無過失。但他過於高傲,常以不近情理的話來責怪別人。他有個朋友,五月脫了孝服,七月想要娶妾。他就給那個朋友寫。信說:「脫去孝服不到三個月,你就要娶妾,可見你有此意已經很久了。《春秋》講究推求人心,魯文公雖然守喪未娶,但喪期未滿即派人下聘於齊國,與娶沒有什麼差別。作為朋友,我有義務規勸你改正過失,因此不敢不提醒你。對此,你有何見教?」他為人處世,大抵如此。
一天,他的妻子回娘家,約好某日返回。可回來時提前了一天,他奇怪地詢問原因。妻子說:「我誤以為本月是小月。」他並未在意。第二天,又有一位妻子回來,他十分驚懼,尋找昨天那位,已經不見了。從那日起,他身體漸漸虧損,終於形成癆病。原來,這是狐女變作他妻子的模樣,攝取了他身體的精華,一夜消耗已剩下不多了。
前面說過的那位想要娶妾的朋友聽說了這件事,也寄信來說:「夫妻同居,不能說不正當;狐魅幻化人形,也非人所能意料到的。但是,你一夜之間大損元氣,如果不是恣情縱慾就不至於如此,難道燕昵之情,就不該節之以禮嗎?況且『妖不勝德』,這是古訓。道學家周、張、程、朱諸人,沒聽說他們曾遇到狐魅。而這個狐女竟敢公然冒犯先生,難道先生的德行也有不足之處嗎?先生是賢者,責備賢者應依據《春秋》之法。朋友之間有規勸改正過失的義務,所以不敢不提醒你。對此,不知先生有何見教?」這位儒生接到信,極力辯解,聲明沒碰上過什麼狐女,說那是鄉里人在造謠。
宋清遠先生聽了這事後說:「這就是所謂以子之矛,陷子之盾。」
妓女陰間操舊業
景州李西崖說:他家有個佃戶,最有膽量。他種了一畝多瓜地,瓜地就在墳場邊。瓜熟時,他總是一人看守,獨宿在草屋之中,偶然有動靜,他也處之泰然,毫不懼怕。
一天夜裡,他聽到鬼語嘈雜,好像是相互吵鬧辱罵。他走出草屋,見到兩個男鬼在墳冢上格鬥,一個女鬼呆立在旁邊觀看。他招呼著,問他們為什麼打架。一個鬼說:「您來的太好了,有件事請您判斷曲直:天下是否有當著未婚夫的面兒,調戲人家未婚妻的道理呢?」他又問另一個鬼,回答的話竟然同前者一樣。
佃戶問女鬼:「你究竟是和誰定的婚?」女鬼十分靦腆,半天才說:「我本是妓女,妓院裡有個規矩,對凡肯於多花錢的嫖客,皆密訂婚約,許諾將來嫁給他。現在我在陰間,仍操舊業。對曾接待過的客人,實在無法一一記住姓名,不敢說與誰有約,亦不敢說與誰無約。」佃戶聽罷,笑著唾了一口,對兩個男鬼說:「上哪兒去找你們這對傻瓜去!」等他抬頭再看時,三個鬼都不見了。
又,我幼時聽舅祖陳公說過他親見的一件事:「有一個親戚死了,他的小老婆轉嫁他人,這個親戚的鬼魂就附在一個生病的婢女身上,借她的口對這個小老婆說:『過去我曾問你,你自稱我死後不再嫁人,現在為什麼背棄前盟?』他的小老婆並不害怕,從容地回答說:『天下有當著未亡丈夫的面兒,自稱一定要改嫁的女人嗎?你問的這樣糊塗,就不要怪我這樣回答你了!』」這兩件事可以相互印證。
命該如此不可更改
烏魯木齊某千總,患了寒症,有位道士主動登門治病,說是與千總前世有緣,特來相救。正趕上有個被流放的人高某,他的妻子頗通醫道,見了道士開的藥方,她驚駭地說:「這藥里有桂枝,如吃下去會因陽盛而死亡。藥性與病情正相反,豈可草率服用?」於是她極力勸阻。那位道士嘆息道:「命該如此啊!」說完拂衣而去。高某的妻子用承氣湯,千總用完後居然痊癒了。大家都認為道士是庸醫騙人。
我回京以後,偶然閱讀邸報,忽然看到那個千總以侵吞屯糧被處決的訊息,才醒悟到那位道土並非常人,當時是想用藥殺死千總,以保全他的屍體,免於身首異處。這件事與前面所記錄的兵部某書吏的故事相似,這豈不就是作孽者自作自受,非智力所能挽回的嗎?
能預測禍事的寶硯
姚安公說:家裡存有珍稀奇妙的器物,終究不是好事。與我癸已年同科的舉人牟融家有一方硯台,天然就是鵝卵形,顏色正紫。在墨池中心,有一個豆大的鴻鵒眼突出來,眼圈紋理分明,瞳子炯炯有神。用手撫摸硯台,滑膩膩好像停不住手。敲一敲,如金屬一樣堅硬。用嘴哈氣,硯台表面就會結出水珠,如露珠一樣晶瑩可愛。用它研墨,悄無聲息,磨幾下就能研成濃濃的墨汁。硯台上沒有雕刻落款和銘語,大概是主人愛其渾然天成,不忍椎鑿。
裝硯的木匣由紫檀根雕制而成,由於製作得非常合適,所以不管是將硯放人還是取出,都不受阻礙。硯台放人木匣後,毫無間隙,拿起來搖一搖,沒有一點聲音。木匣的背面,有「紫桃軒」三個字,字小如豆。由此可知,這是明太僕寺少卿李日華的舊物。在平生所見的宋硯之中,此硯堪稱第一。
但是後來牟融因珍惜此硯而得罪上司,幾次遭遇禍事,一氣之下將此硯砸碎。據說禍事將臨時,夜間能夠聽到此硯發出呻吟聲。
微服私訪的弊病
明恕齋先生,曾作獻縣令,是個好官。後來,他做太平知府時,遇到了一件疑難案子,於是換上了便服親自下去察訪。
他偶然看到一座小廟,想進去休息片刻,出迎的是一位八十多歲的老和尚,見到他後合掌肅立,然後招呼徒兒上茶。徒兒在遠處應聲說:「太守快到了,師付還不快請客人暫時到別的屋子坐一坐。」老和尚說:「太守已經到了,快來上茶。」明先生大驚,說:「你怎麼知道是我來了?」老和尚說:「您是一郡之主,一舉一動,全郡都知道,何止老僧一個!」明先生又問:「你怎麼會認識我呢?」老和尚說:「太守不可能認識郡中的每一個人,但是郡中哪一個人會不認識太守呢?」明先生問:「你知道我為什麼事出來的嗎?」老和尚說:「是為了某件案子。其實這案子雙方當事者都早已經派出黨羽,安排在您出訪的道路上,監視您的行動了,只是都假裝不認識您。」
明先生聽了這話,心中恍惚若有所失,於是問道:「你為什麼不裝作不認識我呢?』』老和尚立即跪磕頭拜道:「死罪死罪!我正是為了等您這樣提問呢。您作為郡守,功績不亞於漢朝的龔遂、黃霸,而百姓對您稍嫌不足的,是您太喜歡微服私訪。那些土豪劣紳正是利用您這種做法,預先設下蠱惑人心的伎倆:即便是鄉里小民,誰沒有親朋好友,誰沒有恩怨情仇呢?你問到甲的黨羽,必然是甲對而乙錯;您問到乙的黨羽,也自然是乙對而甲錯。如果您訪問到當事人的仇家,他就可能把當事人說得一無是處;如果您訪問到當事人施過恩的人,那麼他肯定要說當事人絕無錯處。至於女人和小孩子,他們見聞不廣,所言不足為憑;體弱多病的老頭兒老婆兒,語言不清,糊裡糊塗,又怎麼能把他們的話當作斷案的憑據呢?您親自出訪尚且如此,如果再以他人的見聞為依據,您想想,這種調查能有什麼好結果呢?
「而且,私訪的弊病,不僅表現在案情上,訪問民情時,亦有弊病,而在修建河渠堤堰時,這種弊病表現得更為突出。
小民各以自己的私利為重,水有利時則阻截過來用以自肥,水成患時則以鄰為壑,轉災難於他人,這就是他們的高明之處啊。誰又肯以大局為重,去勘測地形,考慮一下治水安瀾的長久之計呢?老僧我是方外人本來不應該干預世間之事,何況官家之事呢。只是念及佛法慈悲,應該捨身濟眾,只要有利於百姓,即便是冒死也要直言。請您俯身明察。」明先生沉思老和尚之言,竟不再去私訪,而回歸府衙了。
第二天,明先生派差役給老僧送去一些錢糧。差役回來後報告說:「您回歸之後,老和尚對他的徒弟說:『我的心事已經了結。』便悄然辭世了。」楊汶川老先生曾談起過這件事,姚安公說:「凡遇案情,只有虛心研察,才能辨明事之真偽,過份相信自己或過份相信他人都是不對的。過份相信他人的弊病,老和尚所言極是,過份相信自己的弊病,也有不少例子可以說明。如果再有一位老僧出來點明,該多好啊!」
詩魂笑書生
內弟張健亭先生說:他在野雲亭讀書時,曾與同學們一起在佟氏園舉行修禊。
偶然扶乩召仙,一同叩問仙家姓名。乩仙題道:「偶攜女伴偶閒行,詞客何勞問姓名?記否瑤台明月夜,有人嗔喚許飛瓊。」大家又請教下壇詩,乩仙題道:「三面紗窗對水平,佟園還是舊樓台。東風吹綠池塘草,我到人間又一回。」
眾人聽罷,私下議論,認為詩的情調悽惋,恐怕出自香魂才女之手;但是附近沒有此等大家閨秀,難道是鍊形拜月的仙女不成?
眾人神魂顛倒,有的凝思佇立,有的戲謔連篇。乩仙忽然奮筆疾書道:「衰翁憔悴雪盈顛,傅粉薰香看少年。偶遣諸郎作痴夢,可憐真拜小嬋娟。」又大書了一個「笑」字,然後離去。
不知道這是哪代的詩魂,耍出這種狡猾的手段。也是因為這些書生有輕薄之意,才召來乩仙的戲謔。
葫蘆里的狐女
胡厚庵先生說:有個書生與一個狐女親昵相愛。最初相遇時,狐女就給了書生一個二寸長的葫蘆,讓他佩帶在衣帶上,自己鑽人其中。書生想要見她,就拔去葫蘆塞兒,狐女就出來與他幽會,然後仍鑽回到葫蘆中。
一天,書生在街上行走,葫蘆被小偷兒偷去了。從此後,他與狐女斷絕了往來,心中總是悶悶不樂。
一次,偶爾到效外散步,以排解心中的鬱結。忽然,聽到叢林中有人召呼他,那是狐女的聲音。書生尋聲而往,想與她談話,但狐女藏匿起來不肯露面,說:「奴家模樣已經變了,不再是人形,所以不能再和您相見了。」
書生奇怪地問她原因何在,狐女哭泣著說:「採補鍊形,是狐家修煉之常理。近來,不知哪兒來了一個道士,又來搜捕我們狐輩,供他採補。只要被他抓住,他就念神咒來施以控制,使被俘者僵滯如木偶,任其所為。偶或遇上道力較強的狐,吸不出他的精氣,道士就把他蒸成肉脯吃掉。肉體被道士吃掉,精氣自然也被他吸收。
「奴家鑽入葫蘆就是為了躲避這一劫難,想不到還是被他找到了,抓回了他的住處,奴家懼怕受湯鑊之苦,已將丹真獻出,方得苟延殘喘。但是因為失去了丹真,所以又恢復了獸形,如果想再化做人形,又需修煉二、三百年。到那時天荒地老,恐怕你我再無相會之期了。奴家感念您的舊恩,所以現在呼喚您以為訣別。請您千萬保重,不要再思念我了。」
書生聽罷憤憤地說:「為什麼不到神那裡去告他?」狐女說:「告他的多了。但是神認為狐類採補鍊形,悖於天理;道士采狐類精氣修煉,是悖於上述之理的理;殺人者被人殺,是自作自受,所以神對此置之不理。由此可知,各方百計地巧取豪奪,實際上是自我戕害。從今以後,我將專心於吐納之功,不再重操採補之術了。」這件事發生在乾隆丁巳、戊午年間,厚庵先生曾經親眼見過上面說的那位書生。
幾年之後;聽說山東境內有一個道士被雷劈死了。有人說,這就是前面說過的那個道士,他因為淫殺過度,遭到天誅。螳螂捕蟬,黃雀在後,挾彈者又在其後,說的就是這個道理。
深夜的叩門聲
堂弟東白的宅子,就在村西的井邊。當年還沒有建成這所住宅的時候,周圍是一圈土牆,借著土牆,築有土屋。其中有幾間土屋,一到夜間就發出叩門的聲音。
雖然沒再發生大的事故,可令居住的人一直不得安寧。
一天,門邊的土牆倒塌了,露出一個木人來,它抬著手作敲門的姿式,身上貼有符篆。於是人們明白了,這是蓋土房的工匠與主人有仇,用這鎮魘之法來報復。
所以,對待小人,不應輕易與他深交,也不能輕易得罪他。
為報復娶朋友之妻
張某和瞿某,小時候是同學,長年友善。後來,瞿某與人打官司,張某接受了人家的金錢,探出了瞿某的秘密,洩露給瞿某的仇家。瞿某因此而大受其辱,陷於窘境。
瞿某聽說張某從中搗鬼,對他恨之入骨。但因張某事情辦得機密,未抓到他的把柄,所以瞿某表面上仍與他維持關係。
不久,張某突然死了,瞿某千方百計娶來張某的媳婦。雖然事事依禮而行,但平時談話,瞿某對她仍以嫂相稱。張某的媳婦為人質樸,以為新夫出於憐愛,與她往來戲謔,所以並不介意。
一天,瞿某與她一同進餐,忽然蹦起來喊著自己的名字說:「瞿某,你太過分了!我固然是負心之人,但我的媳婦已經歸你了,這完全可以補償我的過失,你為什麼還要稱她為嫂呢?女人死了丈夫轉嫁他人是常事,男人娶再嫁之婦也是常事。我既然已經死了,就不能禁止我的媳婦嫁人,當然也不能禁止你娶她。我已經失掉了朋友的義氣,也就無權責備你娶朋友的媳婦。現在,你不把她當成媳婦來對待,仍帶著我的姓稱她為張大嫂,所以,你不是娶了我的媳婦,而是在姦淫我的妻子。對姦淫我妻子的人,我就有權將他殺死了。」瞿某從此顛狂起來,沒幾天就死了。
如果用直截了當的方法進行報復,聖人也不好禁止。張某的行動,固然表現了小人的處世態度,但還不能算是不共戴天的仇敵。瞿某用計謀娶了張某的媳婦,報復的手段已經過份了;卻又把她當作倚門之妓,玷污張某的門風,真是太過份了。怎麼能怪張某的魂靈如此憤激。
還有一個惡少偶感風寒,昏昏沉沉之中,他的魂魄已離開了軀殼,悵然而不知當去何方,見到有人來往,就相隨而行。不知不覺他來到了陰間,遇到了一位冥吏,竟是他的老鄉。
這位冥吏仔細查閱了生死薄,然後皺著眉頭說:「你平時總是虐待父母,按陰間的法律你是要下湯鍋的。現在你陽壽未盡,可以先回去,等壽數到了再來接受懲罰。」惡少十分驚恐,急忙趴在地上磕頭,求這位老鄉賜一個解脫的方法。
冥吏搖搖頭說:「你的罪孽太深重了,甭說是我,就是佛祖釋迦牟尼來了也是無能為力的。」惡少哭哭啼啼懇求不巳。冥吏沉思了一會兒說:「有一個故事,不知你是否知道?有位禪師登壇講經,他向徒弟們提問說:『有一隻老虎,脖子下掛著個鈴鐺,你們誰能把它解下來?』眾徒弟回答不出,有一個小和尚說:『為什麼不讓系鈴的人去解?』你得罪了父母,現在去向父母懺悔,改過自新,或者可以免於受罪!」
惡少顧慮自己罪孽深重,怕一時的懺悔仍不能贖罪。冥吏笑道:「我再給你講個故事:有個姓王的屠戶,自知多年殺生,罪孽深重,於是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了。」說完,冥吏派了個小鬼送惡少還陽,惡少的病一下子痊癒了。
從此以後,他洗心滌慮,孝敬父母,使父母對他從憎惡轉為愛憐。後來,他活到七十多歲才去世。雖然不知道他是否真地免除了陰間對他的懲罰,但是從他的壽數上看,冥府似乎已經因他的懺悔而原諒他了。
勒索人的鬼魂
陳瑞庵說:獻縣城外,有一些山丘,相傳都是漢墓。有一位農民耕作時,誤犁了一處墳冢,回家後,他一會兒發冷一會兒發熱,還不停地說胡話。有個鬼附在他身上,借他的口責怪他冒犯了先人。
這時,瑞安先生偶然到此,向鬼魂問道:「你是哪朝人?」鬼魂答道:「漢朝人。」又問:「漢朝哪個地方人?」回答說:「我就是漢朝獻縣人,墳墓正在這裡,為什麼還要問呢?」瑞庵先生又問:「這個地方漢朝就叫獻縣嗎?」鬼答:「對!」
瑞庵先生不客氣地說:「這個地方漢朝是河間國封地,縣名叫作樂城,金朝改稱為獻州,明朝時改叫獻縣。漢朝怎麼會有獻縣這一名稱?」鬼魂沉默了,再問時,農人已經醒過來。
所謂此地山丘皆為漢墓,乃是傳說中的事,鬼就根據這種習慣的說法,敲詐勒索,騙取供品。不巧遇上了陳瑞庵,竟敗下陣來。
鬼用激將法
毛其人說:有個姓耿的人,勇猛而強悍。
有一次,他在山裡遇上了一隻猛虎,就揮舞著手中的棍棒,迎上去與之搏鬥,老虎居然迴避而去。於是耿某更加得意,自以為可與中黃、次飛一類的古代豪傑相比了。
後來,他偶然聽說某寺院後面時常鬧鬼,並經常耍弄酒醉之人,一氣之下,前往驅鬼,幾個好事的人緊緊跟隨。他們來寺院後面的時候,已是日暮時分了,耿某開懷暢飲,直到深夜,然後坐到後牆頭上,等著鬼來。
二更以後,秋某隱隱約約聽到了鬼的叫聲,於是大吼一聲:「耿某在此!」忽然,有無數人影涌了過來,吃吃地笑著說:「是你呀,好對付。」耿某十分惱怒,從牆頭上跳下來,群鬼如同鳥獸一樣散去,遠遠地點名道姓地罵他。
耿某往東追,鬼跑到了西邊,他再向西追,鬼又到了東邊,此起彼伏,倏然千變。耿某像風輪一樣旋轉不停,他始終沒抓住一個鬼。他累得呼哧帶喘,想離開此地,群鬼喧譁嘲笑,以此來激怒他。
耿某果然上當,奮而直追,越走越遠。忽然,有一個怪異非常的鬼橫身擋住了他的去路,他的牙齒如鋸,目光似電,張牙舞爪地撲向耿某。耿某情急之中,猛力揮拳一擊,只聽嗷的一聲,自己卻仆倒於地,而且手指已經折斷,手掌震裂,原來是誤擊在一塊墓碑上了。群鬼齊聲嘲諷道:「好勇猛啊!」
不一會兒,他們都無影無蹤了。那些相隨而來,趴在牆頭上看熱鬧的人聽到耿某喊疼,舉著火把將他抬了回去。耿某臥床數日,,終於能夠起身下地,但右手卻從此殘廢了。
自那以後,耿某的勇氣消失殆盡,即便有人當面唾他,他也會甘心受辱,不敢回言。
所以說,能夠與猛虎相敵,卻不能抵禦鬼怪的困惑。與虎相爭是鬥力,與鬼相爭是鬥智。想以自己有限的力量,去戰勝變幻無窮的鬼怪,豈不是傻子嗎?但是,耿某受到懲治後即引以為戒,毅然反省,說他是個聰明人,恐怕並不為過。
避邪的桃木樁
我十七歲時,從京城回家鄉應童子試,住在文安縣孫某家中。孫家的住房都是新蓋的,我睡的土炕邊釘著一個桃木樁,上炕下炕十分礙事,於是我請主人把它拔去。
主人很樸實,搖搖手說:「這個木樁不能拔,要是拔了會引來鬼怪鬧事的。」我追問是何緣故,主人回答道:「當初,我買了這塊空地建起了這座宅子,住在這屋裡的客人,常常在夜裡見到炕邊站著一個女子。她不聲不響,但並不害人。膽子大的有時用手去拉拉她,卻好像什麼也沒有觸到。我請來一位道士,他念了咒,並釘了這根桃木樁,從此,那女子就不見了。」
我說:「這房子下面一定有古墳,人在上面,鬼不得安寧。為什麼不掘出墳內的骨頭,裝進棺木到別處下葬呢?」主人說:「這主意不錯。」但後來他是否真這麼做的,我就不得而知了。
乾隆辛已年春,我告假到北倉養病。親戚趙氏請我幫忙題一塊靈牌,先父姚安公命我前去辦理此事。我在歸途中,於楊村借宿。
夜深了,我先上了床,僕役因為餵馬,還沒有睡。忽然,我見到有一個穿著彩衣的女子揭簾而人,她剛剛露面,又退了回去。我懷疑她是追逐客人的妓女,就呼喚僕役把她轟走,但他們都說院門已經上鎖,院內一個人都沒人。
次日,我向主人問起此事,主人說:「四天前,有一個官宦人家的兒媳死在這裡了,昨天剛將靈柩運走。莫非是她的回煞嗎?」
回來後,我把這個遭遇告訴了先父姚安公。姚安公說:「我小時候,在你舅舅陳家讀書。那夜,正趕上一位已死的僕婦回煞,當時月明如晝,我獨自坐在屋外,想看看回煞是怎麼回事,可什麼也沒有見到。由此說來,你能見到回煞,也算長了見識。但說起見識來,你還是不如我多啊。」
時至今日,想起先父的這一訓誡,仍深感慚愧。
到陰間還要帶上賭具
河豚的出產以天津為多,當地人食用河豚,如同吃園裡種植的蔬菜一樣;但因為不是家家都會烹製,所以常常發生因食
河豚而中毒身亡的事情。
姨丈惕園先生說:有一個人極好吃河豚,終於中毒而死。死後託夢給妻子,責問她說:「你祭祀我時,為什麼不放河豚肉呢?」這可真是至死不悟啊。
我又聽姚安公說:「鄰里有個人,原來日子過得還不錯,後來因為賭博敗了家,臨死前,他對兒子說:「我死後,你一定要在我的棺材裡放上賭具。如果世間沒有鬼,那麼讓賭具和我的骨頭一同化為土,這有什麼害處呢?如果世間有鬼,那麼以後我和他們呆在荒榛蔓草之中,沒有賭具,拿什麼來消遣呢?」
等到大殮時,有人勸說道:「人死之後,應該根據禮儀下葬,對死者生前的胡言亂語不可一味服從啊。」那個賭徒的兒子說:「難道您沒聽說侍奉死人應與侍奉活人一樣嗎?他活著的時候,我都勸不了,死了為什麼還要違背他的意願呢?我不講究那老一套,請您也不要干預別人的事。」
最後,他還是按父親的吩咐辦了此事。姚安公說:「賭徒之子那樣辦事確實不合禮法,但也能看出他的一片孝心。我討厭那種事事都遵循古禮,但思念親人的心卻非常淡漠的人。」
多面狐仙
有個奴僕的兒子從事織布業。早年,他父母賣身為奴時並未賣他,所以他能夠獨自在外生活。他的媳婦二十多歲,因為被狐仙迷惑,一年後病死了。
最初,她不肯說出此事,病重以後,才道出真情,說那狐仙剛來時是個女身,自稱是剛搬來的鄰居。她留那狐仙小坐,聊聊天。
後來,那狐仙說了一些不著邊的話,然後漸漸逼上來,突然把她抱住了。於是,她昏昏沉沉像是在做夢。
從那以後,狐仙每到夜間就來,每次來都換一副模樣,忽男忽女,忽老忽少,忽醜忽美,忽僧忽道,忽鬼忽神,忽然是今人的衣冠,忽然又是古人的裝束,一年中,沒有一天不換樣的。
狐仙一來,她就全身癱軟,四肢鬆緩,嘴裡說不出話,只能任他擺布,可心裡什麼都明白。狐仙並不言語,所以,不知是一狐變化出許多模樣,還是許多狐輪番來的。
更加奇怪的是,有一次,她的小姑子偶然來這屋,正撞上那狐仙,他一跳就不見了。小姑子看見的是一個頭戴方巾、身穿道袍、白鬍子拉碴的道土;可她看見的卻是個又黑又髒的煤販子。同一時間出現兩種不同形象,更是不可思議了。
怕正氣的鬼魅
及孺愛先生說:交河有一個農人,他的田在一片墳地的邊上,離家較遠。為了耕種方便,他就在地頭上蓋了間小屋,住在裡面。
夜間,他常常聽到屋外有鬼說話,時間一長,也就習慣了。
一天夜裡,他聽見墳地里有一個聲音道:「你怎麼這麼狼狽?」另一個回答說:「剛才我來時,在路上碰到一個女人,帶著一個小孩。我看她臉上有衰氣,以為是死期將近,所以沒有迴避。沒小心那女的忽然打了個噴嚏,一股氣浪衝到了我身上,我像是被巨杵狠狠撞了一下,覺得受了內傷,當即倒在地上,緩了半天才爬起來,現在胸口還疼得厲害。」農人悄悄地記下了鬼的話。
第二天,幹活累了,農人們湊到一塊兒閒聊,各自談論奇聞怪事。這個農人問:「昨天,誰家有女人夜間外出,在途中碰上鬼了!」其中有一個姓宋的說:「我的女兒和兒子昨天夜裡從他姥姥家回來,沒聽說碰上鬼呀。」大家都認為那個農人是在瞎編,不以為然。
沒幾天,宋家之女被暴徒抓走,堅貞不屈,守節而死。由此可知,貞烈之氣,雖然接近衰竭,仍然鋼勁有力。鬼魅懼怕正人,說的正是此裡面。
前世欠債今生還
中書促進入張完質說:「有一個與狐仙交了朋友的人,將要到外地去經商,臨走之時,把家托給狐仙照管。
這個狐仙還真盡心,不管是防火還是防盜,他都像警衛一樣:僮僕、婢女若偷奸耍滑,他決不放過。於是,家事被料理得井井有條,超過了商人未離家時。只是有一件事他不管,那就是商人的妻子與鄰家的一個男人通姦。
兩年後,商人回來了,對狐仙治理家政的功績十分感激。
後來,他漸漸聽到了妻子的有關傳聞,又怪罪起狐仙來,並當面責備他。
狐仙對此表示歉意,他說:「這是神所判定的,我不敢違背神的意願。」商人不服氣地說:「神對於淫亂之人,應該降罪懲罰,怎麼還能為他們提供方便呢?」
狐仙說:「這裡面有個原因。你們這位鄰居前世是個豪富,您在他家管理財物。您憑藉著他對您的信任,侵吞了大量金銀,陰府判決,今生要以您的妻子還債。他與您妻子同居一夜,陰府就在帳上銷去欠銀五錢,現在,您欠他的錢只有七十多兩了。等到還完了欠款,他們自然會斷絕關係,您著什麼急呀!如果您不信我的話,可以試著把欠銀還給那位鄰居,看看如何。」
商人接受了狐仙這個建議,來到了那個鄰居家,說:「聽說您生活很困難,我這次外出經商,有幸賺了點錢,現在奉上紋銀八十兩,如果能對您有所幫助,我將感到很榮幸。」
那位鄰居又是感激又是慚愧,從那以後,與商人的妻子斷絕了來往。年底,那位鄰居置辦了一些精美的禮品回贈給商人,按價值計算,去掉這些禮品所需的花費,商人贈給他的錢恰好是七十多兩銀子。
由此可知,前生的債,今世必須償還,但接受者一點不能多得,還債者分毫不能少給。這也是可畏的事情啊。
農婦天庭申冤
我的侄兒竹汀說:有一位農婦年少守寡,立志不再嫁人,一心一意撫養婆婆和兒子,已經多年了。
有一天,一個衣著華麗的青年從院牆的缺口處偷看她。這位農婦以為是過路的客人,把他罵跑了。第二天,那個青年又來了。農婦轉念一想,本村和鄰村都沒見過這個人,而且當地人也不會穿這樣華麗的衣服,說不定是鬼魅出來作祟,就抄起棍棒去轟趕。那青年也不示弱,往裡拋擲磚頭石子,損壞了不少器物。
從那以後,他天天來,登上牆頭,聲稱看上了農婦,要與她行暖昧之事。農婦無計可施,只好到土地廟去哭訴,也不見效果。
過了七、八天,突然一日天地昏暗,風雨大作,雷電擊裂了村南的一座古墓。從此以後,那個像鬼魅一樣的青年再也沒來。不知他是狐還是鬼,因為他用妖法迷惑人,已經犯了天條,何況他迷惑的是一位節婦,受到雷擊,是罪有應得。
可是,這報應為什麼來得這麼遲呢?豈不知天上人間同出一理,性命關天,必須等到奏明天庭才可以動刑。土地爺輾轉上傳,再等上天批覆下來自然須稍稍耽擱幾日。
然而,區區一個農婦的哭訴,可以上達天庭,足見孝悌之心可以通神明啊。
養狼差點被狼害
滄州一帶海邊上,是出產鹽的地方,人們設灶把海水煮成鹽,稱之為「灶泡」。
鹽場綿延數百里,大片田地被鹽水侵蝕,無法耕種,四周荒草連天,如同塞外風光。
由於荒涼至極,所以到處可見狼窩。捕狼的獵人在地面上挖成陷阱,陷阱約幾尺深,三、四尺寬。然後,他們用一塊木板蓋在阱口上,木板中央鑿有一個碗口大的圓孔,看上去,如同犯人帶的木枷一樣。人蹲在陷阱中,帶上一個狗仔或豬仔,打著讓它不停地叫。狼聽到這叫聲就會尋聲而來,它必定會把爪子伸進圓孔。蹲在裡面的人握住它的爪子站立起來,扛回家去。隔著一塊木板,狼儘管爪牙鋒利也用不上。
但是,如果遇到的是狼群,它們就會同獵人撕咬搏鬥,其中一隻狼用嘴對著地大聲嗥叫,群狼就會集聚而來,如同發號施令。這種情況實在是過往客人的禍患。
有個富裕之家偶然得到兩隻狼仔,就把它們和狗放在一塊兒畜養,狼、狗和睦相處,互不干擾。兩隻狼仔逐漸長大非常馴順,乃至主人居然忘記它們是狼了。
一天,主人在客廳里睡覺,被狗的狂叫聲吵醒,他急速起身巡視四周,一個人影兒也沒看見。於是回到床上躺下,狗又像先前那樣狂叫起來。
他就裝睡,等著看個究竟。原來,那兩隻狼是乘他不備,想要撲上去咬斷他的喉嚨,是狗在擋著使它們無法近前。主人下令把這兩隻狼殺掉,剝廠它們的皮。這件事是堂侄虞停告訴我的。狼子野心,這話真是不假!
其實,它們的野心不過是暫時隱藏起來罷了;它們表面上對人親近,而心懷叵測,所以難免要野心勃勃了。獸類那點能耐本不值一提,這位主人自養禍患,使自己陷入險境,真不知是圖什麼。
鬼魅造孽遭天劈
田村有一位農婦,為人貞節賢淑。
一天,她給在地里幹活兒的家人送午飯。走到野外,遇到一個書生,向她要水喝。農婦沒理他。書生拿出一錠銀子,塞到農婦袖子裡。農婦一邊大罵一邊把銀子扔到了地下,書生慌忙逃走了。
晚上,農婦把這事告訴了丈夫,那位農夫四出尋找,哪兒都沒有書生這個人,他們懷疑那是鬼魅變化的。
幾天以後,那位農夫外出,被風雨阻於途中,回不了家。鬼魅就變化成農夫的模樣,裝作冒雨回到家裡。他拉著農婦上了床,急匆匆地熄滅燈,行了房事。
突然,一束電光從視窗射了進來,照著那個假農夫,使他
又變成了書生的模樣。農婦極為憤怒,回手抓破了他的臉。鬼魅急忙躍出窗外,只聽「呦」地叫了一聲,就不知去向了。
第二天早上,農夫回來時,發現門外躺著一隻猴子,腦瓜裂開,像是被刀劈的。
凡是鬼魅惑人,大都是當女人情慾旺盛之際,乘機與她媾合。如果女人本無此心,而是鬼魅乘她不備,變幻人形強以行事,敗壞她的名節,那麼罪惡就與強姦一樣。
天上諸神明察,對這種事當然不能寬容。所以,比起前面記錄的竹汀所說的那件事,報應的速度要快得多。這是因為土地爺的權力太小,不能做主決斷;而這次是遇到天神直接插手,所以能立即處死鬼魅。況且,那個故事中的鬼魅尚未得手,而這件事裡的農婦已被玷污,自然不必上報天庭就可以直接加以懲處了。
沒見識的鄉下鬼
與我同年的舉人鄒道峰說:有個姓韓的書生於乾隆丁卯年夏天住進山里,讀書用功。他的窗外是懸崖,懸崖下面是山澗。
山澗十分陡峭,與對面峭壁雖相距不遠,卻只能相望而不能及。月明之夜,韓生常常看見對面峭壁下方的岸邊有人影晃動,雖然知道那一定是鬼,但估計他過不到這邊來,所以也不怎麼害怕。
時間一長,漸漸習慣了,就試著與他對話。那邊也有回聲,自我介紹是墜人山澗摔死的鬼,在這裡等著找替身。韓生開玩笑地把喝剩下的酒隔著窗子灑到山澗內,鬼急忙揚脖接著喝了,並表示了謝意。
從此後,他與鬼成了聊天的朋友,在讀書閒暇時,很能消愁解悶。
一天,韓生試探地問:「人都說鬼有先知。我今年要去應舉,你能不能算算我的前途如何?」鬼說:「神仙不查閱簿冊,也做不到先知,何況我們鬼類。鬼只能通過陽氣的盛衰,測知人的壽數與命運;根據神光的明朗與晦暗,探得人是正直還是邪惡。至於官場前途之類的事,那些冥官和執事的鬼,也只能通過偷聽才能得知;城市裡的鬼,是從傳聞中獲取信息;而山野之鬼,連這些也達不到啊。在城市裡面,也得是機靈乖巧的鬼,至於愚鈍笨拙的,照樣是什麼訊息也得不到。就如同您獨自住在山裡,官府的事尚不得而知,何況朝廷的機密呢!」
一天夜裡,韓生聽見那鬼隔著山澗喊他,說:「我給您報喜了。剛才,城隍到這裡巡山,和土地爺扯了會兒閒天兒,好像是說,今科狀元正是您。」韓生暗中高興。
等到發榜時,那上面寫的狀元是一個叫韓作霖的人。原來,鬼所得知的,不過是一個同姓的人罷了。韓生嘆息道:「鄉下人傳播官場之事,果然是如此啊!」
地仙送來妻妾報恩
翰林院編修王史亭說:有一個姓崔的人,因為犯了罪,被罰戍守廣東。因為怕攜家屬會發生意外,他就把妻妾留在家裡,一個人上路了。
到了戍地後,他感到憂愁抑鬱,無以自聊,時常思念家鄉,仿佛看到了妻妾「少婦登樓」以望夫君的情景,更加惆悵不已。
一天,他偶然遇到了一位老者。老者自稱姓董,字無念。
二人一見如故,十分契合,他對崔生的的遭遇深表同情,於是將他請到家中做了兒子的老師,師生之間關係也非常融洽。
一天晚上,樓高月滿,賓主對酌。崔生面對此景,又生離情,端著酒杯倚欄遠眺,意往神馳,連與主人的應酬之禮都忘記了。董翁笑著說:「你是不是又想起了『雲鬟玉臂』?這事包在我身上。其實,我早已替你想到了,只是能不能來還無法確定,所以先不告訴你,大概十天半月就會有準信兒的。」
又過了半年,一天,董翁忽命僮僕婢女打掃院子,整理居室,看那意思,事情很急。
不一會兒,有三抬小轎到了,走出來三人,崔生一看,原來是自己的妻妾和一個婢女。
他驚喜之餘,奇怪地問妻妾是如何到此的。她們回答說:「得到您的信,知道要接我們來,並囑咐我們隨一位官家的眷屬同船來此地。因為人家不能久等,所以匆匆收拾一下就相隨而至了。家裡的房子和地已托給兄弟們代管,講好每年得到的租米,賣掉後寄來。」崔生又問:「這婢女是從哪兒來的?」答道:「她是同行而來的那位官家的侍妾,因為正室夫人不能容,所以在船中賤價賣給了我們。」崔生對董翁感激涕零,千恩萬謝。從此以後,崔生合家團聚,不再存有對故園的思念之情了。
過了幾個月,一次董翁對崔生說:「這個婢女雖說是與你的家眷中途相遇,但患難相從,也算有緣。希望你能像對待妻妾一樣對待她,不要讓她受冷落啊。」
又過了幾年,崔某得到赦免將要還鄉。他歡喜得晚上睡不著覺,而妻妾和婢女都慘慘地面露惜別之情。崔生安慰她們說:「你們莫非是因為戀著主人對咱們的恩情嗎?放心吧,只要我不死,終會有報答之日的。」幾個人並不答話,只是細心地為他準備行裝。
臨行之時,董翁置酒為崔生餞行,並招呼三位女子到酒席上來,說:「今天該把事情說明白了。」於是對崔生拱拱手,接著說:「老夫是本地的地仙。前生與您曾一塊兒做官。我死後,您想方設法使我的骸骨與妻兒老小還歸故里,此恩此情,令我永世難忘。如今,您離別妻妾,一個來到此地,忍受獨身的寂寞,我理所當然地要為您效勞;但水險山高、路途遙遠,兩位孱弱女子,如何能來?所以就作法召來花妖,先讓她們到您家住了半年,窺測熟悉您家眷的容貌及言談,摹仿得十分相似;並暗中了解您家中一些往事舊情,以使您深信不疑。
「她們本是三姐妹,所以讓其中的一位變成了婢女。她們的相貌都是幻化而成的,您不必再思念她們,歸家以後,您相對故人,與這裡的三姐妹並沒有什麼差別啊!」
崔生請求帶三位花仙一同回鄉。董翁說:「鬼神有自己的地界,可以暫時越出而不能久居於外。」崔生只得與三位女子握手言別,她們也難捨難分,淚水滴濕了衣襟,可轉眼間都不見了。
崔生登舟上路,走出了老遠,回頭張望,只見三位女子和董翁仍佇立在那裡,正以目相送呢。
崔生回到家中,妻子告訴他:家境一年不如一年,幸虧他每年寄回錢來,才敷衍到今天。崔生明白,這也是董翁所為.如果世間離鄉背井之人,都能遇到董翁這樣一位老者,那麼牛郎織女的銀河之恨也就不復存在了。
王史亭說:「這個故事可以相信。但是,粵東有地仙,其他地方也必定會有地仙;董翁有法術,其他地仙也必定會有法術。之所以沒有人再碰上董翁這樣的地仙,是因為那些地仙前世沒有受過他的恩惠,所以,也就不肯竭力去幫助他人了。」
妓女接客接到鬼
有個客人在泊鎮的妓院裡嫖娼,事後,送給那個妓女一錠紋銀。
妓女對這銀子反覆查驗,又拿到燈邊去照,然後微笑道:「您這銀子是不是紙做的?」客人很奇怪,問她為什麼提出這樣的問題。妓女說:「幾天前,有一艘糧船來到這裡,他們又是祭神,又是演戲,十分熱鬧。我也去看戲,直到深夜才回來。走到半路,碰到一個青年,他給了我一錠銀子,我就隨他到河邊的草屋裡親熱了一番。
回到家裡,我突然覺得懷裡的銀子很輕,拿出來一看,原來是個紙錠。我明白,這是遇上了鬼。」
接著,她又說了一件事:「和我一塊兒的一個姐妹,有一次接完客,客人送給她很貴重的衣服首飾。客人走後,她發現,那些衣服都是自己箱子裡的東西,可箱子上的鎖並沒有打開。她懷疑自己是被狐魅耍弄了。」客人戲謔地說:「這是老天的報應。」
瞎子劉君瑞說:青縣有個人與狐為友,他們經常一塊兒吃喝,十分親近。忽然,那狐很長時間沒有露面。後來,這個人偶然經過叢林荒野,聽到有呻吟聲,仔細一看,正是那隻狐。
那人問狐:「你為何如此狼狽!」狐露出慚愧沮喪的神情,半晌才說:「前些天,我見到一個少年妓女,身體強健,所以就幻化人形前往求宿,打算采她的精氣。沒想到這個小妓女已生了惡瘡,采精之後,毒氣滲入了我的命門,與平生所采的混到一起,就像油和入了麵粉,無法分離。後來,毒氣使我皮肉潰爛,四處蔓延,達於面部。由於已毀容破相,羞於再見老朋友,所以很長時間沒再與您來往了。」這又是狐敗於妓女的例子。
奸滑與乖巧相互乘機而入,得與失相倚相伏,天下的事變幻無常,膠膠擾擾,在不知不覺中,不知會把你引向何處。
盼美人卻盼來大漢
侍御李千之說:有一位公子相貌俊美,身材修長,有晉代美男子衛蚧一樣的容貌。
雍正末年,正趕上秋季會試。考試前,他在豐宜門內一座廟裡租了兩間房,準備讀書過夏。他把一間房當做臥室,一間當做書房。
不久,他忽然發現,書房裡的桌、椅、筆、墨等用具,都被擦得乾乾淨淨,一絲塵土也沒有;瓶里還插滿了鮮花,硯池裡放好了水,一切都井井有條,看上去,絕不是粗人所能辦到的。
這位公子忽然想起,聽說北方多有狐女,說不定是她們藉此機會傳遞情愛,也未可知,要是真這樣的話,正是我求之不得的呢!沒多久,桌上的果盤裡,又放上了一些水果和點心,都是精美的食品。這位公子雖不敢吃,但更認定是美人所贈,眼巴巴地等自己能夠和美人相遇。
一天晚上,月光皎潔,這位公子悄悄來到北窗外,捅破窗紙向里偷看,希望能夠看到美人艷麗的容貌。夜深了,他果見屋內有個人在收拾料理。定睛細瞧原來是個長鬍子大漢,他嚇得轉身跑掉了。
第二天,他遷居別處。搬家時,頂棚上似乎發出了嘆息聲。
機靈鬼
康法師,是杜林鎮的和尚。按北方的習俗,對出家人多以姓相稱,所以人們不知道他的名號。
康法師善醫術,擅長治瘡痔。我小時候見過他。
康法師曾對人講過這樣一件事:他的家鄉有個婢女,因戀情而死。死後陰魂不散,時常作祟。
但是,作祟時她不顯形,不出聲,也不附到人身上說話,更不使人得病。只是不時與青年男子於夢中交接,一旦見他消瘦了,就轉而迷惑他人,這種作法,不會置人於死地。
所以,她雖然作祟卻無嚴重後果。即便是曾被她迷惑過的青年,也不過是於夢中恍恍惚惚,並不能確切知道她的模樣和姿態。這樣過了數十年,她的情慾得到了滿足,卻並未使人懼怕,也沒有被人懲治。
真是個機靈鬼呀!她稱得上是善於隱匿目的,善於掩避虛弱,善於適可而止,可以說是得到了老子學說的宗旨啊!但是,終於有人知道了她的行跡,於是傳開來,她的機巧也終因暴露而失敗。
魂魄離體的婢女
我的門人、通判徐敬儒說:他的家鄉有一個財主,對家中的婢女十分寵愛。婢女也傾心於他,發誓決不再嫁他人。財主夫人對婢女十分嫉妒,卻無可奈何。
有一次,恰逢財主因事外出,財主夫人偷偷找來女人販子,把這個婢女賣了出去。並與家中上下約定,等財主回來,就告訴他,婢女私自潛逃了。但是管事明白,主人回來後,事情一定會有變化,所以他假裝將婢女賣給女人販,後來,把她藏到一座尼姑庵里。
這個婢女自到女人販家,就兩眼直呆呆地不言不語,拉起她來,她就站著,扶她走,她就跟著走,按倒地,她就躺下,如果不理她,她就像木偶一樣,終日不動。給她飯,她就吃,給她水,她就喝,不給她,她也不要。到了尼姑庵以後,仍是這樣。醫生看了,說她是痰迷心竅,可是服了藥也不見效。
就這樣,她不死不活地過了一個多月。
財主回到家裡,果然與夫人大吵大鬧,還動了刀。
隨後,他殺了一隻羊,對神瀝血發誓,決不與自己的老婆善罷甘休。家人估量,這事不能再瞞著了,就把實情說了出來。財主立即到尼姑庵,把婢女迎回了家。
但是,她依然痴呆呆地像先前一樣。財主附耳呼喚她的名字,她忽然如夢初醒,恢復了常態。她說:「剛到女人販家時,我想這件事不過是夫人的主意,主人是不會拋棄我的。於是,我偷偷跑回了家;因為怕被夫人看見,就老躲在隱蔽之處,以等候主人的歸來。現在聽主人喊我,十分高興,急忙跑了出來。」
隨後,她又說起家中近日發生的一些事,某人見了什麼人,某人某日幹了什麼事,一點兒不含糊。由此而知,她雖身形離去,但魂卻歸來。
推測起來,所謂離魂倩女的故事,不過如此,只是小說家添枝加葉,渲染點綴,於是便成為佳話。
至於說魂歸附體後,變為兩層衣服,尤為荒誕。穿衣服的是人的本形,轉眼之間,衣帶不解,如何能一層層穿上?為什麼不說衣服如同蟬蛻一樣脫下來,這樣說還是與事理相近的。
欺軟怕硬的骷髏
有一個僱工,名叫田不滿。
有一次,他走夜道迷了路,誤入了墳地,不小心踩到了一個骷髏上。骷髏生氣地說:「看著點兒,別把我的臉毀了!我要給你點顏色看看。」
田不滿本是個又魯莽又兇悍的人,聽完骷髏的話,大聲呵叱道:「誰讓你在這兒擋路?」骷髏說:「是別人把我挪到這兒的,又不是我有意擋道兒。」
田不滿又呵叱道:「那你為什麼不去治那個挪你的人呢?」骷髏說:「那人的運道正盛,我拿他沒辦法。」
田不滿又生氣又好笑地說:「你怕他,難道我的運道就不好嗎?欺軟怕硬,你這是什麼道理?」骷髏忽然哭泣起來,說:「您也同樣是身強氣盛,所以我不敢惹您,只不過虛張聲勢嚇唬嚇唬罷了。欺軟怕硬,人之常情,您為什麼只責備我們鬼呢?如果您能夠可憐我,挖個土坑把我埋了,就是您賜給我的恩惠了。」
田不滿並不理睬骷髏的哀求,揚長而去,他的背後傳來了嗚嗚的哭泣聲。骷髏還真是拿他沒辦法。我認為,田不滿也太沒有仁義之心了。可是,見到魯莽之人而用大話去激怒他,從這點上說,鬼也是有過錯的。
道學家的威懾
先生陳白崖先生說:我的啟蒙老師某先生,篤信程朱理學,但是並不追求道學家的名聲,所以,他一輩子無聲無息,最後窮困而死。
他內心純正,很有古代君子之風。他曾經租了人家幾間空屋,住在裡面。
一天夜裡,他聽窗外有人說:「我有事想要奉告,可又怕先生害怕,不敢進屋,怎麼辦呢?」某先生說:「請進來吧,沒關係。」
一會兒,門外進來一人,只見他的腦袋虛放在脖子上,由兩隻手扶著,似乎是怕它掉下來;腦袋上沒有戴頭巾,身上的長衫大半被血浸透了。
某先生拱手讓坐,來人亦謙遜有禮。某先生問:「敢問您有什麼話要說?」來人道:「我很不幸,於明末被強盜殺死,至今陰魂未散,一直呆在這幾間屋子裡。最近,不時有人到這兒來住,我雖不想作祟作傷害他們,但由於陰陽二氣互相衝激,居住的人常常受驚嚇,我也不得安寧。』
「現在我想出了一個辦法:鄰近的一家有處宅子,大小足夠您全家居住。現在那裡還有人住著,我可以常去那裡興妖作怪,他們一定會搬走;如果再有來住的,我還像先前一樣折騰他們,時間一長,也就沒人敢再來住了。
「這樣,主人一定會把這所宅子賤價出售,您乘機買下,然後搬過去,踏踏實實地住在那裡。我也可以安居在此。這不是兩全其美嗎?」
某先生說:「我一輩子不乾雞鳴狗盜之事,何況驅使鬼魅去害人呢?這樣做也太不道德了。我在這裡讀書,也是為圖清靜。您既然也住在這裡,那我就把這幾間屋子改做貯藏室,放些雜物,每天都鎖上門,您看是否可以?」
鬼聽完了這話,十分慚愧地謝罪道:「我見到您案頭上的關於性理方面的書,所以才敢出這個主意。不想您是個真正的
道學家,我剛才的話太冒失了。既然您如此寬宏,能夠容人,我也不應再提過份的要求,只要能住在這屋子的廊下就可以了。」
後來,某先生在這裡住了四年,再沒有出現什麼變故。這就是某先生的一身正氣所起到的威懾作用啊。
假人變活人
凡是太像人形的東西,時間長了,大多能夠幻化。
我的本族哥哥中涵曾說:他在旌德做官時,一位同僚喜歡戲劇,就命工匠製作了一個戲裝女子。這玩意兒和真人高矮相仿,周身上下,甚至隱密細微之處,都和真人一模一樣。匠人把它的手、腳、眼睛和舌頭,都安上了機關,能夠屈伸運動;衣服和簪子、耳環,可以隨時更換。做這個假人兒,耗費了約有上百兩銀子,設計的巧妙,超過了古代能工巧匠偃師。
主人有時把它放在書房的案邊,有時讓它坐在床邊或凳子上,當作逗笑的玩物。
一天夜裡,家裡的僮僕忽然聽到書房裡發出了格格聲。由於門已上鎖,他們就捅破窗紙,往裡偷看。借著月光,他們看到那個假人兒正來回走動。
童僕大驚,急忙向主人報告。主人開始不信,親自到窗外偷看,方知果真如此。主人下令將那假人兒燒掉,燒的時候,它發出嚶嚶的聲音,好像是疼痛難忍。
先祖母曾說:我的舅祖父張蝶莊先生家,有幾間空屋,是貯存雜物用的,。
家裡的婢女和老媽子說,她們時常在夜間看到院裡有一個女子,容貌美麗,可是下巴頦上卻長著長鬍子,硬梆梆的,兩頰也長著鬍子,伸展著像刺蝟毛。她帶著四、五個小孩兒一同玩耍。這幾個小孩兒有的腿瘸,有的眼瞎,有的頭面破損,有的缺少耳朵或鼻子。人一露面,他們就忽然隱去。不知道這是什麼妖怪。但他們並不害人,也不外出。
有人說這些婢女老媽子是看花了眼,有人說她們是胡說八道,都不當回事兒。後來,家人收拾檢查這幾間屋子,發現床上有不少虎丘產的小泥人,已經陳舊破裂,那樣子就像婢女老媽子們所見到的,還有一個婦女模樣的泥人,臉上畫了好多鬍鬚,那是家裡的孩子們嬉鬧時用毛筆畫的。
狐狸報恩
高梅村又說:有個叫姜挺的人,以賣布為生,他出入時常隨身帶著一隻花狗。
一天,他獨自外出,半路上,碰到一位老者將他叫住。姜挺問:「我與你並不相識,叫我有什麼事嗎?」老者慌忙趴在地上,磕頭有聲,說:「我是狐狸幻化的,前生欠下了您一條命,三天後,您會嗾使花狗咬斷我的喉嚨。我的冥數已到,不敢逃死求生。然而,我私下以為,事情已經過去百餘年,況且您已經托生為人,我卻淪為狐輩,非要追殺一隻狐狸,於您有什麼好處呢?再說,您早巳忘掉了前生被殺之事,偶然間殺死一隻狐狸,心裡也不一定會感到快樂。現在,我願意把女兒奉獻給您,以贖前生之罪,不知您能否答應?」
姜挺說:「我不敢引狐人室,也不願乘人之危,奪人之女。我可以饒了你,但是,有什麼辦法使我的花狗最終不去傷害你呢?」老者說:「您只要拿一個帖子,在上面寫道:『某人夙負,自願銷除。』我拿這帖子向神明秉告,狗就不會再咬我了。關
於恩怨報復的事,只要冤家債主本人出面,聲明不再追究,就可以了結,神明是不會違背本人的意願的。」
正巧姜挺隨身帶著紙筆,就寫了一個帖子給了老者。老者高興得跳躍而出。
過了七、八年,姜挺賣布,途經大江,突然遇上了暴風,船帆來不及降下,眼看船就要翻了。只見一個人飛快地爬上桅桿,扯斷了繩索,然後騎著船帆一同落下來。看上去,像是那個老者,但轉眼間就無影無蹤了。
大家都說:「這是狐狸報恩。」我說:「這狐狸救自己尚且不能,怎能到幾千里外去救他人呢?
這是神明看到姜挺有放生的功勞,特延長其壽數,所以派這隻狐狸前往救援的。」
狐女要做人死後不變形
周泰宇說,有一個叫劉哲的人,早先曾與一個狐女親密。後來,他老婆死了,就娶狐女做繼室。
狐女操持日常事像人一樣,懂得孝順公婆,親睦姑嫂;撫養前妻的子女就像對待親生的一樣,這是人都不易做到的事,所以,尤其難得。狐女最後因年老而死,死後屍體也沒有變成狐形。
有人說:「她原本是與人私奔的女子,為了隱瞞其事,假稱是狐。」有人說:「她確是狐,經修煉而成人形,但因未能成仙,所以有老有死;又因她在修煉之後已解去了狐形,所以死後屍體仍保留人形。」
我說:「這兩種說法都不對,她的心足以控制她的形體。凡是能夠幻化成人形的狐,它的體形都可以隨心所欲地變化。
「南朝郗皇后變成蟒,漢朝封使君變成虎,這是因為他們先已具備了蟒、虎之心,所以才變成了蟒、虎之形。
「按古時的說法,狐本是淫婦阿紫幻化的,她雖然是人卻生有狐心。人有了狐心就可以變為狐。如果本身為狐,但懷有人心,狐也可以變為人。那些著黑衣黃帽的僧道之徒,有的可以坐化而不倒;忠臣烈女,有的死後屍體並不腐爛,這都是因為心神足以控制外形的原因啊。前面所說的那個狐女,死後並未變成狐形,也正是這個原因。」
周泰宇說:「您的話令人信服。相傳劉哲當初娶狐為妻時,也並不是沒有疑慮。狐女說:『您娶妻子不就是為了組成一個美滿的家庭嗎,只要能組成這樣一個家,狐與人又有什麼不同呢?
「況且,人只知道畏懼狐仙,卻不明白自己往往是與狐一樣的人結為伴侶。如果您娶的妻子貪色無度,會使您生病損壽,這與狐采人精以自補有什麼不同呢?如果您的妻子越牆鑽洞,與人偷情幽會,這與狐的淫蕩行為又有何不同呢?如果您的妻子多嘴多舌,離間挑撥,於家中不斷生事,這與狐的媚惑之舉又有什麼不同呢?如果您的妻子偷盜家中的財物,私自贈給相好,這與狐的搶奪、盜竊行徑有什麼不同呢?如果您的妻子囂張狠毒,動輒惡語傷人,擾得六親不寧,這與狐作祟擾人有什麼不同呢?您為什麼不怕她卻反而怕我呢?』
「這說明狐女早已立下大志,想要使自己於道德方面超於人類之上,這也就是她以人形始,又以人形終的原因啊。至於所說的那幾種像狐一樣的人,六道輪迴,落於何種境地,全由他們的心意所定。只怕是人們目光不準,那就難免墮入他們的羅網之中了。」
緣分須情願
乾隆乙卯年,我到山西主考鄉試時,陶序東以樂平縣令的身份,任同考官。在試卷尚未收進來時,我們一起閒聊神鬼之事。
陶序東說:他有一個朋友曾經遊覽南嶽衡山,走到林壑深處,見到一個女子背靠山石坐在花叢下。
他想起以前曾聽說過的關於智瓊、蘭香等天女臨凡的故事,就急忙走過去,來到那女子身邊,女子用紈扇擋著臉說:「我和您並無緣份,不宜相互接近。」
那位朋友說:「緣份是由某些因素構成的,難道我們不能從現在開始培養這種因素嗎?」女子說:「姻緣為前世所定。緣份須雙方情願,不是一個人能夠培養出來的。」說完這話之後,女子轉眼間不見了。
那位朋友疑心是遇上了神仙。我說,關於男女之間的情慾姻緣,那位女子的說法還是不錯的。至於人間的恩怨相仇,那可是一個人想怎樣就怎樣,所以又當別論了。
神仙為皇上祝壽
雍正年間,和呼通諾爾之戰,官軍敗北,許多兵土成為蕃邦俘虜。
乾隆巳亥年,朝廷出兵,平定伊黎,有個俘虜見到大兵旗幟,逃了出來,投到朝廷軍中,請求寬恕以往屈節之罪,被安置到烏魯木齊,人們稱他為「小李陵」。這人不知道李陵是誰,別人這麼叫他,他也就胡亂答應。時間一久,他的原名竟沒人知道了。
乾隆已醜至庚寅年間,我在烏魯木齊時,還見過這個人,不過,他已經上了年紀。
他告訴我,被俘後,在準噶爾被轉賣了好幾次,一直為人家放羊。
朝廷軍隊到來的前一年八月中旬的一天夜裡,他棲身於山谷中,遠遠看見沙漠中有火光。那時,西域各部落之間常互相搶掠,所以,他認為又發生了劫盜之事。他登上高崗,遠遠望去,卻見到一個巨人,身高丈余,衣冠華麗整肅,侍從們舉著火把作嚮導,隨從者約有七、八十人。不一會兒,隨從人員列隊分立兩邊,巨人規規矩矩地拱手向東方叩拜,態度十分虔誠,他明白那是山神。當時,正值準噶爾內部發生動亂,他已聽說了阿睦爾撒納款請求出兵援助的事,所以想到,這塊地方將要歸屬朝廷,大概鬼神也知道了,才面向京師叩拜的。後來果然如此。
當時,他還不知道八月中旬是聖節,自蕃邦歸正後,他才悟到,那時天聲屢震,原來是神仙們都在遙祝皇上萬壽無疆呢。
李名璇菸袋算命
甘肅參將李名璇,精通邵雍創立的觀梅占卜之術,測事很靈驗。
平定西域時,李名璇隨從大學士溫公來到軍營。一次,有個士兵不慎丟下了火種,燒著了行轅前面的枯草,燒的範圍有一丈見方。溫公請李名璇占卜吉凶。李名璇說:「這沒什麼不吉利。不過,幾天之內,您將有機密之事上奏。火燒著了枯草
發展迅速,象徵急速傳遞;煙氣上升,象徵向上傳達。我之所以說是密奏,因為凡密奏,都需要焚燒草稿,現在枯草被燒,正寓此意。」
溫公說:「可我並沒有需要密奏的事啊。」李名璇說:「遺失火種也是無心,並非預先謀劃的。」沒多久,李名璇的預言果然應驗。
李名璇占卜人生之事,只要對方隨手拿起一件東西,就可以根據這件東西進行預測。如果是兩人同拿一件東西,測出的結果也不相同。
後來,李名璇回到京師,有一位翰林隨手拿起一支菸袋,請他占卜。李名璇說:「貯火的地方通過煙的出入與體內連通,這象徵您不會長期當這種冷官;但是,您的地位還不會太顯赫,還需要等別人替您吹噓、捧場。」
翰林問:「我在新的官位上能呆幾年呢?」李名璇回答說:「您不要怪我直言。菸袋里的火本不多,熄滅之後將化為灰燼,熱也不會持續多久。」翰林問:「我的壽命有多長呢?」李搖搖頭說:「銅器本可以經久不壞,但是,我從沒見過能用一百年的菸袋。」。那人很不高興地離去了。
一年後,那位翰林的經歷,正應了李名璇的預言。
又有一次,一位郎官在座,也拿起了這支菸袋,請他占卜,想看看他還說些什麼。李名璇說:「菸袋的火熄滅了,預示您只能做這種冷官。但是,菸袋已經放到煙床上,這種停頓又標誌您的境況將有所改善;現在,您把它拿到手中,等於遇到提攜東山再起了。將來還會有紅的時候,但紅過之後,再要占卜,又會重複先前的命運了。」
後來,這位郎官的經歷與李名璇所說的完全相同。
浪蕩公子惹狐上身
我的舅父安實齋先生說:程老先生,是村裡有學問的老夫子。他有個女兒,生得十分美麗。
有一次,她偶然到家門外買脂粉,被本村的一個浪蕩公子調戲了,回家後,向父母哭訴了此事。程先生懼怕浪蕩公子蠻橫無理,不敢與他計較,但心中一直憤憤不平,整日心情鬱悶。
程先生早就與一位狐仙交往,每次狐仙來串門,他們都要對飲幾杯。
這天,狐仙發現程先生表情悽然,心情沮喪,非常奇怪。程先生把實情告訴了他。狐仙聽完,沒說什麼,默默地走了。
沒多久,那個浪蕩公子又從程家門前經過,見到程先生的女兒正倚在門邊,沖他微笑,二人相互調情,隨後,一塊兒跑到小菜園的空屋子裡親熱了一番。
臨別之時,程先生的女兒涕淚雙流,依戀不捨,與浪蕩公子相約,一同私奔。
這天夜裡,那個浪蕩公子來到門外,將程先生的女兒帶回家中。為了防備程先生追尋女兒,他用刀指著媳婦威脅說:「你要是敢把事情張揚出去,我就殺死你!」
過了幾天,什麼動靜也沒有;他以為程先生尚未發覺他的所作所為,心中十分得意,與程先生之女更是狎昵無度。
後來,這個女子漸漸顯露出妖跡,他才知道,是遇上了妖魅;但是,因為情意相投,竟不願意攆她走。
到了年底,他已經病危,只有一息尚存,那女子也悄悄離去了。
此後,他千方百計求醫問藥,終於保住了性命,可是,家產也因此而盪盡。
於是,夫婦二人只好露宿街頭。他身體羸弱,無力謀生,只好靠媳婦賣淫養活自己,以前那種凶蠻之氣再也見不到了。
程先生見這個浪蕩公子家遭巨變,不知就裡,向狐仙述說起來。狐仙說:「這是我派了一個機靈的狐婢去耍弄了那個小子。要想達到目的,必須借您女兒的身形面貌,否則就無法吸引他;最後,也一定要讓他知道,是我們狐輩玩兒的把戲,以防敗壞您女兒的名聲;至於在他病危時饒了他,是因為他尚無死罪。這個報復已經夠份量了,以後,您也不必再快快不樂。」
這個狐仙可以說是狐類中的朱家、郭解。他那種毫不為己的精神,又不是朱家、郭解所具有的。
到手良緣成畫餅
我的從孫樹寶說:乾隆辛亥年冬,他和從兄道原一同去拜訪孝廉戈仲坊。在戈仲坊家中的書案上,他見到幾十張紙,上面寫有新詩作,其中的兩首絕句是:「到手良緣事又違,春風空白鎖雙扉。人間果有乘龍婿,夜半居然破壁飛。」「豈但蛾眉斗尹刑,仙家亦自妒娉婷。請看搔背痲姑爪,變相分明是巨靈。」
他們看完後,都不明白詩中說的是什麼,便向戈仲坊詢問。仲坊說:「昨天,我見到了滄州張君輔,他告訴我說:南皮人甲某,年齡二十多歲,尚未娶妻。
「一天夜裡,忽然有兩個漂亮女子前來相就。甲某問她們從哪裡來,她們回答說:『我們是狐女,命里該與您結為夫婦。我們雖不能給您帶來福份,卻也不至於帶來禍患。』那以後,甲某沉溺於狐女的美色,一直沒有結婚。有人勸誠他,他不以為然地謝絕道:『狐女待我情義深厚,我與她們長久相處卻從未得過病,說明她們並沒有迷惑加害於我。況且,她們還說要為我生兒子,並不影響傳宗接代,我實在不忍負心於她們。』
「後來,有族裡人們強行為他娶妻,甲某聽說新媳婦非常姣媚,於是背棄了與狐女的盟約。等到在洞房裡吹滅蠟燭準備安歇的時候,突然門外發生巨響,好像是狂風大作,響聲震撼著屋宇,有一隻手打破窗子伸了進來,那隻手像簸箕一樣大,把甲某抓走了。
「第二天,家人四出尋找,但杳無蹤跡。
「又過了七、八天,村裡有幾個小孩說,某土地廟時常發出老牛喘息一樣的聲音。按北方的民俗,凡是無人管理的寺廟,都要用土坯把門堵上,以防乞丐把它們當作棲息之地,只留下一個洞放置香爐。甲某的親屬找到這座廟,從那個放香爐的洞口向裡面張望,好像有一個人赤條條地躺在地上,看不清是誰。他們打開廟門,走進去觀看,原來正是甲某,他已經昏迷不醒了。
「後來,經多方治療,才保住了命。從此,狐女再沒有來。而甲某的妻子因為害怕狐女報復,就與丈夫離了婚。那兩首詩記錄的正是此事。
「那兩個狐女已通靈性,本領大大超過人。甲某雖然娶了妻子,可怎麼擋得住她們忽來忽去呢?狐女逞凶逞狂,差一點兒要了甲某的命,真可以算是嫉妒而刁蠻了。
「但是,如果甲某未與她們訂下盟約,狐女的這種作法就毫無道理了;既然甲某不慎,當初已經與家人訂了約,又不能善始善終,最終違反了盟約,從而激怒了狐女,使她們作祟,狐女還是有理可講的。」
所以,我們也就不能怪罪狐女了。
埋沒鄉間的節烈女
倪老太太,武清人,還沒到三十歲就守了寡。公婆想把她轉嫁他人,她誓死不從。公婆十分惱怒,把她轟出了家門,讓她自謀生路。
多年間,她顛沛流漓,生活異常艱苦,終於將二子一女撫養成人,娶妻的娶妻,嫁人的嫁人。可是子女三人都沒有什麼出息,致使她老年無靠,只好去投奔一個出家為尼的孫女,寄食於佛寺,湊湊和和活到現在,已經七八十歲了。
這位倪老太太真稱得上是「青年矢志,白首完貞」了!我憐憫她的氣節,時常給她一些周濟。
馬夫人曾經從容地對我說:「您身為宗伯,主管天下節烈之旌表。可是,這位老太太就在您的眼前,您卻看不見,這是什麼原因呢?」我說:「國家典制,有各種條款規定。節婦烈女的旌表,應先由鄉校向州郡推薦,州郡上報於台司,台司再向皇上具奏請旨,然後下到禮部曹評議,求得公決。禮部曹經過核查,對一應旌表,或收或退,須秉公辦事,不得擅自蒐集材料,以防止營私舞弊、濫用職權。
「譬如那些掌握文柄的人,控制著試院的大權,掌握著考生的命運,卻不能錄取未經考試而被遺漏的才子,使他金榜題名。
「這個老太太久別故鄉,所以故鄉不會有人推舉她;京師裡面人如潮水,又有誰知道在寄居者的行列裡面,還有這樣一位孤寡之人呢?所謂『滄海遺珠』,指的正是這一類的事。難道是我能做此事而不去做嗎?」
我琢磨,自古以來,一些被埋沒的精神品質,往往藉助於稗官小說以發出幽光。因此,我將倪老太太的事跡梗概,編錄在這本書裡。雖然本書大多為志怪小說,加上這段故事,會顯得很不協調;但是,從表彰淳樸風氣、正統禮教這一宗旨出發,恐怕也就不算是不一致了吧。
道士驅狐演戲
龔集生說:乾隆已末年。他住在京城靈佑宮,結識了一位道士,時常在一起飲酒對酌。
一天,龔集生請朋友們去看戲,也邀請了這位道士,道士欣然相隨。看完了戲,歸來時天色將晚,道士拱手對大家說:「承蒙諸位雅意,邀我看戲,無以為報。今夜,我想請大家看一場木偶戲,不知是否可以?」眾人自然願意。
到了夜間,他們走進道士的住房,見屋裡只有一張大方桌,桌邊擺放了一些水酒和果品。桌子中央,放著一隻棋盤。道士招呼小童關了外面的門,請諸位來賓圍著桌子坐好。
酒過三巡,道士將界尺一拍,「啪」地一聲,只見有幾個八、九寸高的小人兒落到了棋盤上,一塊兒呦呦嚶嚶地演起戲來,聲音如同四、五歲的小孩兒,而男女演員的穿裝打扮以及戲中的唱腔、道具,都和劇場裡一樣。
一齣戲唱完,這些小人兒忽地不見了。緊接著,又有幾個落到棋盤上,另演了一出。
眾人又是驚訝又是高興。他們開懷暢飲,真至午夜時分。
道土又命小童在外屋的桌子上放置了數百枚雞蛋和幾壇白酒,棋盤上發出的樂曲聲戛然而止,緊接著,外屋傳出了吃喝聲。眾人忙問道士:「這是什麼法術?」道士說:「凡是煉成五雷法的人,都可以驅使狐輩去做事。狐輩能夠變化,可大可小,所以我調遣他們來演戲,滿足咱們一夜的消遣。不過,驅使他們幹這種事可以,如果讓他們去偷盜,或是去作祟害人,或者攝召狐女尋歡作樂,那麼上天就會立即施以懲罰。」
此情此景,眾人見所未見,於是懇請道士於第二天夜間再演一次,道士答應了。
第二天晚上,眾人又抵達道士的住所,可是沒見到主人。原來,道士帶著小童早巳離去了。
深山中的野人
烏魯木齊遣送犯剛朝榮說:有兩個人到西藏去做買賣,他們各騎一頭騾子,走到山裡時迷失了方向,分不出東南西北了。忽然有十幾個人從懸崖上跳了下來,他們疑心來了強盜。
這些人漸漸走近,身高都在七、八尺左右,身上密密痲痲長滿了黃黃綠綠的毛,模樣像人又不像人,說起話來聲音繁雜細碎,讓人辨不清在說什麼。
兩個買賣人知道遇上了妖物,估計必死無疑,嚇得趴在地上打哆嗦。那些毛人見此情景,只是相對哂笑,並無傷害之意。
然後,有兩個毛人走過來,將他們二人各夾一位在腋下,其他的趕著騾子,一同向前走去。
來到一處山坳,他們放下二人,又將騾子推到坡坎上,有個毛人抽出刀,宰了騾子,點起火來把肉烤熟。其他毛人圍到火旁,環坐一起大嚼起來。
然後,他們把兩個買賣人提起來,讓他們坐在地上,每人面前放了一塊騾子肉。二人覺得他們沒有惡意,況且飢餓難捱,便不顧一切吃完再說。
毛人吃飽之後,一個個站起身,摸著肚皮仰天長嘯,聲如馬嘶。一會兒,那兩個毛人仍將二人各自夾起,飛越了三、四座山嶺,動作迅捷,像猿猴和飛鳥一樣,把他們送上了官路,每人給了一塊石頭,轉眼間不見了。
那石頭像西瓜一樣大,是很貴重的綠松石。兩位買賣人把石頭帶回來賣掉了,得到的錢比損失的要超過數倍。
這件事發生在乾隆乙酉、丙戌年間。剛朝榮曾見過其中一位買賣人,這人詳細介紹了這件事的來龍去脈。
不知那幫傢伙到底是山精,還是木魅。從他們的行為來看,不像是妖物。大概是深山峽谷之中,一直就有這類野人,只不過他們從來不與外界接觸罷了。
青梅竹馬難成雙
董家莊的佃戶丁錦,生了一個兒子名叫二牛。還有一個女兒,招了曹寧為上門女婿,小兩口相敬相助,十分融洽。
二牛生了一個兒子,名叫三寶。她妹妹也生了個女兒,因為住在娘家,所以與三寶聯名,取名四寶。
兩個孩子同年同月生,只差幾天而已。姑嫂二人對兩個孩子輪流撫育,襁褓中已為他們定了婚事。
三寶、四寶自小要好,稍大一些,更是寸步不離。小戶人家不懂避嫌,兩個孩子嬉笑玩耍時,大人常指著他們說:「這是你男人」,「這是你媳婦」。兩個孩子雖不明白這話的意思,可聽來聽去也記熟了。
七、八歲後,他們稍稍懂事了,但還都跟著二牛的母親同吃同睡,所以仍不互相迴避。
康熙辛丑到雍正癸卯年間,莊稼屢屢欠收,丁錦夫婦於貧困中相繼去世。
不久,曹寧攜帶家小流落到京城,窮得不能養活自己,不得已,將四寶典到了陳郎中家。
隨後,二牛也帶著家眷到了京城。正巧,陳郎中家裡需要館童,於是,二牛也把三寶典到陳家,但告訴他,千萬不要說與四寶是夫妻。
陳郎中家法很嚴,經常毒打下人。四寶每次挨打,三寶都要暗中流淚;三寶挨打,四寶也一樣傷心。漸漸地,陳郎中起了疑心,於是把四寶轉賣給鄭家,把三寶轟出了門。
三寶找到介紹他進陳家的那位媒婆,媒婆又介紹他到另一家做館童。
不久,他打聽到四寶的下落,想方設法打通關係,也進了鄭家。幾天後,他見到了四寶,二人抱頭痛哭。這時候,他們已有十三、四歲了。鄭家對他們的關係也產生了懷疑,他們就詭稱兄妹相逢。鄭家見他們名字相連,也就深信不疑了。
因為這裡內宅與外宅隔絕,所以二人見面的機會很少,只是在出入時才能相遇。』相遇時也只能以目傳情,相互安慰。
後來,年成好一些了,二牛和曹寧一同到京城,打算贖回子女,經輾轉尋訪,來到鄭家。到這時,鄭家才知道三寶和四寶原本是夫婦關係,很可憐他們,想幫助他們正式成婚,並答應他們婚後仍留在鄭家做傭人。
鄭家有位館師嚴某,是個道學家,他不懂古今世事的差異與變通,道貌岸然地指斥說:「姑表成親,是禮法所禁止的,也為法律所不容,違背了禮律,會遭天誅地滅。主人雖是善意,但我們都是讀書人,應以淳淨風化為己任,如果見到違背倫理的行為卻不加制止,等於助人作惡,還能稱為君子嗎?」
他還以去留的話相威脅,竭力阻止這件事。
鄭家主人一向善良、懦弱。二牛,曹寧又是鄉下愚鈍之人,聽說會違犯法律,罪責嚴重,嚇得不敢再辦三寶和四寶的婚事。
後來,四寶被賣給一個候補官做了小老婆,幾個月後病死了。三寶聽到這個訊息,發瘋出走,不知所終。
有人說:「四寶雖然被迫跟了那個候補官吏,但自己毀了容貌,每天大哭不止,實際並沒與那人同房。可惜三寶並不知道四寶的詳情啁。」
如果事情果真如此,那麼三寶、四寶二人,於天上人間,理應再見,決不會一死了之。只是嚴某做了這樣的孽,不知居心何在,也不知他的下場如何。不過,天理昭昭,他不會得到善報。
又有人說:「嚴某所為,並非拘泥於古訓,也不是沽名釣譽,大概是對四寶有非份之想,想要把她占為已有。」如果是這樣的話,那麼地獄的設定,正是為這種人準備的了。
無頭女鬼借戲喊冤
乾隆戊午年,天旱少雨,運河水淺,糧船首尾銜接,擠在一起,不能前進。各船聯合一道,在船板上演戲祭神,祀求降雨。
當時圍觀者很多,各運糧官也都在場。正演到《荊釵記》投江一出時,忽然,扮演錢玉蓮的人跪到了地上,大聲哭號,淚隨聲下,口中喃喃不休,傾訴不止。
她說的是閩南話,聲音細碎,一個字也聽不清。眾人知道這是鬼魂附體,上前盤問她哭鬧的緣故。
鬼聽不懂人話,有人遞給她紙筆,她搖搖頭,好像是說自己不識字,只是一個勁兒地指天畫地,磕頭痛哭。眾人毫無辦法,只得把她抬到岸邊,她仍是蹦跳哭泣,一直鬧到人將散去才停下來。
過了很長一段時間,她漸漸清醒了,自稱突然見到了一個女子,手提腦袋從水裡鑽出來。她受到極度驚嚇,失魂落魄,昏昏然如醉如痴,以後的事就都不知道了。
眾人認為,這一定是寄居於水底的冤魂,見到諸位運糧官聚集於此,所以出來喊冤。但是,人們看不到她的真面目,加上言語不通,所以,竟無法申明冤枉。官員們雇了通水性的人潛入水底,尋覓屍體,也一無所得。他們又核對了船上旗兵的家眷,沒有查出哪家新近丟失了女子,這樣,事情也就無法進一步追究。他們聯名寫成了簡札,拿到附近的城隍廟前燒掉。
過了四、五天,有個水手無緣無故自殺而死。有人說,這水手就是殺害那女鬼的人,神明終於懲處了他。
貞潔換來一頓飯
《詩·小雅·大園》中有「彼有遺秉,此有滯穗;伊寡婦之利。」的詩句,由此可知,貧家婦女揀拾麥穗的事,遠在周代就有了。
如今,鄉村每到麥熟之時,婦女兒童都會成群結隊,跟在割麥者後面,收集殘留於地上的麥穗兒,歸為已有,人們稱之為拾麥。
割麥的農人對此習以為常,並不回頭干涉,如同古人一樣,有著淳樸寬厚的性格。
人情漸漸淡薄,人們對於利益的追逐,像鴨子覓食一樣,互相爭奪,殘剩的麥穗不能滿足欲望,於是就連偷帶搶,逐漸變得毫無節制,這就失掉拾麥的最初意義。於是在四、五月間,夜晚露宿于田頭的婦女遍地都是,為搶奪麥穗做好準備。
一次,在靜海東側,有幾個拾麥穗的婦女,於黃昏時分,乘著夜涼趕路。她們遠遠看見一處燈火,就走過去要水喝。
到了跟前,她們發現那是一戶門庭華貴的富裕人家,大門內外,燈火明亮,連奴僕的衣著都十分艷麗;大堂張燈結彩,樂聲陣陣,好像正在宴請賓客。
她們遠遠看見床榻上坐著三位貴人,正在相互敬酒夾肉。於是,上前說明了想要投宿之意,看門的秉報了主人,主人點頭答應。看門的轉身要走,又被叫住,主人附在他耳邊,好像是囑咐了些什麼。
然後,看門的走了出來,把一個年老的婦女叫到一邊,悄聲說:「這兒離城較遠,倉促之間找不到妓女。主人想從你的女伴中,選三個漂亮的作陪客,每人給一百兩銀子的報酬;其餘的也各有犒賞。你作為牽線人,犒賞自然要加倍。」這老婆子悄悄把這事告訴了眾位婦女。這些女人見有利可圖,就慫恿年輕姑娘去應酬。
於是,有三個姑娘被帶到裡面,沐浴更衣,化妝打扮,然後開始侍候客人;其他婦女都被安置在別的屋裡,也給了不少酒飯。
夜半時分,三個貴人各摟著一個姑娘走進了別院,不一會兒,全院的燭火都熄滅了,所有的人都上床就寢。
眾婦女由於日間趕路勞頓,一夜酣睡。天已大亮,尚不知道。等到太陽高照,她們才醒來,四面環顧,昨晚見到的宅第人物,全都不見了,只有一望無際的蓬蓬野草而已。她們連忙尋找那三個姑娘,只見她們一絲不掛地躺在草叢裡,新換的衣裙沒有了,原來的舊衣服扔在十幾步以外,幸虧沒有丟失。再看主人贈的銀子,全是紙錠。她們疑心遇上了鬼,可是想想所吃的食物都是真的,又疑心是遇到了狐仙,或者因為此地臨近海濱,說不定是蛟螭水怪出來作祟。為貪圖利益而失掉貞潔,結果只賺了一頓飽飯的便宜。
她們惘然相對,回想著前一夜的經歷,真如同黃梁美夢一樣滑稽可笑。
先兄晴湖則說:「舞衫歌扇,儀態萬方,瞬間的繁華,終歸要像流水一樣逝去。暫時的男歡女愛,到了鴛鴦社散的時候,茫然回首,萬事皆空,三個姑娘玉體橫陳在草叢裡,同為一夢啊。難道只有海市蜃樓,才是彈指間的幻象嗎!」
借宿一夜惹禍端
烏魯木齊參將德楞額先生說:以前,他在甘州時,曾見過兩個人於張掖縣令面前相互控告,甲說乙對他造謠污衊,乙則稱所講之事皆有真憑實據。
張掖令經過審理,知道了此事的來龍去脈:甲乙二人本為表兄弟。甲帶著妻子去塞外邊陲,乙隨同而行。
一天夜裡,他們走到甘州東部幾十里處迷了路,碰巧遇到了一個人,看上去像是富貴之家的僕人。那人說:「此處地僻人少,我們主人家離這裡不遠,你們不如到那兒投宿一夜,明天再指引你們走上官道,豈不是好。」
三人十分樂意。他們跟隨那人走了三、四里地,果然看到了一座小城堡。那人先進去了,半晌才出來,向他們招手說:「主人請你們進去。」
過了幾道門,他們見到一位官人坐在堂上。這位官人問了他們各自的籍貫姓名,然後指揮僕人說:「夜深了,無法備飯,只能留他們住一宿。門邊小屋,可以住兩人;至於那女人,可以讓她與老媽子和婢女睡在一起。」
甲乙二人躺下後,好像隱隱聽到了甲妻的呼喚聲。他們摸黑下了床,想出去看看,卻找不著門。這時那呼喚聲也聽不到了,於是,他們誤以為是自己耳鳴,就放心入睡了。
醒來後,發現原來是睡在曠野之中。他們急忙四處尋找甲妻,一直走到半里地外,才找到她。只見她渾身赤裸,被反綁在一棵樹上,鬢亂釵橫,衣服掛到了樹枝高處。
他們連忙替她鬆開繩索,取下衣服讓她穿好。甲妻告訴他們說:「咱們分開後,有個婢女手持燈籠把我帶到這裡,我看到有幾間華麗的住房,還有幾個婢女和老媽子。一會兒,主人到了,逼我與他同行房事。我奮力抗拒,被婢女和老媽子緊緊抱住,脫掉衣服捆在床上。我大聲呼叫,沒人應聲,終於被主人污辱。天快亮時,主人在我枕邊放了兩件東西,就不見了。忽然,房子沒有了。我躺的地方,變成了沙石地。」看看頭邊的東西,原來是紋銀二錠,每錠銀子上都刻有五十兩的記號;刻的年號是崇禎,縣名是榆次。銀錠已被土腐蝕得暗無光澤,從外形上看,也確實是百年以前所鑄之物。
甲告誠乙:不要張揚此事;並約定,所得銀子二人均分。
後來,甲貪利違約。乙十分惱怒,與甲發生了辱罵和爭執,事情也因此洩漏出去。甲夫婦二人硬不承認實有其事,縣令問那兩錠銀子來自何處,他們說是揀的;又問那女人身上的傷是怎麼回事,回答說是自己抓的。
縣令見他們吱吱唔唔,疑心乙的陳述未必是假。於是笑著
對甲說:「按法律規定,揀的東西應該交公。念你家貧,可以拿回去。」又怒視乙說:「如果你說的那事不真實,銀子確是揀的,那麼一同揀就應該一同交公,你分毫也得不到;如果你說的屬實,那麼這銀子是鬼付給甲妻的報酬,更沒你的份兒了。再多嘴多舌,我可要揍你了。」說完,把三人一齊轟了出來。用不理睬的方法處理此事,可以說是很合適的。
這個故事與那個拾麥穗婦女的故事相類似:一個是用巧言誘惑並用錢財動搖其心,一個是用強迫威脅手段並以錢財消除其怒。在這兩個故事裡,妖魅都善於揣度人心,投其所好,所用伎倆也大致相同。
食蘭花的蟲子
李又聃先生說:東光畢先生曾奉命勘察苗峒地界,受到當地土官的盛情款待。
酒席上,賓主面前各放著一個磁蓋碗,土官捧起蓋碗打開來,畢先生髮現,裡面裝的竟是一條像蜈蚣一樣的蟲子,還在旋轉蠕動呢。
翻譯解釋道:「這種蟲子,蘭花開時出生,蘭花雕謝時死去,每日以蘭花的花蕊為食,很不容易得到。現在幸喜趕上蘭花開放,搜岩挖洞,只找到了兩隻。所以,必須活著獻上來,以表示敬意。」
隨後,有人用少許食鹽灑在兩隻蓋碗裡,又蓋上蓋兒。過了一會兒,打開蓋子再看,那蟲子已化成了水,顏色湛青碧綠,晶瑩透亮如同玻璃,蘭花的香氣撲鼻而來。用它代醋,放在湯菜里,香沁滿口,餘味無窮。可惜我忘記問這蟲子的名稱了。
漂亮外皮傻骨頭
翰林院編修裘超然說:楊勤愨先生年少時,經常來往於家門與鄉塾之間,時常看到一個綠衣女子依在一堵牆的缺口處偷偷看他。有時偶然迴避他,也一定要回過頭來沖他笑一笑,以目傳情。楊先生始終目不斜視。
一天,綠衣女子居然揀石塊打他,並說:「可惜這麼漂亮的外皮,卻包著一堆傻骨頭!」楊先生一邊行禮一邊回答說:「年輕女子鑽洞越牆,我實在無法理解。你為什麼不去找那些不傻的人呢?」
那女子聽完這話,圓睜雙目,直楞楞地說:「你如此狡猾,怎麼能從你這兒索命呢?只好等來生了。」說完之後,忽然變為散髮長舌的鬼怪,轉眼不見了。從此以後,再也沒露面。由此可見,只要一個人立心端正,雖遇冤鬼,拿他也毫無辦法;又使我們看到一代名臣的美好形象,他少年時,就已經注意培養自己的良好品質了。
鬼魂解釋幽明異路
河間王仲穎先生,名之悅,李文貞先生的高足。他經術深湛,為人平和方正,很有古君子之風。
康熙乙卯、丙辰年間,我隨先父姚安公居於京城,王先生正充任國子監助教的官職,可惜,沒能與他見一面,至今想起仍十分遺憾。
相傳王先生住在京城官邸時,一天夜裡,偶然來到後院,想拔幾個親種的蘿蔔下酒,恍惚之中,仿佛有人影晃動,王先
生疑心有賊。忽然,人影不見了,他才知道是遇上了鬼。於是,他用幽明異路之理高聲譴責鬼魅。竹林之中有人應聲道:「先生精通《周易》,應該知道,一陰一陽是宇宙通理。人活動於白晝,鬼活動於夜間,這就是幽明的區別。人居住於無鬼的地方,鬼居於無人之處,這就是所謂的異路。所以,天地間沒有無人之處,也沒有無鬼之處,實際上,人鬼互不干擾,可以共同生存。如果鬼大白天進了先生您的屋子,惹您責罵,自然沒話可說。現在,已是夜靜更深,地面空闊,該是我們活動的時候了。先生出入鬼住的地方,既不拿燭火,又不出聲,使我猝不及防,與您突然相遇,其實,是您冒犯了我,而不是我鬼某人冒犯了您。我恭敬地予以迴避,已經夠可以了,怎麼您還要出口傷人呢?」
王先生笑道:「你的話還算有理,我不跟你爭了。」於是,拔完蘿蔔回到了屋裡。
後來,他把這件事講給門人聽,一位門人說:「鬼既然能與先生交談,而先生也並不懼怕,那麼,您為什麼不問清他的名姓,再多聊一聊,順便打聽一下,關於陰司的說法到底是真還是假,這也算研究事物的一條途徑吧。」王先生說:「如果這樣做,不是等於人鬼之間又親近起來,而有悖於幽明異路的常理了嗎?」
騎蝴蝶的小人
鄭慎人又說:一天,正值百花盛開的季節,他家庭院裡也是鮮花怒放。他在屋內,忽然聽到丫環老媽子的驚叫聲。他連忙推開窗子向外看,只見女傭們正用手指點著一棵桂樹的枝杈,那上面伏著一隻手掌大的蝴蝶,蝴蝶背上坐著一個紅衣女子,只有拇指大小,正在翩翩起舞。
一會兒,蝴蝶載著拇指小人兒飛過牆去了,可以聽到,鄰家兒女又驚叫起來。不知道這是什麼怪物,也許就是人們所說的花月之妖吧?
這件事是鄭慎人在劉景南家講的,景南說:「焉知不是閨閣兒女在做遊戲,用通草芯製成小人兒,綁在蝴蝶背上,然後放飛了呢?」這也算是一種說法。慎人說:「我實實在在地看到,那個紅衣小人兒站在蝴蝶背上,做出各種駕馭動作,俯仰顧盼,姿態生動,絕不像是假人。」咳,真是不可思議啊。
救人一命免做豬
康熙末年,張歌橋有個叫劉橫的人,住在河邊一側。
一年,連降暴雨,河水猛漲,載著重物的小船往往會被激流吞沒。
這天,人們偶然在水流中看到一個婦女,呼喊求救。眾人沒有敢上前的,惟獨劉橫激憤地說:「你們還算什麼男子漢大丈夫,哪有這樣見死不救的!」
於是他獨自划著小船,追趕了三、四里,幾次差點兒翻了船,終於把那位婦女救了回來。過了一天,那婦女生下了一個男孩。一個多月後,劉橫忽然得了病,他囑咐妻子辦理後事。當時,他尚能行走站立,眾人認為他的言行十分奇怪。
劉橫卻嘆息道:「我好不了了。就在我救起落水女子的那天晚上,做了一個夢,恍惚之中,來到某官府門外,一個吏卒把我帶進去,有位官員手持帳簿指點著對我說:『你平生做惡多端,該於今年某日死,死後墮為豬身,以後五代都要受到宰殺刑法的懲處。幸虧那一天你救了兩條命,積了陰德,按陰間法律可延壽兩年。現在,用這兩年壽數抵銷你平日的罪惡,所以,你還應按原訂日期死去。因為期限已經臨近,我怕世人不明真相,弄不清你做了善事,為什麼反而短命。所以召你來講明此事,讓你明白其中的緣故。這輩子因果已經完結,望你來世努力向善。』我醒來後,因為討厭這夢,所以沒告訴別人。現在到了死期,果然發病,我還能希望活嗎?」
不久,劉橫果真死去。
由此可見,神鬼理法井然,分毫不差。一個人命運的好壞,總以他幾代的情況綜合看待,然後給以判定。不要因為一個人的表現與所受的報應偶然不相符。就認為天道無知啊。
墳頭變人家
狐仙幻化之後,不知它們自己看自己是什麼樣子,相互對看又是什麼樣子。這個問題,我在《灤陽消夏錄》一卷中已論述過。然而,狐仙本是善於以妖艷的外表迷惑人的。
至於鬼,不過是死人的餘氣,它的靈氣最多不過同人一樣。人不能有無、大小、美醜地隨意變化,而許多書裡記載的關於遇鬼的故事,都說鬼可以把棺材變成宮殿,請人進去;或者把墳頭變作庭院,留人住在裡面。那些橫死的鬼,面貌兇惡醜陋,卻可以變得美艷無比。難道是一成了鬼就長了能耐?還是別人教的?這與狐仙的幻化之術相比,更讓人不能理解。
記得有一次,我去涼州途中,趕車人指著一個山坳說:「以前,我曾與一些趕車人將幾十輛大車趕到此地,住了下來,晚上,在月光的照耀下,遠遠看到半山腰有住家,院牆環繞,清晰可見,房屋犄角,一一可數。但是,第二天一看,卻只有幾個墳頭。」
荒無人煙的地方,也會自然產生這種現象。這種變幻環境與器物的作法,恐怕聖人解釋不了吧?
自大和尚和風騷女鬼
吳地和尚慧貞說:浙江有個和尚,發誓苦煉,潛心修行,終日打坐,肋不沾席。
一天夜裡,有位美女隔窗窺視。和尚明白是鬼到了,仍舊專心練功,並不理睬。女鬼賣弄風騷,故作媚態,可始終無法接近禪榻。
從此以後女鬼每夜必來,始終不能引誘和尚起邪念。女鬼黔驢技窮,遠遠地對和尚說:「大師信念如此堅定,我也該斷絕妄想了。大師可稱得上是忉利天中之人哪,您明白接近我必然使前功盡棄,所以畏我如虎狼。即便您努力修煉達到了非非想天的境界,也不過是摟著柔軟的身體,如抱冰雪;看著嬌媚的面容,如睹塵埃,仍然不能離於色相。如達到四禪天境,那麼,就如同花自照鏡,鏡卻不知有花;月自映水,水卻不知有月一樣,這就是離於色相了。如果修煉到諸菩薩天的境地,則是花亦無花,鏡亦無鏡,月亦五月,水亦無水,無所謂色相,無所謂即離,逍遙自在,神通廣大,那種情景,有不可思議之妙。倘若大師敢讓我親近,還能一塵不染,我這個『摩登伽』就會誠心皈依佛門,再也不會騷擾您這位『阿難』了。」
和尚揣度憑自己的法力足以戰勝女鬼,就坦然應允。女鬼乘機鑽到和尚懷裡,偎倚撫摩,使和尚慾火燃燒,終於破了戒體。他因失志而沮喪,最後鬱郁而死。
孔子說:「磨鍊而不破碎,染制而不變色」,這恐怕只有聖人才能做到,聖賢以下的人是做不到的。那個和尚被人用話一
激,居然開門揖盜,終於上當受騙。世上有些人,自以為本領超群,別人不敢做的事,他們非要做,結果一敗塗地,這些人與那和尚是一路貨色啊。
國手與乩仙下棋
德宏齋扶乩,乩仙下壇,並不作詩,自報姓名為劉仲甫。眾人不知道劉仲甫是什麼人,旁邊的一位圍棋國手說:「他是南宋國手,曾著《棋訣》四篇。」
說完後,請求與乩仙下一盤。乩仙下判文道:「如果下棋,我一定會輸。」國手堅持要下,乩仙同意了。
結果,乩仙真的輸了半個子。眾人說:「大仙是出於謙讓,還是為了獎掖後進呢?」乩仙下判文說:「二者都不是。後人事事不如古人,唯有推算天文曆法與下棋勝過古人。或者說,後人是在古人已有成就的基礎上,進一步精研,所以百尺竿頭,更進一步,這是針對推算天文曆法而言,不包括下棋。
「眼下,社會風氣日趨淺薄,人情世故日益乖巧,彼此之間的攻擊傾軋,愈加激烈,變化萬端,詭秘而出奇,且不留餘地。古人不肯做的事,後人敢做;古人不敢冒的險,後人敢冒;古人不忍心用的手段,後人用時無所顧忌。
「所以,在為人處世耍弄心計上,後人大大超過了古人。下棋也是鬥心眼兒的一種方式,因此,宋元國手比起明代,已差了一路,比起現在,則相差一路半了。
「但是,古代國手輸到極限也不過只差一路;現在的國手,一輸就是兩路三路,這就是求實與務虛的區別啊。」
眾人問:「難道下棋沒有常勝的法則嗎?」乩仙又下判文道:「常勝之法沒有,不敗之法有之,這就是永遠不下棋。我因為前世有點小聰明,得以成為鬼仙,現已將身軀置於世外,名利之心更是蕩然無存。至於逢場作戲,勝負又有什麼關係。如果是當局者角爭得失,就會慎重得多了!」
聽了這番話,在座那些久經世故的人,都發出了長長的嘆息聲。
狐仙最怕狐仙
季滄州說:有個狐仙,住在某人的書樓上已經幾十年了,它為主人整理捲軸,驅除蟲鼠,收藏管理圖書的本領,使那些收藏家望塵莫及。它常與人對話,而始終不露其形。
有時,主人宴請賓客,偶而為它虛設一席,它也匿形出來應酬。它談吐文雅,妙語連珠,令在座之人大為傾倒。
一天,在宴席上,大家行酒令取樂。令官宣布酒令規定:在座之人各說出自己所怕的人,而且要合乎情理,否則須受罰;如果說的人非自己一人所怕,也要受罰。
於是,有的說怕道貌岸然的講學家,有的說怕賣弄風雅的名士,有的說怕為富不仁的闊老兒,有的說怕給官吏拍馬屁的人,有的說怕精通逢迎之道的人,有的說怕過份謙虛的人,有的說怕禮法太多的人,有的說怕謹小慎微、有了話想說又不說的人。
最後問狐仙,它說:「我最怕狐仙。」眾人轟然笑道:「要說人怕狐仙,還差不多,您亦屬狐類,有什麼可怕呢?講得沒道理,該罰一大杯。」
狐仙譏笑地說:「天下只有同類是最可怕的。南方的甌、越之人,不會與北方的奚、冒之人爭奪土地;生活在江海中的漁民,不會與車夫來爭奪陸路。這是因為他們非同類之人。凡是爭奪遺產的,必是同父之子;凡是爭寵的,必是同夫之妻;凡是爭權的,必是同朝之官;凡是爭利的,必是同一市上的買賣人。
「勢利接近就會相互防礙,相互防礙就要彼此傾軋了。獵人射野雞時,要以野雞做誘物,而不用野鴨;捕鹿時則以鹿為誘物,而不用豬羊。凡施用反間計作內應的,也必定是同類人;不是同類人,就不能投其所好,伺機而進。由此可以想見,狐仙怎能不怕狐仙呢?」
在座的一些有艱難生活經歷的人,都稱讚狐仙的話入情入理。只有一位客人不以為然,他斟了一杯酒,敬到狐仙座前說:「您的話確有道理。不過,狐仙並非您一人所怕,因此,還是要罰一大杯。」眾人一笑而散。
我認為,罰狐之酒,應該減半。因為相互防礙傾軋之事,盡人皆知;至於睡在身邊,實為心腹大患,借水乳之情,卻包藏禍心的事例,不知道的人可就多了。
自己上門的狐妻
滄州李老太太,是我的乳母,她有個兒子名叫柱兒。
柱兒曾對我說:早先他在海上放青時,一天夜裡,有個灶丁(海邊煮鹽的人,稱為灶丁)將要就寢,忽然聽到屋內窸窣有聲。當時,皎潔的月光越窗而人,屋內很亮,他四顧無人,以為是蟲子老鼠在鬧騰。
一會兒,他聽到人聲嘈雜,由遠而近,有人喊道:「竄進屋裡了。」灶丁正自驚訝,有人已到了窗外,一邊敲窗戶一邊問:「某某在屋裡嗎?」屋內有個女人哭哭啼啼應聲道:「在。」那人又問:「留下你了嗎?」女人哭著說:「留下了。」又問:「和你同床呢?還是單睡?」女人哭泣了半天,才答道:「不跟人同床人家還能留我嗎?」窗外的人頓足道:「這可毀了。」
忽然,灶丁又聽到一個女人在窗外大笑道:「我算定她出逃以後,人家不會便宜她。你說未必,現在怎麼樣?還有什麼臉帶她回去呢?」
此後,只聽到索索的腳步聲,聽不到說話聲了。
過了一會兒,窗外那女人又大笑道:「事已至此,還猶豫不決,你算是什麼東西?」然後,敲著窗子招呼灶丁說:「我們的丫環逃到了你家,既然你已留她過夜,斷無領回的道理。這不是你引誘了她,而是她自願跟你,放心吧,我家那老東西沒理由恨你,即便恨你,有我在,他也不敢把你怎樣。你們去睡吧,我走了。」
灶丁捅破窗紙向外偷看,並無人影;回頭一看,竟有一位美女躺在枕邊。他又驚又喜,問那女子從何處來。
女子說:「我本是狐女,被附近墳地的狐仙買來作妾。大老婆出於嫉妒。天天折磨我。我活不下去了,逃出來謀一條生路。之所以沒有先告訴您,就偷偷進了屋,是怕您因為恐怖而不敢留我,那樣的話,我又會被抓回去。我蜷伏在您的床角,等他們追來,冒犯假稱已經失身,希望他們因此而拋棄我。現在,我僥倖脫身,從此以後,願與您生死相隨。」
灶丁對無故得妻,有所顧慮,怕被外人發現以後招惹痲煩。狐女說:「我能隱匿身形,不被人發現,剛才,我變成幾寸長,您怎麼忘了呢?」
灶丁終於留下了狐女,並與她結為夫婦。狐女親自操持家務,合理籌劃,像其他窮人家一樣,漸漸地,灶丁富了起來。
柱兒與這位灶丁是表兄弟,所以,對他的事瞭如指掌。李老太太講此事時,說是狐女尚在。現在已過去四十多年,不知結果怎樣了。
這位狐婢於危難之際,不惜用詭話自污,可謂鋌而走險。然而,她既以自污,其夫留她已無道理,大老婆想攆她也有了說詞,這實在是冒險之計,但也是決勝之計,這位狐婢也真夠聰明的了。只是她那前夫,當初不顧後果娶她入門,事後又不將她妥善安置,逼得她走頭無路,終於破釜沉舟,還不如開始就量力而行,也省了這一番周折了。
因寫錯字窮困一生的周先生
老書生周懋官,操南方口音,不記得是何許人了。他在官場上久不得志,生活困頓,流離失所,曾往來寄食於周西擎、何華峰兩家。何華峰本來也姓周,或許與周懋官、周西擎兩位同為一族。乾隆初年,我還見過周懋官先生,他謹慎迂腐,笨拙遲鈍,活像一位古代君子。
每於考場應試,常因為文字筆畫有誤而被取消錄取資格。有時初審已經合格,複試時又為一兩個錯字而名落孫山。
其間,也有考官吹毛求疵的現象,如題目上的「曰」字,他寫得稍窄,考官就說是「日」字;「己」字末畫鋒尖稍向上,就被說成是「已」字。懋官先生心中鬱鬱不平。
一天,他寫了一篇短文,述說了自己平時從未做過壞事,卻屢遭挫折的悲慘經歷,在文昌祠前焚燒,乞求神靈明示。
幾天後,他夢見一位身著紅衣的官吏把他引到一座大殿裡,一位神端坐案邊,對他說:「你在仕途上經歷坎坷,就埋怨神明,大發牢騷,卻不清楚事情的前因後果。你前生原是部院官吏,因為你生性狡詐,好舞文弄墨,所以罰你這輩子變為書痴,讓你糊裡糊塗,不懂人情事故。又因為你喜歡給別人的文章挑毛病,儘管明知道沒錯,卻巧言詭辯,硬是雞蛋裡挑骨頭,以此要挾作者,勒索錢財,所以,罰你這輩子總是因為文字筆畫問題而遭受排斥。」
隨後,這位神又指著生死簿對他說:「你因為『日』字曾被罷斥,做這事的那位主考官前生是一位老節婦,是當時駐防福建的官員音德布的妻子。在地方推薦表彰她為節婦的咨文里,『音』字寫成了『殷』,這原是譯語諧音,本無定字。你卻抓住了這個字大作文章,反覆駁回,來往再三,使這位窮寡婦得到的建坊銀兩,還不夠來往的路費。
「因為『已』字使你被斥的那位考官,前生在知縣的位置上犯了法,本應罰奉祿三年零一個月。你向他索取賄賂,他沒給,你就把批文里的『三』改成了『五』,『一』改成了『十』,這麼一來,不僅所罰奉祿變成了五年零十個月,而且還要受別案處分。知縣極力申辯,好不容易將問題弄清楚,上方批了個『原文錯誤』,可這位知縣已蒙受了一年多的不白之冤。
「這些人前世與你有糾葛,今生和你相遇,能不治你嗎?你還有什麼冤枉可說呢?其他報應,都事出有因,這裡不能一一說明,也不能預先洩露給你。你最好還是委屈求全,不要再喋喋不休了。如果你不相信,以後還會有僧道之輩與你為難,到那時你就明白了。」說完後,把他攆了出來。
忽然間,他驚醒了,夢中之事歷歷在目,只是不明白關於僧道之輩的說法是怎麼回事。當時他正住在廟裡,為避免痲煩,就移居別處。
到了雍正乙卯年,他參加了鄉試,被內定為第十三名舉人。複試時,在僧道拜父母的判文中,他寫有「長揖君親」的句子,這是他根據唐朝傅奕所作「不忠不孝,削髮而揖君親」的語句變通來的。考官卻認為他文法不順,語言繁瑣,居然再一次使他落選。這時,他才知道神的話不假。
這件事是與周懋官同在一書館的武術教師陳謨家告訴我的,陳則是聽懋官先生親口說的。後來,周懋官的下場如何,我不得而知,大概是窮困而死了吧。
壽數未盡借體再生
翰林院待詔虞倚帆說:候補官員張某,帶著妻子和一個丫環到了京城,在海豐寺街租房暫住。
一年多以後,妻子病死了。
又過了一年多,丫環也突然死去。正準備收殮下葬,她好像又有了呼吸,不一會兒,眼睛微微動轉,竟甦醒過來。
她拉著張某的手哭泣道:「相別一年,沒想到又見面了。」張某十分驚駭。
那丫環又說:「您別以為我在說胡話,我是您的妻子,借丫環之屍還魂再生了。這丫環生前雖然貼身侍候您,但始終鬱鬱不樂,不甘心居我之下。她買通了一個尼姑,用魔法害我,使我發病而死,魂魄被妖尼收到瓶子裡,用符咒鎮住,埋到尼姑庵牆下。瓶子裡窄小昏暗,苦不堪言。碰巧尼庵牆壁倒塌,需要挖地重建,泥瓦匠鏟土時打破了瓶子,我才得以逃脫。
「前路茫茫,正不知所往,伽藍神指點我向城隍告狀。可是行魔法的都有邪惡之神做後台,我怎麼告得下來?後來,我到了東嶽廟,才把他們告倒,施魔法的被抓起來,那丫環也被打入了地獄。我壽數未盡,但屍已腐爛,所以,神明判我借丫環之體再生了。」
聽完這話,全家人悲喜交加,從那以後,仍把她當作正室夫人一樣看待。那個施魔法的妖尼,卻說張某蓄意娶丫環為妻,讓丫環故意裝死,說出這番話。還不顧陷人於重罪,氣勢洶洶地要去告官。
後來,她因為拿不出實證,又怕施魔法的事招來禍患,才緘口不言了。
虞倚帆曾向張某的僕人詢問此事,他們都說,夫人再生後,談起往事來,毫無差錯。她講話的聲音,行走的姿態,都與夫人一般無二。再有,丫環不善女紅,夫人則精於刺繡。以前,夫人有一雙鞋只做了一半,現在補做完,儼然出自一人之手。看來,此事不像是假偽。這件事發生在雍正末年。
閻王斷案服人心
蘅洲說:他的家鄉有個甲某,生性樸實憨厚,一輩子沒做過出格的事兒。
一天午睡,他夢見幾個差役手持牒文將他抓去。來到一處公堂,閻王坐在大堂上。他上前見過,閻王對他進行審訊,讓他交待因謀財而殺害乙某的經過。乙某也到了,咬定自己被甲某所殺。
其實,事情的真象是這樣的:一天,乙某外出討債回歸,天沒亮,他便乘早上涼爽踏上了歸程。
半路上,遇到幾個人。那些人見他腰間鼓鼓囊囊,知道他帶著金錢,就圍了上來,將他打死,把錢搶走,屍體被丟棄在岸邊。正巧甲某划著小船經過這裡,見到屍體,大驚失色,一看認出是乙某,還有一口氣兒。
因為是鄰居,甲某不能不管,就把乙某抱到船上,打算送他回家。乙某咽氣之前,忽然甦醒過來,睜開眼睛看見甲某,以為他與強盜是一夥的,那些人先拿著錢走了,他卻划船到江
中投屍滅跡。
所以,乙某之魂來到陰間,專告甲某。閻王查看了生死簿,對乙某說:「搶劫你的,是某某等人,不是甲某。」乙某不服,以親眼所見為理由極力爭辯。一位冥吏也堅持說生死簿不會出錯兒,與乙某爭執。
閻王說:「生死簿不會有誤,這是常理。但千百萬年沒出錯兒,哪能保證不偶然出一次錯呢?我的判斷不如對質更真實,冥吏的話不如囚徒的證詞更可信。」
基於這種原因,閻王命人拘捕了甲某。甲某當場敘述了載送乙某屍體的目的。閻王命人搬來業鏡,照出了乙某被害的全部經過。乙某這才醒悟過來。甲某初時責怪閻王誤抓了自己,現在明白了閻王的用意,也心平氣和了。
閻王命將乙某另案發落,將甲某送回陽間。
要說案件的公斷,到了地府也算到頭了,案情的詳確在冥司也可以說位於極限了。但是,閻王並未過於自信,而是不厭其煩地調查核實,使案子水落石出,令涉及案情者心服口服。閻王到底是閻王啊!
高斗報恩得嬌妻
霍養仲說:雍正初年,東光縣有位農戶,家庭財產數額相當於中等水平。
一天夜裡,來了強盜,他們不怎麼搶財物,只是把他的女兒從被窩裡拽出來,挾到後園子裡,仰面捆在一株彎曲的老樹上,可見他們的本意不在於劫掠錢財啊。
農戶的女兒大聲哭罵。顧工高斗,就睡在園子裡,聽到聲音後,持刀跑出來與強盜拼殺;強盜不敵,紛紛逃竄,農戶之女因此免受污辱。
從那以後,女孩兒又氣又恨,終日啼哭,不吃不喝,不言不語。父母極力寬慰,仍不能解脫,進一步追問,女孩兒終於說出一句話:「我裸露的軀體,可以讓高斗看到嗎?』』父母明白了她的意思,就把她嫁給高斗為妻。
這事與楚鍾建的故事十分相近。然而,高斗援救女孩兒的初衷並不在此,他是因為父親臥病之時,主人曾代為尋醫問藥;父親過世,主人又代為購買棺木,安排喪事,直至下葬,然後,又讓高斗之母到廚房幫忙,解決衣食問題。高斗拚死出力,完全是為了報答主人的恩情啊。
羅大經所作《鶴林玉器》記載了詠朱亥的詩道:「高論唐虞儒者事,負君賣友豈勝言。憑君莫笑金椎陋,卻是屠沽解報恩。」這話是說到家了。
日日相見不能相親的夫妻
李太白寫詩道:「徘徊映歌扇,似月雲中見;相見不相親,不如不相見。」這大概是李白在野遊中的抒情之作吧。世上確有這樣的人家,夫婦之間相互背離,彼此阻隔,雖日日相見,卻不能相親,不知道這是怎樣的因果關係啊。
郭石洲說:河南有位姓李的書生,娶妻不過十幾天,母親就病倒了,夫妻倆輪番守護,衣不解帶,這樣過了七、八個月。母親死後,李生謹守禮法,守喪三年,夫妻不曾同居。
後來,生活日趨貧窮,只得同妻子一起寄居到岳父家。
岳父家生活也不寬裕,僅能維持溫飽,房子不多,勉強騰出一間供他們居住。還不到一個月,岳母的弟弟要到遠處去教書,就把他的母親送到姐姐家來住。因為再沒有空房子,只好
讓李生的妻子與岳母同住一處,李生則臨時在書房裡搭張床,騰出房子給那位姨母。結果,夫妻二人只能在早晚飯時同桌而坐了。
過了兩年,李生進京求取功名,岳父也帶著全家到江西去做幕賓。
後來,李生得到訊息,說妻子已經死了。他心情沮喪,越發落拓,幾乎不想活了。
不久,他搭船南下,尋找岳父。但岳父已更換了主人,轉居他處了。李生無處棲身,暫以賣字餬口。
一天,在集市中,他遇到了一位身材魁偉的大漢,那人拿起他寫的字幅,看了看說:「您的字真好。如果有人一年出三、四十兩銀子,請您當文書,你願意嗎?」
李生喜出望外,連忙應允,並隨那人同舟而行。途中煙水迷茫,不辨東西。到了主人家,那裡的供給甚為豐盛。及至接到了所要寫的東西,他才明白主人及其屬下都是綠林豪傑。他雖心存疑慮卻無可奈何,只好暫且住下。又怕有後患,就假報了籍貫姓名。
主人性格豪爽,生活奢侈,身邊常常簇擁著美女歌妓,而且不避生客。每每宴飲取樂,一定請李生同享。
一次宴會上,李生偶見一侍女,相貌酷似自己的妻子,他疑心是鬼。那侍女也不時看他一眼,似曾相識。但彼此沒敢說一句話。
原來,李生的岳父曾乘船於江中,恰巧被這家主人劫掠,他見李生的妻子頗有姿色,就一同搶回了家。李生的岳父認為這是奇恥大辱,急忙買來一口棺材,謊稱女兒受傷而死,假意痛哭一番,然後載著空棺材回去了。李生的妻子因怕死而順從了強盜,成為後房姬妾。
然而,李生堅信妻子已死,妻子又不知丈夫已改姓,彼此都以為對方相貌酷似,並不真是自己的親人,所以都沒有相認。他們大概三、五.日能見一面,日久天長,習慣成自然,也就不再相互注意了。
這樣,過了六、七年。一天,主人把李生叫到跟前說:「我的事就要敗露,您是我請來的文人,不應一同赴難。這裡有黃金五十兩,您可以揣在懷裡,拿出去藏到一個地方。等到來剿的官員一退,趕緊找條漁船回家去吧。這裡的人大都認識並敬重您,不怕沒人送您的。」說罷,揮揮手,讓他快藏起來。
不一會兒,李生於藏匿之處聽到了亂鬨鬨的格鬥聲,緊接著,聽見有人大聲稟報說:「盜賊已乘船逃走,繳獲了不少財物和婦女。」。
當時天已黑了,李生借著火光,看到那些歌妓一個個披頭散髮,衣服破爛,兩手反綁,頸部套著繩索行走著,官兵用鞭子和棍棒驅趕她們。那位相貌酷似他妻子的侍女也在其中,她驚恐萬狀,使人可憐。
第二天,強盜所在的小島上已空無一人,李生呆呆地站在水邊。過了很久,忽然有人划著小船高呼道:「是某先生嗎?我們大王安然無恙,請放心吧。現在,我送先生回去。」
李生登上小船,行走了一天一夜,才到了彼岸。他告別了船夫,因懼怕遭人暗算,就帶著金子北上,仍投奔岳父。
到了那裡,見岳父已先行歸來。他仍舊住在岳父家,因為有帶來的金子,生活漸漸富裕起來,每當回憶起夫妻恩愛之事,常為結婚十載卻無一月共枕席而深深遺憾。如今財力稍強,他不忍心妻子葬於薄棺之中,打算換一好棺木,讓她也風光風光,順便看一看遺骨,了卻夫妻之情。
岳父對此事極力反對卻無法阻止,情急之中吐露真情。李
生連夜兼程趕到南昌府,尋找妻子,希望破鏡重圓。
但是,官府早把俘獲的歌妓,分賞下屬,現已不知流落何方了。每當回憶起在島上的六、七年間,與妻子咫尺千里,總是悵然若失。再想想妻子被俘時,屢遭鞭打的慘狀,更不知以後所受折磨還會怎樣,想到這裡,真是肝腸欲斷啊。
從此以後,李生沒再結婚。聽說後來削髮為僧了。
前輩戈芥舟說:「這件事情節曲折,內容離奇,真可以寫成一部傳奇了,可惜,缺少一個圓滿的結局,否則的話,可與《桃花扇》相媲美。它如同一首動人的樂曲,曲雖終而情未斷,又如江上青峰,綿邈含情,更似不盡的煙波,霧靄茫茫,使人增添了許多惆悵。」
狐女紫桃盜金丹
金可亭說:有位趙先生,曾做過監司。晚年閒居在家,得到了一個名叫紫桃的婢女,十分寵愛,日夜廝守,其他妻妾則靠不到近前了。
紫桃貌美多情,善於侍奉,一呼即到,百無一失。趙公一向聰明機警,他疑心紫桃不是一般人,所以常在枕邊盤問她的來歷。紫桃終於承認是狐女,並說與趙公前世有緣,此生該當侍奉他,還請他放心,決無加害之意。
趙公與她相愛日久,又聽她這樣說,也就無所顧慮了。
趙家有個花園,園中有個亭子,亭子兩側皆有居室。一天,趙公站在亭子邊呼喚紫桃。轉眼間,兩側居室各走出一個紫桃。趙公大驚。紫桃上前道歉說:「您不必害怕,這是奴家用的分身術。」
開春的一天,趙公偶然拄杖到郊外散步,遇見一位道士閒聊起來,感覺道士的話頗為有理。
二人越談越投機,於是趙公問起對方來此地的原因。道士回答說:「我專為趙先生而來。先生原是遭貶的仙人,限期一滿,即可回歸三島。如今,您體內的至寶金丹已被狐仙盜走,回歸仙界已經無望。如再不醫治,恐怕壽數也會減少。我和您是老朋友,所以來探望您。」
趙公明白,道士為紫桃之事而來,就邀他一同回家。道士傲然坐在大廳里,要來筆墨寫了一道符,然後拉長聲音吼叫,隨著叫聲,忽然間四周紛紛擾擾,出現了幾十個紫桃,她們的姿容服飾都一模一樣,而且都一樣地跪在地上,遍及庭院。道士大叫:「真紫桃出來!」眾紫桃互相看了看,齊聲答道:「這裡沒有真紫桃。」
道士又叫最先變為紫桃的人出來。一個紫桃走到廳前,跪下磕頭,道:「奴家就是。」道士喝斥她說:「你偷趙公的至寶金丹,已是大錯特錯,又招引同類,一定要徹底毀了他,這到底是為什麼?」這個紫桃說:「有兩個緣故:趙公於前世曾修煉了五百年,精關堅固,非眾人輪番攝取而不能得。再有,趙公決非碌碌之輩,如見眾位美人環繞身邊,定會有所覺察,斷然拒受益惑。因此,眾狐女始終幻化成一種形象,隱匿行跡。現在事已敗露,願意從此散去。」
道士揮揮手,放她們離去了,然後回過頭來對趙公嘆息道:「小人以獻媚的方式向君子進攻,君子不易上當。如果有一個小人抓住君子的弱點,投其所好,發動攻勢;其他小人再暗中幫忙,那麼,君子就不易察覺了。
「《易·詬卦》的初六卦形,為一陰始生,筮辭象形是繫於金梔。梔是止車的木塊,象徵著做事應當止則止。如果當止不止,就如同初履冰霜而不知返,腳下漸漸變為堅實的冰塊。這種堅實屬於假象,冰塊遲早要溶化。這說明危險在開始時即已存在了,越往前走危險性越大。如同《剝卦》六五所示之理。眼下您的遭遇,就屬於這種情形。
「然而,如果您做事無隙可乘,小人的陰謀就不能得逞;如果您沒有不良的嗜好,小人就無法接近您。千里之堤,潰於蟻穴,是因為有縫隙的緣故啊。
「先生誤人左道旁門,想使用容成御女之術,即而貪戀女色,失去初衷。由於色慾日漸其深,妖物也就乘勢聚集而來。漏洞出在您自己身上,這與狐女有何關係呢?
「這件事自始至終,皆為此理。我將妖女驅散而不加懲處,也是這個原因。我來得稍晚了些,對您的幫助不大。然而,希望您從此清心寡欲,不要再想入非非,這樣的話,您的壽數仍可超過九十。」
臨別時,道士再三告誡趙公要注意保重,然後飄然而去。後來,趙公果真活了八十多歲。
老狐仙論妖魔鬼怪
哈密的屯田軍中,常派一些人到西北深山中去放馬。有時候,屯軍小頭目去那裡考查放牧情況,途中總要到一位村民家借宿。這家主人是位老者,每當頭目們來時,他都要擺上瓜果招待一番,態度恭敬而謹慎。
時間一久,關係漸漸融洽,不過,眾頭目也越來越感到奇怪,因為這戶人家前不著村,後不著店,周圍沒有一家鄰居,而且主人一不種糧,二不種萊,在這空曠寂靜的山林里,真不知他們怎樣過活。
一次,閒談之中,眾人乘機盤問此事,老者無言以對,只好講出真情,說自己是蛻變成人形的狐仙。
眾人又問:「聽說狐仙喜歡群居,又好與人接近,可你們一家為什麼孤零零地住在這僻靜之處呢?」
老者說:「修道者必須棲息在世外幽靜之處,才能使精神堅定。如經常往來於城市,嗜好欲望就會不斷滋生,這樣就難以鍊形服氣,為達到修煉的目的,也就難免用用迷惑人的手段,攝取人體精華。倘若傷人過多,就會違犯天條,受到懲罰。至於往來於墟墓之間的狐輩,種類繁雜,它們行動起來,往往顯露蹤跡,結果,招致獵人捕殺,這就更不是遠離禍患的方法。所以,我不會採用這樣的生活方式。」
眾頭目喜歡這位狐仙的樸實與坦誠,也消除了猜懼,還與他相約結為兄弟。狐仙老者也十分欣喜。借大家到外面小便的機會,老者帶他們圍院牆環視了一周,然後笑著說:「凡是變幻外形的狐,它的住宅全是幻化的;而蛻掉狐形成為人形的狐,它的住宅都是真的。老夫自蛻成人形以來,已久歸人道,這裡的房屋都是我採伐茅草樹木親手建造的,諸位不要疑心是海市蜃樓啊。」
過了一段時間,眾頭目又來到這裡,屯軍的一些軍士告訴他們說,在月明之夜,常常不見人形,卻看到石壁上現出兩個人影,都有一丈多高,大家懷疑是鬼,希望把牧場遷到別處。
眾頭目就此事詢問那位老者,老者說:「這就是所謂木石之怪、魑魅魍魎了。它們由山川精氣翕合而生,開始如泡沫、漸漸成為煙霧狀,久而久之,凝聚成形,但仍空虛而無實質,所以,只能在月光下看到它們的影子;再過百餘年,它們就會氣足而質成了。兩種東西我都見過,它們並不害人,不用躲避。」
後來,屯軍頭目將狐仙老者的事洩露出去,他只好遷居到
別處去了。只是那兩個怪影還時時出現。此事是哈密守備徐某告訴我的。徐某說,他早就想同眾頭目去看看怪影,只是往來需要好幾天,一直抽不出時間來。
狐仙醉酒
已故曾祖母王太夫人八十歲時,家中大擺宴席,賓客滿堂。奴僕李榮負責管理茶酒,借職務之便,他偷了半壇滄州酒,藏到自己房內。
晚上,李榮回到房中休息,忽聽酒罈里有鼾聲,他十分驚訝,就去晃動酒罈。酒罈里傳出了說話聲,道:「我醉了,想睡覺,你不要吵我。」
李榮知道是狐魅在搗鬼,異常氣憤,更加用力搖晃。鼾聲不僅未止,反而越來越大。李榮把手伸進罈子里,往外一拉,只見一個人頭探了出來,漸漸變大,開始如斗,最後變成竹筐一樣大小。李榮劈面一掌,打得那個人頭連同罈子一塊旋轉起來,「砰」地一聲,罈子被打碎了,裡面的酒一滴也沒剩下。
李榮見此情景,跺腳大罵。忽聽房樑上有人說:「長孫(李榮的小名),你太無禮了!許你偷,就不許我偷哇?你既然捨不得那半壇酒,我也喝不了那麼多。現在還給你。」話音一落,就有一隻手按住了李榮的脖子,隨後,有人大聲嘔吐。結果,李榮從頭到腳,被吐出來的酒噴了個清濕。
這個故事,與我記錄過的西域狐仙的故事相似,只是更加惡作劇。然而,貪心不足的小人,遇事就要投機取巧,稍稍懲治他們一下,也不算過份。
游士攝屍遭雷劈
蔣心餘說:有位客人,與朋友約好同去游湖。
這天,他前去赴約,來到湖邊畫船之上,只見高朋滿座,勝友如雲,簫鼓齊鳴,樂聲陣陣。有一位穿紅裙的女子上來勸酒,這位客人仔細一看,大吃一驚,沒想到竟是自己的妻子。
他暗想:此地離家鄉兩千里,不知她怎樣流落到這裡。因為怕客群人之辱,他一句話也不敢說。
妻子好像並不認識他,既不害怕,也不慚愧。她一會兒調弦度曲,一會兒舉杯碰盞,表情十分從容。不過,這位歌妓與他妻子說話的聲音不同,而且他妻子笑的時候,喜歡用手掩口,這位歌妓不是這樣。但是,歌妓右婉上,長著一顆高梁粒大的紅痣,與他妻子的卻是一模一樣。
這位客人大惑不解,勉強應付到酒宴終了,回到寓所,準備整治行裝,回老家去看個究竟。
還未動身,他忽然收到了家信,才知道妻子已於半年前死了。他疑心船上那位歌妓是鬼,也就不願再深究。朋友們發現他神態反常,私下再三盤問,好不容易問出緣由,大家都認為,那歌妓不過是與他妻子相貌相同罷了。
後來,有一位游士來往於吳越之間,他不去拜謁名門顯貴以謀求功名,不與一般人交流往來,也不做買賣,只是帶著幾個姬妾閉門而居;偶或挑出一兩個人,委託媒婆,找人家賣掉。人們以為他是專賣婦女的人販子。因為他並不惹事,所以他的行為也就沒人過問了。
一天,游士匆匆僱船,要去天目山。臨行時,求一位高僧替他作道場。高僧滿口佛門用語,含義模糊,語言支離,沒人聽得懂;話里有「本是佛傳,當求佛佑,仰藉慈雲之庇,庶寬雷部之刑」的語句,游士疑心別有緣故,希望高僧指點,高僧並不答話,將所捐布施還給了他,請他儘快離開。游士行至途中,果然被雷劈死。
後來,游士的隨從透露了一些內情。他說:「這位游士曾隨一個紅衣和尚學得異術,用念咒的方法攝取剛剛死去的女子的屍體,再攝取妖狐淫鬼,附到那些屍體上再生,讓她們來服侍自己。等到弄出新的,就把舊的轉賣他人,所獲之利無法計算。
後來,他夢見神明譴責他惡貫滿盈,該受上天懲處,所以想通過懺悔以請求赦免,最終不能免於一死。」
人們懷疑,那位客人妻子的屍體,就是被游士攝取後附體再生的。理藩院尚書留公也說過,紅教喇嘛有攝召婦女之術,所以黃教喇嘛將他們斥為妖魔。
盜賊盜墓有前因
外祖父安公,是我前母安太夫人的父親。他死的時候,家境還很興盛,幾個舅舅主張用金銀珠寶作為老人家的殉葬品。有人以美玉被盜的事例進行勸阻,他們不聽。
安公下葬後,他們在墓牆外蓋了幾間房,雇了幾位壯漢巡邏守護,梆子和鈴聲徹夜不停。有人說:「這等於是樹起旗子招引盜賊。」他們還是不聽。
後來,墳墓果然被盜了。
盜賊是乘守墓人白天悶頭大睡的機會,穿著青色的蓑衣,跳過墳牆藏到草叢裡的,所以未被發覺。
到了夜間,他們先用鐵椎挖開墳土,再鑿擊棺木。打更人在二更天敲兩下梆子,他們就鑿兩下,三更天敲三下梆子,他們就鑿三下,巧妙地用梆子聲,掩蓋了鑿棺木的聲音。
棺材破開以後,他們將裡面的珠寶收拾停當,潛伏到天亮,梆子聲、鈴聲都停歇了,他們越牆而出,神不知鬼不覺。安公嘴裡含著的一顆龍眼核兒大小的珠子,也被他們割裂面頰取走了。
安家得知此事後,立即報了官,官府派人大肆搜捕,連點線索也沒找到。
後來,幾個舅舅同時夢見了外祖父,外祖父對他們說:「我前世曾欠下那三個人的債,現在他們取走了,就算我償還了債務,你們不必再抓他們,即便抓也抓不到。只是當初我並未屠割他們,現在他們卻殘酷地虐待我,割斷我的面頰,憑這一點,他們應該受到報應,我要直接去找閻王爺了。」
過了一個多月,抓住了一個盜賊,果然是那個割安公面頰、偷去珠子的人。那顆珠子被屍氣腐蝕,已青銹斑斑,不值一錢了。官府已經得知另外兩個盜賊的姓名,懸賞千金捉拿,但始終沒有抓到,可見安公託夢之言是不錯的了。
逃妾的故事
表叔王月阡說:鄰村有個甲某,買了一個妾,兩個月後,這妾逃走了。這妾的父親告到縣衙,說甲某的大老婆出於嫉妒,殺了他的女兒,然後焚屍滅跡。
事有湊巧,當年縣官在京城候補時,買的妾也逃走了,曾為此打過官司。現在遇上了同類的案子,觸發了舊憤,就拚命整治逃妾之父,說他是誣告,實際上已將女兒轉賣他人。
逃妾之父雖然狀子沒告下來,但是堅決不承認轉賣了女兒。因為沒有抓到轉賣的證據,縣官難於追究,也只好暫時罷手。
甲某的妻弟住在鄰縣。一次,甲某之妻回娘家暫住,聽說弟弟新近納了妾,想見一見。那妾關上門,不肯出來,甲某妻弟硬把她拽到姐姐面前。那妾一見甲某之妻,趴到地上連連磕頭,口稱「死罪」,原來,正是甲某家的逃妾。
甲某的妻弟因那女人原是姐夫的妾,不肯再接納。甲某因她已侍奉過妻弟,也不願再要,就抽了她一百鞭,配給了家中的老奴,叫她當個燒火做飯的傭人,一直到死。
若說富貴人家打官司,往往會牽連到內眷的隱私,不可能短時間內將官司了結,誰知又碰上了這樣一位毛毛躁躁的縣官,自然更不能斷明案情。女子被轉賣之後,大多深匿閨房,見到她們談何容易,按說這種事情很難弄清楚,可沒想到正遇上了甲某的妻弟,真是太巧了,但有誰知道,這是上天安排的巧妙啊!
願做粗人不羨仙
我的門人觀察御史葛正華,是吉州人。他說:他的家鄉有幾個商人,曾趕著騾子,馱著貨物走進山里,見到砍柴的小路上,站著一位道士,身穿青色道袍,頭戴棕笠,用拂塵指著其中一人問道:「你叫什麼名字?」那人如實回答了。又問原籍屬哪一縣,完後說:「找的正是你。你原是被貶的仙人,如今,限期已到,應回歸仙界。我是你的修仙本師,所以奉命來領你,你最好跟我走。」
這個人暗自思忖,自己平生大字不識,愚笨粗魯,不可能是仙人轉世;況且父母年事已高,決無丟下他們不管而獨自求仙之理,所以堅決推辭了。
道士嘆息不已,又招呼眾人說:「既然他甘願墮於凡塵,不再回歸仙位,該有一個人補他的缺,今天能同各位相遇,自是有緣,誰願意跟我走呢?這機會千載難逢,不要錯過啊。」
眾人個個疑慮、驚駭,沒有應聲的。道士見此情景,憤然離去。
眾人走到一家旅館住下,把這件事告訴了其他人。有人說,仙人下凡相接,不去太可惜了。有人說,那道士說不定是妖物,還是不去為好。
第二天,有好事者沿著那條砍柴的小路去尋找,他登上一座山頂,只見草叢間屍骨狼藉,明明是有人新近被虎吃掉了。這位好事者驚恐萬狀,急忙返回。莫非那個道士就是虎倀嗎?
所以,無緣無故得到非常之福,貪心者高興,明哲保身的人畏懼。無緣無故地行非分之舉,僥倖成功,屬於偶然,最終失敗,實在是常事。說最先被道士召喚的那人粗魯愚鈍,其實,這正是他的聰明之處啊。
奴僕托生成螃蟹
宋人作詠蟹詩道:「水清詎免雙螯黑,秋老難逃一背紅。」是藉以諷刺朱蟹過份貪婪的。
然而,其他活物進了廚房,只不過痛痛快快地一死了之。只有螃蟹最倒霉,它被活著扔進鍋里,慢慢地蒸煮,從水開到螃蟹熟,最快也需幾刻鐘,受那種洋罪,真不如死了好。若非前世罪孽深重,怎麼會托生成這種東西。
相傳趙宏燮先生任直隸巡撫時,有一天夜裡,他夢見家中已經死去的幾十個男女僕人,環跪在階前,一邊磕頭一邊請求饒命,都說:「奴輩們生前曾受您豢養之恩,卻不思報答,反而相互結成朋黨來蒙蔽您。
「久而久之,我們之間的關係如枝蔓纏繞,根深蒂固,成為牢不可破的整體。某件事情稍有敗露,也會眾口一辭,或者拒不承認,或是花言巧語進行辯解,使您雖然心知有詭,卻無可奈何。
「再以後,我們更是登鼻子上臉,進一步暗中掣肘,使那些不合眾人之意的事,您一樣也辦不成。我們犯了這樣的罪孽,被判定托生成水族動物,將世世代代受湯鍋蒸煮之苦。明天供您食用的螃蟹,就是我們的化身,我們知罪了,請您寬恕我們吧。」
趙公一向仁慈,天亮之後,把夢境告訴了廚師,囑咐他把那些螃蟹投入河裡放生,又命令奴僕為那些已死的僕人做功德之事,超度他們的亡靈。
當時,正值寒霜季節,螃蟹肉質肥美,供給官家的,又都是精心挑選的上等貨色。奴僕們偷偷嘲笑他說:「這個老頭兒真狡滑,編出這樣瞎話來嚇唬人!我們那兒能受他的騙呢。」
於是就學著別人的方法,將螃蟹做熟吃掉了,然後秉報趙公,說是螃蟹已被放生;他們還貪污了做功德的銀子,秉報說佛事已經做完。趙公竟信以為真了。此類人偷奸耍滑,並不少見;如果這些在世的僮僕婢媼,還要沿襲這種惡習,不等於自己坑自己嗎?「請君入甕」這句老話,指的就是這種事啊!
走進別人夢裡的人
據說,魂與魄相交而成夢,但僅憑這句話,人們還不能知其所以然。
我的哥哥晴湖,曾作詠高唐神女事詩一首,詩里寫道:「他人夢見我,我固不得知;我夢見他人,人又何知之?孱王自幻想,神女寧幽期?如何巫山上,雲雨今猶疑。」這首詩足以為遭受誹謗的巫山神女昭雪冤枉了。
但是,世上確有見過別人夢境的人。我的奴僕李星,曾於月明之夜到村外乘涼,遠遠看見鄰家一個少女,在棗林里忽隱忽現,他以為她是在看守園林,防範盜賊,又怕她的公婆、丈夫也在附近,所以不能與她打招呼。
過了一會兒,他見那少女沿著田埂向西直走了半里路,鑽進了高梁地,疑心她與人去私會,更不敢靠前了,只是遠遠地觀望。
過了一會兒,只見少女穿過了高梁地,繼續前行,一條小河擋住了去路,她呆立了很長時間,又沿河岸向北走了百餘步,又遇上了泥濘,於是折向東北,走進了豆田。
她來回兜著圈子,腳下坷坷絆絆。李星以為她迷了路,遠遠叫道:「大嫂,深更半夜,你去哪裡呀?往北更沒路了,留神掉到泥潭裡。」少女回頭應聲道:「我出不去了,大兄弟,快領我回去吧。」
李星急忙跑上前去,到了那裡,少女卻沒影了。他明白是碰上了鬼,驚懼萬分,發了瘋似地向家中跑去。到了離家門口不遠的地方,他忽然看到,那個少女正與她母親坐在自家門外的牆根下閒聊,只聽她說:「剛才紡線時,我特別困,不知不覺睡著了,夢見跑進野地里,迷迷糊糊走不出來了,忽然聽見鄰家大哥喊我,才猛地醒過來。」
她敘述的與李星所見完全一致。人在極度疲勞時,往往神不守舍,真陽飛越,這就是所說的離魂。魂魄與形體分離,就成了鬼類,這與人們所想像的自滅自生的幻象不同,所以,人偶或可以看到在夢境中變成鬼的那個做夢人。《河東記》中獨孤生的夢遊,就屬此類。
狼變人形反喪命
烏魯木齊駐軍里有個名叫王福的軍校說:早年他在西寧時,曾與同隊幾位軍士進行打獵。遠遠看見有一個藏族女人在山腰的小路上行走,有四隻狼尾隨其後。他們以為狼馬上要撲咬她,就一齊呼喊起來。那藏族女人好像根本沒聽見。
有一位軍士急忙拉弓引箭,向狼射去,沒想到那藏族女人被飛箭誤中,摔到了山下。眾人大驚失色,悔恨異常;急忙趕上前,仔細一看,竟也是一隻狼。
再抬頭時,其他四隻狼早逃得無影無蹤了。這是妖獸幻化人形,引誘人上當,想要把人吃掉,結果自己賠了性命。這豈不是因為它惡貫滿盈,才落得如此下場的嗎?
優柔寡斷的神
天下之事,情理為上,但依情理行事,也有行不通的時候。
我們村有一個當婆婆的,總是虐待她家的童養媳,手段可謂慘無人道。童養媳受不了,偷偷跑回了娘家。娘家媽可憐女兒,就把她藏了起來。婆家來人找,娘家人謊稱沒見過,於是婆家告了官,兩家打起了官司。
有個姓朱的老頭兒與童養媳的娘家是鄰居,那個當婆婆的認定他知道真情,想請他出庭作證。朱老頭私下琢磨:把童養媳回娘家的事說出來,等於置人於死地;如果謊稱她沒回來,又等於助人離婚。他猶豫不決,就去向神明求籤。他舉著簽筒搖了半天,一根也沒甩出來。用力再搖,所有的簽全甩了出來。看來,神明對此事也難於決斷。
辛彤甫先生聽到此事後說:「這神也太昏憒了!一個十歲的幼女,終日酷刑折磨,與婆家的恩情早就斷了。即便放她逃走,又有什麼錯呢?還用得著這樣舉棋不定?」
化雞還債
沈婆子說:她的家鄉有個趙三,和他母親一同在郭家當傭人。他母親死後一年多的一天晚上,他躺在床上,迷迷糊糊,似睡非睡,忽聽母親對他說:「明天要下大雪,牆根下,會凍死一隻老母雞,主人必然把它賞給你。你千萬別吃它,那是我的化身。我生前,曾偷過主人三百錢,陰間判罰我托生成雞到郭家還債。現在,我下的蛋已經可以抵消錢數了,我可以去了。」
第二天,一切情況正如他母親託夢時所說的。趙三拿著主人賞的死雞,哭泣著埋掉了。主人見狀,十分奇怪,反覆追問,趙三終於吐露真情。
這事兒,就是近幾年裡發生的。其實,世上那些供人驅使的牛馬和由人宰殺食用的豬羊,都有前世之因,只不過人們不知道罷了。那些狡詐刁滑的竊賊強盜,必有可恥的下場,只是他們沒有多想罷了。
假藥治真病
我十一、二歲時,聽從叔燦若公說:老家有個姓齊的人,因犯了罪,被罰往黑龍江戍守邊關,已經死在那裡幾年了。他的兒子長大後,想把父親的遺骨遷回老家,可家境貧寒,不能如願,為此,他終日憂愁不已。
一天,他偶然得到了幾升豆子,於是眉頭一皺,計上心來。他把豆子研成細末,用水摶成丸,外面掛了一層赭石色,看上去像是藥丸。
然後,他帶著假藥丸,謊稱賣藥的奔赴黑龍江,一路上,就靠騙幾文錢餬口。可也怪了,沿途凡吃了他的藥的,即便是重病也會立即痊癒。
於是人們爭相轉告,使他的藥賣出了好價,終於,他靠著賣藥的錢到達了戍地,找到了父親的遺骨,用一個匣子裝好,然後背著匣子踏上歸程。
歸途中,他在叢林裡碰上了三個強盜,慌忙之中,丟棄了錢財,只背著骨匣奔跑。強盜以為匣子裡裝有寶物,就追上去抓住了他。等打開匣子見到骨骸,感到十分奇怪,就問他是怎麼回事。
他哭著把事情經過說了一遍。強盜聽後,深受感動,不僅退回他的財物,還贈了他一些銀錢。他急忙拜謝。
忽然,一個強盜頓足大哭道:「這人如此孱弱,尚能歷盡艱辛,到千里之外尋找父親的遺骨。我這個堂堂男子漢,自命英雄豪傑,反而做不到哇!諸位保重,我也要到甘肅去收父親的遺骨了。」說完,他揮了揮手,奔西方而去。
他的同夥呼喊他,請他回家與妻子告別,他連頭也沒回,這是被齊某之子的行為深深感動的結果呵。可惜,人心不古,世風日下,齊某之子的義行未能流傳開來。
我曾作《灤陽消夏錄》諸書,也忘掉收錄了。癸丑年三月三日,我住在海淀直廬,偶然想起了這件事,便記錄下來,以補充地方志記載中的遺漏。倘若這些好人的美德雖未昭明,但幽靈卻沒有泯滅,他們也會默默理解我的心意的。
猁山戲弄老頭
李蟠木說:他的家鄉有個管菜園的老頭兒,六十多歲了,和幾個僱工住在一間屋裡。
一天夜裡,僱工們聽見老頭兒啞著嗓子發出了顫抖的說話聲,一會兒,又悄聲說起了夫妻間的親熱話,眾人叫他,可叫不醒。
又一天夜裡,燈還亮著,眾人發現老頭兒的被窩兒不住地掀動,好像是與人交接,問他怎麼回事,他也不答話。
那以後,他經常大白天跑到僻靜之處,或者無緣無故關閉屋門。有人出於好奇,偷偷看他,往往遭到石塊瓦片的襲擊。人們這才知道,他是被妖魅迷住了。
時間一久,他瞞不住了,這才說出了實情。原來不久前,有一個青年來到他的菜園裡,老頭兒好像在哪兒見過他,只是想不起來了,於是邀他暫坐,問他從哪裡來。青年說:「有一件事求您,請不要拒絕。四世前,您與我是密友,後來您忽然依仗官吏豪紳的勢力奪了我的田產。我去告官,反遭鞭笞。為此,我抑鬱而死,死後又去找閻王告狀。主事的冥官見咱們原為至交,只是後來友誼破裂,認為應該解開疙瘩,使雙方皆大歡喜。於是,判您給我當媳婦二十年。沒想到,我因前世罪孽深重,墮身為狐了。咱們還有四年姻緣未了。等我修煉成人形時,您已經再人輪迴,轉生今世了。咱們以前的姻緣雖然暖昧,但也是舊債難消,由於命運的牽連,你我才能在此相遇。既然前世之緣將我們湊合在一起,我不能再等您墮為女身,求您就此償還我的債,以了結因果。」
老頭兒正自驚懼不已,青年忽然向他吹了一口氣,於是他變得迷迷糊糊,不知不覺中被青年玷污了。從那以後,青年每日必來一兩遭。每次走後,老頭兒都悔恨異常,可青年來的時候,他又不由自主地順從人家,竟忘了自己已經是老頭子了,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
一天夜裡,僱工們先聽到老頭兒發出了狎昵之聲,繼而是呻吟聲,隨後乞求說慢一點兒,再後懇求說,饒了我吧;一直鬧到雞叫,老頭兒「嗷」地大叫起來。忽然,房樑上有人大笑道:「這一來,足以抵銷我挨的那三十鞭子了。」從那以後,青年再也沒來過。
後來,人們在修繕房屋時,發現房樑上畫滿了白粉圈兒,十個圈排成一行,數一數,總計一千四百四十個,正合四年的天數。由此可見,這是幻化成青年的狐仙記錄淫行的記號。記算起來,狐仙來往的日子尚不足四年,看來,他是把交接一次折合一天了。有人說:「那是狐仙為了迷惑老頭兒,故意編造故事來騙人。」
然而,狐仙媚人,是貪圖其姿色,攝取其精華。那個老頭兒雞皮鶴髮的,有什麼姿色可貪?有什麼精華可取?道理很明顯,他們並不是相親相媚。
況且,那老頭兒已到風燭殘年,還在追求男女交好之事,對別人的引誘玷污逆來順受,也似乎不近情理。
我想,這可能是因為老頭兒身存異性,又因為前世之緣未斷,所以二者自然而然地湊合到一起,如同磁石吸引磁針,這樣講,道理就很清楚了。由此可見,狐仙所說,並非虛構。然而,由於怨恨糾纏,使事情頭緒紛雜,以至三世之後仍未了結。看來,為人處世應特別謹慎,不要再製造那種倒霉的夙因了。
鬼魅騙婚
侍鷺川說:有位商人在淮河岸邊做買賣,偶然走進一條七曲八折的小巷,見到一位姿色艷麗的女子,宛若天仙。
商人頓生邪念,連忙到附近的街坊家打探女子的情況。街坊告訴他說:「這女子剛到這裡不滿一個月,同住的只有老母和幾個丫環,至於她是何許人,就不清楚了。」
商人找到一個媒婆,送上禮物,請她去摸一摸女子的底細。
媒婆來到女子家中,那位老太太說:「我家姓金,杭州人氏。不久前,我隨同一子一女外出投奔女婿,不幸兒子得了急病,死在船上;同來的兩個僕人,又乘機偷去盤纏逃走了。剩下我們兩個寡女人,又怕遭人強暴,不得已在此地租了房子,暫且住下,等著親戚來接我們。可時至今日,還不知人家肯來不肯來呢。」說完,就抽泣起來。
媒婆勸解安慰了一番,最後說:「你們既沒有去處,本地又沒有親朋好友,以後可怎麼辦呢?我想,您有這麼個水蔥兒似的女兒,不如在本地找個好女婿,您的晚年也就算有了依託。」老太太說:「真能這樣,就太好了。到那時,我不想多要聘禮,但小女嬌養慣了,婚姻之事,也不應草草從事。有肯出一千兩銀子為她置辦衣飾奩具的,我就把女兒嫁給他。所有的東西都是他們的,我只不過大概地看一看,決不要一絲一毫。」
媒婆將這些話告訴了商人,商人私下核計,覺得條件不高,容易辦到。不出十天,他備齊了貴重華美的金銀首飾、衣物被褥,一應家具器物,也都精巧別致。
迎親的頭一天,商人請來老岳母。老太太對置辦的東西心滿意足。第二天,商人請來轎夫和吹鼓手,抬著轎子吹吹打打來迎接新娘,可新娘家卻大門緊閉。等了數刻,連個人影兒也不見出來。隔著門大聲呼叫,也沒人應聲。問問鄰居,都說沒見她們搬走。不得已商人跳牆進了院子,裡面靜悄悄空無一人。再到屋裡看,只見一張破床上推著幾具髑髏,商人這才明白,這家人家都是鬼魅幻化的。
他回家中看看,所有的物品,一樣不少,留著也沒用了,只好賣掉,結果只能賣得半價。商人懊喪不已,數月閉門不出,可是想來想去,也不知鬼魅玩這種花活倒底為了什麼。有人說:「鬼魅本無意迷惑商人,只是因為商人居心不良,沾花惹草,鬼魅才設下圈套戲弄他。」這話有理。
又有人說:「商人既有錢又吝嗇,打起小算盤來可以說分毫不差,這就犯了鬼神之忌,所以,鬼魅才用美色來顛倒他。」這話在道理上也講得通。
儒狐論聖賢
相傳,魏環極先生曾住在一座山中寺廟裡讀書,書房裡的書桌床榻、紙硯筆墨等一應器物,未經打掃,卻總是整齊潔淨。
開始,他並未留意,時間一長,就覺得有些奇怪了。一天晚上,他外出回來,正要開門,忽聽房中窸窣有聲;隔著門縫偷偷向里看,只見有一個人正在整理書桌。他突然闖進屋裡,隨手掩上了門,那人轉眼間越過後窗逃走了。
魏先生命他站住,並讓他靠近一些。那人真的停下來,拱手立在窗外,神態謙恭而拘謹。
魏先生問:「你是什麼怪物?」那人弓身施禮道:「我是狐輩中學習儒術的。因為先生為人正直,光明磊落,我不敢與您接近,但又十分敬重您,所以私下決定做您的僕從,為您打掃房間。請您不要見怪。」魏先生隔著窗子與他交談起來,覺得他的話很有哲理。
從這以後,狐仙雖不敢再進書房,但遇到魏先生也不甚迴避,魏先生不時地與他談上一談。
有一天,魏先生偶然問道:「你看,我能作聖賢嗎?」狐仙答道:「先生講求的是道學,與聖賢的主張不是一回事。聖賢依據中庸之道,以實心勵實行,以實學求實用。道學則力求精妙,先講理與氣,後講常道與自然規律,重性命,薄功利,這些與聖賢之道的原則已有區別。道學者往往各立門戶,這樣就會導致相互爭鬥;既然要相互爭鬥,就不能不運用刁詐的手段詆毀對方以求取勝。在這樣的用意和見解的驅動下,製造出的種種不良結果,與孔孟之道相比,可謂謬之千里了。先生的剛大之氣,正直之情,實在可以接受鬼神的崇敬而不必愧疚,我尊敬您的地方,正在於此。您本性率直,這是作為聖賢的基本條件。但您所研究、推行的東西,與聖賢之道不是一回事,這就不是在下所知道的了。」魏先生聽罷,沉默了半晌,然後送走了狐仙。
後來,魏先生對門人說:「因為受明代朋黨之爭的影響,狐仙才有了這樣過激的言論,這並非他的由衷之言。然而,他能夠指摘真偽,對當世的講學者可以起到警醒的作用。」
石獸被衝到上游
滄州南有一座寺廟,它臨近河岸。由於河水長年衝擊浸泡河岸,廟門倒塌,門外的一對石獸,一同沉到水裡。
過了十幾年,廟裡的和尚募集金錢,準備重修廟宇,就到河裡尋找兩個石獸,結果沒有找到。他們以為石獸已經順流而下了,於是又划著幾條小船,拉著鐵鈀順流向下游尋找,一直走出了十幾里,仍是渺無遺蹟。
當時,正有一位道學家在廟中設帳講學,聽後笑道:「你們這些人,不懂得事物運動的規律,石獸可不是木片,怎麼能被河水沖走呢?石性堅實沉重,沙性鬆軟輕浮,石獸落在河底的泥沙上,隨著河水流動、泥沙被沖走,會越陷越深。現在你們跑到下游尋找,莫非是神經出了毛病?」眾人深服其論。
有個老兵聽了道學家的話,也笑道:「石獸落於河中,應
該到上游,尋找。不錯,石性堅實沉重,沙性鬆軟輕浮,但河水沖不動石獸,而且河水衝擊石獸的反作用力,還會將石獸下面的泥沙沖走,形成沙坑,致使石獸向上遊方向翻轉。這樣一而再,再而三,最後,它們就跑到上游去了。到下游去找,固然可笑,但是,認為石獸就在原地深人,不更可笑了嗎?」眾人按照老兵的說法尋找打撈,果然在上游找到了石獸。
可見,天下之事,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的東西太多了,怎麼可以僅憑主觀臆斷去下結論呢?
讓你也吃一驚
交河的及友聲說:有個農家之子,頗為輕佻。有一次,他在路上遇到了鄰村的一位女子,就站下來傻呆呆地盯著人家,嘻皮笑臉地打算上前挑逗。正巧,有幾位到田間送飯的人約那女子一同回家,他也只好作罷。
過了幾天,他又在途中與那女子相遇。那女子騎在一頭小母牛背上,一邊走,一邊回頭看他,目光中流露出絲絲情意。農家子驚喜萬分,急忙尾隨而行。
當時,正值霖雨之後,地面泥水橫流,道路沮洳難行,可小母牛卻行走如飛。農家子緊緊跟隨,一路坷坷絆絆,頻頻跌跤,渾身上下沾滿了泥水。好不容易到了那女子的家門外,他累得幾乎快要斷氣兒了。
等到女子從牛背上下來,農家子忽然覺得她模樣有些不對勁兒;仔細一看,原來是個老頭子。他驚疑不定,恍恍惚惚仿佛是在夢中。那老頭子見他在一旁呆立,奇怪地問:「你是什麼人,到此有何貴幹?」他無言以對,只好詭稱迷了路,然後,慌忙轉身,踉踉蹌蹌逃回了家。
第二天,他家門前的一棵老柳樹,被削去了三尺多長的一塊樹皮,露出的白色樹幹上,寫著幾個大字道:「私窺貞婦,罰行泥濘十里。」他這才知道,自己是被鬼魅戲弄了。
鄰居們對此事感到奇怪,一再追問,他見瞞不住,只好照實講了事情的經過,結果,挨了老爹幾次狠打。他悔恨不已,從此竟改邪歸正。
鬼魅此行雖屬惡作劇,卻也不失為明智之舉。友聲又說:有個人看見一隻狐狸睡在樹下,就拋瓦片打它,沒有打中。瓦片掉在地上,「嘩啦」一聲摔碎了,狐狸被這聲音驚醒,一溜煙逃走了。
這人若無其事地向家中走去,一進院門,忽然發現自己的媳婦吊在樹上。他驚恐萬分,大聲呼救。他媳婦由屋內狂奔而出,而樹上吊著的那位卻不見了。只聽屋檐上有人大笑道:「讓你也吃一驚。」這個故事,足以使輕佻之徒引以為戒了。
徒不教師之過
我的同年陳半江說:有位道士善用符篆驅鬼降魔,屢次施用,都十分靈驗。他時常為人驅妖,所到之處,只食用粗茶淡飯而已,從不索要財物。
久之,他的法術漸漸不靈了,每用十次,倒有四、五次失誤。
後來,他受到了群魔的圍困、污辱,陷於窘境,終於狼狽逃走了。他把事情告訴了師父,請師父幫忙。那位師父蒞臨道土受挫之地,登上祭壇,召來天將,最終制服群魔。
師父經過了解,終於明白道士法術失靈的原因。原來,道士為人驅魔,雖分文不取,可他的徒弟卻常常藉此機會,索取民財,並聲稱這是施行法術應得的報酬;他們還盜出符篆,召來狐女,親狎鬼混。狐女又乘機玷污了法器,因此,惹得天神惱怒,屢召不降,使仇恨道土的鬼魅越鬧越凶了。
師父拍著大腿嘆道:「這不是鬼魅使你失敗,是你的徒弟讓你栽了跟頭;但是,責任也不全在你徒弟身上,因為你沒有管教好他們。說來說去,是你自己毀了自己。幸虧你平時持戒清苦,才幸免於難,這與鬼魅又有何乾呢?」說完後,這位師父拂袖而去。
「天君泰然,百體從令」,對儒者來說,這已是老生常談了。然而奸猾狡詐的徒弟,豈能因師父廉潔,就放棄貪婪的欲望、停止敲詐勒索的惡行哪!半江的這番話,是他在直隸做官期間,有一次與某縣令同在我家做客時說的,話中對那縣令含有嘲諷之意。但是,那位縣令並未醒悟。所以,儘管他為官清廉,卻始終背著壞名聲。真是太可惜了。
搬弄是非咬舌而死
我的家鄉有一位青年,有一次,他忽然無緣無故去挖掘已故妻子的墳墓,眼看就要挖到棺材了。當時,許多農人正在田間耕作,見他邊挖邊罵,疑心他發了瘋病,紛紛上前阻攔。問他為什麼這樣,他堅決不說;眾人拉著他的手,使他沒法再挖下去,他甩開了眾人,扛著鐵鍬氣哼哼地走了。誰也想不通他這是為了什麼。
過了一天,有個牧牛人忽然來到這座墓前,也像是得了瘋病,一邊抽自己的嘴巴一邊說:「你搬弄是非,幹了那麼多離間別人骨肉之情的惡事。如今到了陰間,你是不是還在中傷他人呢?我已經請示過神靈,你不會得到寬恕的。」他胡言亂語,沒結沒完,最後咬斷了自己的舌頭,死了。
原來,那位青年倚仗身體強悍,一向自命英雄,目中無人。牧牛人很看不上他,就給他造謠說:「有的人說他門風不正,我一直不信。昨天夜裡,我偶然出門,從他妻子墓前經過,忽然聽見附近樹林裡發出『嗚嗚』的聲音,我沒敢過去,只是藏在草叢裡偷看。借著月光,我見到七、八個黑影走到那座墓前,與他妻子混坐在一起,相互調笑,艷語疊出,我聽得一清二楚。可見,人家說他門風不正,並沒有冤枉他。」
有人把這些話傳給了那位青年,青年中了計,才有了挖墳的舉動。牧牛人正在暗中得意,沒想到鬼神顯靈,先把他治了。
小人奸詐陰損,受到制裁理所當然。然而,那個青年如果不是盛氣凌人,怎麼會招來是非呢。所以說:「仁人君子,不會把自己凌駕於他人之上的。」
神靈用夢做誘餌
我的從孫樹寶,是鹽山劉家的外甥。樹寶說:他的外祖父有位至親,生了七個女兒,都已經出嫁。其中一個女婿曾做了個夢,夢見與另外六個女婿被一條紅繩栓在了一起,他疑心這是不詳之兆。
後來,老岳父去世了,七個女婿一同去弔唁。那個女婿想起了自己做的惡夢,就故意避開那六個人,不和他們同吃同住;偶然聚在一起,他也是稍坐片刻就躲出去了。有人感到奇怪,問他為什麼這樣,他說出了那個夢。人家疑心他別有原因,只不過是找託辭罷了。
有一天晚上,那六位女婿邀他共飲,並偷偷命人反鎖了屋門,以防止他逃席。忽然,靈堂失火,七個人全被燒死在屋裡了。人們這才明白,此人如果不做那個惡夢,就不會迴避其他六個人,不迴避那六個人也就不會發生反鎖門的事,自然也不會發生七人同被燒死的慘禍。這是神靈特意用一個夢做誘餌,使七個人被一網打盡。
不過,到底是何夙因,卻不得而知。七人同為一家之婿,同時而死,又不知道是何夙因。一家之中,七個女兒同時守寡,我想,這決不是偶然的。
天賜孝女
周密庵說:他的本族人里有位寡婦,養育著一個兒子,已經十五、六歲了。
有一天,一位老人領著一個少女來到村里,二人饑寒交迫,疲憊不堪,跌跌撞撞實在走不動丁。老人有言:只要有人要,他願意把女兒給人家做童養媳。少女生得端莊秀麗,招人喜愛,那位寡婦看中了她,出一千錢將她留下了。老人當即寫了婚帖,住了一夜,第二天就走了。
女孩兒雖然生得孱弱,卻很會做活兒,一切家務,都拿得起來,於針線活兒更為精通。靠她調理,一家人漸漸富裕起來。她待婆婆也很孝順,飲食起居,照顧得非常周到,一夜之間,往往起來三、四次,可謂關懷倍至。如果趕上婆婆生病,她更是日夜守護在床邊,十天半月不合眼。婆婆也疼愛女孩兒,而且勝過疼愛兒子。
後來,婆婆死了,女孩兒拿出了數十兩銀子,讓丈夫置辦棺木。丈夫感到驚訝,問她哪兒來這麼多錢,女孩兒低下頭想了半天才說:「實話告訴你,我是一個曾躲避過雷擊的狐女。凡是狐遇上雷劫,只有經德重祿重的人庇護,才能免除禍患。然而,往往是倉促之間遇不到那樣的人,即使遇到了那樣的人家,也時常因為有鬼神守護,使我們無法靠近他們。除此之外,還有一個辦法,那就是早修善業,以此來免除災難。但是,善業不易修,修小善業又不足以躲過大劫。所以,我幻化人形來做您的妻子,盡心盡力侍奉婆婆。如今,靠婆婆陰庇,我已經被天庭赦免。因此,獻出金錢厚葬婆婆,以此報答她老人家的恩情,您何必生疑呢?」
寡婦之子生性懦弱,聽了狐女的話,嚇得不得了,竟不敢再同她一起過活。狐女只得灑淚別去。
後來,每逢寡婦的祭日,她墳上都會提前出現燒紙線、灑祭酒的痕跡。人們估計是狐女所為,但疑心她是施巧計躲避上天懲罰,並非真心報寡婦之恩。不過,她這樣做了,也得到了神靈賜給的福分,由此可以看出,孝道是至高無上的美德啊。
未了的夙緣
我聽說,某村有一位少女,年齡有十三、四歲,被狐仙迷惑了。每天夜間,狐仙都要與她同居,親狎調笑,宛若夫妻。然而,少女的言行並無變態,也不得病,飲食起居一如正常人,少女安然處之。
狐仙常常送些錢糧布匹,足夠少女一家人的用度。又為少女置辦了衣服首飾以及枕頭被褥等用品,總計起來,大約花費了幾百兩銀子。少女的父親見狐仙如此大方,也就安於現狀了。
這樣,過了一年多,忽然有一天,狐仙招呼少女的父親說:「我要回山里去了。你女兒的嫁妝,已置備了一些,你要儘快為她選個好女婿,從此以後,我不會再來了。我保證,你的女兒完好無損,請不要懷疑我幹了始亂終棄的勾當。」
因為少女之母早喪,她父親就請來鄰家的女人幫忙查驗,證實少女確實沒有破身。這是近幾年來發生在我家鄉的事,丫環老媽子們傳得有鼻子有眼。這件事與宋代張乖崖還女的故事很相似。
說起來,狐仙迷人的事,人們傳說的可不算少了,但是,像這種類型的還從沒聽說過。可能狐仙與少女之間,也是夙緣應了、夙債應償吧?
迷途知返的道士
楊雨亭說:登、萊兩州之間有位木匠,他有個兒子十四、五歲了。長得眉清目秀。木匠看他聰明伶俐,就送他到學堂里去讀書。
一天,男孩兒放學後,獨自一人走在回家的路上。忽然,有個道士走到他面前,沖他念了幾句咒,他覺得心中恍惚,不由自主地跟著道士走了。一直走到了山坳里。山坳里十分荒涼,四周不見住家,只有一座茅草庵。
道士把男孩兒帶到庵內,又對他念了一通咒。不一會兒,他清醒過來,只是還不能說話,而且四肢松馳無力,動彈不得。道土又念咒,使他的衣服自己脫落下來,然後把他按到床上,一面親吻撫摸,一面說些淫詞盪語,緊接著也脫掉了衣服。道士正要行苟且之事,忽然從床上挺身坐了起來,說:「我修煉了二百多年,難道就這樣毀在一個毛孩子身上嗎?」
道士沉思了半晌,又躺到男孩身邊,欣賞撫摸他的身體,然後慨然嘆道:「這樣嬌美的小孩子,真是千載難逢。縱然毀了我的道行,也不過就是再花二百年時間重新修煉,有什麼可惜的!」想罷奮身逼進。眼看男孩就要陷人道士的魔掌。正在這千鈞一髮之際,道士又轉過頭來,自言自語道:「二百年辛苦修行,也實在不是容易事啊。」
於是,他抽身下床,呆立如木雞。過了一會兒,又像轉磨一樣在屋裡繞起了圈子。突然,抽出了壁上短劍,刺傷了自己的手臂,一時間,血如泉涌。他歪到一邊,呻吟著。大約過了一頓飯功夫,他扔掉了手中的短劍,對男孩兒喊道:「你差點兒被毀,我也差點兒被毀,現在,咱倆都倖免了。」說完,再一次念咒。男孩兒自覺解除了束縛,急忙起身把衣服穿好。道士帶著男孩兒到了門外,指給了他回家的路。
隨後,道士口吐火焰,自焚草庵,轉眼間不知去向了,弄不清他是妖怪還是神仙。
我覺得,妖魅貪色縱慾,絕不會有所顧忌。這位道士久居深山,多年修煉,只不過一念之差,就生出了魔障;幸虧道士功力深厚,得以迷途知返,懸崖勒馬。老子說過,令人產生欲望的對象不出現,人心就不會被擾亂;如果欲望已生,人心已亂,那麼,不是大智之人就不能猛然醒悟,不是靈通之人就不能斷然割捨。
這位道士在慾海橫流、勢不可遏之時,竟能毅然斷絕愛根,可以說於地獄之中修得天堂正果了。他回心轉意的舉動可以借鑑,至於開始的行為自然不值一提了。
開槍打鬼惹鬼上門
季漱六說:有位佃戶,家住在曠野的邊上。一天晚上,忽然聽到曠野里有用兵器格鬥的聲響,全家人驚駭異常,趕忙爬上牆頭觀望,卻什麼都沒看見。可交戰的聲音依然如故,一直到雞叫頭遍才停止。他們明白這是鬼在鬧騰。
第二天,一切照舊。
佃戶一家被這亂鬨鬨的聲音吵得心煩意亂,就商量好用火槍向群鬼攻擊。槍聲響後,群鬼果然「啾啾」地叫喚著四處逃散了。
可沒過多久,眾鬼趴滿了屋上屋下,齊聲吵嚷道:「他們搶了我們的女人,我們也搶他們的女人做人質,我們兩家一塊兒告到了土地爺那兒。土地爺糊裡糊塗,勸我們雙方用女人相互抵償,以息事寧人。我們都不樂意,於是在曠野上決一雌雄,礙你何事?你居然用火槍打我們。現在,我們都上你家來了,你拿槍打我們我們就跑,你放下槍我們就馬上回來。你能天天從黃昏到拂曉不停地放槍嗎?」佃戶認為此話有理,連忙磕頭謝罪,然後備下了祭酒,燒了不少紙錢,把鬼送走了。格鬥的聲音也從此息絕了。
我想,必須做的事,就應該去做,否則就有可能喪失良機;必須除去的禍害,如果不去奮力消除,就會遺患無窮。鬼沒有犯人,人反而去招惹鬼,使鬼抓住了把柄,這不等於是開門揖盜嗎?孟子說過:「鄉鄰之間發生了爭鬥的事,你匆忙去干涉,實在太不明智了。其實只要把門一關,裝作不知道就行了。」
管閒事喪命
中書舍人伊松林說:有個叫趙延洪的,生性梗直,嫉惡如仇,他時常當面責備別人的過失而無所顧忌。
有一次,他偶然看見鄰居的女人和一個青年說話,就趕忙告訴了她的丈夫。這位丈夫經過偵察,發現了蛛絲馬跡,乘女人與青年幽會時,將他們殺了,然後提著人頭到官府自首。官府依律,宣布這位丈夫無罪釋放。
過了半年,趙延洪忽然發起瘋來,一邊自己打著嘴巴一邊用鄰家女人的腔調說話,讓趙延洪為她償命。最後,趙延洪咬斷舌頭死去了。
若說蕩婦的行為確已超越了應有的道德規範,誠然有罪。不過,只有她的親屬才能制裁她,只有她的丈夫才能殺死她,不像是對亂臣賊子那樣,人人得以誅之。
況且,她失去的只是自身的名節,玷污的只是一家的門戶,也不是什麼橫行霸道,弱肉強食,煽風點火,使人蒙冤而得不到昭雪的神奸巨蠹,不殺不足以平民憤。按照隱惡揚善的宗旨,傳人家的閒話,已傷及盛德。倘若由於誤傳閒話而致人於死地,尚不免負有罪責,何況趙延洪直接告訴她的丈夫,這不是有意激怒他,讓他去殺人嗎?那個女人遊魂作祟,並非沒有道理。此事經過半年才使趙某得到報應,肯定是那個女人的靈魂請示了神明,然後奉上天之命施以懲罰了。可見,把攻擊他人的品行當做梗直,實在不是忠厚之道,也更不是養福之道啊。
負心人得報應
御史佛倫先生,是先父姚安公的老朋友。他說:有位富戶家裡有個奴僕,因為遊手好閒被主人轟出了門。他對主人恨之入骨,就製造流言蜚語,誣衊主人家門風敗壞、生活糜爛,還編造了一些細節以為佐證,說得有鼻子有眼,使人不能不信。一時間,這謠言傳播開來。對此,主人亦有耳聞,但嘴是人家的,擋不住人家說話,想去爭辯,又無從開口;只好由女人們燒香磕頭求神靈保佑了。
一天,這個奴僕正與他的狐朋狗友坐在茶館裡,指手劃腳地胡說,四周的客人聽得入神。忽然,這個奴僕「嗷」地一聲,猛撲在桌上,眾人看時,他已斷了氣。因為找不到死亡的理由,只好以痰迷心竅上報官府。
官府命人將屍體掩埋。由於棺薄土淺,屍體竟被野狗扒出來吃了,吃剩的骨頭扔了個滿地。人們這才明白,這是負心人所得的報應。
佛先生天性謙和平易,不喜歡議論別人的過失。家中的男女僕人,凡有講述前主人過錯的,都被他婉言遣送回家,他這也是接受了上面那件事的教訓。
佛先生曾對我說:「宋代党進聽說書人指摘韓信的過錯,就斥退了說書人。有人請教:這是何故?党進說:『他對我說韓信的不是,就必然對韓信說我的不是,這種人的話怎麼能聽?』眾人笑他愚蠢,卻不知道這正是他絕頂聰明之處。那種只喜歡別人在自己面前說韓信壞話、卻不知道別人也會在韓信面前說自己壞話的人,才是真正的蠢才啊。」這實在是通達之人的理論啊。
陰魂不散的官署
福建泉州試院,以前曾是海防學政的官署,屋室建築宏偉壯觀。明末發生了兵亂,許多人在這座官署中被殺。後來,這裡改做鄉試試院,三年之中,學使僅到過兩次。由於長時間空閒關閉,裡面的鬼魅日漸增多。
阿雨齋侍郎說:有一天黃昏之後,他模模糊糊看見試院內有一些穿戴著古時衣冠的人,在黑暗中相互往來。仔細看時,又什麼都沒有了。
我做學政時,曾到過該郡,幕友孫介亭說:他也曾在泉州試院內,見過一個戴紗帽穿紅袍的人走進了一個小奴僕的住房裡,小奴僕立刻像是做起了惡夢,驚叫起來。介亭一向膽兒大,對著那房子的窗戶喊到:「你生為貴官,死了卻附在奴才們身上作祟,怎麼這麼不要臉呢?」罵聲一落,那小奴僕一下子清醒過來,此後再也沒有鬧鬼。
我估計,這屋子裡原住著死人的陰魂,它作祟的目的是把小奴僕趕走,經孫介亭一罵,它自知理虧,只好罷手了。
惡念招來羅剎鬼
莆田的林生霈說:聽說泉州有個人,有一次在燈下看自己的影子,忽然發現那影子不像自己。他做了一些動作,同時仔細觀查,雖說影子的變化與動作相合,可頭大如斗,頭髮散亂,像是羽毛車篷,手腳如鉤好似鳥爪,儼然是一個大鬼。
這人非常害怕,趕忙叫妻子來看,妻子所見亦同。
從那以後,每晚皆然,他摸不透是怎麼回事,每日裡惶恐不安。他的鄰居——一位私塾先生聽了這件事,說:「妖不自興,而是因人而興。你心裡一定存有惡念,才惹得羅剎鬼附到你身上現形了。」聽完此話,這人十分恐懼,並對私塾先生表示嘆服。
他說:「您說得很是,我確與某人有仇,本打算殺了他一家,使他後嗣無人,然後逃走,去投奔人稱『鴨母』的台灣逆寇朱一貴。現在,我的身影出現怪樣,這是鬼神在警告我呀!我暫且放棄那種打算,看看你的話靈不靈。」當晚,鬼影就不見了。
這真是一念轉移,禍福立分啊。
拉回的少婦是男人
御史丁芷溪說:他早年在天津時,曾趕上一次元宵節,有個青年到燈會上看燈,晚上回家時遇到一位少婦。這位少婦生得十分艷麗,正在岔路口徘徊,好像是等著誰。她衣衫飄香,髮髻弄影,風姿綽約,楚楚動人。
開始,青年以為這是丟失夥伴的游女,就上前挑逗,少婦不作聲。問她姓甚名誰、家住哪裡,她也不回答。青年疑心她私訂幽會,而情人尚未到來,就算計著把她弄到手。於是邀她到家裡稍坐,少婦堅決不肯。青年強拉硬拽把她帶回了家。
當時,家宴尚未散去,席上擺滿了柏酒粉團及其他食品。
青年讓少婦雜坐於妻妹之間,同斟共飲。剛進門時,少婦還十分靦腆,過了一會兒,漸漸混熟了,同青年的妻妹相互勸酒,調笑戲謔,媚態橫生。
青年大喜,言語中流露出想留她過夜的意思。少婦微笑道:「今日相逢,可謂有緣。如您不嫌棄,我想借您家換一換妝。夥伴們怕是等急了,換完妝我得馬上走。」說完,她脫掉外衣,摘下首飾卷在一起,然後作了個揖,轉身走了,原來,竟是一位男扮女妝的拉花者。
青年心中憤憤,追到門外,要找那人打架。鄰居們紛紛圍上前來詢問。其中有人親眼見到他強拉人回家,這樣,他就不能責怪人家夜人民宅;也有人證明那人是秧歌隊裡的演員,他也就無法指責人家男扮女妝。說來說去,他原本一無是處,於是,大家一鬨而散。這真是侮人不成反自侮啊。
被鬼捉弄掉屎坑
我家的老僕盧泰說:他有個堂舅,在一個月明之夜坐在院裡的棗樹下乘涼,忽見鄰居的女兒從院牆上探出了半截身子,伸出手向他要棗吃。這位堂舅打了幾十個棗子,送給了她。
鄰女稱今天剛回到娘家來,兄嫂到地里看瓜去了,父母也已經睡下。說完,用手指了指牆下的梯子,遞了一個飛眼,然後隱去了。這位堂舅會意,蹬著梯子爬上了牆頭。他估計牆那邊肯定會有板凳之類的蹬踏物,就伸腳去踩,結果一腳踩空,掉進了屎坑子。
鄰女的父親和哥哥聽到聲音,急忙跑出來觀看,於是他挨了一頓臭揍。幸虧街坊四鄰跑來為他求情,才算完事。其實,那天鄰女根本沒回娘家,他這才知道是被鬼魅捉弄了。
前面我曾記錄過一個騎牛女子的故事,那個農家子先去挑逗人家,才遭到戲弄;而這位堂舅並沒有先去招惹誰,卻也遭到戲弄,真可以說是飛來橫禍啊。然而,假使人家招喚他,他並不動心,鬼魅也就無從下手了。所以,歸根結底還是他咎由自取呀。
窺見鬼的隱私
李芍亭說:他有個朋友,曾到一座寺廟裡避暑。他居住的禪室十分整潔,只是後窗不知為什麼被人用木板堵死了。而這位朋友的床就放在窗下。
一天夜裡,月光明亮。這位朋友正臥床休息,忽然在離枕邊不遠的地方,發現那塊擋窗的木板上,有一個指頭肚大的窟窿,微弱的月光從那裡透了過來。
他疑心後面是和尚密室,就捅破了窟窿上糊的紙向外看,原來那是一所空園子,是停放棺材的地方。他估計其間必定有鬼出入,就側身躺著,用一隻眼睛順窟窿向外看。
夜半時分,果然看到形狀像人的黑影,在樹下走來走去。再仔細看,能大概分辨出男女,可是眉毛眼睛就看不清了。他把耳朵湊到窟窿邊,但始終沒聽到說話聲。園子裡停放的棺材約有幾十具,然而,他見到的鬼影,少的時候,僅有三、五個,多不過十幾個。也許是停放久了,鬼魂已漸漸散去,也許是有些鬼魂已轉輪再生了。
就這樣,過了一個多月,這位朋友一直保守這個秘密,沒對別人講,鬼魂也沒有發現他。又有一天夜裡,他看到一男一女兩個鬼,在樹後親狎嬉戲,距離不過七、八尺遠,所以看得很清楚,其放蕩之態,比人更甚。他不由笑出了聲,兩個鬼倏然不見了。
第二天他再去偷看,一個鬼也沒有了。
過了幾天,他忽然得了一場寒熱病,疑心是鬼魅作祟,就移居到別的廟裡。鬼魅可以說變幻莫測,卻仍不免於意料之外,被人發現了陰私。可見,「十目所視,十手所指」的老話是非常有道理的。然而,這位朋友的智慧型雖超出鬼魅,卻最終仍不免被鬼魅發現並驅逐。「察見淵魚」這個成語告訴人們,深知他人陰私為不祥之兆,說的正是這個道理。
餓鬼纏身
大學士溫公鎮守烏魯木齊的時候,一次,軍屯來報:充軍罪犯王某逃跑了,派人追捕卻渺無蹤跡。
過了很久,我漸漸聽說了事情原委。王某本為福建人,曾與同鄉吳某一起被押往新疆服刑。走到哈密和辟展之間時,王某中途死了。押送人犯的台軍不懂福建話,分辨不出誰是王某,誰是吳某。吳某藉機冒充王某,謊稱死者姓吳。到了發配之地,人們也都把他當作了王某。
幾個月後,吳某找到機會潛逃而去了。官府則根據哈密來的公文,緝拿王某,使吳某得以逃脫。不過,這種傳聞沒有佐證,所以也就無法追查了。
軍吏巴哈布借著這個話題說:有個賣絲的商人,他的妻子很有姿色。一次,她忽然得了怪病,終日裡昏昏大睡,可食量卻抵得上好幾個人。這樣過了有兩年多。
一天,她忽然「嗷」地一聲大叫,緊接著,身體像殭屍一樣硬挺了。家人趕忙請來醫生診治,煎湯灌藥一直折騰到第二天凌晨,總算能勉強說話了。
她告訴家人說,她的魂兒被城隍廟的判官拘了去,逼著她做小老婆,又拘了個餓鬼的魂兒附在她的屍體上。等這個餓鬼陽壽終了,地府來文拘捕他時,判官又命鬼役另拘了一個餓鬼去充數。這個餓鬼因為能夠儘早托生轉世,也樂於替代。城隍開庭審訊時,發現其中有詐,於是將判官鬼役投入監牢,才把她放了回來。
後來,城隍廟判官的塑像無緣無故自己碎了,商人的妻子又活了兩年多才死去。
算一算她從復活到再死的時間,與得病到復活的時間恰恰相符。看來,城隍知道她的陽壽被判官侵奪了,現在又如數還給了她。其實,像這類以甲代乙的案子,陰間時有發生,可惜的是,缺少這位城隍那樣認真而公正的冥官呀。
狐仙報復防不勝防
李阿亭說:灤州有戶居民,家中的糧倉被狐仙占據了。不過,這些狐仙不怎麼出來作祟,只是偶然扔幾塊磚頭瓦片,或偷點吃喝罷了。
後來,這家人請來術士劾治,殺死了幾隻狐狸,並在周圍貼上符篆,符篆上寫道:「如果再來,就用火燒死你們。」狐仙果然轉移了。但是,狐仙從此卻常常變成這家的女人,夜裡出來與鄰居的青年鬼混;甚至幻化成這家的小兒子,與鄉間的無賴住在一起。
於是,醜聞傳播開來,可鄉親們卻並不了解此事的隱情。
一天,這家的主人去廟裡燒香,忽聽禪室里有嬉笑聲。他捅破窗紙偷偷往裡一看,只見他女兒正與一些和尚混坐在一起,戲謔調笑。他氣憤極了,跑回家去拿刀,準備拚命。剛走進院內,正碰上女兒從屋裡走出來。他這才明白是狐仙為了報復在搗鬼,於是再次去請術士。術士說:「狐仙早已逃得不知去向了,何必再施懲治。」
其實,狐魅對人稍有騷擾,實屬常情,不必施加懲治,即便懲治也沒有死罪。這位主人猝然誅殺它們,太過份了,它們銜冤報復,於道理上也講得通。雖說主人家有符篆可恃,狐仙不能再在那裡鬧事,但它們有各種巧妙的報復手段,使人防不勝防。
所以,君子與小人爭鬥,如果力量不如小人,自然會被反咬一口:即便力量強大,最終戰勝了對手—但小人那機巧的手段,變化多端的陰謀,也足以使君子心存恐怖的。
頑固不化的守墳人
大學土嵩輔堂說:海淀有個給富貴人家守墳的人,偶然見到幾條狗追一隻狐狸,狐狸已被撕咬得滿身是血了。守墳人可憐它,就拿棍棒將狗打散,把它救了下來,提到屋裡,等它緩過勁兒來,才又將它送回曠野,放它離去。
幾天後的一個夜晚,有個女子敲門而人,只見她服飾華貴,容貌絕倫。守墳人十分驚駭,忙問她來自何方。女子拜了兩拜說:「我本是狐女,那日遇上大難,蒙您搭救,得以再生,如今特來侍候您的起居,以報答您的救命之恩。」守墳人估計她沒有惡意,所以收留了她。
狐女每日往來,與守墳人親狎廝混。兩個月過去了,守墳人日漸消瘦,但是,他仍深愛狐女,沒有產生絲毫疑慮。
一天晚上,二人正要睡下,忽聽窗外有人喊道:「阿六,你這小賤人!我養傷剛剛痊癒,還沒來得及報恩,你竟敢冒名頂替,迷惑郎君,致使他身患重病。倘有不測,咱們狐族定會認為我忘恩負義,到那時,我恐怕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雖然壞事是你乾的,但郎君曾救過我,如果坐視不管,我又怎能心安呢?今天,我帶著姐妹們殺你來了。」
那個狐女聽完這話,吃了一驚,爬起來想要逃走,早有幾個女子破門而入,連踢帶打,當場把她擊斃了。守墳人見此情景,暴跳如雷,後來的狐女反覆解釋,他始終聽不進去,索性拔刀躍起,要為死去的狐女報仇。後來的這位狐女有口難辯,只得痛哭一場,越牆而去。
從那以後,每當守墳人提起這件事,都憾恨不已。這就是所謂的「忠而見謗,信而見疑」啊!
私藏狐女的私孰先生
老前輩董曲江說:有位私塾先生,是個講學者,他性格乖僻,喜歡用苛刻的禮法約束管教學生。學生們常為此而苦惱。但此人頗負端莊方正之名,說他身上有毛病,沒人會相信。
塾館後面有個小園子,一天晚上,私塾先生乘著月色到園子裡散步,忽見花叢中有人影晃動。當時,正是久雨初晴,四周的土牆有倒塌的地方,所以,他疑心是鄰居到園中來偷菜。他追過去大聲斥問,卻見一個美人兒藏在樹後。
那女子見他迫近,連忙跪下,答道:「我本狐女,一向對先生十分傾慕,但因為您品行端正,我不敢接近您,所以夜間來此折花,不想又被您看到,只有懇請您饒恕了。」其言詞委婉動人,顧盼之間百媚俱生。
私塾先生骨頭都酥了,忙用話向她挑逗,進而伸手戲弄。狐女半推半就,順勢倚到他的懷中。她聲言自己有隱形術,往來不露蹤跡,即便有人呆在一旁,也休想發現她,所以,不必擔心那些學生看到他們在一起。
於是,二人來到私塾先生的臥室,親熱了一宿。天快亮了,私塾先生催狐女快走。狐女說:「外面一有人聲,我自會從窗縫間離去,先生不必多慮。」不一會兒,曉日滿窗,天已大亮,學生們手持經卷蜂擁而至,狐女卻仍然躺在帳子裡,毫無去意。
私塾先生心中忐忑不安,只好希冀別人看不見狐女。忽然,外面傳進話來,說是有個老婆子來接女兒了。狐女披上衣服,從臥室中走出來,坐到了私塾先生講學的位子上,旁若無人地梳理著鬢髮,然後整整衣袖向他道歉說:「出來時忘了帶梳妝用具,只好回去梳洗了。他日閒暇,再登門造訪,順便取回昨晚您應付的酬禮。」
原來,這位狐女是鄉里剛來的一位妓女妝扮的,是私塾先生的學生們出錢讓她演的這齣戲。私塾先生大為沮喪,乘學生們課間回家吃早飯的時候,趕忙背著行李捲逃走了。外有餘必中不足,真不能不信啊!
魂魄的寂寞
曲江又說:濟南有個貴公子,妻和妾相繼死了。
一天,他獨坐在荷花池的小亭子上,似睡非睡,恍惚之中好像見到了死去的愛妾。因為平時對她十分憐愛,所以現在見到了並不害怕。
他問愛妾:「你是怎麼回來的?」愛妾回答說:「鬼有鬼界,土地爺不許我們隨便出入。今天和明天,正趕上娘子的誦經期,要連放焰口,我被準許來領取法食。」
公子問:「我那娘子也來了嗎?」妾答:「娘子的官司還沒有了結,怎麼能來呢!」公子問:「既然娘子沒來,供奉的食物她就無法享用,作焰口有何用?」妾答:「天心仁愛,佛法慈悲,賑濟活人,佛天高興,賑濟死鬼,佛天亦高興。這是為亡者增加冥福,並不是僅僅使她享用一些食物就算完事了。」公子問:「九泉之下的情況如何?」妾答:「墮為女身是我的夙業,做您的妾是我與您的夙緣。如今業緣俱滿,我在靜等著輪迴托生,沒有什麼大的苦樂。只是少個使喚丫頭,您能不能給我燒個偶人呢?」就在這時,這位公子猛然醒來。但憶起夢中之事,姑信其有,命人做了個偶人燒掉了。次日晚上,那位愛妾又出現在他的夢中,果然身邊跟著個小丫頭。
說起那些偶人,不過是用草桿竹棍捆綁成架子,再用綢布紙片糊制而成的,怎麼會通靈性呢?可能是精氣聚集,萬物得以成形;成形之物不能虛立,必然秉氣含精。因此,雖為久已腐朽之物,亦能蜎蜎以動,如芝菌的生長,隨氣體而上升。
所以,人死後精氣未散者為鬼,布帛的精氣是鬼的衣服,這與人活的時候是一樣的。其他物件也是如此。它既已有質,再凝結以精氣,然後以質為基礎,就可以變化成原物的形象。焚燒時,只能燒掉它的質,變為渣滓,燒不化它的精華,它的形體雖變為灰燼,而精神卻聚於幽冥。
如同人死,魄降於地而魂升於天。夏朝開始使用殉葬品,殷周兩朝繼承了這一作法,所以聖人才明了鬼神之情。像金缸、春條這樣的殉葬品,也忍受不了殯宮的寂寞,於是越出墓地,彳亍夜行作祟於民間,結果被人抓住,投人烈火,發出了「咿嚶」的叫聲。這可能是衰氣所召,即所謂「妖由人興」,也可能是其他妖物附到了這些殉葬品上。
人鬼難辨
青縣的王恩溥,是先祖母張太夫人乳母的孫子。一天,他夜間從興濟歸來,正值月光明亮,照如白晝,只見一棵大樹下,幾個人正圍坐一起喝酒,桌上杯盤狼藉。
見他走過來,座中一位青年起身邀他人席,另一位老者責怪青年說:「你與他素不相識,不要惡作劇。」又嚴肅地對王恩溥說:「您還不快走,我們並不是人,時間長了,恐怕這些後生小輩要耍點花招兒。那就對您不利了。」恩溥大驚,轉身逃走,狼狽不堪,跑到家裡時,已經上氣不接下氣了。
後來,一位親戚家裡死了人,他前去弔唁,突然在弔唁的人群中,見到了那位曾在樹下飲酒的老者,他嚇得摔倒在地,連連叫喊:「有鬼!有鬼!」老者走到他身邊,笑著把他扶起來,說:「請不必驚慌。老朽平日貪杯,總喝不夠。那天恰逢月明之夜,應朋友之邀,聚飲於樹下,當時酒已不多,正在這時,您來到席邊,我怕再增加一個人,更無法盡興,所以編了個瞎話把您支走,不想您竟信以為真了!」聽完這話,在場的賓客無不嘆息。
其中有一位客人親眼目睹此事,每每向人們談起當時的情景。
一天夜裡,這位客人偶然路過一座破舊的祠堂,見幾個人正在裡面飲酒取樂。有人邀他人席,他也不推辭。剛喝了一口,他就覺出酒味不對,正在驚訝,卻被群鬼推進了深潭。再看時,群鬼已化作瑩瑩閃閃的磷火,漸漸散去了。
直到東方漸白,天已破曉,他才被下地幹活的人從泥潭裡救了出來。這件事,使他嚇破了膽,由此他斷定王恩溥所見者
也都是鬼。以後,他再遇見那位老者,就遠遠避開,不敢交談。
這件事,是表兄張自修對我說的。戴恩詔也證實確有其事,只不過事情的前後順序被弄顛倒了,應該是那位客人先遇到了鬼,而王恩溥後來聽說了這件事。
此後不久,王恩溥夜間路過某村,偶遇一位一年多沒見的老朋友,這位朋友熱情地邀他同去飲酒。他曾聽說此人已經死了,疑心碰上了鬼,於是扯斷衣襟逃走了。
後來,王恩溥在親戚家又遇到了此人,因為當初曾把人誤當作鬼,所以被人家痛罵了一頓。
這兩種說法,不知哪一種對。如果按照張自修所說的,我們從中可以得到這樣的啟示:不能偶經一事,就認定事事皆然,乃致失於誤信。如果接受戴恩詔的說法,我們也可以總結出這樣的經驗:不能偶經一事,就認為事事皆然,結果失於多疑。
重友情的狐仙
李秋崖說:有位老儒生,他家的空倉里住有狐仙,三、四十年了,沒鬧過什麼事。狐仙時常與主人聊天兒。言談之中,透著很有點兒文化修養;有時,主人邀他喝一杯,他還真出來,只是不露形跡而已。
老儒生死後,他那個當秀才的兒子像父親一樣,繼續與狐仙保持友情。
開始,狐仙不太愛答理他,時間一長,就漸漸搗起亂來了。秀才一向在家中設帳教學,又兼為他人寫狀紙。凡是他給學生批改的作業,從沒丟過;可他寫的狀子,有時剛完成草稿就被撕碎了,有時在寫的過程中,毛筆猛地被狐仙抽走了。
凡教學所得,分毫不少;而寫狀子的收入,即便是鎖人箱內,嚴密收藏,也會被偷走。
凡學生在他家出入,都平安無事;但只要求他寫訟狀的人一來,或是飛出磚頭瓦塊把來人打得頭碰血流,或是房檐上傳出說話聲,將案子中的陰謀當眾揭發出來,使他們下不來台。
對狐仙所為,秀才極其厭煩,就請來道士出面劾治。道士登壇召將,將狐仙抓至壇前。
狐仙侃侃而談,從容辯道:「秀才的父親不把我看成異類,與我交往多年,情誼甚厚。我也不因為自己是異類而見外,一直把他父親當作兄弟。如今,這個秀才自敗家聲,作惡多端,不弄個身敗名裂就不罷休。我不忍坐視不救,就給他搗亂,目的是使他改邪歸正;我從他那裡攫取的金錢,都埋在他父親的墳墓里,等他垮台以後,用來周濟他的妻子兒女,除此之外,我實在沒有別的企圖。沒想到大師您不管青紅皂白,對我進行責難。我不想多說了,是生是死,聽天由命吧。」
道士快步下座,再三行禮並握住狐仙的手說:「假使我的亡友有這麼個兒子,我不會去管他;不但我不會去管,恐怕一千個人里也找不出一兩個人會管這種事的。沒想到這種高尚舉動,卻出於你們狐輩!」道士也不同秀才告別,嘆息著逕自去了。
秀才慚愧得無地自容,發誓停止包攬訟詞的勾當,痛改前非,最後竟也長壽而終。
男子借屍變女人
乾隆丙辰、丁已年間,戶部員外郎長泰先生家,一個僕人
的妻子,二十多歲突然得了中風症,奄奄一息地拖了一天,到半夜才咽了氣。
第二天,家人剛要將她裝棺人斂,她忽然手腳動了起來,漸漸能屈能伸。過了一會兒,她竟然坐起來,問道:「這是什麼地方?」
眾人還以為她是在說胡話,就沒有答言。她環視屋內,好像若有所悟,又長嘆了幾聲,然後就默默無語了。
不過,她的病卻好了起來。然後,她的語音和步態,都變成了男人的樣子;她甚至不會梳洗打扮,見了丈夫好像不認識。
家人覺得不對頭,就對她仔細盤問起來。她這才說:「我本是一個男子,幾天前死去。我的魂兒到了陰曹地府,主事的冥官核算了一番,說我的陽壽未盡,然而應該貶為女身,於是命我借這個女人的屍體復生。我只覺得忽然睡過去了,醒來時,已經停在靈床上了。」
眾人又問起她的姓名籍貫,她堅決不講,只是說:「事已至此,又何必再去辱沒前世。眾人也就不再追問。初時,她不肯與那個僕人同居,後來找不出拒絕的理由,只好勉強屈從;只是每次同床,就要哭泣到天亮。
有時候,她自言自語地說:「讀書二十年,作官三十多年,沒想到還要忍受一個奴僕的凌辱。」她的丈夫也常聽她說過這樣的夢話:「攢的錢只能供兒女享樂,錢多又有什麼用?」叫醒她問一問,她回答:「什麼也沒說。」
丈夫知道她對一些事諱莫如深,也就暫時放到了一邊。長先生不喜歡談論鬼神,禁止家人傳說此事,所以這件事在外界沒什麼影響,但也頗有幾位知情者。過了三年多,僕人之妻終於鬱郁而死。到現在,那位附體的男子是誰,也沒人知道啊。
郭書生瓮中過中秋
先師裘文達先生說:有位姓郭的書生,性格剛直,脾氣倔犟。在一個中秋節的聚會上,他偶然與朋友談論起鬼神,自稱對鬼神從不畏懼。朋友們問他敢不敢去某凶宅住上一宿,以檢驗他的膽量,他慨然應允,然後持劍前往。
那座凶宅大概有幾十間房,院內雜草叢生,荒涼淒寂。書生進入凶宅關門獨坐於內,四處寂然無聲,不見動靜。
四鼓以後,忽然有人當窗而立。郭某拔劍起身,準備攻擊對方。只見那人衣袖一拂,郭某驟然覺得全身僵滯,口不能言,仿佛進入夢境,但心裡並不糊塗。
那人折腰行禮道:「您本是英雄豪傑,因受人之激,才來到這裡。好勝之心,人皆有之,我不能為此而責怪您。蒙您屈駕光臨,本應稍盡賓主之誼,可是,正趕上今天是中秋佳節,內眷都要出來賞月,內外有別,才合乎禮數,況且內眷也實在不願意與您見面。所以,只好請您諒解了。」
「現在已是午夜時分,您沒法回家了,我有個主意,打算請君入翁,希望您不要生氣,我為您備有酒菜,供您解悶,請千萬不要推辭。」話音剛落,幾個大漢走到郭某身邊,把他抬起來,放進了一口大荷花缸里,並用一張方桌把缸口蓋住,方桌上又壓了一塊大石頭。
過了一會兒,郭某隔著荷花缸聽到外面笑語喧鬧,男男女女足有幾十人,勸酒布菜的說話聲,清晰可辨。他正自煩悶,忽然感到酒香撲鼻,於是暗中摸索,摸到了一把酒壺,一個酒杯,四碟小菜,盤子上橫放著一付象牙筷子。
郭某正又渴又餓,於是不管三七二十一,吃飽喝足再說。不一會兒,他聽見缸外有幾個小孩兒,轉著圈兒唱艷歌,又有人敲著缸說:「郭先生聽清,主人命我們來為您取樂了。」那歌聲糜糜揚揚,十分入耳。
過了很長時間,又有人敲著缸說:「郭先生請勿怪罪,大家都喝醉了,誰也搬不動壓在缸上的大石頭。請再忍耐一會兒,您的朋友馬上就要來了。」話說完後,便寂然無聲了。
第二天一早,郭某的朋友們來到凶宅門前,等了半天,不見他開門出來。他們疑心事情有變,就從牆頭上爬進了院子。郭某聽到人聲,在缸里大叫起來。眾人急忙來到缸邊,奮力搬開大石頭,郭某一下子竄出了荷花缸,向大家敘述了一夜的見聞,眾人無不拍手稱奇。
郭某再回頭看時,發現缸里的器具,好像是自己家中之物。他回到家後,家人告訴他,在昨天晚上的中秋家宴上,幾件餐具忽然丟失,為此,大家相互猜疑咒罵,拚命地四處找尋。這些鬼魅可算是夠狡猾的了。但是,聽了這件事,只是令人發笑,並不使人憤怒。跳出荷花缸時,郭先生也不免啞然失笑,真是一場惡作劇呀。
余容若說:「這不過是鬼魅與人逗著玩兒罷了。當年我客居陝西、甘肅期間,聽說有個青年,隨同老師到山寺中讀書。相傳,這座山寺裡面的小樓上住著狐女,經常出來迷惑人。這位青年私下琢磨,既然是狐女,長得一定十分美麗。於是,他每天晚上都來到小樓外禱告,說些輕慢猥褻的話,希望能與狐女相見。
「一天夜裡,他正在小樓的樹下徘徊,只見有個小丫頭向他招手。他明白是狐女來了,急忙跑上前去。小丫頭悄悄對他說:『您是明白人,我不必細說了。我家娘子很喜歡您,不過,像這種事,怎麼能明目張胆地禱告呢!我家主人對此非常惱,怒,但因為您是貴人,不敢作祟,只是對娘子嚴加管束。今夜主人出去了,娘子命我來招呼您。您快點隨我去吧。』
「青年尾隨著小丫環,一路前行,只覺得進入了深閨曲巷,已明顯不是山寺中的路徑。到了一間屋內,只見紅色的隔扇半開著,雖然沒有燈,也能隱隱看到床帳。
「小丫頭說:『我家娘子與您是初次相會,很不好意思,所以先上床了。請您寬衣,然後徑直上床,一句話也別說,免得被別的婢女發覺了。』小丫頭說罷,逕自走了。
「青年喜不自禁,連忙脫光衣服,掀開帳子鑽進了被窩,不顧一切地把床上的人摟到懷裡親吻著。忽然,那人驚叫起來。青年嚇了一大跳,定睛看時,剛才那間屋子以及屋內的隔扇、床帳、床榻等用具都不見了,被自己摟在懷中的,竟是在廟中檐下乘涼入睡的老師。老師大怒,把青年狠揍了一頓。青年不得已吐露了真情,結果被老師轟走了。此真是惡作劇啊!」
文達公說:「郭某倚仗客氣,只是被鬼魅耍弄了一番;而那個青年因為心藏邪惡,所以遭到了狐仙的懲治。二人都是咎由自取,並不是鬼魅能夠區別善惡啊!
孝婦念佛超度冤魂
李村有位農婦,她每天早晚兩次往地里送飯。每次送飯,總看見一個女子相隨於左右,問問同行的人,都說沒見到那個女子。農婦感到非常恐怖。
後來那個女子漸漸跟著農婦上家裡來了,不過,她總呆在院子裡,或呆在牆角,並不進屋。農婦逼近她,她就向後退;農婦返回原地,她又跟過去。農婦這才明白是碰上了冤家對頭,於是,遠遠地向她提出了質問。
那女子答道:「你前生與我同是一個富貴人家的小老婆,你嫉妒我受主人寵愛,就誣告我有奸盜行為,使我遭到幽禁,最後鬱郁而死。現在,我是來找你索命的。但是,因為你此生能孝敬婆婆,一直受到善神的保護,所以我沒法靠近你,只得遠遠相隨,伺機而動。我經過審時度勢,感到實在沒有下手的機會。如果你能夠作道場來超度我,使我早日輪迴轉世,你我的冤讎可以就此了結。」
農婦自稱家境貧寒,拿不出錢來作道場。那女子說:「你說家境不好,倒也不是瞎話。如果你能誠心誠意地誦念佛號一萬聲,也同樣可以超度我。」農婦問:「這樣難道就能超度鬼魂嗎?」女子說:「一般人念誦佛號,佛是聽不見的,他們哼哼唧唧,好像面對神佛,其實不過是自我安慰罷了。如果是忠臣孝子,他們的忠誠足以感動神明,所以念佛一聲,即可達於三界。因此,他們念佛的效力可與作道場等同。你是孝婦,你的念佛聲神明一定會聽到。
農婦按她要求的去做了,從此誠心念佛,每念一聲,那女子就拜一拜。念夠了一萬聲之後,那女子忽然不見了。李村的鄉親父老們時常念叨這件事。
可見,專心侍奉、孝敬長輩,勝過了誠心拜佛啊。
聲東擊西的奪命計
我又聽說窪東有個姓劉的人,他有個弟弟,甚得母親疼愛,可劉某對弟弟的疼愛之情,勝過母親。弟弟不幸身染重病,母親憂心如焚,廢寢忘食。
劉某則為弟弟請醫治病,甚至賣掉了孩子購買醫藥。他曾對妻子說:「如果弟弟救不活了,母親也就到了絕境,那樣的話,倒不如我替弟弟去死!」妻子聽了,十分感動。為了救弟弟,劉某連她的貼身的衣服都賣了,她也沒有怨言。弟弟病危,劉某夫婦晝夜哭守在床邊。
有個要飯的夜間住在土地廟裡。這天,他聽見一個小鬼兒問土地爺:「劉某夫婦輪流守著他弟弟,他們頭上有神光照射,我們一時不能靠前,眼看就要誤了日期,怎麼辦呢?」土地爺說:「兵家所謂聲東而擊西,你們明白其中的道理嗎?」
第二天,母親在灶間突然暈倒,劉某夫婦急忙跑過去搶救。母親終於甦醒過來,可弟弟卻咽了氣。這就是小鬼兒所施的奪命之計啊。後來,劉某夫婦都活了八十多歲才死去。
奴僕劉琪的女兒,嫁到了窪東,她聽當地的父老們說,劉某除了侍奉母親之外,做什麼事都笨得像頭牛。有人告訴他某某忤逆不孝,他馬上掉過頭去愛搭不理地說:「世上怎麼會有這種人?人間怎麼會有這種事?請你不要造謠了。」他的痴呆之舉,大致如此,被人傳為笑柄。元代人曾作《王彥章墓》一詩,詩中寫道:「誰信人間有馮道?」說的正是此意啊。
翰林院裡的詩鬼
兵部侍郎景介茲在翰林院做官時,吃住都在齋秘堂。一天,久雨初晴,微月未上,景先生獨坐齋秘堂廊下。忽然,他聽見瀛洲亭中有人說:「今天來到這座樓上,遠看西山,才真正體會到杜紫微那句『雨餘山態活』的韻味,確是神來之筆。」另一人說:「這句詩好就好在『活』字上,又好在『態』字烘托出『活』字。如果寫作『山色』或『山翠』,那麼於形象刻劃上就大為遜色了。」
景先生以為住在亭內的博晰之等人還沒有睡,正在池邊乘涼閒聊,就打個招呼,可是沒人應聲;他走過去推開門,只見裡面空無一人。
第二天,景先生把這件事告訴了博晰之。晰之笑道:「翰林院的鬼,倒是應該議論這樣高雅的內容。」
狐仙論聲色名利
佛家能奪舍,道家能換形。所謂「奪舍」,就是借孕婦之胎轉世托生;所謂「換形」,是指修煉者血氣已衰,而丹氣尚未煉成,於是借一個壯盛的軀體與之互換。狐仙就有這種「換形」的手段。
我的族兄次辰說:有個名叫張仲深的,與狐為友。有一次,他偶然向狐仙問起修道之術。狐仙說:「開始,要先煉幻化成別的形體,道力漸深之後,再煉蛻形之術,能蛻掉舊的形體,就可以換成新形。
「有時候,我們可以見到這樣的情景:呆痴者突然變得聰明了,狡黠者忽然瘋瘋顛顛起來;有的本來並沒有修煉仙術,卻忽然搞起導引、服起丹藥來。人們對他們性情的反常感到奇怪,卻不知他們本身的魂魄早已離去,狐仙則借其形體而生了。
「狐仙既已換成人形,就歸人了人道,不再能幻化飛騰。從此以後,精益求進,可以像人一樣地修煉了,求得正果也比較容易。如果狐仙也懷有對聲色名利的追求,也被嗜欲牽纏,那麼也會像人一樣地沉溺其中,墮人輪迴自然也是容易的。
「所以,非道力深厚、意志堅定者,大多不敢輕涉塵緣,恐怕自己不明不白地受到侵蝕,最終使功夫毀於一旦。」
狐仙的這番話好像很有道理。然而,聲色名利等欲望給人帶來的危險,也實在太可怕了。
業鏡照出心中惡念
朱介如說:他曾經於夏日中暑,自覺異常眩暈,不知不覺來到了曠野之中。這裡涼風習習,一時間,他感到全身上下清爽而舒適。環顧四方,渺無人跡,弄不清自己在什麼地方。
遠遠地他看見有十幾個人正往前走,就尾隨上去。到了一處官署,那些人走了進去,他也跟了進去。只見官署裡面殿堂軒敞,正殿兩側建有長廊;一些吏役正在奔走忙碌,好像有位大官將要升堂理事了。
忽然,一個官吏跑到朱介如面前,握住他的手說:「您怎麼到這裡來了?」他仔細一看,竟是亡友張恆照。他明白自己到了陰司,於是回答說迷路了。張恆照說:「生魂誤人地府,是常有的事,閻王即便看見,也不會怪罪的,不過,難免要多盤問幾句。您不如暫且呆在廊下堂屋裡,等閻王退了堂,再送您回去,我也正要問問家裡的事呢。」
他剛剛入座,閻王就升堂了。隔著窗縫,他偷偷往大堂上看,只見同來的十幾個人,被依次提審。堂上的對話,聽不太清,只見有個犯人在昂首爭辯,像不服罪。
閻王把衣袖一揮,大殿左側忽然現出個大圓境,直徑約一丈多。鏡中顯露出一個被反綁著雙手的婦女正在遭受鞭打的形象。不一會兒,好似電光一閃,鏡中又現出了一個女子忍著淚水、裸露身體遭人侮辱的情景。那罪犯看罷,立即跪下磕頭,口稱「服罪」。於是,他被吏役拖走了。
過了好長時間,閻王終於退了堂。張恆照如約來找朱介如,向他詢問子孫近況,朱介如簡單做了介紹。張恆照揮揮手說:「算了,算了,別說了,聽了只能給人添亂。」朱介如問:「剛才堂上放著的,是所謂的『業鏡』嗎?」張恆照答道:「是的。」朱介如問:「影必象形,『業鏡』在無形的情況下現影,這是為什麼?」張恆照說:「人鏡只能照形,神鏡卻能照心。人每做一事,心內自然明白;既然心中明白,事情也就裝在了心中;既然心裡裝有此事,就必然有此事的形象,所以一照就原形畢露了。如果無心作惡,心中也就無此念想,自然什麼也照不出來。心內不存此事,也就不存此事的形象了。陰司斷案,只以有無壞心作為區別善惡的標準,這一點,您已經知道了。」
朱介如又問:「神鏡為什麼能夠照心呢?」張恆照說:「心是不可見的,然而事物可以在心中留下形象,神鏡照出的正是這種形象。儘管事物的本體已經離去,其性靈卻存於人的心中。這種性靈不會消失,總是像燈火一樣,熒熒不滅。外面的光照無所遮敝,內里的光照虛幻通明,內外晶瑩透澈,即便是微小的事物也會呈現出來。」
張恆照說罷,拉著朱介如迅速奔跑起來。朱介如只覺身體忽上忽下,正如同隨風飄落的枯葉。他倏然驚醒過來,已躺在床上了。這事發生在甲子年七月。當時,正值鄉試,朱介如到晚了,我責備他,於是他給我講了這件事。
入贅受氣的候補官
前輩圖裕齋說:有位候補官員去遊覽釣魚臺,正趕上西山廟會,男男女女,人來人往,熱鬧非常。
到了黃昏時分,車馬漸漸稀少,遊人慢慢散去。只見一個女子左手抱著個小孩兒,右手拿著個撥浪鼓,裊裊而來。她看到候補官,就舉起撥浪鼓向他搖了一搖。候補官沖她一笑,女子也報以一笑。候補官生性狡猾,善用機謀。他見女子的裝飾像是富貴人家出來的,可是抱著孩子獨自走路,又像是個村婦,他感到這女子行跡可疑,疑心她是個狐仙,於是追上去與她攀談起來。
談話中,女子微微表露出丈夫早逝,孩子尚小的身世,候補官笑著對她說:「你不必多說了,我明白你是怎麼回事,可我也不怕你。我家裡很窮。聽說你們這類人物有生財之路,如果你能養活我,我願意跟你去。」女子也笑著說:「要是這樣的話,咱們就一塊兒走吧。」
到了女子家中,候補官發現,儘管住房不怎麼寬大,但室內陳設卻華麗而整潔;她家裡也像常人一樣,有公婆、姑嫂和姐妹。因為他們已彼此了解,也就不再敘說家世,只是獻上酒菜,熱情款待而已。酒足飯飽之後,候補官與那女子同床而寢,極為親熱。
第二天,候補官回到城裡,收拾好鋪蓋,帶了一個小奴又返回女子家,從此住在一起,關係處得十分融洽。
只是那女子淫慾放縱,沒有節制,致使候補官疲憊不堪,體力難支。漸漸地,又支使他收拾被褥、侍候梳洗、整理衣服、灑水掃地,甚至於連沏茶點菸刷鍋碗的事兒,也讓他去乾。
久而久之,那女子的姑嫂姐妹也都學著她的樣兒,支使候補官幹這乾那,像支使奴僕一樣。候補官因為貪戀那女子的美色,又貪圖人家的錢財,所以不便拒絕。
一天早上,那女子讓候補官去刷茅廁,候補官不肯。那女子不高興地說:「我事事都順著你,你為什麼今天非跟我叫勁兒呢?」家裡的其他女人也都跟著數落他。
從此,兩人的關係日趨惡化。漸漸地,那女子常常夜出不歸,問她,她說是被親戚留宿了。而且,家裡不斷有男客來,那女子把他們都說成是自己的表兄弟,每日與他們嬉笑燕飲,或是為他們彈奏演唱,而且不許候補官靠前。
候補官對此十分惱怒,於是,大發脾氣。那女子更不相讓,嘲笑道:「不這麼幹,錢從哪兒來?讓我謝客不難,這一家三十多口,可得由你養活,你有這能耐嗎?」候補官知道沒法再住下去了,就帶著小奴離開了那女子的家,回城裡租了間房暫時住下。
第二天,他再去那地方,只見荒煙繚繞,雜草叢生,他住過的那座宅子已不知去向,連他尚未帶走的衣服被褥也渺無蹤跡。
當初,這位候補官剛到京城時,身上帶著幾百兩銀子,他生活節儉,穿戴顯得特別寒酸。忽然間,他變得衣冠楚楚,眾人都感到奇怪。他講了入贅的情況,於是人們不再疑惑了。轉眼,他又變得衣衫襤褸,別人再問,他隱而不言。後來,那個小奴偷偷將事情洩露出去,人們這才知道了其中的秘密。宗丞曹慕堂說:「那個狐魅竊人金錢衣服而逃,還算符合人情事理。我聽說過的這類事,其中的狐魅比她可是厲害多了。」
一女嫁二夫
武強的張令譽先生,是康熙丁酉年舉人,劉景南的岳父。張先生曾說過這樣一件事:有個候補官娶了個小老婆,女方要的聘禮很少,但是提了個條件:每月有十五天住他家,另外十五天住娘家。說這樣做是因為母親過份疼愛女兒,有點兒捨不得她。
候補官愛她貌美且身價低廉,居然委曲求全,答應了人家的要求。
後來,又有一個候補官娶小老婆,情況與前一位大致相同。這個候補官開始不答應,人們就舉出了前一個例子,打算以此來說服他。他私下查詢,知道果有此事,也就接受了女方的條件。
兩個候補官本是同年,一天聊起這件事,前一位忽然若有所悟地說:「你家阿嬌住娘家,是上半月還是下半月?」後一位答道:「下半月。」前一位候補官頓時明白過來,急忙帶著後一位進入內室觀看,原來,二人娶的竟是同一個女子。這說明女方第一次做這筆買賣時,已為第二次留下餘地了。
張先生是位忠厚君子,我覺得,他的話不會毫無根據。只是京城裡以賣女為生的人家,其手法雖變化萬端,卻總以欺騙對方為宗旨,所以這種招術不會迅速敗露。但是,每月定時住娘家,已不近情理;又要不時來往於兩家,哪有不被人知的道理。因此,這是一條必然敗露的道路,即便是狡詐之人,最終也無法逃脫這種下場。
由此講來,也許是傳聞失實,而張先生聽到的,恰是這種失實的傳聞。然而紫陌看花,動多迷路。有人造出這種傳聞,恐怕也不是沒有原因的。
無心插柳柳成蔭
朱青雷說:李華麓在京城時,曾以五百兩銀子納了個妾。不久,正趕上他有事去天津,回來時,途中遇到一個朋友,他急忙下車,相互施禮問訊。
忽然,他看到新娶的小妾與兩個媒婆同乘一輛馬車,從身邊賓士而過,不由得又驚又怒。而那個小妾就好像沒看見他一
樣。他恐怕認錯人,仔細想一想,那小妾穿的衣服正是自己新近為她做的。他越來越疑惑,顧不上再與朋友交談,就草草話別了。趕到家裡一看,那小妾已經在家了。他上前問道:「你怎麼先到家了?媒婆又把你嫁到什麼地方了?」那小妾聽了這問話,驚慌失措,不知該怎樣回答。
他盛怒之下,派遣奴僕去小妾家,通知她的父母來領女兒。那老兩口嚇了一大跳,狼狽地跑來。小妾的妹妹聽說姐姐出了事,也跟著一塊兒來了。他們剛一進門,李華麓就發現,這位妹妹正是車中女子,原來她穿的衣服是跟姐姐借的,應聘後還沒來得及脫去,她小姐姐一歲,容貌與姐姐十分相似。
李華麓正自大發脾氣,暴跳如雷,見此情景,猛然醒悟,耷拉下腦袋,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小妾的父母一再追問相召之意,李華麓只得述說了認錯人的過程,並深表歉意。小妾的父母也敘述了出聘次女的詳細經過。
李華麓順便問了這位二女兒出聘時,要了多少聘金,老兩口答道:「想要三百兩,可是人家沒答應。」李華麓聽罷,悵然若失,急忙打開錢匣,取銀五百兩放到桌上說:「還是跟我吧,和她姐姐的價錢一樣,行嗎?」老倆口見錢眼開,傾刻之間將事情議定。於是這位二女兒留在了李家,當夜即與李華麓同居了。
這真是風雨相遭,本無心湊合,卻終成好事,恐怕也算得上是一段佳話了。
狐仙設計騙人幹活
王洪緒說:漠州築堤時,有位少婦抱著衣服包在堤上行走,她好像有些力不從心,就到柳樹下稍息片刻。當時,正有十幾個做工的,也散坐在樹下休息。
少婦對他們說:「我剛從娘家回來,我的小弟弟牽著毛驢送我。走到途中,毛驢忽然驚了,把我掀到了地上,然後跑進了高梁地。我弟弟去追驢,從辰時到了午時還不見回來。不得已,我只得沿堤獨自走路。我家由此向西北要走四、五里。如果哪一位肯抱著包袱送我回家,我可以出百錢相謝。」
有個青年見她是個孤身女子,以為可以占點便宜,即便占不著便宜,也還有百錢的謝禮,就自報奮勇幫這個忙。
一路上,這個青年不斷調戲少婦,少婦不答理他,可也沒拒絕他。走了三、四里,突然有七、八個人擋住了去路,其中一人吼道:「什麼東西這麼狂妄,膽敢惦記我家婦人?」隨後,眾人一擁而上,將青年捆了起來,緊接著一頓臭揍,一邊打一邊說:「要是送官,還得打官司,不如把他活埋了,倒也省事。」
那少婦又述說起一路上遭受調戲的過程。青年無話可說,只有再三哀求告饒。有個人說:「暫且饒你一命。不過,須罰你挖開田埂,放掉積水。」眾人給了他一把鐵鍬,然後坐在地頭上看著他幹活。青年一直挖到半夜,才挖通了水道,可抬頭看時,那些人都不見了。他環視四周,只見蘆葦叢生,杳無村落。
我疑心,這是因為狐穴被水淹沒,於是狐仙們設計,誘人來為他們解決難題的。
天上沒有不忠不孝的神仙
我的族侄竹汀說:文安縣有個傭工到古北口外去幹活,久無音訊。
這一年,正趕上鬧災荒,他的父母在家鄉活不下去了,就到口外尋找活路,順便去找兒子。老倆口走後,也是渺無音信。
後來,有人在泰山腳下見到了這老倆口,他們說,當年從老家出來後,他們直奔古北口外。走到密雲東北地區時,天色已晚,又趕上狂風大作,烏雲密布。遠遠地,他們看到山谷里有燈光,就奔那裡走去。
到了近前,只見有幾間土屋,四周用秫桔桿編成的籬笆圍著。他們敲了敲門,有位老太太迎了出來,她只問了問老倆口家住何方,就回去稟報了。不一會兒,她又走出來,仔細詢問了老倆口的姓名、年齡,並問:「你們是有個兒子到口外去了嗎?他叫什麼名字?多大歲數了?」老倆口如實回答了。
這時,忽然有個女子衣冠整齊地走了出來,把老倆口請到屋裡,讓到上座,拜了幾拜,然後侍立在一旁。
過了一會兒,這位女子又督促丫環老媽子為老倆口置辦酒席,陪著一同吃飯,態度十分親切。
面對此情此景,老倆口實在摸門兒不著,於是站起身來一再追問事情的原委。這女子忽然伏在地上,失聲痛哭道:「孩兒不敢欺騙公婆。孩兒本是狐女,曾與二老之子結為夫婦。當初,我們相親相愛,我決無迷惑他的企圖。不幸的是,由於愛戀過度,他竟患病而死。我悔恨至今,誓不再嫁,所以一直住在他的墳旁,為他守靈。如今,無意之中與公婆相遇,二老千萬不要再去別處,孩兒雖無能,還是可以盡心盡力侍奉公婆的。」
開始,老倆口十分恐懼。既而,見她情真意切,才放下心來。於是他們抱頭痛哭了一陣,就留在了此地。狐女對老倆口侍候得十分周到,勝過了親生兒子。
這樣過了六、七年。一天,狐女突然派老媽子買回來一口棺材,又準備了鐵鍬簸箕一類的工具。老倆口感到奇怪,問她是怎麼回事,狐女欣然答道:「二老應該為孩兒高興。孩兒盡心侍奉公婆,為的是追念死者,代他盡一份孝心。沒想到因此感動了土地,土地又上報了岳帝。岳帝憐惜孩兒的一片誠心,特許我不等丹藥煉成,即解形而成正果。今天,要把孩兒的蛻形之體與前夫屍骨合葬,以盡夫妻之情。」
說罷,狐女將二老引入側室,果然見到一隻黑毛狐狸臥在床上,毛色光亮如漆;可抱起它來,輕如一片樹葉,敲一敲它的身體,竟發出金石之聲。老倆口這才相信,狐女確已成仙。
合葬之事完後,狐女又說:「如今,孩兒隸屬碧霞元君,做了女官,馬上要去泰山。請二老同行。」
於是,他們又相偕到了泰山腳下,租了房子與當地人混住在一起。狐女還像先前一樣供養他們,但從來不讓人見到她的模樣。他們最終的結局如何,就沒有人知道了。
這個故事,與前面所記錄的狐女的故事很相近,然而,那個狐女是有所為而為,所以僅僅逃避了被誅殺;而這個狐女是無所為而為,所以能夠成仙得道。「天上沒有不忠不孝的神仙」,這句話是可信的。
精誠所至鬼神束手
竹汀又說:有一個人,夜間住在城隍廟的走廊里,聽到了城隍與小鬼的對話。
小鬼說:「我奉命去拘捕某婦女。可這個婦女惦記著病中的婆婆,不想死,她的意念與婆婆緊密聯接,神不離舍,我沒法拘捕她,怎麼辦呢?」城隍說:「愚忠愚孝之人,大多不計較成敗得失。他們與命運抗爭,實在是自討苦吃,這種人固然不少;然而由於精誠所至,鬼神也不能奪去他性命的人,偶而也會出現一兩位。這種情況,與強魂拒捕是完全不同的。你說的事應該稟報岳帝,再行定奪,千萬不要匆匆忙忙地派厲鬼去強行拘捕啊。」城隍的話說完之後,就再也沒有聲音了。
後來,那位婦女是否能被拘捕,不得而知。然而,這件事情,足以證明「人定勝天」的格言,確有道理啊。
流寇貪財終被擒拿
庫爾喀喇烏蘇的台軍李印,曾隨都司劉德行走于山中。走著走著,忽然發現懸崖峭壁的一棵老松樹上,插著一支箭,不知是何原因。
晚上,他們宿於驛站,李印講了一件往事:早先,他曾路過此地,遠遠看見一匹馬正飛馳而來,他疑心來了盜賊,就藏在草叢中偷偷地觀察。
那匹馬漸漸走近了,只見騎在馬上的是個似人非人的怪物,那匹馬則是一匹野馬。他既然知道那是個怪物,就向他射了一箭,居然射中了。忽然,「嗡」地一聲,那怪物化作黑煙散去了;野馬也驚跑了。今天,咱們看見那支箭插在老松樹上,可見,馬上的那個怪物,實為木妖。
劉都司問:「剛才路過峭壁時,你為什麼不說哪?」李印說:「早先,我射那怪物時,他沒有看見我。凡怪物皆有靈性,我怕他聽見後會來報復,所以當時不敢說。」李印的機警大致如此。
一天,從塔爾巴哈台押送了一個名叫滿答爾的流寇。命李印去接解。李印給他雙手戴上了鐵銬,讓他騎到馬上,又用鐵鏈從馬肚子下面橫鎖住他的兩腳。
當時,滿答爾已經病重,僅存一息了。給他餵點吃的,咽不下多少。
一路上,他幾次差點兒從馬上摔下來,由於雙腳已被鎖住,才沒掉到地上。這時,李印只是怕他死掉,並不擔心他會逃走。
走上了戈壁灘,兩匹馬並肩而行,滿答爾好像又要掉下馬背,李印連忙伸手去扶他。忽然,他挺身而起,用鐵銬將李印打到了馬下,然後掉轉馬頭,馳人戈壁深處。戈壁灘東北部與科布多相連,綿延幾百里,自古人跡罕至,所以無法再去追趕。這時,李印才知道他的病是裝的。參將岳濟因此事而遭到重罰,李印也長枷入獄了。
不久,滿答爾又被伊犁駐軍捕獲,這是因為凡額魯特人集體來降,所得賞賜很多。滿答爾貪圖錢財,就混入額魯特人中一同來降,所以被擒。問他為什麼敢出來,他說:「我罪虐深重,估計你們想不到我會來此,特別是我與眾人一道來,你們也想不到我會混在其中。」滿答爾考慮得可謂很周密了,但他卻沒想到,人家認出了他頭上的箭疤。
以李印的機警,最終被別人的騙術愚弄了;以滿答爾的陰險狡詐,最終也敗在自己的騙術上。這些人每日鬥心眼兒,真不知斗到什麼時候為止。然而,智者也會受挫,所謂「智者千慮,必有一失」,這確是一條真理啊。
為一字賭勝負的倔強鬼
香芷又說:有位老儒在郊外野廟中開帳授徒。廟外荒冢累累,到了夜晚,不是看到鬼影,就是聽到鬼的說話聲。老儒素有膽量,毫不懼怕。他的僮僕對此也習慣成自然,不放在心上了。
一天晚上,有個鬼隔著牆對老儒說:「咱們做鄰居已經很久了,我知道您不怕我們。常聽見您吟詠詩句,您的書桌上應該有溫庭筠的詩。我想求您抄錄他那首《達摩支曲》,然後燒掉送我,不知您肯答應我嗎?」接著,鬼又小聲說:「末句的『鄴城風雨連天草』,請您把『連』寫作『粘』,我就更感激不盡了。剛才,為了這個字,我和別人爭論了半天,還打了賭,輸酒菜兒的。」
老儒案頭,正放著一本《溫庭筠詩集》,就隨手把它扔出了牆外。約摸過了一頓飯光景,外面忽然狂風怒吼,樹葉亂飛,泥土沙石像急雨一般飛灑到窗戶上。
老儒笑著叱責道:「收回你的醜態吧。對打賭這一行,我比你精明多了。雙方打賭,必有一負;輸的一方自然不高興,這是常理。然而,如果我把詩中的字改了,從而招來怨恨,我是虧理的;如果我沒有改動人家的原文,即便受人抱怨,我也是心中坦蕩,理直氣壯。任你怎樣折騰,我都問心無愧。」
老儒的話音剛落,外面立刻沒有動靜了。
褚鶴汀說:「必竟是些讀書鬼,所以儘管他們為一字而賭氣求勝,仍能服從正理。然而,如果老儒不把那本詩集扔出牆外,不更是兩全其美了嗎?」王詺原說:「您所談的兩全之策是世俗的方法,老儒的言行舉止,皆超脫於世俗,否則,就不成其為老儒了。」
為虎做倀的倀鬼
我家管做飯的王老婆子說:有個樵夫到山裡砍柴,砍累了,就坐下來休息。他遠遠看見有個人,手裡抱著一堆衣服,向這邊走來,一邊走,一邊隨手扔衣服。
樵夫仔細一看,那人腳下的路稱得上是艱難險阻,可他走起來卻如履平地,而且速度極快,這決非平常人所能做到的;況且那人相貌慘澹,表情陰鬱,從這點上看,也不像正常人。樵夫疑心碰上了鬼,於是爬上一棵大樹,向那面張望。那人已經不見了,而他丟棄衣服的那條路,曲曲彎彎通到一處山坳,一隻老虎正趴在山坳里。
樵夫明白那是個為虎作倀的倀鬼,他的那堆衣服,是被老虎吃掉的人留下的。樵夫驚恐萬分,急忙扔掉柴草,沿山後的一條路逃了回去。
第二天,就聽說某村的某甲在那個山坳里被虎吃了。通往山坳的路不是人的必經之路,可以想見,某甲是被倀鬼扔的衣服引到那裡的。
動物再靈,也比不上人,人常常採用設定誘餌的辦法來獵取動物。可現在卻是動物以餌捕人,豈不是人的智慧低於動物了嗎?不是的。這是因為利慾薰心,使靈氣喪失,才敗在了動物手下。
然而,此事一經傳出,獵戶們都跑到山裡,沿著扔有衣服的路找到了虎窩,聯合起來用火槍射擊,打死了三隻老虎。
結果,老虎又因為設計殺人而反被人殺,最終敗在了自己的智慧上。
事物的矛盾,總是不斷轉化的,機巧的變幻,又怎麼會有窮盡呢?有人又說:「老虎既兇悍又愚蠢,決不會有如此心計。聽說倀鬼為虎效力,是為了拉替身,以使自己轉輪托生。倀鬼誘人入虎口,是為了解脫自己,如果引來獵人捕殺了老虎,也算為自己報了冤讎。」倀鬼是人變的。想一想人間,為虎作倀的事也是有的。可惜的是,老虎只知道倀鬼在幫自己的忙,卻不知道最終是死於倀鬼之手的。
善待幼狐化恩怨
我表伯王洪生家中,有狐仙住在糧倉里,他們很少鬧事,不過,每當小孩子們在糧倉旁邊玩耍時,總要被飛來的瓦片打傷。
一天,人們在廚房裡抓到一隻幼狐,打算將它亂棍打死以泄胸中之憤。洪生說:「這樣做,等於是向狐仙挑釁。人與妖爭鬥,能有什麼好?」他把幼狐引到床上,用果子餵它,然後親自送它到糧倉外。
從這以後,孩子們去倉外玩耍,再也不受襲擊了。這就是孫子所說的「不戰而屈人之兵」啊。
善良女人救狐婢
我的舅輩人安五占先生,家住本縣東留福莊。他鄰居家有兩條狗。
一天晚上,兩條狗突然拚命大叫起來。鄰居的女人出外觀看,連個人影也沒看到,只聽見屋頂上有人說:「你家的狗太兇,我不敢下去。我有個丫環逃進你們家的灶洞裡了,痲煩你用煙燻一熏,她自然會出來的。」
這女人嚇得不得了,連忙回到屋內向灶洞裡看,果然聽到裡面有「嚶嚶」的哭泣聲;她大聲問:「你是什麼東西,怎麼到這兒來了?」灶洞裡有人小聲說:「我叫綠雲,是狐仙家的丫環。因為忍受不了主人的鞭打,才逃到這裡,或許能多活幾天,望娘子可憐我。」
這女人一向吃齋念佛,可謂心地善良,聽完狐婢的話,很可憐她,於是走到屋外,仰臉向屋頂上說:「她怕得要命,不敢出來,我也實在不忍心點火燒她。如果她沒犯什麼大罪,求仙家放了她吧。」屋頂上的狐仙應聲道:「我剛用二千錢買了她,哪能輕易放走呢?」女人間:「我用二千錢贖她,行不行?」
過了半天,那狐仙才答道:「就這麼辦吧。」女人把錢扔到了屋頂上,上面還真沒有動靜了。女人回到灶邊,敲著灶台說:「綠雲,可以出來了,我拿錢贖了你,你家主人已經走了。」灶洞裡應聲道:「感謝您的救命之恩,從現在開始,我就聽從您的使喚了。」女人說:「人的家裡怎麼能養著狐婢呢,你趕緊走吧,隨便去哪兒,走時千萬不可現出原形,別嚇著孩子。」果然,灶洞裡鑽出了一個黑糊糊的東西,轉眼間不見了。
後來,每逢大年初一的夜裡,這位女人都會聽到窗外大聲呼喊:「綠雲給您叩頭了。」
蒙古人用羊骨算命
蒙古人習慣用羊骨頭占卜,他們把羊骨頭燒焦,然後根據骨灰的變化來預測吉凶,這與峒族人用雞骨頭占卜的道理相同。
霍易書先生髮配到葵蘇圖軍台時,當地有個老太太精於此術。一天,霍先生請來這位老太太,讓她給自己算算歸期。老太太側著臉把燒過的羊骨頭看了半天,說:「馬未備鞍,人未戴帽,這是說暫時還走不了;不過馬鞍與帽子都已經有了,看來歸期不遠了。」
過了幾個月,霍先生又請她占卜。她看了一下燒過的羊骨頭,馬上施禮道:「馬已備好鞍,人也戴好了帽子,您不久就要回去了!」
沒幾天,皇上果然賜旨還朝。
再有,大學士溫公說:早先,他曾率軍征討烏什,俘虜了回部十幾個人,關進了地窖。
一天,這些人指著嘴比比劃劃地對看守說著什麼,儘管語
言不通,也能明白他們是肚子餓了。看守給他們扔了些杏子,他們不一會兒就分吃完了。其中一個年歲稍大些的手握杏核,喃喃而語,又拋到地上,觀察杏核橫豎與單雙。忽然,他失聲痛哭起來。其他人圍過來一看,也都大哭起來。沒多久,將他們全部處死的牒文到了。
我覺得,他們這種占卜法與《火珠林》一書中以錢幣占卜的方法相似。這和蓍草、龜甲占卜法雖然不同,然而以羊骨頭取象是龜甲卜的變種;以實物取數是蓍草卜的變種。但是,不管哪一種方法,其借人精神以顯靈的道理,是完全一致的。
女鬼千里來報恩
縣丞邱天錦說:西部商界中,有個叫杜奎的,不知他家住何方,聽口音像山西人。
杜奎生性剛烈,很有膽量,一向不怕鬼神。路過空宅荒廟,他總是獨宿其間,從未碰上過鬼怪。
有一次,他偶然途經六盤山麓,見太陽落山,天已漸黑,就想找個住處。環顧四方,只見廢堡破屋,荒煙蔓草,不見人跡。他暗想,此處決不會有強盜出沒,就到一間屋內解下行囊,拴好坐騎,拾些枯枝點火禦寒,然後鋪好被子就地安歇了。
正要入睡,忽聽有哭聲。仔細一聽,哭聲像是在屋後,又像在地下。當時,枯木疙瘩正在燃燒,屋內亮如白晝。他手握鋼刀,側身躺著,看看會發生什麼事情。
一會兒,』哭聲漸漸離近了,到了窗外暗處,嗚嗚地仍哭個不停,可始終不見哭者的身影。杜奎叱問道:「我生平從沒見過你們這些傢伙,不知道你是何鬼怪?如有話說,可亮出相來。」
黑暗中有人應聲道:「我是個女子,身上一絲不掛,實在難以見人。如蒙不棄,請讓我鑽進您被窩裡,有東西遮蓋著,才好說話。」
杜奎知道,這是要迷惑人了,可心裡並不害怕。他微微一笑道:「你想進就進來吧。」一陣涼風颯然而過,轉眼間,已有個妖艷的女子與他躺在一起了。
那女子面含羞色,掩面哭泣道:「剛與您打了個招呼,就偎依到一起了。儘管像人們常說的那樣人情冶盪,但何至於此?這是因為我心藏苦衷,急於向人訴說,所以才有如此舉動,請您不要以為我是私奔的淫婦。
「這座城堡曾被一夥強盜占據,奴家偶然路經此地,被他們劫持。他們將我的衣服首飾洗劫一空,然後把我捆起來推下了山澗。我從此夏浸寒泉,冬埋積雪,陰沉寒冷,萬苦難名。
「後來,這伙強盜被官府誅殺,此地也就淪為廢墟。我的這番苦楚無人可告,一直隱忍至今。幸運的是,空谷里終於傳出腳步聲。能與您相見,真可謂機緣湊巧,千載難逢。所以我不顧羞恥,投入您的懷抱,願意獻出自己,與您做一夜夫妻。然後,求您為我買一口薄棺,將我的屍骨移葬到平坦的地方。或許可以因那裡地氣溫暖,我的魂魄從此得到安寧。倘若您肯為我再做些佛事,超度我早日托生,那麼這種再造之恩,我發誓要世世代代服侍您,以此作為報答。」說罷,女子擦去眼淚,緊緊抱住杜奎。
杜奎慨然嘆道:「我本以為你是個妖女,誰知你竟如此不幸!我雖為好色之輩,但乘人之危、挾制求歡的事,我決不去乾。你如果怕冷,可以靠近我暖暖身子;如要尋歡作樂,你趁早趕緊走。」女子聽完這話,急忙在枕邊磕頭,隨後就不言語
了。杜奎摟著她酣然入睡,她也順從地貼緊他。
天亮後,杜奎醒來一看,那女子已不知去向了;他在此地多住了幾天,為那女子遷移屍骨並做了佛事。
幾年後,杜奎回到家鄉,總有個鄰家的少女,戀戀不捨地尾隨著他。後來,因為年老無子,他想娶那個少女為側室,少女的父母不同意。少女不聽父母的勸阻,主動登門,嫁給了杜奎,不久,居然有了個男孩。知道內情的人都猜測道:說不定這少女正是六盤山麓出現的那個女鬼托生的。
引狐入室終敗家
狐魅,是人們所懼怕的精怪,可有個姓羅的書生,因為常讀小說雜記,早知道狐女個個嬌艷美麗,恨不得儘快碰上一位。
近郊有座古墳,據說那裡有狐女出沒,並說狐女常與人在一起親狎嬉戲。羅生來到墳地的一處洞穴外,獻上禮品,投下求婚信,然後叨叨嘮嘮地說:「您這裡的香閨嬌女,或許已有了乘龍快婿,自然看不上我這樣的蠢才,我也不敢奢望能以嬌娘為伴。今天,我只求賜一位艷麗的婢女,做我的姬,我就感激不盡了。」說完後,他又拜了幾拜,才返回家去。
幾天過去了,沒見什麼動靜。一天晚上,羅生正獨坐房中胡思亂想,忽然有個美女出現在燈下,對他嫣然一笑道:「我家主人感謝您的盛情,並預測今天是個吉日,所以派小婢三秀來服侍您,望您收下我。說罷,她按禮節進行了叩拜,然後側立一旁,凝視羅生,滿臉媚妖之態。羅生深感欣慰,當即與她定情。他以為所謂彩鸞甲帳,不過就是如此而已。
婢女三秀善於隱形,使人見不到她;有時羅生出門在外,居住在別處,她也能暗中相隨,羅生對此十分愜意。可是,三秀也有毛病,就是生性貪吃,家中的食物,大多被她偷吃。食物不夠,她就盜賣衣物器具,得了錢再去買吃的。不知道這些東西是誰幫她倒騰出去的,羅生懷疑有同黨與她往來。
羅生有時對她稍加責備,她就故做柔情媚態,使羅生搖魂動魄,繼而,她低眉顧盼,轉喜加嗔。更兼她冶盪非常,沒日沒夜地誘惑羅生,還嫌不滿足。羅生的家業日漸凋零,身體也日趨衰弱。
後來,他不得不四處躲避她,乃至疲於奔命。三秀也時而埋怨,時而漫罵,不斷尋釁滋事,漸漸地,二人竟變為仇敵。三秀不僅不加收斂,反而變本加厲,她呼朋引類,大興妖祟,鬧得羅家不得安寧。
羅生不得已,只好請正一真人出面劾治,婢女三秀卻現出身形辯解道:「開始,我與羅生相好,是因為他百般懇請,這不同於私奔;其次,是奉主人之命而來,這也不能算是苟合。他寫的求婚信尚保存完好,這足以證明,我並非無緣無故來迷惑他。至於盜竊淫佚,那是狐仙的本性,自古皆然,難道他不知道嗎?既然他貪圖美色,自願捨棄人類而追求狐仙,現在卻又用人間的道理來責備狐仙,這不是自相矛盾嗎?
「即便以人理而論,貪圖聲色者,也不應吝惜蓄養女人的費用。反過來說,既然做了別人的姬妾,就要靠主人供養,供養不足,就難免私下拿點兒什麼。家庭之中,這種事並不少見,比起偷盜掠奪的行為,畢竟是有區別的。若說閨房之中的兒女私情,難道不是家家都有嗎?聖人制定禮法,也沒有關於這方面的限制;帝王擬定律條,也沒有設定取締這種事的條款。對嫡配夫人來說,這算是人之常情;對姬妾來說,更是份內之事。把這說成是罪過,我不服氣。」
真人說:「你聚眾鬧事,有什麼道理?」三秀說:「把女兒嫁人,必然有所求取,滿足不了要求,就會聚眾吵鬧,這種事兒簡直太普通了,沒聽說誰給他們定罪,為什麼非要懲罰狐類呢?」
真人低頭沉思了半晌,才對羅生笑道:「您這是求仁得仁,還有什麼可抱怨的。我歲數大了,不能再乾驅役鬼神的勾當、去干預人家的兒女私事。」後來,羅生一直家貧如洗,最終病死了。
鬼也不放過惡人
前輩周景垣說:有個富人做了官,帶著家眷乘船去上任。一天黃昏,船停泊在大江之中。過了一會兒,又有一條大船停在這裡,這條船上燈火閃亮,彩旗飄揚,很明顯,也是一條官船。
太陽落山後,天漸漸黑了下來,大船的船艙里忽然竄出二十多個人。他們亮出鋼刀,跳到了富人的船上,把婦女都趕出了艙外。那船的艙內還有個妝扮漂亮的女子,她隔著窗子指著富人船上的一個少婦說:「就是她!」眾強盜答應著把那少婦拽過船去。其中一個強盜大聲喊到:「我是你家某婢女的父親。你家的女人殘酷虐待我女兒,鞭子抽,烙鐵烙,沒人敢管。幸虧她逃出來遇到了我,你派人追捕沒有捕到。我早巳把你恨之入骨,今天特來報仇。」說罷,他們都跳上大船,揚帆順流而去,轉眼無影無蹤了。
官府出面緝拿強盜但一無所獲。富人之女下場如何沒人能說清楚,不過,落到那伙人手裡,後果怎樣是可以想見的。人窮到了賣女兒的地步,還能有什麼出息?沒想到他卻做了強盜。那婢女慘遭折磨,誰能想到她會進行報復?但她卻有個當強盜的父親。這就是所謂的「蜂蠆有毒」啊!
李受公也講過這樣一件事:有個人家,對待婢女十分殘忍,稍有過失就鎖入空房,凍餓而死。這個婢女的父親到官府告狀,因為婢女身上不見傷痕,所以不但沒告下來,還挨了一頓狠打。
這位父親冤憤難消,於是在夜間跳牆進了那主人家,將主人的妻女一塊兒殺了。官府派人四處搜捕,始終沒有抓到他。婢女的父親沒做強盜卻也同樣報了仇。
李受公又說:京城某家失火,夫婦子女都被燒死了,原來,這也是眾婢女因為對主人過份怨恨而採取的報復行動。因為找不到有力的證據,所以無從追查。可見,沒有父親的幫助,她們照樣可以報仇。
我有個親戚,時常鞭打婢妾,並把這當成兒戲,死在他鞭下的不止一個。一天晚上,有團黑氣狀如車輪,從房檐上落下來,旋轉如風,一邊走,一邊「啾啾」作聲,直到內室後隱去了。
第二天,我這位親戚的脖子上長了個米粒大的膿包,漸漸向四周潰爛,最後爛掉了腦袋,傷口竟像刀砍的一樣。看來,即使人不能報仇,鬼也不會放過惡人的。
是人皆有愛子之心。父輩中的強者見到兒女受辱,往往含冤忍痛,鬱結胸中,可一旦怒火中燒,就會如決堤之水,採取極端手段,也是勢所必然。至於弱者,雖橫遭荼毒也只是飲恨黃泉。但他們的悲哀會感動上蒼,神明知道後,豈有不伸手救援的道理!那些惡人,即便不遭人禍,也必然受上天懲罰,這也是自然之理啊。
茉莉花根惹的禍
有個福建女子,還沒出嫁就死了,家人已將她安葬。過了一年多,這家有個親戚在外縣又見到了她。開始,以為是遇到了相貌相似之人,然而,仔細觀察那人的聲音體態,才知道就是她本人,因為決不可能有人與她這樣相像。這位親戚出奇不意地從身後呼她的小名,她立即轉過身來。這位親戚不再疑心是別人了,卻又疑心遇上了鬼。他回到鄉間,把這事告訴了她的父母,家人急忙開棺驗看,果然只剩了一口空棺。
老兩口跟隨這位親戚去尋找女兒,見面之後,這位女兒先是裝作不認識,老兩口指出她胸肋部位長有瘢痣,並招呼鄰家婦人幫忙查看,她這才低頭認可。再看她那位「丈夫」,早已不見蹤影了。
福建有一種茉莉花根,把它磨成汁泡酒喝,一寸長的茉莉花根泡酒,可以使人假死一天,服到六寸可以令人甦醒,服到七寸就能致人死命了。
其實,這位女兒早已有了人家,卻又與鄰居一個青年暗中勾搭,於是她服用茉莉花根裝死,等下葬後,青年扒開墳墓救出了她,二人一同逃走了。
這位女兒的未婚夫家鳴鼓告官,結果,那個青年被抓獲歸案,供詞與女子相同。
當時,吳林塘正在閩縣做縣令,他親自審理本案。本來,他想引用朝廷「開棺見屍」的律條處理犯人,但實際上人沒死,案情與圖財掘墓不同;他又想引用「以藥迷人子女」的有關規定來結案,但案中的女子本是同謀,所以案情又不同於拐騙人口。想來想去,沒有明確的法律條文可以擬罪,最後,還是以「奸拐」的罪名論處了。人情變幻,真是無所不有啊!
惡奴欺主朋友相助
張石粼先生,是先父姚安公的同年好友。他生性梗直,時常當面指摘別人的過失;但他為人慷慨尚義,把朋友的事當作自己的事,不怕辛勞,不怕埋怨,不管誰有求於他,他從不迴避。
他曾夢見亡友某公盛氣凌人地責問他道:「你做了兩任知縣,凡老朋友中子孫無依無靠的,無不收留撫養。唯獨我的兒子於數千里外來投奔你,你卻視同陌路,這是為什麼?」
張先生聽完此話,又好氣又好笑,回答說:「您可能是忘了吧?所謂朋友,難道就是在勢、利方面相互攀援,在酒食方面相互追逐嗎?真正的朋友,應該是在危難之時可以依賴,而且是休戚相關啊。
「當初,我確把您當作兄弟,可是當我的家奴結成死黨,一同來欺騙我,他們的勢力是那樣穩固,而我則無可奈何的時候,我曾秘密託付您,請您為我調查某某。儘管您曾目睹那人的惡劣行徑,因為怕招致怨恨,所以不肯直言。等到某某惡貫滿盈,終於自我敗露之時,您為了博得忠厚之名,竟百般為他開脫。至於我是否心中憤憤不平,我的錢財是否可以保證生活需要,您卻一概不問。
「您求的不過是那些傢伙對您的感激,稱您為忠厚長者而已。這不是親近了應該疏遠的人而疏遠了應該親近的人嗎?您已經先把我當成了陌路之人,卻還要指責我不夠朋友,您的忘性可太大了!」某公聽完,瑟縮著身子離去。這是五十年前的事了。
說起士大夫的習氣,以不談論他人的過失為君子;而不管與那人是親近還是疏遠,也不管事情的利害關係如何。
我曾親見胡牧亭被眾奴僕盤剝勒索,以至於落到衣食不能自給的地步。他的同年、學士朱竹君挺身而出,代為驅逐眾奴僕,牧亭的生活才稍有起色。
再有,陳裕齋死後,他的妻妾子女受到他女婿的欺凌。同年宗丞曹慕堂十分憤慨,出面招集陳裕齋的舊相識,將他的女婿趕了出去,使他的兒子得以自立家門。對於朱、曹二人的義舉,一時間議論紛紛。稱讚他們是古道熱腸的,一百人中不過一兩位,認為多事的卻是十之八九。
總憲崔應階娶孫子媳婦,準備租賃彩轎親自去迎接。他的家奴竟與人家串通一氣,不給三百兩銀子不租,而且眾口一辭。到了迎娶的前一天兩,租價又漲了一倍。崔公非常氣憤,轉而請朋友代租。那些朋友為了避免是非,不肯答應,甚至說什麼彩轎的租賃本無定價,要根據租賃者貧富的差別,決定租價的高低。並說外人不能代為租賃。以此種方法巧為調停。崔公不得已,只好用自己的轎子結上彩綢代而用之。
對此,一時間也是議論紛紛,認為崔公的朋友受人之託,坐視不管,實在不近情理的百無一、二,說崔公善於體恤下情的也是十之八、九。真是「彼一是非,此一是非」,不知該如何評論這樣的事情啊!
善留餘地的狐山
從侄汝夔說:有甲乙二人,皆以捕狐為業,他們的住家相距有十幾里。
一天,他們發現一座墳冢附近有狐狸的洞穴,商量好一同去捕狐,約好日落後在某處相會。乙到時,甲已經在那裡了。他們一同來到墳冢邊,觀察那個洞穴,估量著大小可以容下一人。甲讓乙趴在洞穴里,自己藏在墳邊的草叢中,等狐狸回洞時,甲去斷它的後路,乙在洞內將它抓住。
可是,乙在洞裡坐到夜半時分,仍然寂無聲響。他想與甲商量一下,是撤走還是繼續留下。就大聲呼喚甲的名字,半晌,沒有人應聲;他想爬到洞外找甲,到了洞口,發現有兩塊墓碑橫壓在上面,僅有一條一寸長的縫隙透進了少許光線。而上面壓著的石碑卻十分沉重,無法移動分毫。乙這才知道,他被甲耍弄了。
第二天,乙聽到洞外有吆喝牛的聲音,就奮力呼救。牧童人知道乙呆在洞中,就告知他的家人。等乙的家人集合起來搬走石碑,救出乙時,他已被關閉一晝夜了。
乙懷疑甲是有意謀害自己,就帶領眾子弟去找他算帳,打算把他扭送官府。走到半路,他們忽見甲被裸露身體反綁在柳樹上。一些人圍著他又唾又罵,還有人用鞭子抽他。
原來那天甲赴約時,路上遇到了一位往地里送飯的女子。這女子主動與甲調笑,於是二人便在高梁地里親熱起來。當時,正值盛夏季節,二人脫掉衣服放到了地上。忽然,那女子抱起地上的衣服,撒腿就跑,不一會兒就沒影兒了。
幸虧沒人發現,甲急忙偷偷地向家中跑去,真是狼狽不堪。還沒到家,他就被一群舉著火把、拿著棍棒的人攔住了去路,人們指著他喊道:「這小子在這兒!」說著,就把他抓住綁到了樹上。
原來,鄰家有三、四位少婦正睡在院中,忽見甲赤身裸體躺到了她們身邊,少婦們驚叫起來,等眾人趕到時,甲已經扔掉衣服跳牆逃走了。眾人會合鄉親們一同追捕,於是抓住了甲。到了這時,甲無話可說,只有呼天搶地而已。
乙走上前去,述說了頭一天的事,二人方知是被狐仙耍弄了。然而,候在洞穴內外偷襲狐狸,這是戕殺之仇,面對這種仇恨,狐仙只用戲耍的方式進行報復:把其中一人關在洞穴里,還留有縫隙以免將他悶死;對另一人,只是讓他赤身裸體被綁在樹上,遭人打罵而無法辯解,並不要他的性命。狐仙的做法,可以說是善留餘地的了。
富產因蠢得福
胡牧亭說:他的家鄉有位富戶,安於自我贍養,常年閉門家中不與外人接觸,所以人們很少見他的面。他並不善於治家,可錢財好像總是用不完;他也不善養生,卻始終無病無災。偶然遭遇禍患,也能意外地得到解脫。
有一次,他家的一個婢女自縊而死,鄉間地保非常高興,一面四處宣揚此事,一面報知官府。官府接到報告,當天即欣然而來。
驗屍的時候,那婢女的手腳竟然蠕動起來。眾人驚愕非常。不一會兒,她伸著懶腰打了個哈欠,又轉了個身,然後坐了起來,眼看著已經甦醒過來。
官吏們為了陷害那富戶,想讓那婢女說出是在主人逼奸之時上吊的,並用言語誘供,逼他為主人羅織罪名。那個婢女一邊磕頭一邊說:「主人的姬妾個個貌如天仙,他怎麼會鍾情於我呢?如果他真地看上了我,我歡喜還來不及呢,怎麼會去自殺?事實上,我是因為父親不知何故被官府杖殺,悲痛難忍,憤而尋死的,沒有其他緣故。」官吏們聽完這番話,非常沮喪,只得怏怏而去。
這個富戶的其他遭遇也往往是這樣。鄉里人都說他是個蠢物,卻有如此福分,真不知是何道理。
有一次,鄉里有人偶然扶乩,以這件事叩請乩仙。乩仙批道:「諸位誤解了,此人之所以有此福分,正因為他是個蠢物。上輩子這位老先生是個鄉間老頭兒,為人淳厚深沉,無計較之心;悠悠忽忽,無得失之心;落漠冷談,無愛憎之心;坦蕩如砥,無偏私之心;有人欺辱,他也不會與爭鬥;有人騙他,他也不會心生詭計;有人誹謗漫罵,他也不生嗔怪之意;有人害他,他也不會去報復。後來,他雖然老死於茅舍之中,且無甚功德,但因其心地淳厚樸實,所以神賜福與他,使他於今生享受。他愚蠢而無知,證明他雖與前生身形相異但淳樸之心未變,前世的善根未曾泯滅啊。諸位對此心生疑忌,不是一種錯誤嗎?」
當時在場眾人,信與不信者各占一半。我覺得此話頗堪玩味,但我認為:「這大概是牧亭先生自己作的傳略或讚詞,托於那位富人的經歷表達出來了。然而,故事中反映出來的道理應該說是確實存在的。」
悔婚害死了一對兒女
中書舍人劉約齋說:有個名叫劉寅的書生,家境極其貧寒。他父親早年為他同自己朋友的女兒定下婚約,當時,僅僅是一言為定,既無媒人和婚書庚帖,也沒有下聘禮,不過,劉寅和那女孩兒都知道此事。
後來,劉寅的父親死了,他那位朋友也相繼死去。劉寅年少無知,不懂生計,所以日益貧窮,乃至於到寺廟中乞求施捨度日。劉父的朋友之妻,打算悔棄先前的婚約,劉寅對此無可
奈何。那女孩兒聽說此事,竟鬱郁而死,噩耗傳來,劉寅也只有痛哭流涕,懷念追悼一番而已。
這天晚上,劉寅獨坐於燈下,心中惴惴不安。忽聽窗外有啜泣聲,他大聲問:「外面是誰?」但沒人應聲,可哭泣聲卻並未停止。他堅持再問,窗外像是答了個「我」字。劉寅頓時醒悟過來,說道:「原來是你呀?我聽出來了。不過事已至此,咱們只有來世相聚了。」話說完後,外面便寂然無聲了。
後來,劉寅亦短命而死,可惜沒人成其好事,將他們合葬—處。《長恨歌》裡,有「天長地久有時盡,此恨綿綿無絕期。」之句,說的正是這種情感啊!
由於談不上悔婚,那女孩兒不能得到「貞潔」的美名;又因為她因病而死,也不能稱作「烈女」。然而,看她的志氣,真可以說是貞烈相兼了。劉先生講完這件事,在座之人無不嘆息,可惜,匆忙之中,我忘記詢問劉寅家鄉在何處了。回來後憶起此事,我想,約齋家住蘇州,這故事恐怕就發生在那裡口巴。
孤傲自許的鬼魂
前輩楊槐亭先生有位族叔,一年夏天,他帶著弟子們到山寺中讀書消夏。
有一天,到了半夜,弟子們都去睡了,他獨自挑燈夜讀。不一會兒,他睏倦已極,就伏在桌邊打起盹來,忽然聽到有人敲著窗戶說:「請問先生,從這裡去某村應該走哪條路?」他奇怪地問:「是誰在窗外?」有人答道:「我是個鬼。此地山重水複,我獨自趕路迷失了方向。在這空曠的山林中,鬼也沒有幾個,偶然碰上一兩位,都是下賤的無賴鬼,我也不願意搭理他們;即便向他們問路,他們也未必相告。我同您雖是幽明異路,但氣類相同,所以聽到讀書聲就來了。」他如實指明了道路,那鬼道謝而去。
後來,他把這件事告訴了槐亭,槐亭慨然嘆道:「如今我才明白,如果性格孤高自許、落落寡合,即便做鬼也是不容易的。」
現出原形的虎女
壬午年順天鄉試,我和安溪李延彬前輩同為考官。聊天時,我們偶然談到了虎,延彬說:「我的家鄉有個人進山砍柴,見到山澗那邊有個美貌女子獨自行走,她衣著華麗,一看就知道不是鄉下人。他明白是遇上了鬼魅,就藏在草叢中監視她的行蹤。」
「這時,正巧有幾隻鹿到澗邊飲水,那女子見了,突然撲到地上化作猛虎,衣服首飾像蟬蛻一樣丟到了一旁。那猛虎衝上前去,捕殺了兩隻鹿,又把它們全部吃光,轉眼間,又變成了美貌女子。她整理好衣服首飾,娉娉婷婷地沿山路而去。走到一潭池水邊,她臨池照影,媚態橫生,使人幾乎忘掉了她是老虎幻化的。」
秦澗泉前輩說:「妖精迷媚蠱惑人,並不變成老虎,但搏殺吞食的天性卻是一樣的。如今,她偶然露出原形,就如此驚訝,這位砍柴人也太少見多怪了!」
燒火丫頭奇謀救主
仁我又說:有一夥強盜搶掠一家富戶,這家的門樓眼看就要被攻破了。強盜們手持火把,亮出鋼刀,威脅眾人道:「誰敢喊叫,就立刻殺死他!」況且現在正刮著大風,即便喊叫也沒人能聽見,何苦白白送死!」眾人都不敢作聲。
家裡有個燒火丫頭年方十五、六歲,一直住在廚房裡。她偷偷地拿著火種,黑暗中像蛇一樣伏地爬行,一直爬到後院,借著大風放了一把火,點著了柴禾垛。
一時間煙火大作,照亮了天空,全村都被驚動了,幾里地之外的鄰村人也都趕來救火。火光把四周照得亮如白晝,人們聚集而來,把強盜團團圍住。儘管強盜們拚死格鬥,卻無法突出重圍,終於俯首就擒。
事過之後,主人深深感激這個丫頭,打算娶她作兒媳婦。他的兒子也十分滿意地說:「她有這種智謀,一定能管好家務,雖是燒火丫頭又有什麼關係。」主人聽了兒子的話,非常高興,急忙取來衣服首飾,當夜舉行了結婚典禮。他說:「事不宜遲,說辦就辦。否則就會有人出來講尊卑,論貴賤,搬弄事非,到那時,事情就會生出變化來了。」若說這燒火丫頭,也算是個奇女子了。
書桌上的人頭
邊秋崖前輩說:有個做官的人夜晚來到書齋,忽見書桌上放著一個人頭,他大驚失色,以為將有災禍降臨了。
鄉里有位道士善以符篆驅鬼,能預測人間喪葬之事。這位當官的急忙將道士找來,請他占卜凶吉。道士卜罷,也驚駭地說:「真是大凶之兆!但是,還可以用祭禱來解除災禍。齋本醮之貴,也不過百把兩銀子。」
他們正籌划著,忽聽窗外有人說:「我不幸伏法,遭砍頭而死。死鬼沒頭,就不能轉輪再生,所以我總是提著這顆腦袋走來走去,累得要命,真是個累贅。剛才,我見您的榧木几上光滑潔淨,就把它暫時放到了上面。不想您突然來到這裡,倉惶之中我忘記把它拿走了,以致於使您受到了驚嚇。這只不過是我一時疏忽造成的,與您的禍福根本沒關係。您要慎重,千萬不可聽信道士的胡說八道。」道士聽了這話,垂頭喪氣地走了。
邊先生又說:「這個官宦人家常鬧狐仙,致使家中不得安寧,於是,主人請來術士劾治。這位術士施了半天法術,不僅不靈,反而被狐仙耍弄了一番。他只好去找師傅幫忙,要回了一道符篆。術士正要登壇召將,只聽得狐仙居住的樓上發出了搬動器物和相互召喚的聲音,不一會兒,狐仙們成群結隊亂轟轟地離去了。術士環顧四周,面有得色。主人亦深為感謝。
「忽然,眾人抬頭看見牆上貼著一張帖子,上面寫道:『過去,因為您衰運將臨,我輩才敢來打擾。昨天您捐贈了九百兩銀子建造育嬰堂,功德感動了神明,又為您增添了福份與恩澤,因此我們舉族遷移而去。術士作法,正趕上這段時間,於是他將功勞據為已有。他這樣竊取功名,我都替他感到羞愧。如果您賜給他一點兒酒菜,替他遮遮羞,還則罷了;如果還要有所酬贈,那太便宜這個小人了。』那帖子是用一寸見方的大字寫的,墨跡還沒有乾。那術士又慚愧又沮喪,竟然一句話也不敢說了。」
梁簡文帝給湘東王的信里,引用諺語說:「如果山川能說話,那麼看風水的先生就沒地方吃飯去了;如果肺腑能說話,醫師就要面色如土了。」在這兩件事裡,可以說鬼魅都講了話,術士自然已經明白了其中的道理。
千奇百怪的騙術
人情的狡詐,莫過於京城。我曾經買到明羅小華監製的墨,共十六塊,裝在一個色彩黯然、外觀破舊的漆盒裡,看上去,真像是前朝舊物。可拿回家來一試,原來那墨竟是泥土摶成的,表面染上黑色,就連上面的白霜,也是蓋在濕地上自行生成的。
乾隆丁卯年,我參加鄉試,住在京城的小客店裡。白天,我在街上買了幾支蠟燭,晚上用時卻怎麼也點不著,仔細一看,原來也是泥的,外麵糊了一層羊油。到了晚上,街上有點著燈賣吊爐烤鴨的,我的從兄萬周也買了一隻。拿回來一看,鴨肉早巳被吃光了,只剩下全副骨架,中間塞上了泥,外麵糊著紙,紙被染成烤肉的顏色,又塗了一層油。只有兩隻鴨掌、一個鴨頭和鴨脖是真的。
我的青年僕人趙平花兩千錢買了一雙雨靴,他覺得划算,所以很高興。一天,突然下起雨來,他穿上雨靴出去了,回來時卻光著兩隻腳。原來那雙雨靴的面兒是用烏油高麗紙揉皺後做成的,底兒是用破棉花粘的,周邊用布條包裹著,其他作假的手段大都如此,然而這不過是其中的小玩意兒。
有個候補官暫住在京城裡,他見對門那家有位少婦,模樣端正秀麗,就過去搭話。那少婦說:她丈夫出外做幕僚,寄家於北京,她與母親一塊兒生活。過了幾個月,這家的門框突然糊上了白紙,全家號哭起來,原來是她丈夫的死訊傳來了。緊接著,她忙於設立牌位,祭奠亡夫,並請來僧道誦經追薦。也有不少人前來弔唁。
幾天後,這家開始當賣衣物,並傳出話來,說家裡沒吃的了,少婦將要改嫁他人。候補官乘機做了上門女婿。
又過了幾個月,這位少婦的丈夫突然活著回來了,這才知道當初關於他的死訊實屬誤傳。這位丈夫見到家中的變故,十分惱火,吵嚷著要去告官,母女二人又是哀告又是懇求,最後總算達成協定:候補官的財物留下,人卻被趕出了門。
半年後,候補官在巡城御史那裡,見到這位少婦與她的「丈夫」一同受審。原來此人也不是她的丈夫,只是個情人。那次的事,是他們為了騙取候補官的錢財設下的計謀。
後來,她的真夫回來了,事情也因此而敗露,利用假象騙人的伎倆,真是越來越新奇了!
西城有一所宅子,約有四五十間房,每月提前交納租金,因此主人對他的事並不過問。一天,這人忽然鎖上院門離去了,並沒有通知主人。主人到那宅院裡一看,只見遍地瓦礫,二根椽子也沒剩下,只有前後臨街的房子還在。
原來,這所宅子前後都有門,租房的人在後門開了個木材鋪子,專賣建房用的木料。其間,他偷偷拆下了宅子裡的門窗樑柱,混在那些木料里一塊賣掉了。房主人住在另一條巷子裡,所以對這事絲毫沒有查覺。不過,幾十間房的木料,拆運時竟不露蛛絲馬跡,真可謂神技啊。
然而上面所講的五、六件事,受騙者或圖便宜,或是圖方便,因貪心而上當受騙,責任也不全在騙子身上。錢文敏公說:「與京城人打交道,若能處處防範,不掉人陷井已經很幸運了。只要是便宜事,其中必然藏有機關,真可謂神奸巨蠹,千奇百怪。便宜事怎麼會輕易輪到我們頭上呢。」這話太實在了。
鬼怪揭穿侵奪家產的陰謀
王青士說:有個當弟弟的想要侵奪哥哥的家產,為此,他把訟師請進了密室,在燈下仔細籌劃一番,訟師設計了一些機關陷阱,以及反問內應等計策,考慮得十分周全,可謂面面俱到。
計謀定好之後,訟師捋著鬍子說:「令兄就算是猛如虎豹,也難以逃出這張鐵網。不過,你打算怎麼謝我呢?」這位弟弟說:「我與您是至交,情同骨肉,怎敢忘掉您的大恩大德呢?」
當時,二人是面對面坐在一張方桌邊。忽然,桌下鑽出來一個人,翹著一隻腳在屋內轉著圈兒跳舞。他兩眼放光,如同火炬,渾身長著毿毿的長毛,像是穿著一件蓑衣。
他指著訟師說:「請先生多斟酌斟酌:此人把您視同骨肉,您不太危險了嗎?」他一邊笑,一邊跳,然後竄上房檐不見了,剩下這兩個人和一個侍候在一邊的童子,都嚇得昏倒於地。
家裡人覺得這屋聲音異常,相互招呼著闖了進去,只見三人早巳不醒人事了。眾人急忙灌湯灌藥,一直搶救到半夜,童子先醒了,他把自己的所見所聞述說了一遍。那二人直到天亮才甦醒過來。事情已經敗露,人們議論紛紛,這位弟弟弄得聲名狼藉,只好放棄了那個陰謀,幾個月閉門不出。
相傳,有個人愛上了一位妓女,感情很是熱烈。然而,當他提出要為妓女贖身時,她竟然不答應。
那人又許下諾言:在她從良之後,可以找房單過,並像對待嫡配夫人一樣對待她。可那妓女還是不答應。那人奇怪地問她是何緣故,她長嘆一聲道:「您拋棄了結髮之妻,愛上了我。像您這種人,我怎麼可以寄託終身呢?」這位妓女的話,與前面那個長毛鬼所說的,真可以說是所見略同啊。
知己知彼強盜難逃
馬德重說:在滄州城南,有一夥強盜搶劫了一家富戶。他們破門而人,把主人夫婦捆了起來,家中其他人沒有敢反抗的。
東廂房住著主人的一位姬妾,她換了一身衣服逃到了廚房裡,悄悄對燒火做飯的丫頭說:「主人在強盜手裡,所以沒人敢和他們爭鬥。目前屋脊上有他們的人在放哨,為的是防備外部救應;但是,他們看不到房檐下的情況。你趕快撬開窗戶跳到外面,順著房檐下跑出去,告訴僕役們,讓他們騎上馬,拿上傢伙,埋伏在周圍三、五里之外的地方。強盜們在四更天一定會離開這裡,如果四更天不走,到了天亮他們就回不去了。
「他們走的時候,一定會挾持主人同行;如果路上沒人阻擋,那麼走出一、二里地他們就會把主人放了。否則,有可能暴露他們的去向。
「等他們放了主人,讓僕役們出幾個人把他緊急護送回家,其餘的人尾隨於強盜之後,距離一定要保持在半里以內。如果他們回過頭來廝殺,僕役們就回撤,他們停止了追趕,這邊也按兵不動,他們如果又開始趕路,那麼就繼續緊緊跟上。如此反覆再三,他們也就不敢再回過頭來挑戰了,這樣追隨而去,自然可以探明他們的巢穴。如果他們膽敢再三回兵爭鬥,他們就會落人戰也戰不成,逃也逃不掉的境地,等到天亮之後,就會被一網打盡。」
那個丫頭冒死而出,把這條計策告訴了僕役們。眾人以為有理,就按計而行,果然把強盜全部抓獲。
事過之後,主人重賞了那個丫頭。這位姬妾一向與正室不和,從那以後,也變得非常和睦了。
後來有人問這位姬妾何以有此妙計?她流著淚說:「我本是強盜頭子某甲的女兒,我父親在世時曾說過,強盜最怕的就是這種捕盜方法。然而,這種方法從沒見人用過。這次因為事情緊急,我姑且試一試,沒想到竟如此靈驗。,』所以說,用兵者必須了解敵情。再有,要善於運用以敵攻敵的戰術。
鬼狐相爭兩敗俱傷
戴東原說:有個狐仙住在一戶人家的空屋裡,他時常與主人交談,並相互贈送禮品,供用物件,彼此象鄰居一樣相安無事。
一天,狐仙告訴主人說:,「您家側院的空房子裡,多年來一直住著個吊死鬼。最近,您拆了那空房子,吊死鬼沒地方住了,就跑到我這兒來爭屋子。他總是現出醜鄙可怕的模樣,嚇唬小孩子們,這已是夠可恨了;他又不斷作祟,使家人染上寒熱病,真讓人不能忍受。聽說某道觀的道士能劾鬼,您何不請他幫忙,除掉此害。」
主人果然找道士求來一道符,在院子裡焚燒了。不一會兒,暴風驟起,緊接著,空中發出了「轟轟」的巨響,如同打雷一樣。
人們正驚愕時,只聽屋頂上瓦片「格格」亂響,好像有幾十個人在上面奔走踐踏。忽然,屋頂上傳來了狐仙的叫喊聲:「我的主意太過份了,現在已後悔不及。剛才,天兵天將下界把吊死鬼捆走了,可我也得滾蛋,如今,只好別您而去了。」
所以說,不能忍一時之憤,而急於報復,以圖一逞,沒有不落個兩敗俱傷的。這位狐仙的遭遇,可為明鑑。
再有,我有個姓呂的表兄說:有個人被狐仙迷惑,十分憂慮,於是他請術士來那裡劾治。術士掐訣念咒,把狐仙趕跑了,可他卻藉此機索要財物,而且貪得無厭。稍不如意,他就施展魔法,派遣木人紙虎之類的妖物到主人家搗亂。給點兒錢,他就暫時停一停,過個十天半月的又接著來,結果,道士帶來的痲煩比狐仙還厲害。
主人不得已,只好帶著家眷去京城暫避,事情才算了結。可見,為了急於求成,藉助於小人之力,沒有不被反咬一口的,這個故事應該說是一個明證啊。
長姐寧死不獻身
常山峪道上的加班轎夫劉福說:有個叫長姐的女子,記不清她姓什麼了,只知道是一位山東流民的女兒。長姐年方十五、六歲,隨同父母來到內蒙古赤峰縣謀生,租種了人家一塊田地。
一天,長姐進山砍柴,途中遇上了暴風雨,急忙躲到了一處岩石下。雨停時,已是黃昏時分,天漸漸黑下來。她怕遇上老虎,不敢獨自趕路,就藏匿在草叢裡。
忽然,她看見不遠處有兩盞小燈似的光亮,以為那是老虎的眼睛,心裡十分緊張。漸漸地,那光移到了她面前,原來竟是一位官吏,後面還跟著幾名隨從。他們的衣著打扮不今不古,不倫不類。其中一人大聲斥問道:「誰在這兒?」事已至此,長姐只得以實相告。
那位官吏坐在一塊巨石上,喝令把長姐拉到了跟前,眾人高聲呼喊,命她跪下。長姐以為遇到了山神,只有匍匐在地,聽命於人了。
只聽那官吏說:「你前世造了孽,論理這輩子該被我吃掉。現在我抓到了你,自然是要吃你的。你趕快脫下衣服,趴到石頭上去。要脫得一絲不掛,免得布條掛礙牙齒。」
長姐這才明白是碰上了虎王,全身哆嗦著祈求饒命。那官吏說:「看你的小模樣還算可以,如果你答應陪我睡覺,我就饒了你。以後,我會常去你家,並賜福於你們。」
長姐聽完這話,氣得一下子蹦了起來,說:「神靈怎麼能說出這種下流的話?你們肯定是妖魅。要吃就吃,我長姐是良家女子,不能幹這種沒臉的事。」說罷,她揀起石塊奮力擲去。一時間,那幫傢伙都四散奔跑了。
長姐之所以取勝,並不是因為力量比對方強大,而是因為氣勢占了上風,這種氣勢則是由貞烈之心來統帥的。所以,古人說:「其為氣也,至大至剛。」
玉面狐智斗惡商
太守張墨谷說:德州與景州之間有個富人,他總是喜歡囤集糧食卻從不存錢。原來,他是為了防備強盜來搶錢的。
康熙、雍正年間,此地連年歉收,糧價飛漲,這位富人關閉了糧倉,不肯賣糧,等著糧價進一步上漲,以牟取暴利。鄉里人恨他居心不良,卻又無可奈何。
本地妓院有個綽號叫「玉面狐」的妓女,知道了此事後對鄉親們說:「這事容易,你們把買糧的錢準備好,放心等著吧。」說罷,她獨自來到富人家,對他說:「我呀,可以說是鴇母的搖錢樹,可她還不滿足,總是看著我不順眼,經常虐待我。昨天,我跟她鬧崩了,她就讓我拿一千兩銀子贖身。其實,我對那種風流放蕩的生活早就厭倦了,總想找一位忠厚長者託付終身,想來想去,只有您最合適了。如果您肯捨出一千兩銀子為我贖身,我就侍候您一輩子。聽說您不喜歡攢錢,所以不會有太多的現金,只要拿出兩千貫就夠了。昨天,有個木材商聽說了我的事兒,馬上回天津取錢去了,估計半個月後趕回來。我實在不願意嫁給這個庸俗的傢伙。如果您十天內能定下這事,將我收留,對您的大恩大德我將感激不盡。」
富人本來就戀著這位妓女,聽了她的話不禁大喜,急忙開倉低價售糧,以湊錢贖人。
糧倉一開,買糧者蜂擁而來,想收已是不可能。一時間,糧食被搶購一空,糧價也因此而平緩下來。
糧食賣光以後,那位妓女托人向富人致謝並說:「鴇母養我多年,待我不薄。我們一時賭氣,相互罵了幾句,才惹她提起了贖身的事。如今,她已經後悔了,一個勁兒地挽留我,我也不忍做那種負義之事,看來,我們訂的那件事,還是改日再說吧。」
富人為妓女贖身,本是私下商訂的,即無媒無證,又沒下一分錢的聘禮,事到如今,富人也只好是啞巴吃黃蓮,有苦說不出來。
這件事李露園也講過,看來不是虛構的。我聽說,這位妓女年齡不過十六、七,能有此義舉,也稱得上是巾幗英雄了。
狐女據理駁術士
丁藥園說:有位孝廉年已四十還沒有兒子,就買了個妾。這位妾又聰明又賢慧,很受寵愛。可是大老婆容不下她,終日罵罵咧咧,尋釁滋事。
一年後,這位妾生了個兒子,大老婆益發不能容,竟然把她轉賣到很遠的地方去了。從那以後,這位孝廉終日恍恍惚惚,若有所失。
一天晚上,他獨自睡在書房裡,直到半夜還沒睡著。忽然,那位妾拉開帷帳進來了。孝廉驚問:「你怎麼來了?」那妾說:「我是逃回來的。」孝廉沉思了一會兒說:「你逃回來,人家要來追捕可怎麼辦?那個妒婦也不會讓你藏在家裡的。況且事已至此,我怎麼敢容納你?」那妾笑道:「我不想再瞞著您,其實,我是個狐女。當初,我以人的身份嫁到您家,礙於人的規矩,所以,不得不忍受夫人的謾罵;如今,我是以狐仙的身份來的,可以隨意變化身形,出入不留蹤跡,他人怎麼會知道呢?」孝廉聽罷,放下心來。
於是,二人恩愛如初。時間一長,這事漸漸被小童和丫頭們洩露出去了。
大老婆得知後大怒,以重金聘請術士劾治。有位術士施展法術把那位妾拘了來。那妾不服罪,捋起袖子與術士爭辯道:「主人無子而妾,納之有理;生了兒子又把妾攆出門,做丈夫的可就是沒良心了。我是無故被趕出家的,罪不在我。」術士說:「你既然已經離開了這戶人家,怎麼能再偷著跑回來呢?」
妾說:「被拋棄的母親沒有再嫁,等於沒有和兒子斷絕關係。況且,賣我的是那妒婦,並不是我的丈夫。現在丈夫仍然接納了我,說明他並不願意將我遺棄,我為什麼不能回來呢?」術士大怒說:「你本是獸類,怎麼敢依據人理在這兒爭辯?」妾說:「人之心變成了禽獸之心,不管是陰間還是陽間皆在刑法,可以懲治他。我雖為獸類,但心變為人心,卻仍要被治罪,請問法師,這樣做是根據哪部法典?」術士更加惱怒,威脅道:「我持有五雷法,就知道降妖除怪,別的一概不管。」妾大笑道:「妖怪也是天地間的生物,如果他沒有罪過,天地也不會剝奪他與萬物同生共長的權力。上天都不來誅殺,法師您怎麼能把他們斬盡殺絕呢?」
術士氣得拍著桌子說:「迷惑男人,不是你的罪過嗎?」妾說:「我是依據禮法被主人娶到家來的,怎能說是迷惑人?如果我真想迷惑他,就會攝取他的精氣,他的身體早就枯槁。嫁到他家後,我們一塊兒生活了兩年,第二次歸來,又五、六年了,主人一直身體康健,從未得過疾病,你指責我迷惑人,道理何在?法師接受了妒婦的重金賄賂,千方百計地陷害我,施展殘酷的手段以滿足你的貪慾,怎麼能讓我服你呢?」就在二人爭論之際,術士環顧四周,只見被自己召來的天兵天降,早已不知去向了。
術士無可奈何,瞪著眼睛自我解嘲地說:「今天我不和你爭了,明天我把雷神召來,再一塊兒治你。」第二天,大老婆催著術士設壇作法,可一打聽,頭天晚上他就溜走了。這位術士所持之法雖正,但因為是受賄而行法,所以狐魅不怕,天神天將也心懷不滿。
相傳明代劉念台先生任總憲時,曾為御史台衙門題過一幅對聯。那對聯寫道:「無欲常教心似水,有言自覺氣如霜。」這可以說是知道根本了。
鄉下人夢遊地府
莫雪崖說:有位鄉下人身患重病,睏乏地躺在草墊子上休息。
忽然,他的魂兒離開了軀殼,跑出了門外。頓時,他覺得渾身清爽,舒適無比。
然而,眼前的道路都十分陌生,他只是信步而行,走著走著,他忽然遇到一位老朋友,因多年不見,一時間悲喜交加。忽然,他想起這位朋友早巳死了,於是自悟道:「莫非我是到了陰曹地府?」朋友說:「您命不該死,只是魂魄離了身,來到了此地。這地方不是人輕易能來的,我可以陪您四處走一走,讓您長長見識。」
鄉下人隨著這位朋友一路走著,所見的城鎮與村落,都與人間沒什麼兩樣;其間人來人往,皆各有營生。人們見到了鄉下人,只是用眼睛注視他,沒有一人與他搭話。
鄉下人對他的朋友說:「聽說這裡有地獄,能不能帶我去看看?」朋友說:「地獄如同人間的囚牢,有官吏看管,我是進不去的,不過,在地獄附近,有幾個模樣奇特的鬼,您可以去看看。」
於是,他們順著一條岔道走了半里多路,來到一個處所,這裡四周空曠,像是一片頹敗的墓地。
只見前面有個鬼,面貌身形與人一樣,只是鼻子下面沒有嘴。鄉下人間他的朋友:「這是為什麼?」朋友說:「這鬼活著的時候,待人接物十分圓滑,專會阿諛奉承,取悅於人,所以他受到了這種報應,再也不能講話;偶然遇上人家辦喪事放焰口,發放食物的時候,他只能用鼻子喝上一點東西。」
還有一個鬼屁股衝上,腦袋彎曲向下,臉貼於腹部,用兩隻手支撐著行走。鄉下人問:「這是為什麼?」朋友說:「這鬼活著的時候,總是妄自尊大,所以受到這種報應,讓他再也不能昂頭挺胸,傲視他人。」
又有一個鬼,他從胸口到肚子裂開了一條幾寸長的大口子,內中空空蕩蕩,五臟六腑,一樣沒有。鄉下人問:「這是為什麼!」朋友說:「這鬼活著的時候,城府太深,令人琢磨不透,所以受到這種報應,讓他肚子裡什麼也藏不下。」
再有一個鬼,腳有二尺多長,腳趾如同棒槌,腳跟巨大如斗,整個腳像是裝載著千斛糧食的小船,費半天勁,才移出一步遠。」鄉下人問:「這是怎麼回事?」朋友說:「這鬼活著時,依仗才能過人,腿腳敏捷,事事總是搶在別人前面,占盡便宜,所以讓他受此報應不能再去搶先。」
更有一鬼,只見他兩耳拖地,如長雙翼,仔細一看,卻沒有耳朵眼兒。鄉下人問:「這又是為了何故?」朋友說:「這鬼在世時,既喜歡猜忌人,又喜歡聽流言蜚語,所以讓他受此報應,無法再聽信傳言。這些鬼,都是按他們罪惡的深淺不同在這裡接受報應,等到期限一滿,方可以轉輪托生。對他們的懲罰較之人地獄者要輕一些,與陽間的流放相類似。」
過了一會兒,但見車馬紛亂,有一冥官路過此地,見到鄉下人,他吃驚地問:「此為生魂,一定是誤游到此,恐怕是迷了路,回不去了。誰認識他家,快帶他回去。」那位朋友連忙跪下報告,說是自己的老朋友。冥官令他速將鄉下人送回陽間。鄉下人恍恍惚惚地走著,剛到了自家的大門外,忽然驚醒過來,出了一身大汗,從此身體完全康復了。
雪崖天性爽朗,心胸開闊,心裡撂不住事兒;與朋友往來戲謔,每每高談雄辯,妙趣橫生。他講的這個故事,我只把它看作寓言,並不當真。然而《莊子》、《列子》中的故事,多半是寓言,它們的含義,足以勸誡世人。所以,我們聽了雪崖的故事,也不必刻舟求劍,過份求其真實了。
村妞巧計戲縣吏
王梅序說:交河縣有個農人,被強盜誣陷,說他也當了強盜,因此被捕入獄。這位農人忠厚樸實,有理講不清,只好去賄賂一位縣吏,請他幫忙。
縣吏聽說,強盜之所以誣陷這位農人,是因為他曾經調戲農人的妻子,被狠揍了一頓。因此,縣吏得出結論:這位農人的妻子一定長得很美。於是,他推辭賄賂,並微露口風說:「此事涉及私人隱密,必須讓農人的妻子悄悄來我家,方可面授機宜。」
有人將縣吏的意思轉告了農人,農人怕死,托人將岳母請到了獄中,把事情的經過私下告訴了她。這位岳母回家後,把縣吏的意思又轉告了農人的妻子,這位妻子氣憤地回絕了縣吏的要求。
兩三天後的一個夜裡,縣吏家有人敲門。他出來一看,只見有個女乞丐,用布帕裹著頭,穿著補丁摞補丁的破褂子,低著頭往裡闖。問她幹什麼,她也不回答,一邊走一邊解下了布帕,脫去了破褂子,轉眼變成了一位衣著華麗的美貌婦女。
縣吏驚問她從何而來,她紅暈滿面,低頭不語,卻從袖中抽出一張紙片。縣吏接過紙片,湊到燈前一看,上面只寫了「某人妻」三個字。縣吏大喜,忙將她引入內室,並故意問她的來意。
「農人之妻」抹著眼淚說:「不是您有言在先,我更深夜靜來這兒幹什麼呢?我既已來此,請不必多問,只是希望您不要失信啊。」縣吏當即發誓,保證絕不食言。然後,二人相互狎戲,相擁而眠。
這樣,「農人之妻」悄悄住了下來。一連幾天,縣吏深為她的美貌所惑,乃至神魂顛倒,生怕她感到不如意。
一天,她提出要暫時離開一段時間,說是家裡人因官司所累,在村里總是受他人欺侮,不能在這裡久住。並說,倘若縣吏能在城中不遠處租上幾間房,讓她全家搬過來,就可以托他的福,免受地痞無賴的凌辱,還能隨時往來親近。
縣吏聽罷此話,更加喜歡,於是千方百計地為農人辯白。
官司了結之後,一天,縣吏偶然遇到了農人,只見他神情冷漠,愛搭不理。縣吏以為,這是由於自己玩弄了農人的妻子,農人羞愧難當,所以不願理他。
後來,他去鄉里辦事,特意來到農人家裡,農人夫婦仍拒不相見。他這才明白,那個婦人打算同他斷絕關係,於是心中又生出了怨恨。
時隔不久,又出了個挾持妓女、誘人賭博的案子。經過審理,官府判定將妓女押回原藉。縣吏認出了那妓女正是農人之妻,就湊過去與她搭話。那婦人說:自從與縣吏分別之後,若於被丈夫管制而不能相見,常為自己的負心而慚愧,對縣吏的思念也十分強烈。現在的會面,實屬幸運,希望縣吏看在那幾日相悅相戀的情份上,替她免除杖責和押回原藉的處罰。
縣吏又被她迷住了,於是向縣令報告說:「這個妓女供出的,是她娘家的原籍。其實,她是本縣農人某某的妻子。所以,應該追究她丈夫的責任。」這位縣吏有他自己的打算,他是想慫恿官府將妓女賣掉,再乘機據為已有。
縣令命人傳農人到堂,農人帶著妻子一塊兒來了,這位妻子竟是另外一個人。縣令讓村民作證,眾人都說,他們確是夫妻,決不會有假。縣令又問縣吏,為什麼誣陷農人?縣吏無言以對,只好謊稱是聽人說的。又問他聽誰說的?他就啞口無言了。
縣令又審問妓女,妓女說,當初這個縣吏想利用職權挾污辱農人之妻,這位妻子心想,如果順從人家就會失身受辱,如果不從,丈夫會被處死。農人之妻摘下了簪子,耳環,用以買
通了她這個妓女,冒名頂替到了縣吏家中。於是,她才有機會與縣吏相識並鬼混在一起。今天,她被判罰杖責,正自懼怕不己,碰巧又遇上了縣吏,因此仍假稱是農人之妻,希望能靠縣吏的幫助以免除棍棒之苦。沒想到縣吏又另有他謀,致使雙方的謀劃全都敗露了。
縣令見案情複雜,於是重新複查,發現所謂農人加入強盜合夥一事,純屬誣陷。念他設計施謀是為了救命,而且計謀出自於其妻之手,所以當即釋放,不予追究。然而,對於以權謀私、欺壓百姓的縣吏,則是嚴懲不殆。
若論奸滑乖巧、貪婪和蛀蟲一樣的人,莫過於官府之吏役了,但是,這位縣吏卻被村婦耍弄,就像耍弄嬰兒一般。一般來說,愚蠢的人總是被智者擊敗。但物極必反,智者也往往會在無所防備之時,被愚者出奇制勝。無往而不復,為天下之通理。倘若智者永遠只勝不敗,那麼天地間只能是智者生存,而愚者卻要滅絕了,難道會有這種道理嗎?
受鬼之託終鬼之事
李慶子說:有位名叫朱立園的書生,於辛酉年北上參加順天鄉試。
晚上,他途經羊留以北的地段,因為要避開一段泥濘路,就繞道而行,繞來繞去迷失了方向,想要住下又找不到旅店棲身。
這時,他遠遠看見林子外面有一戶人家,就想去那裡投宿。走到跟前,只見土坯圍成的院牆裡,有六、七間瓦房。他敲了敲門,有位小童迎了出來,朱立園述說了借宿之意。不一會兒,有位衣著樸實典雅的老翁走了出來,把客人讓進去,安置在廂房裡。
他招呼小童取來了燈,那燈卻是暗淡無光。老翁說:「今年糧食歉收,油質不好,所以燈光昏暗令人憋悶,實在沒有辦法。」又說:「夜深了,不便為您準備飯菜,現有土酒一壺,請您小飲幾杯,慢待您了,實在不好意思。」老翁的態度友好而熱情。
朱立園問:「請問家中還有何人?」老翁說:「家裡只有我們老倆口兒,孤苦零丁的,和小童、丫頭一同過活。」老翁問朱立園去哪兒,朱立園告訴他,自己打算北上應試。老翁聽了這話連忙說:「在這裡有一封信和一點兒東西,正要寄往京城,卻苦於荒村野店,郵路不通,今天遇到您,真是太幸運了。」朱立園問:「您一家獨居在此,無鄰里作伴,難道不害怕嗎?」老翁說:「這兒有幾畝薄田,可以督促僕役們耕種,以維持生活,所以就近住下來。我家裡貧窮且無積蓄,所以不怕強盜。」
朱立園說:「人們都說,曠野里常有鬼怪出沒,您不怕嗎?」老翁說:「自從住在這裡,我從沒見過鬼怪,如果您害怕,我就陪您坐到天亮,行嗎?」說罷,老翁向朱立園借了紙筆,到裡屋寫了一封書信,又把幾樣東西連同書信一起封人了信封,用舊布包了,再用針線密密痲痲地縫了幾道,然後交給了朱立園,並說:「地址已經寫在裡面了,您到京城後,拆開一看,自然明白了。」
天亮之後,朱立園起身作別。老翁一再叮囑,不要把信件和東西丟了,然後才依依分手。朱立園一到京城,立即拆看包裹,只見信封上題著「朱立園先生啟」的字樣,打開信封一看,裡面裝的原來是一對金簪和一對銀手鐲。
信是這樣寫的:「老漢我生前無子,誤聽了老伴兒的話,以女婿為後嗣。到了外孫這一輩兒,還偶然為我祭奠,再往後
的子孫後代,索性把我當作外姓人了,紙錢麥飯,久已不見;三尺孤墳,也已經倒塌。我於九泉之下含酸忍痛,真是追悔莫及。現在,只好拿出這幾件不值錢的殉葬品,求您幫我賣了,回來時用這筆錢替我修修墳塋,通通墳頭南面的水道,讓那些霪雨積水流走,別再泡著我的墓穴。如果您能答應我的請求,我一定像杜回結草那樣報答您。我知道您怕鬼,所以不敢露面,只有在暗中給您磕頭了,請您不必生疑。亡人楊寧頓首。」
朱立園讀罷書信,才知道遇上了鬼,只嚇得汗流夾背;因為老翁信中有「回來」之類的話。由此他預測到,此番赴考必然落榜,後來,結局果然如此。歸家途中,再次路過羊留,他派遣僕從,用賣金簪銀鐲的錢替老翁整修了墳墓,他自己卻不敢再去老地方了。
屍體隔天變稻草
我的表兄安伊在說:河城鎮秋收時,有位少婦抱著孩子在田埂上走著,忽然,她失足跌倒,沒再起來。收秋的人遠遠看到了她,疑心出了問題,跑過去看時,少婦已經死了,那孩子也碰在瓦片上,腦瓜破裂而死。
眾人害怕極了,連忙報告了田主,田主又報告了管片兒的小官吏。小官吏請村民們前來辨認,大家都說,幾十里之內沒見過這個女人;況且她衣飾華麗整潔,孩子也穿著紅綾小襖,戴著銀手鐲,不像是貧窮家庭出來的。眾人對此事大惑不解,只好暫時用葦席先把屍體蓋起來,輪流看守,然後迅速上報官府。
河城鎮離縣城很近,縣令於第二天下午申時即趕到現場。打開葦席一看,裡面放著稻草一束,兩具屍體都已不見蹤影;其間壓葦席的磚頭並沒有動地兒,看守者也是寸步未離。
縣令大怒,命人將田主和守屍人都抓了起來,經多方審讀追查,沒發現絲毫謀殺後拋屍野外的跡象。此案糾纏了足有一年多,還沒有結果,縣令無奈,只好當作疑案上報。上司因為這個案子案情模糊,駁回縣裡,於是往返盤查,又過了一年多,田主因為一直等待官府破案,其間花了不少冤錢,家產已然盪盡了。
這是發生在康熙癸已、甲午年間的事。相傳村南的墳地里,有隻黑狐狸天天晚上拜月修煉,這情景許多人都見過。附近有個人家,主人的兒子喜歡打獵。有一天他躲藏在墳地邊,等黑狐狸一露面,一箭射去,正中黑狐狸後腿。那黑狐狸「嗷」地長號一聲,化作火光向西而去。他去搜查洞穴,抓住了兩隻小狐狸,用繩子綁好,帶回了家。沒幾天,兩隻小狐狸也跑掉了。一個多月以後,就發生了前面說的那件事。人們懷疑這是狐仙幻化後報仇的,然而此說既荒唐又無根據,所以沒有敢把這當作供詞,官府也不敢將它列入案牘。這件案子既不能擺脫謀殺匿屍的理論,又不能以此來定案,紛紛擾擾鬧騰了許久。
安伊在又說:城西某村有個女丐,因為受婆婆虐待,吊死在土地廟裡了。也是用葦席蓋了屍體等待驗屍,也同樣有人輪番看守,等當官的到了現場,屍體同看屍人卻都不見了。這件案子也同河城的案子一樣,折騰了許久,七、八年後,竟在安平縣(深州屬縣)找到了答案。原來,在輪流看屍的過程中,有個青年見死去的婦人面容白暫,就脫去了她的下衣姦污了屍體。死屍得到人氣後又復活了,於是二人竟相約而逃了。這件事發生在康熙末年。有人懷疑河城一案也屬於此種情況。另有人說,兩個案子本是一件事,只不過是傳聞有誤罷了。
妻子受制為夫買妾
同年龔肖夫說:有個人四十多歲了,還沒有兒子,他老婆兇悍而好嫉妒,決不會讓他納妾的。所以,他總是為此悶悶不樂。
一天,他偶然來到一座道觀,有個道士招呼他說:「看您面色沉鬱,好像有深重的憂愁。道家以濟物助人為宗旨,如果您能以實相告,我也許能給您一些幫助。」這人覺得道士之言非同一般,就把自己的事告訴他了。
道士說:「說實話,您的事我早聽說了,不過是再問問罷了。請您置辦十幾套鬼卒的服裝,然後我自然會為您效力。如果一時難於置辦,找唱戲的借一借也可以。」這人感到很奇怪,但轉念一想,那道士騙取這些服裝也沒什麼用,一定是另有緣故,姑且按他的話辦,看看他要幹什麼。
這天夜裡,這人的老婆忽然顯現出夢魘狀態,怎麼叫也叫不醒,又是呻吟又是號叫,聲音非常悽慘。
第二天一看,她的屁股上滿是青紫色的傷痕。問她怎麼了,她隱而不談,只是一勁兒嘆氣。
三天後,這種現象重複了一次。從此以後,每隔三天都要折騰一回,半個月後,她忽然命奴僕找來了媒婆,說是要為丈夫買妾。家人都不相信這是真的;她丈夫怕事成之後,會釀成後患,因此心存疑忌。
緊接著,這位老婆一連昏迷好幾天,醒來後,更加急迫地催丈夫買妾,並把銀兩放在桌子上,告訴僕人說,如果三天內買不來就要鞭打他們,買得不好也一樣挨鞭子。看她那樣子,不像耍手段。
僕人們急忙找回了兩個女子應付差事,她全給留下了。當天晚上,她就命人整理好被褥,並催促丈夫進入新房。全家老少對她的舉動深感驚訝,不明白她心存何意,連她的丈夫也感到迷茫,如人夢境。
後來,這人又遇見了那道士,才知道他有攝魂術。
每到深夜,他命道觀里的一些道士穿上鬼裝,他自己則頭戴星冠,身穿羽衣坐在堂上,焚燒道符攝來那女人的魂魄,告訴地說:「你的祖宗公婆因為你斷絕後嗣,告你有不孝之罪,狀子已送到了冥府。」於是,打了她一百桃木棍,然後遣送回家,限期為丈夫納妾。
開始,她以為不過是做了個惡夢,所以來了個不予理睬。後來,她每隔三天被懲治一次,而且一次比一次厲害。她昏迷了那幾天,正是被倒掛起來往鼻子裡灌醋時候,同時,她還被警告說,如果三天之內買不來美貌女子為丈夫做妾,就要罰她人地獄。
攝人之魂本屑雕蟲小技,也算不上是正當的懲治人的方法。然而,法術不分邪正,還要看人們怎樣使用,比如同為戈矛,用它來燒殺搶掠,就是強盜,用它來征討逆賊,那就是王者之師了。
法術不分大小,也要看人們怎樣去用,古代宋國人有一種不皴手的藥,有人只能用它來保護漂布者的皮膚,有人卻可以用它來大敗越國軍隊。
那道士可以說是善用法術的了。至於那個凶頑刁悍的女人,道理說服不了她,又不能用法律禁止她,然而道士卻可以用法術將她制服。
假設讓堯牽著一隻羊,舜相隨而揮鞭驅趕,羊也不一定會馴服地向前走,倘若趕羊的是一位牧童,他只要一聲吆喝,成群的羊都會乖乖地聽從指揮。可見,物各有所制,藥各有所畏。神道設教,是為了訓服強硬而執拗的人,可以看出,聖人的心意是十分深邃的。講學家怎麼能懂得這些呢?
狐仙設計驅惡婦
褚鶴汀說:有個太學生,家財巨萬。他妻子生了個兒子後便死去了,太學生又娶了一位。這第二位夫人容貌甚美,太學生對她十分寵愛。
不久,這位夫人託辭家事無人幫忙料理,就把她母親接到了家中,老太太又隨身帶來夫人的兩個妹妹。
不到一年,夫人的一哥哥、兩個弟弟也都攜帶家屬來到太學生家中。時間一長,男女僕人都成了夫人的黨羽,太學生父子反而孤孤單單成了寄食之人了。
又過了一段時間,家中的鑰匙帳簿已歸於夫人掌管,錢糧出入情況也不告訴太學生父子了。
慢慢地,他們只能吃些剩飯,還要遭到人家的厭煩和輕薄。他們終於不堪忍受。想要收回被侵犯的權力,結果妻兄妻弟在外面哄鬧,妻母和妻妹於家中叫罵。太學生之父還被這些人聚眾毆打,以至於鬍子被扯斷,臉被抓破,他大聲呼救,卻無人應聲。他兒子跑來援救父親,被一巴掌打翻在地,最後只有磕頭求饒而已。
太學生悲憤不已,跑到後園子裡準備自盡。忽然,有位老者出現在他面前,制止他說:「您千萬不要尋短見。您家裡的事,早就引起神人的共憤了。我在您家很久了,更是甚感不平。您只要寫好一份碟文,文中聲明:懇請派遣後園子裡的狐仙來驅逐那幫壞蛋。神人必定會答應您的請求。」太學生按他說的去做了。
當天晚上,果然家中的房瓦亂響,門窗震顫,夫人及其黨羽均遭到石塊的襲擊,弄得頭破血流。
不久,夫人黨羽中的婦女都被狐仙迷媚了,連她的母親也未能倖免。到了白天,她們光著身子,發狂似地奔走不停,口中說著下流話,真是醜態百般,無所不有;夜間,她們每人的屋中都聚集著幾十位狐仙,輪番與她們的鬼混,使她們痛苦異常,一個勁兒地討饒。
廚房裡的美味佳肴,都擺到了太學生父子面前;夫人一黨的飯菜里,又都摻上了髒東西。
這幫人知道沒法再住下去了,紛紛逃回了老家。太學生招回了舊時的僕人,重新整理家業,才又使生活走人了正軌。
夫人的黨羽並未死心,時常回來窺探風聲,可只要一進門就會遭到攻擊。有時,他們從夫人那裡偷偷帶走的東西,回到家時包裹內已空空如也,夫人給他們一些私房錢,其結果也是如此。
於是,他們再也不露面了。然而,計算一下太學生的家產,已有相當損耗了,如果不是狐仙鼎力相助,他們父子早就餓死了。此事恐怕至親好友也不能代為籌劃,狐仙卻幫忙設下了諸多妙計,這豈不是狐仙勝過人了嗎?
人,皆深通世故,所以對可能招致厭煩的埋怨的事,總是遠遠避開,見到他人處於危難之中,也會坐視不救;狐仙則不通世故,因此不會以刁滑的手腕來博取忠厚長者的美名,一旦路見不平,就奮然而起,拔刀相助。儘管那是狐仙,倘若能有幸為他執鞭駕車,也是令人羨慕的事啊。
苦等十年瞎子終報仇
瞎子劉君瑞說:有個瞎子三十多歲了,總愛在衛河邊上蹈躂,遇到在這裡泊船的,他都要去問一問:「你們這兒有叫殷桐的嗎?」還要特別申明道:「殷是夏殷的殷,桐是梧桐的桐。」
和他住在一起的人說,他只要一說夢話,就是這兩個字。人們問他叫什麼名字,他的回答往往十天變一次,大家看他是個瞎子,也不過份盤問。
這樣過了幾十年,很多人都認識了他,有時趕上他張嘴要問,人們就搶先道:「這兒沒有殷桐,你上別處找去吧。」
一天,有一條運糧船停到了河邊,這個瞎子像往常一樣前去詢問。忽然船倉里走出一個人,一挺身跳到岸上,問道:「原來是你呀,殷桐在此,你敢把我怎樣?」
瞎子聽完這話狂叫起來,宛如一隻咆哮的猛虎。他撲上前去,抱住那人的脖子,咬住了他的鼻子,一時間鮮血淋漓,滿地殷紅。眾人急忙上前勸解,居然無法把他們分開。最後,二人一同跌人河中,被水流沖走並漸漸沉沒了。
後來,人們在天妃宮前找到了二人的屍體,只見殷桐已將那瞎子的左肋骨全打斷了,可他一直不鬆手;瞎子的十指摳住殷桐的肩背,竟插進皮肉一寸多;殷桐兩腮上的肉,差不多被啃乾淨了。到現在不知他們有何矛盾,人們懷疑是殺害父母之仇。
以瞎子的能力,去偵察正常人,是很困難的;以孱弱的身體,去搏擊強健凶蠻之人,無法匹敵也是明擺著的。較之當年伍子胥報楚王殺父之仇,瞎子報仇恐怕更難一些。然而,他以堅韌不拔的毅力等了十年,終於吃了上仇人的肉,難道不是因為精誠所至,天地也不能違背他的意願嗎!相比這些,宋高宗安居江南,終日歌舞享樂,決不能把這理解為因勢力弱小才不圖報復的。
王發驅鬼救人
我的小奴王發,一次外出打獵於夜間歸來。途中,在月光的照耀下,他見到一個人被另外兩人各抓住一條胳膊,向東西兩側拉拽,卻靜悄悄地聽不到一點聲響。他懷疑那兩個人是趁夜深人靜,搶劫行人的衣物,就向空中虛放了一槍。
那二人聽到槍聲,各自逃走了。被劫之人返身往回跑,轉眼間也不見了。他這才知道自己遇上了鬼。
走到村口時,他見到一戶人家燈火通明,人來人往,只聽人們七嘴八舌地說:「吊死的新媳婦又醒過來了。」緊接著,又聽到一位女子說:「婆婆讓我在晚飯時做了一些麵餅,一不小心,讓狗叼去了兩三張。婆婆懷疑是我偷吃的,不問青紅皂白,打了我幾個嘴巴。我受此冤枉,無處傾訴,就跑到外面樹下,呆立在那兒。
「不一會兒,忽然個女人來到我身邊勸說:『與其這樣含冤忍氣地活著,還不如死了好。』我聽她說得有理,想死可又有所顧慮。正猶豫時,不知從哪兒又來了個女子,她在一旁極力慫恿。
「我只覺得腦子裡恍恍惚惚,不由自主地解下衣帶準備自盡,那兩個婦人熱情地上來幫我的忙。一時間,我感到胸中異常憋悶,真是痛苦萬分。過了一會兒,我漸漸地仿佛進入了夢境,身不由己地隨她們走出了門外。
「忽然,那個女人爭吵起來,一個說『是我先勸她死的,
所以該頂替我。』另一個說:『我雖是後到的,可沒有我她是不可能下決心的,所以該頂替我。』二人拉扯著我正在爭奪之際,突然一聲巨響,剎那間火光四射。那兩個女人被嚇得爭相逃走了,我才回到了家。」
後來,每當王發夜間歸來,就會遠遠聽到哭罵聲,說什麼「你壞了我的事,我發誓要殺死你。」王發對此毫不懼怕。
一天晚上,王發在歸途中,又聽到了這種哭罵聲,他高聲呵斥道:「你是殺人,我是救人,即便告到神明之前,我也是有理的。你要是有膽量,就來殺我好了,何必虛張聲勢來嚇唬人呢!」從這以後,這種哭罵聲就再也聽不到了。
然而,救人之命者,也會遭到殺人者的怨恨,於是,遇事而袖手旁觀者就多起來了。小奴王發可以說是與眾不同了。
堅持「四救」埋禍根
宋清遠先生說:當年,他在學官王坦齋先生那裡做幕僚時,聽王先生的朋友說過這樣一件事:他曾在夢中到過陰間,見到幾十位衣冠楚楚的人接二連三走進了閻王殿。閻王盤查責問了半天,他們又一個個走了出來,臉上都露出了慚愧悔恨的神情。
偶然間,他又看見一位冥吏,好像在哪兒見過,卻記不起名了。他試著上前見禮,那位冥吏也以禮相答。他乘機問:「剛才那些人都是幹什麼的,怎麼都這份模樣?」
冥吏笑道:「您也身居幕府,難道其中就沒有一位老朋友嗎?」他說:「我只做了兩任學幕助理,並未進入有司署,所以與官吏們很少打交道。」冥吏說:「這麼說你是真不知道了。這些都是所謂的『四救先生』啊。」
他問:「什麼叫『四救』呢?」冥官說:「幕僚間曾流傳著這樣一個口訣,說是救生不救死,救官不救民,救大不救小,救舊不救新。
「所謂救生不救死,說的是在辦案時,他們認為死了的人反正已經死了,決不能再生;活著的畢竟還活著,如果將活人殺掉為死人償命,不是等於又殺了一個人嗎?所以,寧肯委曲求全,將活著的救下來。至於死者是否含冤抱屈,他們就不管了。
「所謂救官不救民,指的是告狀者認為他的下屬斷案不公,因而越級告到他這裡來時,他認為,倘若告狀者冤屈得伸,那麼下屬的命運前途就難以預測了;如果不為告狀者伸冤,即便以後案子有變,反坐之罪也不過是充軍流放而已。而下屬官員斷案中是否公正,他們就不管了。所謂救大不救小,是說如果某些案子的罪責應在大官身上,那麼權位越高的人受到的懲罰越重,而且牽連必然很多;如果把罪責推在小官身上,相對來說受到的懲罰要輕得多,而且結案也比較容易。然而,小官是否應該受到這種懲罰,他們可就不管了。
「所謂救舊不救新,指的是舊官已離官而去,有些案子未能了結,倘若硬留他結案,恐怕不能如願以償;新官剛剛上任,儘管他也想推卸責任,可是強壓著他,他也得辦。至於新官能否忍受這種無理要求,他就不管了。
「這些人都是以君子之心,行忠厚長者之事。他們既不是偷奸取巧,舞弄權術,也不是胸懷恩怨打擊報復。然而,人情世故千姿百態變化萬千,原本不能一概而論。他們堅持『四救』,未免矯枉過正,顧此失彼,本為造福卻沒想到造了孽,本為消除事端卻反而釀成了事端,這也是常有的事。今天被閻王審問的這些人,都是因生前一味堅持『四救』為自己埋下了禍根。」
他又問:「他們會受到什麼報應呢?」冥吏說:「種瓜得瓜,種豆得豆,夙業牽纏,因緣終湊。在未來的一生中,他們還是要遇到一些『四救』先生,不過,他們自己恐怕要進入『四不救』的行列之中了。」
這位朋友與冥官正在熱烈地談著,忽然驚醒了。他不明白自己為什麼做了這麼個夢,難道是神明借他的嘴告訴人們一些道理嗎?
鬼幕僚論官司勝敗
曹映華說:有幾位書生一同去赴鄉試,為躲避夏日的暑熱,他們就在夜裡趕路。走著走著,走累了,他們來到一座破祠堂前,坐在台階上稍事休息,有的漸漸睡著了,有的還醒著。
其中一位書生聽到祠堂後有人聲,他懷疑是看守瓜田棗林的人,又懷疑來了強盜,於是屏住呼吸仔細去聽。只聽一個人說:「先生從哪兒來?」另一個人說:「剛才,我和鄰墳那傢伙為地界的事爭了起來,告到了土地爺那裡,不知結果怎樣。先生您幹了多年的幕僚,一定精通事故,請您幫我分析分析,這場官司勝負如何?」
前面那人笑道:「您真是個書呆子!訟訴之事,勝負哪有什麼規律?當官的若要被告取勝,就責備原告說:『別人沒來告你,你卻先告了別人,事兒是你挑起的,你已經侵犯了別人。』若要原告取勝,他們就責備被告說:『人家告了你,你沒敢告人,肯定是你侵犯了別人,自知理虧,所以不敢前來。』
「若使後到這塊地界上來的取勝,就斥責先占者說:『這地界本是人家的,你是乘人不備,公然侵奪而來的。』若讓先占者取勝,就斥責後來者說:『這地界早已劃定,你忽然翻悔,明明是你無故生事啊。』
「若讓有錢人取勝,就呵斥窮人說:『你窮而無賴,看見人家怕打官司,就故意告官,然後從中索取好處。』若讓窮人取勝,就呵斥有錢人說:『你為富不仁,兼併土地的行為無休無止。現在又以財勢壓人,來欺辱孤寡貧賤。』
「若讓強者勝,就訓斥弱者說:『抑強而扶弱,確為人之常情,你是想利用人們的這種感情,想利用皮肉所受之苦以聳人聽聞,以博得人們的同情。』若讓弱者勝,就訓斥強者說:『世上只有以強凌弱之事,沒有以弱凌強之舉。他要不是真有冤枉,也不敢冒險來摸你這隻老虎的屁股。』
「他們還可以使雙方都獲勝,只消這樣說:『你們來爭奪這塊地界,既無字據,又無證人,這樣糾纏下去,何時能了?不如將這塊地平分開來,一人一半。這樣,官司平息了,事也就了結了。』他們也可以使雙方都失敗,只消這樣說:『人間的田地皆在地界,鬼域哪有什麼疆域?除你們住的一口棺材外,都歸世人所有,跟你們沒關係,還是讓那些地方閒著吧。』你看,以上種種勝負,哪有什麼規律呢?」
另一個人說:「您的話我都明白了,可我的事兒究竟該怎麼辦呢?」前面那人說:「我舉的那十個例子,皆有理可循,又各有解法,而且紛紜反覆,永遠不會停止。但城隍與土地不明白其中的隱秘,於是,那些冥吏鬼卒就可以長期使用正反兩面之詞,勒索錢財了。」這話說完後,就悄無聲息了。這可真是精通幕僚行當者的一番高論啊。
調戲狐仙遭懲罰
賈公霖說:有個來往於樊屯做買賣的商人,交了一位狐友。這位狐仙經常邀他到家中做客。狐家的房舍與常人一樣,但是每當他從那房子裡走出來,再回頭看時,就什麼都不見了。
一天晚上,他到狐仙家赴宴,狐仙娘子出來作陪,為客人敬酒。只見她生得妍麗無比,十分動人。這位商人被她擾得心神不定,就乘著醉意,戲謔地捏了她手腕一下。
那娘子連忙看看丈夫,狐仙斜睨著商人笑著說:「兄弟是不是想學陳平盜嫂啊?」說話時他並無怒意,戲謔談笑一如平日。
此後不久,有一天,商人家裡的一位長工忽然牽著一頭驢把他老婆送來了,說是得到了急信兒,商人得了中風症,因此連夜借了頭驢匆忙趕到了這裡。商人先是一驚,但轉念一想,覺得可能是同伴們開玩笑,給家裡送去了謊信兒。
旅店裡沒有地方容納家眷,商人就招呼那位長工,想讓他把老婆送回去。
可找了半天沒見人影兒,那長工已經自己走了。客店距他家不過一天的路程,當時正是上午辰已時,時間還早,於是商人自己牽驢,送老婆回家去。途中,有個青年迎面走來,與他老婆擦肩而過,手碰到了這女人的腳。女人氣憤得大罵起來,那青年並不介意,只是嬉笑賠禮,言語中含有輕薄之意。商人大怒,撲上去與青年扭打起來,致使毛驢受驚,馱著那女人跑人歧路。當時,莊稼長得十分茂密,所以轉銀就不見蹤影了。
商人連忙丟開了青年,去追他的老婆。他循著毛驢的蹄子印兒追出一、二里地,只見毛驢已陷在泥潭裡,他老婆卻不知去向了。他抬頭張望,田野中阡陌相連,四周渺無人跡。他騎著驢跑了一宿,直到天亮,仍一無所獲。他只好暫且騎著驢回家,對尋找老婆的事,與家人再做商議。
剛走了幾里路,忽聽路旁有人大叫道:「偷驢賊就在這兒,可找到他了。」原來,商人鄰居家的驢昨天晚上被盜了,他們正四處搜捕盜賊呢。眾人把商人抓住,捆了起來,狠揍了一頓。幸虧遇到了一位老相識,替他多方辯解,才算了事。
商人懊喪地回到家中,只聽紡車玲然有聲,他老婆正坐在那裡紡線呢。商人問起她昨天的事,她竟全然不知。商人這才明白,那女人、長工及青年是狐仙幻化的,只有那毛驢是真的。狐仙的報復之舉也算夠惡的了,然而事件的爆發,卻是商人自己挑起來的。
狐女不敢接近正人君子
我的門人郝璦,孟縣人,是我已卯年主考山西鄉試時取的舉人。後來他又中了進士,授進賢縣縣令。
他生活樸素,衣食極不講究,將百姓的事當作自己家裡的事。倉庫的收入與支出,他月月登記造冊,決無半點馬虎。他還預先存下了被罷官後回家的車馬費,放在一個竹筐里,即便有時生活窘迫,他也決不動這筆錢。他的屋子裡總是放著收拾好的包裹皮箱,仿佛隨時準備出門遠行。他時時刻刻都在為罷官回家做準備,人們見他總是如此,也都無可奈何。
後來,他因病請求還鄉,囊中空空,一文不名,以教書課徒終了一生。
聽說他年輕時,有一次正值春社,他外出遊玩。野外人來
人往,熱鬧非凡。在人群中,他見到一個老太太,帶著兩位少女從他身邊走過,她們雖是村女打扮,卻天然麗質,儀態萬方。郝璦與她們一路同行,不用說正視,連斜睨一眼都不曾有過。
忽然,那老太太與兩位少女步履如飛,踏著亂石登上絕澗,轉眼鵠立於澗頂樹下。郝璦奇怪她們為什麼不走常人行走之路,疑心她們有所迴避,於是轉身注視那邊。
那老太太又從容而來,走到他面前說:「每到春日,各種花卉都爭芳鬥妍,所以我帶著兒輩們出來遊春,讓她們各自尋覓配偶。您是位正人君子,所以她們不敢與您接近。希望您也不要再接近她們,以免刺激她們,使她們局促不安。」
郝璦這才明白,原來她們都是狐魅。然而,這些花月之妖的行徑,正好襯托出郝璦的美好心靈。
神秘的毛人
古木薩駐地的軍士說:一次,他們為追逐一群野雞進了深山。猛抬頭,懸崖之上,好像有人站立在那兒。他們越過山澗,跑上前去仔細一看,只見一個人身穿紫袍,臉部以及手足之上都長著黑毛,毛茸茸地足有一寸多長;還有個女人,長得十分美麗,一身蒙古打扮,但光著腳,沒穿靴子。她穿的是一件綠袍子。
二人面對面坐在那裡烤肉吃,旁邊有四、五個黑毛人兒侍侯著,看上去像是小孩子,身上一絲不掛,見到生人,他們都咧開嘴嘻嘻地笑,聽他們說話,既不是蒙語、額魯特語,也不是回語和藏語,「嘰嘰喳喳」地如同鳥叫,令人無法辨別在說什麼,看他們的表情與行為,不像是妖物,於是,眾人遠遠朝他們跪拜。
忽然,有個東西被拋到了崖下,眾人細看,原來是半塊烤熟的野騾子腿兒。眾人急忙拜謝,那些人搖手示意,眾軍士把那塊肉帶回了駐地,足足吃了三、四天。後來,他們又同一些牧馬人去尋找毛人的蹤跡,結果沒有找到。他們遇到的會不會是山神呢?
漫不經心失寶珠
辟塵珠,據說可以避開塵埃,外舅馬周篆公曾見過這種東西,看來確有其物,只可惜他沒能仔細觀察一下,到底是什麼樣子。
當初,隆福寺大街有個賣珠寶雜貨的商販,他在地上擺了個攤兒,攤兒上放著幾個盛雜貨的小箱子。儘管有時颳起大風,塵土飛揚,他的攤兒上卻不落一絲纖塵。
有人開玩笑,說他口袋裡裝有辟塵珠。這位商販是個粗魯人,只是隨便笑了笑,不信有什麼辟塵珠。
過了半年,有一天,他忽然跺著腳喊道:「我真可恨啊,怎麼糊裡糊塗把無價寶給賣了!」原來就在這一天,他的攤兒上忽然落滿了灰塵,他這才明白,以前自己真有辟塵珠。
據醫書上講,民間有一種服用「響豆」的治病方法。響豆,就是在夜間能夠響的槐樹豆。這種槐樹豆,一棵槐樹上只結一粒,所以很難辯認。若想得到這粒響豆,先要提早用絲罩在槐樹上,以防鳥鵲食花。等槐豆成熟後,把它們全部採下來,』分裝在許多布袋裡,夜裡當枕頭用,其中肯定有一個袋子爆出響聲,於是把這個袋子挑出來,將裡面的槐豆再分裝於許多小袋子裡,用這種方法繼續分。分來分去,就剩下了兩粒,再分一次,響豆就挑出來了。
這位商販所賣的珠子,諒也不會太多。如果他能夠用挑響豆的方法去粗選一下,用不了多長時間就會找到那顆辟塵珠,何至於失之交臂、當面錯過寶珠呢?他卻漫不經心,稀里糊塗,輕易將寶珠丟棄,看來他的福份實在太淺了。
大火不侵至孝家
乾隆甲辰年,濟南多次發生火災。
有一年的四月末,南門內西橫街又著了火,火勢從東向西而來,加上街巷狹窄,風勢很猛,不一會兒,路兩旁的房屋都竄起了火苗兒。
有個姓張的人,他家的三間草屋座落在路北。在火還未燒到時,他本可以帶著妻子兒女逃出來;但是,因為家中停放著老母的靈柩,他一直計畫著如何將靈柩移到安全地帶。大火轉眼逼了過來,夫婦二人帶著四個子女抱著棺材痛哭,誓死為老人殉葬。
當時,撫標參將正在指揮軍士們救火,隱隱約約聽到了哭聲。他命令幾個標軍登上後巷房頂尋聲到了張家屋頂,放下一條繩子想把一家人救出去。張某夫婦卻一齊喊道:「老母靈柩在此,怎能丟下不管?」他們的子女也大喊道:「我們的父母為母親殉葬,我們也要為父母殉葬!」結果,他們都不肯爬上屋頂。
不一會兒,大火撲了過來,標軍們只好跳到鄰近的屋頂上去,因為逃得及時,才倖免一死。
眾人以為張某一家已被燒成灰燼,都遙望著他家的方向不住地嘆息。火滅之後,眾人四處巡視,只見其他房屋都被燒毀,只有張某的三間草房巋然獨存。
原來,大火將要燒到張某家時,忽然風向變了,火勢轉向北邊,繞開張家的後屋,燒毀了鄰家的一個倉庫,又轉到西邊去了。如果不是鬼神在保護,怎麼能出現這種情況!
癸丑年七月,德州書院山長張慶源先生記錄了此事並寄給了我。這件事與《灤陽消夏錄》所載的某寡婦的故事相似。可是,張某夫婦及其子女能齊心同願,誓為老人殉葬,相比之下,怕是更為難得了。俗話說:「二人同心,其利斷金」,何況六人同心呢!《淮南子》所載的一則故事裡說,有位民女揮臂一呼,能使雷霆下擊。何況張家六口皆純孝之人呢!精誠之至,可哀感三靈,雖是死生有命,鬼神亦不能不為之挽回。人定勝天,這也算是其中的一個原因吧。這事雖屬異聞,但說它符合常理也是可以的。
我與張慶源先生並不相識,而張先生將此事最好輾轉寄我,務必使它得以流傳,他的志趣也就可想而知了。因此,我標點了原文,將它錄人此編。
王飛腿不敵小狐妖
交河縣泊鎮有個王謀,精通技擊,人們稱「王飛腿兒」的人就是他。
一天夜裡,他偶然途經一處墳地,見有十幾個小孩兒在前面玩耍,擋住了他的去路,這些小孩兒大的都在四、五歲左右。王某大聲呵斥,命他們讓開路,這幫小孩兒根本不理他,好像什麼也沒聽見。
王某一怒之下,拉過來其中一個,掮了他一巴掌。這一下炸了窩,招得這幫孩子一塊兒大罵。王某愈發惱怒,抬腳就踹。孩子們一擁而上,揀起磚頭瓦塊猛擊王某的腿骨。王某撲上前去,孩子們卻像猴子一樣敏捷地閃開了。
王某前後左右追了半天,居然一個孩子也沒有抓到。他周旋了一陣子,終於被孩子們打翻在地,頭破血流,眼睛也受了傷。他幾次爬起來,又幾次倒了下去,一直折騰到半夜,他再也沒有力氣爬起來了。
第二天,家裡人把他找了回去,只見他滿身是傷,兩腿都腫成了青紫色,一直躺了半個月才勉強能下地。原來,那幫孩子都是狐魅變的。
以王某的勇力,平時對付幾十個壯漢,尚能揮灑自如;如今,遇上了一幫小妖魅,卻一敗塗地。《淮南子》引用帝堯的話說:「做人要戰戰兢兢,時刻謹慎,人們不會被大山絆倒,卻往往栽倒在小土坡前。」《左傳》中說:「蜂蠆雖小,卻不能小看它的毒性。」這些話十分可信。
為報復狐魅假傳凶訊
郭彤綸說:阜城縣有個人離家外出,幾年中毫無音訊。一天夜裡,這人慌慌張張跑了回來,對家裡人說:「我當年離開家後,一直流落他鄉,無以謀生,結果誤入了強盜團伙,隨他們幹了不少劫掠燒殺的勾當。如今事兒發了,我幸虧跑得快,才免於被捕;但是,我聽說被抓的同夥已經供出了我的姓名住址,估計官府已傳令捉拿家眷了。你們要早做打算,免得一同被處死。」說完後他灑淚而去,再沒說一句話。
全家人被這突如其來的訊息嚇壞了,他們急忙收拾行囊,乘著夜色,四散而逃。他家的宅院也漸漸變成了一片廢墟。街坊鄰居都不明白他家出了什麼事兒。
過了幾年,這人回到了家鄉,四處打聽父母妻兒的去向。鄰居把實情告訴了他,他也是莫名其妙。又過了一段時間,稍稍有了點兒訊息,他聽說妻子在郭彤綸家作女傭,於是登門尋訪,這才從妻子的嘴裡知道了事情的緣由。
然而,他在外面根本沒當過什麼強盜,也從沒有在夜裡回過家,更沒有被官府緝捕過。後來,他想起在八溝種地時,曾在附近山坡處蓋了幾間房。山坡後面常有狐狸出沒,它們總出來偷東西,加上整夜嗥叫,攪得人不得安寧。於是,這人召呼夥伴搗毀了狐狸窩,加之以煙燻,終於把它們都攆跑了。他懷疑,這次家中的變故,說不定是狐魅搞的報復。
深謀遠慮的先祖
武強縣有個大戶,一天夜裡遭到了強盜劫掠,全家上下群起捉拿,強盜見勢不妙,急忙逃走了,眾人又同心合力,窮追不捨。
強盜們跑進了大戶家的祖宗墳地。墳地里松柏林立,黑暗幽深,眾人不敢入內,強盜也不敢出來。
正在相持之際,林內突然旋風四起,沙石亂飛,眾人被眯得不能睜眼,強盜們乘此機會突圍逃脫了。家人們感到十分詫異,不明白先人之靈為什麼反要幫助強盜呢?
第二天夜裡,這家的主人夢見先祖對他說:「強盜劫掠財物,不能不抓,由官府出面緝捕,從而使強盜伏法,強盜不會怨恨事主。如今強盜雖然作了案卻並未得手,可以不必追趕;倘若追上了,強盜必然返身搏殺,傷人害命,那就得不償失了。即使眾人合力足以殺死強盜,強盜死了也得報官,如果官府不予諒解,判你個擅殺之罪,吃的虧不就更大了嗎?況且我們的人屬於烏合之眾,而強盜都已結成死黨,個個心黑手狠,得罪了他們,他們決不會善罷甘休,他們會天天算計怎麼報復我們,而我們則防不勝防。一旦與他們結下冤讎,將後患無窮。這事兒能不慎重考慮嗎?剛才的旋風是我掀起的,目的就是為了解開這個疙瘩,你又何必多慮呢!」
主人醒後,喟然嘆道:「我這才知道,老成持重深謀遠慮的處世之道要比少年任性逞強好勝的處世之道強得多啊。」
不為利誘所動的平姐
滄州城守尉永寧先生與我舅舅張夢征先生是好朋友。
我小時候,曾在外婆家聽永寧先生給舅舅講過這麼一件事:「某前鋒軍士有個女兒名叫平姐,年齡十八、九歲,尚未配人。」
「有一天,她到街上買脂粉,有個青年上前來調戲她,平姐大怒,把青年罵了一通,然後跑回了家。平姐的父母得知此事,急忙跑到外面,追尋那個青年,可街上根本沒有這個人,街坊鄰居也都說沒見過那麼個青年。
「到了晚上,平姐關好房門,脫衣就寢,忽然那個青年出現在燈下。平姐估計他是妖魅,既沒有高聲叫喊,也沒有問他話,只是用手攥著一把鋒利的剪刀,裝作睡著了,看他要幹什麼。青年不敢靠前,只是站在離床不遠的地方,百般勸說,引誘她上鉤。平姐不理他,好像什麼都沒聽見。
「青年忽然隱去了,不一會兒,又回到了床邊,手裡捧著一些珠寶首飾,看上去足有幾十件,大的能值千把兩銀子。青年把這些東西擺到床邊的小桌上,然後觀察平姐的動靜。平姐還像剛才一樣,仿佛無所見聞。過了一會兒,青年又隱去了,那些東西卻並未收走。
「天快亮時,青年忽然又回來了,對平姐說:『我盯了你一宿,你一樣東西都不動,甚至連看都不看一眼。人不為利益所動,你的意志就無法動搖,雖然鬼神也無濟於事,何況我呢?我是誤解了你私下禱告的那一番話,以為你假託可憐父母,實為自己打算,所以我才幹了這番蠢事,請你千萬別見怪。』說完這話,他收起了珠寶首飾逕自去了。
「原來,平姐家境一向貧寒,母親年邁,而且疾病纏身,父親的收入不足以養活全家,所以,她曾私下到神佛面前禱告,希望早日找個好丈夫以贍養父母,沒想到這番話被妖魅偷聽去了。」
然而,一語道出,一念萌生,暗中皆有鬼神監察。人們在日常生活中,無時無刻不是處於耳目的監督之下,難道可以隨心便欲地說東道西嗎?
黃泉之下有人哭
瑤涇地方有個賭徒,後來,家裡窮得連口飯鍋都沒有了。寒夜之中,夫妻二人相對哭泣,追悔莫及。
賭徒說:「現在,如果能有三、五千個錢,我一定挑個擔兒,早晚出去做點小買賣,來養活這個家,至死也不會再進賭場了。可是,從哪兒才能弄到這筆錢呢?」話音剛落,忽然有人敲著窗戶說:「你果真能悔悟,這點兒錢算得了什麼?即使再多點也不難弄到,只怕你得到了錢又要故伎重演了。」
夫婦二人以為是同院住家的長輩可憐他們窮,打算給予幫助,就哭著發誓,保證永不再賭,話說得十分堅決。隨後,他們打開屋門,走到院子裡,只見月亮照如白晝,四處靜悄悄的,連個人影兒也沒有。夫妻倆心中茫然,不知倒底是怎麼回事。
第二天夜裡,又聽到那人敲著窗戶說:「錢已經都回來了,自己拿吧。」夫妻二人急忙起身,端著油燈四處查看,只見屋內一角堆放著成串的銅錢,足有幾千之數。他們數了數,與多年來在賭場上輸掉的錢數兒大致相同。
夫妻二人大喜,又怕是在做夢,於是掐了掐手腕,都感覺到疼,這才相信眼前的事兒是真的。他們認為,定是鬼神在暗中幫忙。
天亮之後,就出門去買些供品,準備祭祀鬼神。去集市的途中,這位賭徒遇見了當年的賭友兒,那人問他:「你是賭技有了長進呢?還是時來運轉了呢?怎麼幾年輸的錢,昨兒個一天就都贏回去了?」賭徒被問得莫明其妙,一時間無言以對,只得隨便應了幾聲。
回到家中,剛剛擺好供品,準備祭祀,就聽到房檐上有人說:「你可別盲目亂拜呀,以免招來那鬼。昨天替你上賭場賺回錢的是我,我就住在你父親的墳旁。只因你終日遊蕩,不務正業,惹得你父親悲憤交集,日夜啼哭。我不忍心他如此傷心,所以變作你的模樣去賭場上取回了錢。事辦完後,你父親說:這種事兒只能幹一次,不能再來二回了。」話說完後,房檐上就寂靜無聲了。
這位賭徒從此改邪歸正,溫飽以終。唉!那些不肖的子孫們,只知道自己為所欲為,卻想不到在黃泉之下,還有夜夜為他們啼哭的人哪!
艾子誠二十年尋父記
寶坻縣的王泗和,是我的親戚。他給我看過一篇題為《書艾孝子事》的故事,故事是這樣的:「艾子誠,寧河艾鄰村人。其父艾文仲,以做木匠活兒養家自給。
有一次,艾文仲偶然與人發生了爭執,失手將那人打翻在地。他以為那人被自己打死了,於是畏罪潛逃,連他妻子都不知道他去了何處。不久,有了一些傳聞,說他好像逃出了海關。
當時,他妻子正在懷孕,過了兩個月,才生下了艾子誠。所以,艾文仲不知道已經有了個兒子,艾子誠一直由母親撫養,也不知道還有個父親。
過了幾年,艾子誠懂事了,就向母親詢問父親的去向,母親哭著敘述了丈夫出逃的緣故。
從那以後,艾子誠終日茫茫然若有所失,總是絮絮叨叨地打聽父親的年齡相貌,以及先輩人的名姓和親戚們的姓氏籍貫。人們弄不清他是什麼意圖,姑且告訴了他。
艾子誠長大以後,有人開始為他提親,艾子誠正言推辭道:「哪有父親漂流在外,兒子卻成家立業、苟且偷安的道理呢?」這時,人們才明白他已立志尋父,只是因為有寡母在堂,不便遠離而已。然而,艾文仲久無音訊,艾子誠又從小沒離開過家鄉,天地茫茫,到哪裡去尋找父親的蹤跡?這樣一想,人們又懷疑他是否真能外出尋父了。
艾子誠一直沒有提及此事,只是盡心服侍母親。轉眼二十年過去了,老母終於因病而死。艾子誠為母親辦完了喪事兒,就開始置辦行裝、準備乾糧,打算即日起程,奔赴遼東去尋找父親。
有人用「道路坎坷、前途未卜、生死難於預料」的話來勸阻他。他含著淚說:「如果我找到了父親,他若活著,就一同返回家鄉,若已死去,我就把他的屍骨背回來。倘若沒有找到父親,我寧肯老死途中,決不活著回家。」眾人聽罷;為他的一片誠心所感動,只得同他揮淚告別。
艾子誠出關以後,暗想父親是逃避罪責、亡命於外的,必然藏匿於窮山僻壤,所以,凡是深山谷、險惡幽靜的去處,他都一一搜尋。時間一長,他的盤纏用盡了,只好靠行乞度日。
這樣過了二十年,艾子誠雖說沒有找到父親,可他的意志卻絲毫沒有動搖。
有一天,他走到了馬家城山中,遇到一位老人。老人可憐他窮困飢餓,上前與他搭話,問明緣故後,感動得流下了眼淚。老人把他請到家中,設酒飯款待。正在這時,有個木匠攜帶著工具走了進來。艾子誠心中忽然一動,仔細觀察那人的相貌,竟與母親所描繪的父親的模樣相似。於是,他拉住那人的衣襟,哭訴起父親的出逃日期,講述了自己的家世及親朋好友的往事,希冀木匠就是自己的父親。
那木匠先是一驚,繼而露出了悲悽的神情,他想認下兒子,可又有些疑惑,因為出逃時,孩子還沒有出生。
艾子誠看出了父親的疑慮,就詳細陳述了幾十年來的全部經歷。父子終於團聚,不由得抱頭痛哭。原來,艾文仲當年離家之後,輾轉逃到此地,至今已四十餘年;為躲避追捕,他又化名王友義。所以艾子誠多年尋訪,渺無其跡,直到今日才於偶然中相遇。那位老人感念艾子誠的一片孝心,極力為他們安全返回故鄉出謀劃策。艾文仲流落此地已久,負債很多,一時難以離去。艾子誠匆忙返鄉,變賣了部份家產,又向親友們借了些錢,湊足了一百兩銀子,立即趕回了馬家城,最終將父親迎歸故里。
七年後,艾文仲壽終正寢。艾子誠尋回老父之後才娶了妻子。如今,他已有四子,他們個個勤勞儉樸,日子過得很不錯。
當年,文安人王原曾尋親於萬里之外,至今後代興盛,堪稱望族。艾子誠的經歷與他相似,難道老天也要使他的家族興旺嗎?
艾子誠租種著我家的田地,他的住處離我的別墅只有二里路。我器重他的為人,就詳細詢問了他的經歷,寫在這裡,使那些學士、大夫之流的人物,知道村野之中也有這樣品德高尚的大孝之人。癸丑年重陽節後二日。
艾子誠多年尋父不得,卻於偶然中相遇,這與宋供朱壽昌尋母的故事相同,好像都有神明相助,非人力所能達到。然而,他們都算是精誠之至,所以感動了鬼神。即便說是人力所為,我看亦無不可。
同人搶飯吃的冥吏
前輩趙鹿泉說:孫虛船先生尚未及第時,在某家設館教書,正趕上主人的母親病危。
這一天,館童給孫先生端來晚飯,因暫時有事不能吃,孫先生命他把飯先放在鄰屋的茶几上。
忽然間,孫先生看見一個身穿白衣的人鑽進了鄰屋,正驚訝時,一個穿黑衣的矮個子也賊頭賊腦地跟了進去。他急忙來到鄰屋,只見那二人相對而坐,正在大吃大喝。孫先生突然一聲怒斥,那二人吃了一驚。白衣人腿快,搶先逃走了。黑衣人被孫先生擋住了去路,一時走不掉,就躲到了牆角。孫先生找了個凳子,坐守在門外,靜觀其變。
過了一會兒,主人突然踉蹌蹌地闖到這裡,對孫先生說:「剛才,我那病中的母親忽然用鬼的、腔調講話,說有兩位冥吏奉命來拘捕她,有一位被先生扣下了,無法履行公務。我恐怕誤了期限,使亡母犯下大罪。但又不知她的話是真是假,所以趕忙到這兒來看看。」
孫先生聽完這話,只得躲開了門口,挪到別處坐。他仿佛看到那個黑衣矮人狼狽而去。不一會兒,內宅里作出了哭聲。
孫先生是一位誠實正直的人,一生沒說過假話,所以這件事是可信的。只是陰間的法律極嚴,神明的訊息極靈,而攝人魂魄的陰間吏卒尚不免搶吃病人家的酒飯,人間的吏卒,恐怕就更需要嚴查了。
狐精假扮畫中人
我的門人、刑部郎中伊秉綬說:有位讀書人進京應試,住進了西河沿的一家旅館。他住的那個房間牆壁上掛著一軸仕女圖,只見她風姿瀟灑,姿色艷麗,栩栩如生。
每當獨坐時,這位書生都會凝視畫面,陷入沉思,客人來了他都不覺得。
一天晚上,那位畫中女人翩然而下,宛如一位絕代佳人。書生雖然明知她是鬼魅,因想念已久,無法控制自己的感情,於是便與她談笑親熱起來。
科考已畢,書生名落孫山,他便買下了那幅畫,帶著它南下回鄉了。
回到家中,他把那幅畫掛到了書房裡。然面,儘管象趙顏呼喚真真一樣,每日呼喚那位畫中女子,卻始終不見動靜。
直到三、四個月後,那位畫中女子才又翩然而下。書生不停地與她談往事,敘舊情,她卻不怎麼答話。書生來不及追問原因,又重新與她親熱起來。
從此,二人親狎無度,書生漸漸身染重病。書生的父親連忙請來茅山道士劾治妖魅。道士反覆觀察了壁上的畫幅,說:「畫中女子並無妖氣,作祟的不是她。」於是,道士登壇作法。第二天,人們發現有一隻狐狸死在了壇下。
因為書生先存有邪念,以邪召邪,致使狐魅乘隙而人。他在京城見的那個女人,恐怕是另外一隻狐狸幻化的。
非貞非淫的婢女柳青
判斷人間的是非,不過是根據禮法和律條罷了。然而,有的事雖然於禮法不合,按律條應必須禁止。但仍有一意孤行的人。
我有個親戚,他家有個婢女名叫柳青。柳青七、八歲時,主人就把她配給了小奴益壽為妻。到了十六、七歲,臨近合婚的日子了,益壽忽然因為賭博輸了錢負債而逃了,而且一去不回,渺無音信。
主人又要柳青配給其他奴僕,柳青誓死不從。因她生得頗有姿色,主人又乘機調戲,並許願立她為側室,她仍然誓死不從。
主人派了個老婆子對她勸說道:「你既然不願有負於益壽,就暫且依從了主人,主人一定會千方百計尋找益壽,等他回來後,仍可以做你的丈夫。你若是不從,主人就會把你賣到遠方去,你就再也見不到益壽了。」
柳青哭了好幾天,只得聽從了主人的安排,不過,她心中總想著益壽,不停地催促主人去尋找他。
過了三、四年,益壽自己回來了。主人如約為他們合了婚,合婚之後,柳青仍舊當她的婢女,與主人卻不願再多說一句話。主人稍有親近,她就連忙避開。主人用鞭打來懲治她,送錢財買通益壽,命益壽去威脅她,她都不肯屈服。主人無可奈何,只得好離好散地把他們遣送出門。
臨走時,柳青把一個小箱子放到了夫人面前,然後磕頭辭去。
夫人打開了小箱子一看,裡面盛的都是主人幾年中私贈她的禮物,分毫不缺。
後來,益壽做了小商販,柳青替人縫補衣裳,儘管夫妻二人生活拮据,勉強能夠養活自己,但她始終不悔。
乙酉年,我在家閒居,益壽還挑著幾件銅器磁器到我家來販賣,他的頭髮已經全白了。我問他柳青的近況,他回說早已死了。
真希奇呀!這位婢女非貞非淫,亦貞亦淫,將她擺在何種位置,我實在無法確定。還是記錄在這裡,讓那些正人君子們去裁決吧。
罵人不白罵
吳茂鄰,是先父姚安公的門客。有一次,他看見兩個小孩兒對罵起來,就勸開他們,並給他們講了一個故事:交河縣有個人走路,途中遇到一位老者。因為道路泥濘,那老者突然腳下一滑,差點兒把這人撞了個跟斗。
這人一向專橫強暴,破口大罵老者的親娘。老者心中惱怒,正想與他爭執,忽又低頭沉思了一下,轉而作揖道歉,並叩問了這人的姓名住址,然後沿岔路走了。
這人回到家中,只見他母親大白天關著房門。他大聲呼叫,裡面沒人答應,卻傳出了一種異常的喘息聲。他疑心其中別有緣故,就捅破窗紙往裡面看。只見她母親赤條條地躺在床上。昏昏沉沉如同喝醉了一樣,旁邊有個男人正在任意侮辱她。
他定睛一看,原來那個男人正是自己途中遇到的老者。他氣得「嗷嗷」亂叫,猛砸門窗,恨不得立刻衝進去抓住老者。可是,門窗十分堅固,一時弄不開。他急忙回身取來火槍,伸進窗棱。隨著一聲槍響,老者「嗷」地一聲仆倒於地,變成了一隻老狐狸。
街坊四鄰聞聲而至,見此情景,驚訝之餘都感到好笑。這人開口罵娘,只不過說了一句空洞的罵人話,卻導致被罵的狐狸採取了實際手段來報復他,這足以使好罵人的人引以為戒。但是,這隻狐狸圖一時痛快,泄一時私憤,最後搭上了性命,也足以使那些遇事橫眉立目,有怨必報的人引以為戒啊。
巧妙的連發火槍
戴遂堂先生名亨,與先父姚安公同為癸已年舉人。他曾任齊河縣令,罷官後曾在我家教館。
戴先生說:其父本為浙江人,為人心思巧密,好與洋人爭論是非。在欽天監,與欽天監正西洋人南懷仁發生了爭執,為此遭貶,遷居鐵嶺。於是戴先生便成了鐵嶺人。
戴先生說:他小時候曾看見父親造了一支火槍,形狀像個琵琶。火藥和鉛丸都貯藏在槍脊里,由一個機輪控制開閉。這
只槍有兩個扳機,它們相互銜接如同一公一母。扣動第一扳機,火藥鉛丸會自動落人槍膛,第二個扳機緊跟著啟動,使火藥爆發衝擊鉛彈射出槍膛。
這支火槍可以連續發射二十八次,火藥鉛丸才會用盡,然後重新貯備,才能繼續使用。
戴先生的父親原打算把這支槍送到軍營去,當晚卻夢見一個人對他說:「上帝一向愛護生靈,你若非要使這種武器流傳於人間,恐怕你就要絕後嘍!」他的父親很是懼怕,終於沒敢把這支槍獻出去。
戴先生講這件事時,他的侄兒秉瑛在坐。他對秉英說:「這支槍還在你家吧?可以拿來讓大家看一看。」
他這位在乾隆乙丑年中了進士、官居甘肅高台縣令的侄兒說:「我在戶部學習時,這支槍被五弟的兒子偷去賣了,如今已無從追查了。」這支槍真的已經丟失,還是秉瑛因為愛惜它不願拿出來給人看,這不得而知,不過它確為世間珍奇之物了。
借著這個話題,在坐的誠謀英勇公也講了這樣一件事:在征討烏什部落時,文成公與勇毅公駐紮的軍營形成犄角之勢,距敵將約有一里多地。每當兩營官兵相互往來時,總有一些鉛彈落於馬前馬後,幸運的是並沒有人被擊中。
將士們認為,一船火槍的射程不過三十幾步,若是敵人從對面陣地上射擊,肯定不會打到這裡,所以他們懷疑附近的溝坎之中有敵人的伏兵,於是派人四處搜查,結果什麼也沒有發現。大家都莫名其妙。
打敗敵軍之後,經過審訊,他們才從俘虜的口中得知,烏什有兩件國寶,即兩支非同一般的火槍,它們的射程都在一里以上。經過搜查,他們得到了那兩支神槍,通過試驗,證實俘虜的話果然不差。這兩支槍,文成公與勇毅公各分了一支。
後來,勇毅公在征討緬甸時,死於陣中,他得的那支槍也就不知去向了。文成公所得的那支,至今還在家中收藏。但人們始終不知道這兩支槍是怎樣製造的。
顏良不容關雲長
前輩趙鹿泉先生說:呂城,是三國時期東吳呂蒙修建的,呂城之外的運河兩岸,各有一座土神廟,一座廟供奉的是唐代汾陽王郭子儀,這已令人不能理解,另一座廟供奉的是袁紹的部將顏良,就更使人不明白是何道理了。
當地人常到這兩座廟中祈禱,據說很是靈驗。可是,在方圓十五里以內,不能建造關帝廟,否則就會有禍事降臨。
有位縣令不信這一套。一次,正值顏良廟辦廟會,他親臨廟會看戲,故意命戲子們演出與關雲長有關的《三國志)雜劇。
戲還沒演完,忽然狂風驟起,戲台的棚頂被卷上了天空,緊接著又被拋了下來,有的戲子被砸死;隨後,方圓十五里以內瘟疫大作,人畜死亡無數,這位縣令也得了一場大病,差點送了命。
我說,兩軍對抗,各為其主,此勝彼負,不可並存。戰場上殺人都是為公,並不是因為有什麼私人恩怒。其間應運用智勇謀略,倘若意外失敗,那也是天命,不能怨天尤人,倘若自己無能,敗於強者,責任在己,就更不能埋怨他人了。所以,顏良被關羽誅殺,還有什麼話可說呢?
唐代張睢陽兵敗被殺,聲稱死後要化作厲鬼,繼續殺敵。他胸懷江山社稷,奪取一郡是為了國家,並非為個人私利。倘若功成事定之後,死於戰場上的人都把這當作私仇,那自古以來的名將,都難免為鬼魂所害。世間哪有這種道理!
況且顏良被殺之事,已過去兩千年了,一直未見反響,為什麼忽然在今日顯靈?何以在今日大施報復?按常理推論,這種事也不該發生。恐怕是廟祝巫師造謠惑眾,以謀取私利。而那些山妖水怪,則是借百姓們聽信謠言的機會,托顏良之名而興風作浪。
劉敬叔所作的《異苑》中,有這樣一個故事:「丹陽縣有座袁雙廟,供奉的是東晉武將袁真的第四子袁雙。袁真為桓溫所殺,死後屍首不見了。太元年間,袁真在丹陽顯形,要求為他建廟。
「廟還沒有建成,就鬧起了虎災。被老虎傷害的人家,常夢見袁雙出現,急迫地催促建廟進度。百姓們為了儘快將廟建好,投入了更多的人力和財力。
「後來,每到二月份的最後一天,人們就敲打、舞蹈著到袁雙廟中求雨,每到這天還真地總是下起雨來。到了元嘉五年,百姓們到廟中祭祀完畢,有個叫邱都的村民在廟後見到了一個怪物,它長著人的面孔,卻是鱷魚的身子,頭戴葛巾,七竅端正卻都散發出酒氣。不知道它是袁雙的神靈,還是被其他怪物附體了。」
我認為,這怪物一出現,就帶來了風雨,怕是水怪無疑了。然而,這種現象古已有之,所以算不上是新鮮事了。
二狐相爭俱被人傷
我的舅舅張夢征先生說:滄州吳家莊東側有一座小廟,因為多年無僧人居住,所以變成了往來客人的棲息之地。
有位短工常到廟中休息,每次來到廟前,總有個人熱情地同他打招呼,坐在一起閒聊,二人頗為投緣。後來,他們又常去集市沽酒對酌,感情益發融洽。
有一次,短工偶然問起那人的籍貫和住址,那人致歉道:「我與您已經是老朋友了,不敢再欺騙您,說實話,我是住在這座廟中的一隻老狐。」短工並不害怕,仍像過去一樣與他來往。
一天,兩人又碰面了,老狐把一支火槍遞到了短工手裡,說:「我想求您辦一件事。我曾與一個女人私通,後來,我弟弟也粘上了她,這不是欺兄盜嫂嗎?我屢次警告,他只是不聽,若要打一架,憑我的力量又敵不過他。這口氣我實在憋不下去了,今天晚上我要在岔路口等著他,同他一決生死。聽說您善使火槍,等我倆爭鬥起來以後,請您開搶將他擊斃。事成之後,我將感激不盡。今晚月光很亮,請您千萬看準了再下手。」短工滿口答應。
到了晚上,他提前埋伏在草叢裡,琢磨著這件事:「老狐的弟弟做事無禮,確實該死。可老狐勾引的原是外人的媳婦,並不是他弟弟的嫂子。骨肉之間,這種事本應妥善處理,現在卻非要將兄弟置於死地,豈不是太殘忍了嗎?他對待兄弟尚且如此,對待外人如何則可想而知了。我與他過從甚密,倘若有一天得罪了他,恐怕也就甭想活了。」
於是,他乘兩位狐狸糾纏在一起時,開槍把他們全打死了。
《棠棣》一詩中說:「兄弟在家裡互相爭鬥,遇到他人欺侮,就該團結起來,一致對外。」家庭內部鬧矛盾,沒有不落個兩敗俱傷的。舅舅曾親眼看見這位短工背著兩隻死狐狸回家,所以總是用這件事來教育子侄後輩。
為兒子改嫁的寡婦
我家的廚娘楊老婆子說:他家鄉的某甲臨死時,曾囑咐他女人說:「我這輩子沒留下什麼錢,死後你們母子一定要忍飢挨餓。我家四世單傳,如今只剩下這麼一個年幼的兒子。今天,咱倆定個約:不管是什麼人,只要願意撫養我兒子的,你就可以嫁給他,也不必管喪期過沒過,一旦糧食吃光,你隨時都可以嫁過去。」囑咐完了,某甲閉上眼再也說不出話,只是不停地呻吟,過了半日,他終於死了。
有位某乙聽說某甲的女人頗有姿色,就請媒婆去她家提親。某甲的女人答應了這門親事,但因為家裡還有吃的,不忍心立刻就走。
過了幾個月,家裡揭不開鍋,她才與某乙成了親。合婚之夜,二人上床熄燈,正要休息,忽聽窗外發出了嘆息聲。女人聽出了那是某甲的聲音,知道前夫的鬼魂到了,隔著窗子正在外面哭泣,就對他說:「您不是已經留下話讓我改嫁了嗎?又不是我私自嫁人。今天晚上,我與新夫同床共枕,不過是勢所必然,您為什麼還要來作祟呢?」
某甲的鬼魂嗚嗚咽咽的說:「我是來看兒子的,並不是來作祟。剛才,因為見你哭著卸了妝,我心中好生悽慘。我思忖著,不是因為窮,怎麼會讓你落到這般田地,想著想著,不由得嘆息起來。」
某乙知道鬼魂在講話,嚇得不得了,急忙披衣起床,對著窗外說:「從今以後,我如果不把你的兒子當自己的親兒子看待,讓我有倒霉的那一天。」這話說完,窗外便寂然無聲了。
後來,某乙因沉緬於妻子的美色,幾乎足不出戶。那女人卻總是悵然若失,某乙加倍疼愛她的兒子,以此來取悅她,這才使她勉強有了笑容。
過了七、八年,某乙因病而死,他沒有留下孩子,也沒有其他親屬。那女人依賴某乙留下的遺產,專門請來老師,對兒子嚴格施教,使他得以進入府學繼續深造。後來,她又為兒子取了媳婦,並得了兩個孫子。
在她四十多歲時,忽然有一次夢見前夫某甲對她說:「你初嫁某乙時,我就隨你進了他家,多少年來一直未離此地。因為我兒子事事如願,所以儘管你終日與某乙親昵狎褻,我對你也並不怨恨。況且你雖另有新夫,對我仍念念不忘,常於燈前月下,獨自落淚。這些我都看在眼裡,記在心中了。因此,我始終不露面,不出聲,免得嚇著你們母子。如今,某乙已經轉輪托生,你的壽數也到了盡頭,你與我余情未斷,該隨我而去了。」
幾天後,那女人果然有了點兒小病,她把夢中的情形告訴了兒子。從那以後,她不肯服藥,又過了些天,她終於離開了人世。她兒子備下棺木,將她與某甲合葬在一處,遂了他們的心愿。
程頤先生說:「餓死事小,失節事大。」這確為千古純正之理,然而,這是針對這人自身而言。那女人甘於自己受辱,以延續前夫的後代,這是為全其大義,所以自然應該另眼看待了。
楊老婆子能夠說出那女人的姓名與籍貫,但我認為,她雖與前夫感情真摯,最終魂魄相隨,但必竟是「碎壁歸趙」,不能算作很完美,所以就隱去不寫了。
我憐憫她不幸的遭遇,悲嘆她堅韌不拔的意志,然而這些想法都是正人君子們所忌諱的。
還有,我的家鄉有位女子,丈夫死後她又嫁給了他的三表弟。兩家原本相距不遠,一家的牛叫起來,另一家都能聽到。
這位女子再嫁之後,仍以親戚的禮節探望原來的婆婆,每隔三、五天必要回來一趟,回來時總是帶著一些生活用品,並留下贍養老人的費用。這位婆婆靠著兒媳的資助得以生存下來。老人死後,這位女子又出錢為她安葬,還派人年年為她祭掃墳墓。
再有,京城有位女子,年輕守寡,儘管她頗有姿色,但對於針線烹飪卻一竅不通。於是她與公婆議定,假稱是公婆的女兒,然後賣給一個官宦人家作妾,以此來贍養公婆,並為他們養老送終。
這幾位女子都可以說是失節之婦,本不足以稱道;然而,她們不忘前夫,竭盡全力報答前夫的往日之恩,從這一點上講,也足以激勵微薄的世俗之情。
君子應與人為善,因此,不應該埋沒她們的哪怕是一點點長處。道學家持論務嚴,致使偶然失足者無法自贖其過,反而甘心於自暴自棄,這不是教人彌補過失、改過自新的途徑。
風雅的幽魂
慧燈和尚說:有位進京趕考的舉子在豐宜門外的小廟裡租了間房子,準備讀書過夏。這是環境清幽,地方偏僻。
一天晚上,他正在燈下研究、抄寫一部秘本書籍,忽聽窗外「窸窸窣窣」地仿佛有人走路,就大聲地詢問:「誰呀?」窗外應聲說:「我是個幽魂,滯留此地已多年了,聽不到讀書聲,恐怕也有百年之久了。連日來,聽您誦讀經書,觸動了我昔日的情懷,我想與您促膝一談,以清除心中的鬱結。你我之間情趣相投,請不必驚懼。」話音剛落,有一個揭簾而人,只見他舉止溫雅,頗有讀書人的風度。
這位舉子惶恐不安,連忙呼喚廟裡的和尚。和尚來後,那鬼並不畏懼。隨手指著一把椅子對和尚說:「大師請坐,我早就認識你了。我知道你一向樸實厚道,沒有山林市井的那種俗氣,所以願意同你一塊兒談談。」和尚與舉子恭敬不安地站在那裡,竟無言以對。
那鬼拿起舉子所抄錄的書,只看了幾行,就驟然拋到了地上,眨眼間蹤跡全無了。
蛇與牧童的恩怨
楊雨亭說:在山東來州的深山裡,有個牧童放羊,每天總要丟失一兩隻。為此,主人時常打罵他。
有一次,牧童在放羊時留心觀查,發現有兩條大蛇從山縫裡鑽了出來,各吸去了一隻羊,然後吞到肚裡。這兩條蛇的身子像水瓮一樣粗,他不敢去碰它們。
牧童對這兩條蛇恨得要命,就回家與父親商量,終於想出了一個辦法:他們把犁刀設定在山縫外面,蛇經過這裡時就會被刀尖刺傷。時隔不久,果然有一條蛇被剖腹開膛,死在了山縫外面。
牧童害怕死蛇的伴侶施以報復,不敢再到那裡放羊。其間他不時地去窺測另一條蛇的動靜,總是不見它的形跡,就認為它已遷到別處去了。
半年後,牧童因貪戀老地方水草勝於別處,就又趕著羊群,回到那裡放牧。沒過三天,牧童就被蛇吃掉了。原來,那條蛇潛藏起來,不露形跡,就是為了引誘牧童再來此地。
牧童的父親也大有心計,他表面上裝作若無其事,並不去搜捕那條蛇,暗中卻請求軍營的士卒將一門炮藏在草叢深處。然後,他不時地偷偷去那裡觀察,尋找那條蛇的蹤跡。
兩個月後,他見到山岩上有蛇蜿蜒爬行的痕跡,就於夜間帶著取火之物埋伏在岩邊。那蛇果然爬下岩石,去澗邊飲水,爬動時發出了「簌簌」的聲音。只聽一聲炮響,那條蛇被炸成了肉醬。
回家之後,牧童的父親忽然發起狂來,自己抽著嘴巴說:「你設計殺了我丈夫,我變著法兒吃了你兒子,兩邊可以說不賠不賺。我已經躲藏起來,儘量不露面兒,你又千方百計地殺了我。我死得太冤枉了。今天決不放過你。」
過了幾天,牧童的父親果然死去了。俗話說:「搏鬥不止,必然同時摔倒;竟賭飲酒,必然一同爛醉。」這話雖然粗淺,但寓意卻是很深的呀。
險要的黑水洋
盂鷺洲記敘自己巡視台灣的往事時說:「乾隆丁酉年,我偶然與朋友們一同扶乩,乩仙贈了我一首詩,那詩寫道:『乘槎萬里渡滄溟,風雨魚龍會百靈。海氣粘天迷島嶼,潮聲簸地走雷霆。鯨波不阻三神島,鮫室爭看二使星。記取白雲飄渺處,有人同望蜀山青。』
「當時,聽說朝廷正準備派人去台灣巡視,從乩詩的寓意上看,我估計自己將會被差遣,幾天後,果然上方的命令到了。我於六月啟程,八月到達廈門,然後渡海去台灣,駐了半年後才返回內地。回來時一帆風順,只用了一晝夜時間便登上了內陸口岸。
「去的時候,在海上飄蕩了十七天,經歷了無數艱難險阻。剛出廈門,天氣就突然變了,剎時間陰雲密布,雷雨交加。他們控制不住舟船的航向,只得任它隨風浪而去,不知最終飄向何方。
「忽然,有一股腥味兒撲鼻而來,船工說:『這裡是黑水洋了。』黑水洋的水面比別處的海面凹下幾十丈深,寬度達到九十里,至於長度就無法推測了,人們都不知道它的極限處在哪裡。水面呈深黑色,看上去如同潑墨一般。船工擺擺手,示意眾人不要講話,說是龍宮就在下面,並說這裡是旅途中最為險要的地方。此處一過,就可以平安無事了。
「舟船行至黑水洋,碰上一群大魚鼓著鬣沖了過來。它們忽而揚起頭鑽出水面,那如同山峰一樣巨大的頭顱幾乎遮住了太陽。有時,它們又用尾部撥擊海水,使巨浪湧出水面,如高山一樣氣勢磅礴。波浪翻滾而來,巨響砰訇,勢如霹靂。數刻之後,魚群才算過完。估計一下魚群占據海面長度,恐怕得有幾百里。
「船工們說,大魚來到這裡,是為了歡迎天朝的使者,這話或許有理。緊接著,海面上颶風驟起,船隻幾乎被風浪吞沒。忽然,天上來了幾十隻小鳥,環繞飛翔在桅竿四周。船工們歡喜雀躍起來,說是天後來拯救大家了。不一會兒,颶風頓止,於是,舟船泊到了澎湖之濱。
「天帝在上,百神效職,這話不假。我每當回想起這段往事,都會感到,所有經歷都與那首乩詩的預言一一相符,這不恰好說明鬼神可以先知嗎!
「我奉命去台灣時,先父尚在,他聽說我有過海的使命,就派哥哥到赤嵌來看我,我們兄弟二人曾同登望海樓。乩詩的末尾兩句正好影射這件事。由此,我益發相信人的命運皆有定數,不是人力所能改變的。
「戊午年秋,我扈從聖駕去灤陽,與宗伯紀曉嵐先生談及此事。宗伯正在撰寫《灤陽續錄》,於是,我大概寫下了此事的經過,交給了他,或者可以引為談資吧。」
據考,唐代鍾輅所作《定命錄》,大義是勸人不要總是與人競爭,不要涉及無休止的貪求。乩仙向孟鷺洲預示未來,所下判語皆已應驗。
由此,可使人們知道,他們所遭受的無關禍福的驚恐,經歷的無意之間的人生離合,皆非出於偶然。這就足以使人們不要再費心去躲避這種驚恐與人生離合了。
道德敗亡引來妖魅
高密人單作虞說:山東有個富戶,家裡的倉庫忽然起火被燒,主人以為誰不小心遺失了火種,所以並未在意。不久,家裡又連續發生了幾件怪事,使全家人不得安寧。
一天,大廳里忽然發出了「砰砰」的磕碰聲,主人趕來看時,那裡陳設的古玩器皿皆被打碎,一件完整的也沒留下。
主人性情一向剛勁,厲聲呵叱道:「青天白日的,何方妖魅,敢來這裡作祟?如若再鬧,我可要到神明面前去告你了!」
屋梁上有人朗朗地應聲道:「你一向好打獵,殺了我不少子孫。我對你早已恨之入骨,八年前就已來到你家,一直在尋找機會報仇。可是,你的祖宗恩澤淳厚,福運未衰,宅神、灶王爺、鬥神都禁止我動用武力,我也是無可奈何。
「如今,你們兄弟之間在外面爭鬥,妻妾之輩於內部作亂,一門之中分成幾派,朋黨傾軋,勢如仇敵。眼看你家敗象已露,外面的邪氣則乘隙而人。諸神已不再理睬你家的祭祀,鬼怪們紛紛闖進門來。面對此情此景,難道我能甘心於寂寞嗎?你居然還來質問我,是不是太糊塗了?」聲音激憤而尖厲,全家上下皆已聽到。
主人驚懼之餘,有所醒悟,於是手按胸口嘆息道:「妖不勝德,這是古人的遺訓啊。自己的道德已經敗亡,為什麼要去埋怨妖魅呢?」
他把兄弟妻妾都叫到了身邊,對他們說:「咱們家就要大禍臨頭了,幸運的是暫時還沒有到。如果從現在起,我們能共棄前嫌,各自遣散黨羽,幡然悔過,改變過去的所做所為,還能有救。今天之事,從我開始做起。你們能聽我的話,那是祖宗有靈,子孫有福;如果不聽我的,我只好披髮入山,脫離世俗了。」
他對眾人反覆開導,並引咎自責,說到傷心之處,淚水沾濕了衣衫。聽完他的話,全家上下激動不已,都趴在桌上大哭起來。
隨後,他們將十幾個善於挑撥生事的丫頭轟出了家門,對由於互相傾軋而產生的冤假錯案,一律給予改正。全家人又同去祠堂,在那裡殺豬祭祖,歃血盟誓道:「從今以後,誰再懷有二心,就讓他和這隻豬一樣!」
他們正在彼此道歉時,忽然聽到房樑上有人跺著腳說:「我仇還沒報,卻說漏了嘴,我犯了大錯兒了!」說完,嘆息而去了。這件事發生在乾隆八、九年之間。
自取其禍的小人
有位館吏因為論資排輩,才勉強被舉薦到京城候補,又長期得不到官職,所以十分困顧。有位上司可憐他,權且讓他做了縣尉。他從此作威作福,盛氣凌人,欺壓同僚,終於因某事被革職。
說到這裡,侍讀學士邵二雲說起了另外一件事:他家鄉有個人正在挑燈夜讀,忽聽窗框處有響動,仔細一看,窗紙裂開了一個洞,有兩隻瓜子大的小手正在撕那窗紙。
隨後,有個小人跳了進來,只見他穿著彩衣紅鞋,頭挽雙髻,眉眼如畫,身高不過二寸多。他抄起了桌上的毛筆,揮動著轉著圈兒跳起舞來。只見他騰移閃動,時而噔上硯台,時而躍上書本。他衣帶上沾滿了墨汁,轉眼間弄髒了書本紙張。
這人先是驚訝。繼而仔細觀察了半天,覺得這小人再無其他手段,就用手扑打著抓住了他。那小人「嗷地」叫了一聲,隨後便蜷縮在他的手掌里,嘴裡叨嘮著什麼,聲音如同昆蟲小鳥的嗚叫,看那意思像是在求饒。這人恨得要命,就把那小人湊到燈火上燒死了,登時滿屋充滿了燒枯柳木的氣味。後來,倒也沒有發生什麼變故。
這小人剛剛修煉成形,還沒有掌握任何道術,就敢肆意辱人。可謂是自取其禍。他與那館吏不是同屬一類嗎?這件事不知是否確實,抑或是邵二雲編造出來的,但聽完後也足以使某些人引以為戒。
死後依然報國的將士
昌吉守備劉德說:當年他隨軍征討回部時,因有急件要送,只得騎馬穿越珠爾士斯山路。
天忽然陰沉下來,大霧瀰漫,他們十幾個人迷了路。帶的乾糧吃光了,又找不到泉水,只得在枯樹根上暫坐,盼著天晴,好辨別方向。
忽然,他們發現山崖下有幾具人和馬的屍骨,儘管經風雪侵蝕,那些人的衣物已經朽爛,但從形象上仍可以看出他們是本朝的軍士。他們感慨地說:「再有兩天不放晴,我們同諸位就要在這裡作伴了。」
不一會兒,林外突然颳起了旋風,忽來忽去的,像是在招呼他們。他們試探著縱馬相隨,旋風就在前面引路;他們停下休息,旋風也原地不動。他們明白了,是那幾具屍骨在顯靈。他們跟隨旋風繞行了三、四十里,越過兩座山嶺,才走上了正道,旋風也從此而消失了。眾人萬分感激,紛紛哭拜於地。
啊!那些死去的將士!他們生前為國捐軀,死後魂猶報國;然而,他們精靈永存,名姓卻早已隱沒,這實在令人可悲呀。
輕薄書生遭戲弄
李南澗說:與他家鄉毗鄰的一個縣內有個書生,原為大家子弟,他年輕放蕩,專門勾引玩弄同性男子。
有一天,他喝罷酒,從親戚家歸來。當時天色陰沉,道路昏黑,他走了半天,離城還很遠。估計趕不上進城了,偏巧這時又下起了小雪。正躊躇時,他忽見十幾步外有燈光閃爍,連忙派僕人去打探。僕人回來後告訴他,那裡只有草屋數間,屋裡住著一個老太太,還有個孩子,四周沒有鄰居。
書生走進草屋,問道:「您可有空房,容我們借宿一夜?」老太太說:「我兒子長年在外,只有一個孫子同我住在這裡。那邊還有兩間空房,如不嫌棄,可暫住一宿。」說罷,她招呼孫子把客人的兩匹馬拴在樹上,轉身邀書生人坐。
過了一會兒,她自稱年老多病,須要早睡,囑咐孫子招待來客,然後逕自去了。
她孫子年紀十四、五歲,雖衣著破舊,模樣卻十分姣好。書生試探著挑逗他,他只顧吹火煮茶,不怎麼答話。
書生進而與他調笑,他仿佛略解其意,乘空閒時忽然悄聲說:「這兒離祖母的居室太近,等天晴後我自會去先生家請賞。」書生大喜,忙解下身上的繡囊玉珮相贈。這孩子面露羞色,默默地接受了。書生話語溫柔,與他聊了許久,方才端起燈掩上門走了。
書生到了自己房中,與僕人倚在牆邊昏昏睡去。醒來時,草屋不見了,主僕二人坐在人家墳地的柏樹下。書生身上的狐皮大衣、貂皮帽子以及衣褲靴襪,已剝了個精光,裸臥於雪中,凍得實在忍耐不住了。幸虧僕人的衣服未被剝去,他急忙脫下外衣裹在主人的身上,然後攙著主人灰溜溜地跑回了家,謊稱遇上了強盜。沒多久,那兩匹馬識途自歸,但尾部的鬣毛已被剪去。
後來,書生的衣物在糞坑裡找到了,早巳污穢不堪,看來此事決非強盜所為。由於無言以辯,那僕人才洩露了事情的真像,人們這才知道,書生是因為行為輕薄而被狐仙戲弄了。
劉德平亂
戊子年昌吉發生民亂,事前並無徵兆。那一天,正是八月十五,到了晚上,屯官犒賞被流放到當地的屯民,酒擺到山坡上,男女等混坐在一起,屯官喝醉了,逼使屯民的妻女唱歌取樂,激起民憤,傾刻間發生了民變。
屯民們殺了屯官,搶劫了軍需庫,占領了昌吉城。十六日早,訊息報到烏魯木齊,大學士溫公急忙調集兵力,準備彈壓。
當時,兵力分散在各軍屯,城中只有一百四十七名將士,但這些將士皆身經百戰,並不把屯民們放在眼裡。
溫公率領這一百多人出征,一路行至紅山口。守備劉德迎接溫公,在馬上拜道:「此處離昌吉九十里,我軍賓士一天,可以到達昌吉城下,但敵逸我勞,敵人坐守城上而我軍須仰攻於城下,若要戰勝敵人,恐非這一百多人所能辦到。況且此去昌吉皆為平原,瑪納斯河雖河面較寬,但處處可以策馬而過,無險可守,可以據守的只有紅山口這一線之路。敵人拿下了昌吉城,不會固守在城內,勢必沖向這裡。您不如在此地駐兵,藏匿於山崖之後。敵人不知道我軍到底有多少人,等他們到達這裡,我們據險而下去擊,反攻為守,反勞為逸,自然可以攻破敵軍。」溫公採納了劉德的建議。
不久,屯民果然到達此處,劉德左手執紅旗,右手握著利劍,號令軍士們說:「看那方的煙塵,敵軍雖不過千人,但皆為亡命之徒,他們必然以死相拼,所以不易對付。幸虧他們騎的都是屯田之馬,未經過戰陣,受傷後必然退卻。爾等各自舉槍,屈一腿跪在地上,只管射擊他們的坐騎,馬受傷逃逸,敵軍自然潰敗。」
接著,他又下令:「剛見到敵軍的影子就放槍,不僅打不著敵人,火藥也早早用盡,敵軍到時,槍雖在而無用。你們看我的指揮,我旗子一動,他們再開槍;否則的話,就地正法。」
不一會兒,屯民們搶先開火,槍聲震天動地。劉德說:「槍彈虛放,毫無作用,不必理睬。」等到前隊軍士有人已被鉛彈擊傷,劉德才說:「敵軍已擊傷我們的人,我們的槍彈自然可以夠上他們。」於是舉旗一揮,眾槍齊發。屯民馬匹多被擊中,它們到處亂竄,自相衝擊。官兵乘機吶喊著衝殺過去,屯民終於敗北。
溫公嘆道:「劉德外貌舉止,皆似村夫,然而臨陣指揮卻如此鎮定。那些參將都司,大都是紙上談兵,與他無法相比。」此次戰役劉德榮立頭功。然而戰報上不可能詳細描述劉德的功績,現在我詳錄於此,以免於被埋沒。
誓與城池共存亡
昌吉未發生民亂之前,通判赫爾喜奉命調到烏魯木齊,主管核查倉庫。
後來,他聽說昌吉城陷落,憤不欲生,向溫公請命道:「屯民造反,皆因屯官所逼,未必出於本意。我願單人獨騎迎敵於中途,講明利害關係。如果他們肯於將頭目捆綁起來,獻給官軍,則免於出兵討伐;倘若他們虎狼本性,頑固不化,我必將親手與其主帥相搏,誓不與之俱生。」溫公勸阻不住,赫爾喜背挎起弓箭腰刀,縱馬馳入敵營。
他對屯民曉以大義,再三開導。可屯民們卻說:「您是好官,但這不關您的事。如今事情發展到這一步,已無可挽回了。」說完,把他推到路帝,請他離去。赫爾喜知道再去勸阻已無濟於事,就抽出腰刀撲上前去,殺了幾位屯民,最後在搏鬥中戰死。
當時,公眾議論此事,認為赫爾喜之死非常可惜,他們說:「屯官並不是赫爾喜屬下,屯民也並不歸他管轄,談不上他有徇情放縱的責任。此次民亂,釁起於一時,並非預謀不軌,所以,不能說他有失察的罪責。他奉調外出,身不在署衙,不會有人指責他守城不堅決或棄城而逃。屯民搶劫的是軍裝庫,那裡有營官把守,因此,說不上他有疏於防犯的罪過。」
於理於法,他都可以不死。但他卻始終信守「城存與存、城亡與亡」的諾言,甘心以身殉職。他的志向,可與顏杲卿、張睢陽相提並論了。所以,當他的靈柩被運回來時,軍民人等,都要哭祭一番。而那位屯官已被屯民們剁碎的殘骸回來時,連個為他燒紙錢的人都沒有。
妓女裝狐嚇退惡少
我的家鄉有個闊少,他生得肥胖,走起路來步履蹣跚;又不修邊幅,總是滿臉油垢。然而,他卻極好沾花惹草,遇上女子便兩眼直勾勾地盯著人家。
有一天,他獨自外出,遇到一位風韻極佳的少女。當時剛下過雨,路面泥濘難走,他趕忙湊上去挑逗說:「路這麼滑,嫂子是不是讓我扶一扶你?」少女正色道:「你別太糊塗了,告訴你說,我是個狐女,平時只是拜月鍊形,從不乾媚人採補的勾當。你看看你那德行樣兒,竟敢說這種下流話,你快要大禍臨頭了。」說著,少女捧起一捧沙土,揚到了他臉上。
闊少嚇得直往後退,不小心掉進了臭水溝,他竭盡全力爬了出來,少女卻已經不見了。
此後,他心中總是忐忑不安,怕狐女來戲弄他,不過倒也沒出什麼事。
過了幾天,朋友約他喝酒。席間,有個新來的小妓女上來陪客。他仔細一看,正是前幾天遇到的那個少女。
他又是驚疑,又是惶恐,一時間不知所措,只好勉強搭話,問:「那天雨後,你去過東村嗎?」小妓女隨口應道:「那天我姐姐去東村看我姨,我沒去。我們姐兒倆相貌一樣,您見的是不是她呀?」闊少聽完這話,心中更加恍惚,弄不清小妓女是不是妖,是一人還是倆人,他於是坐立不安,終於藉故逃席而去。
他走後,小妓女對眾人說:「其實,我是討厭他那副醜樣兒,又怕他強暴無禮,就臨時編了個瞎話誑他,為的是躲開他的糾纏。幸虧他自己摔倒了,我趕忙藏到了麥場的柴垛後面。沒想到他竟然當真了。」席間眾人無不大笑。有位客人問:「你既入青樓,怎能再挑選客人?他可是個願以千金買笑的人,還是讓我們帶你去找他吧!」
於是,眾人陪小妓女同去闊少家,向他講明了小妓女公婆及丈夫的姓名,闊少這才深信不疑了。小妓女也上前謝罪道:「我小時候就認識您,那天蒙您憐愛,我心中高興,所以同您開了個玩笑,沒想到反而冒犯了您,實在抱歉。我願自抱衾枕與您同床,藉以贖罪。」
小妓女談吐文雅,媚態橫生,闊少深為所惑,留在身邊,一連數日。過了些天,小妓女將丈夫召來,計算並討要了過夜錢。那以後,闊少與這個小妓女鬼混了一年多,最終死於消渴症。
先兄晴湖說:「人家說,是狐而非人,他就害怕,其實是怕死。人家再告訴他,是人而非狐,他就不再怕了,甚至連死也不計較了,在這個問題上,人與狐還不是一回事。『你快要大禍臨頭了』,小妓女已有言在先。最終,這小子還是死在小妓女手裡,說成是死在狐仙手裡也未嘗不可。」
自責身亡的郭三槐
郭大椿、郭雙桂、郭三槐是三兄弟。三槐年齡最小,一向驕橫霸道,屢次侮辱兩位兄長,並為家中之事,到縣衙去控告兩位兄長。
從縣衙回來的途中,他到一座廟裡休息,只見廟堂里坐滿了穿黑袍的和尚,正在齊聲念經。那位施主雖身穿吉服,卻面容慘澹沮喪,宣讀表示虔誠的禱文時,淚隨聲下。
三槐上前叩問原因,一位和尚答道:「這位施主的兄長病危,他在叩請神佛為兄長降福呢。」三槐聽罷,忽然發起癲狂,一邊頓足捶胸一邊喊道:「人家兄弟竟是這樣啊!」他反覆地重複這句話。
眾人把他扭掖著送回了家,他不吃不睡,仍是頓足捶胸,不斷重複那句話,一連鬧了兩三天。
大椿、雙桂一向住在別處,聞訊趕來,拉著三槐的手說:「兄弟,你這是怎麼了?」三槐呆立了半晌,突然撲上去抱著兄長說:「二位哥哥,你們總是這樣善良啊!」然後,他大哭數聲,猛然一躍,便斷了氣兒。
人們說,是神明懲治了三槐,其實不然。三槐是因心中慚愧而引咎自責,這就是聖賢所說的「改過」,佛家所說的「懺悔」。倘若他有志,田荊、姜被所作的孝悌之事,他一樣能辦到。神佛正巴不得他改惡從善,怎麼擊斃他呢?他一經傷悲立時殞命,是因為心中感動,天良激發,自覺無顏活在世上,所以一朝閉眼,息影黃泉,哪裡神佛要了他的命。
可惜的是,他知道有過錯卻不知將功補過,僅僅是意氣用事,一去而不回頭;他沒有學問,因而不能依靠學識來自我解脫,沒有明師益友為開導他,也沒有賢妻來幫助規勸他,致使他不能惡始善終,以求彌補過失,這真是他的不幸啊。
當年,我那田氏姐姐買了個丫環,原是個妓女。這丫環聽見有人譏笑鄰家婦人淫亂,驚訝地問:「難道這種事兒不能幹嗎?我還以為就該如此呢?」後來,她嫁為農人之妻,終身保持貞潔。三槐的行為違背常理,就是因為他不明道理。所以,教育子弟應先使他們知禮。
一家人突然暴斃
翰林院修撰蔡季實有個僕人,一向在京城作「長隨」的差使。他生性狡黠,善於應酬,季實非常喜歡他。
忽然有一天,這位僕人的兩個小兒子同時暴死,其妻也於家中自縊。眾人都不知是何緣故,也沒人細問,不過是收殮埋掉罷了。
他家有個老婆子私下對人說:「那女人有了外遇,想毒死親夫,然後帶著兒子改嫁。她暗中買來毒藥,和在面里做成了餅,等丈夫回來給他吃。沒想到倆兒子偷吃了餅,竟一塊兒被毒死了。那女人悔恨不已,也相隨而斃命。」不過,這老婆子是在昏黑的夜間,於窗外偷聽後得到這訊息的,僅僅粗略地聽到了一些密謀中的言語,沒能辨別出姦夫是誰,所以也就無從追究。
緊接著,那位僕人也發病而死。死後,他的同行們偷著議論說:「主人只信他的話,他卻千方百計地欺騙主人。別的事不談,就說那天主人四更天準備去圓明園接班的事,他故意放走了駕車的騾子,趕車人去追,卻一直不見回來。時間就要到了,到別人家敲門借車已來不及。主人急命重新僱車,他卻說風雨快來了,不給五千錢人家是不去的。主人無奈,只得委曲相從。這豈不是太過份了嗎!這次他家遭奇禍,恐怕與他的為人處世有關。」
季實聽了這話,說:「他死得太晚了。我一直以為他是個明白人呢。」
天降放蕩子散盡不義財
前輩楊槐亭說:他的家鄉有位仕途得意歸於故里的人,終日閉門不出,頤養天年,從不干預外界之事,頗得隱士之樂。只是已到晚年,尚無後嗣,不免心中憂慮。
後來,他得了一子,愛如掌上明珠。不幸,這孩子因出水痘而生活垂危。這人聽說勞山有位道士能預知未來,就親往叩見。道士囅然笑道:「貴公子還有許多事未了,哪能就死!」
果然,經名醫治療,他兒子病體痊癒。後來,他兒驕縱放蕩,將家產耗盡。父子倆流離失所,寄食於人家,如同若敖之鬼,凍餓而死。
鄉親們議論說:「這位老先生無過失亦無榮譽,命中不一定該有此子。當年,他一介寒儒,作縣令不過十年,宦囊之內已積銀數萬。他那致富之道怎樣,還有誰能不明白嗎?」
道士勒索遭報應
槐亭又說:有個學茅山法術的人,劾治鬼魅,頗有奇效。一戶人家有狐仙作崇,請他幫忙驅除。他整頓行囊,帶好法器,準備即日啟程。
將行之時,有位一向熟識的老者來看他,說:「我久與那狐仙為友,如今,他自知處境危急,求我替他來說句話。那狐並未得罪先生,先生您對他也並不怨恨。您不過是得了人家的錢財,為人家效力而已。那狐仙聽說事成之後,那人家許給您紋銀二十四兩,現在,他願出十倍的價錢,您是否可以就此罷手呢?」說著,老者取出銀兩放在桌上。道士一向貪得無厭,立即將銀子接受下來。
第二天,道士辭謝那家人說:「我的法術只能劾治凡間之狐,昨天我召來神將查問,在您家作祟的是天狐,這我可就無能為力了。」道士自得了狐仙的銀子,非常得意。他又想到,既然狐仙有的是銀子,我何不用法術再去取來。
於是,他運用法術招來四方之狐,以雷劈斧剁下地獄人油鍋相威脅,逼使他們交納賄賂。由於他索要頻繁,眾狐不勝其擾,就一同合計盜走了他的符印。
此後,他被狐仙附了體,一路顛狂號叫,投河而死。眾狐仙又全部攝去了那些銀兩,分毫未留。人們都說,這位道士的下場同漢代費長房、唐代明崇儼一樣。
後來,他的徒弟私下洩漏了內情,才知道了導致他慘敗的真正原因。手握符印,役使鬼神,以驅除妖魅,這種權力與朝廷官吏手中之權是一樣的。接受賄賂,放縱奸邪,已是大錯;再多方搜刮以滿足私慾,更令人不能容忍。上天如此聖明,他又如何能逃脫追查呢。如果不是被群狐治死,恐怕雷霆的誅殺,也會落在他頭上的。
竹籃打水一場空
天地高遠,神鬼迷茫,他們似乎與人間並無瓜葛。可有時,他們對人間事物的反應卻像聲音的迴響一樣準確及時,以人的智力,根本無法與他們抗衡。
滄州的上河涯有位某甲之女,許配給某乙之子為妻。兩家皆為小康之家,婚期就定在一、二年內。
一天,有個算命先生途中遇雨,借宿到某甲家。某甲請他為女兒算命。算命先生沉思了半天,忽然說:「我沒帶算命書,這命沒法算啊。」某甲聽他話頭兒不對,就一再追問,他才又說:「看她的八字,命中注定作人家的側室,您家似乎也不應該在此處。可是,聽說您女兒出嫁之日已經有期,而且他們的屬相併無相剋之處,絕不再嫁的道理。這事真令人生疑呀。」
有個生情狡猾的人得知了此事。便想藉機牟利。他勸說某甲道:「您家能有多少錢,再要嫁女必然加大開銷,益發財力不支了。您女兒既然命中注定該做側室,不如先謊稱她已患病,接著謊稱已稱病死,買口空棺火速下葬;然後乘黑夜帶著女兒直奔京城,改名換姓將她賣人富貴人家為妾。這樣,你可以在家坐等,自然有大筆錢財送上門來。」某甲採納了這個主意。
在京城後,正趕上有位大官嫁女兒,想找著美女作陪送,於是用二百兩銀子買下了某甲的女兒。
過了一個多月,大官乘船送女兒回南方老家。船行至天妃閘時因故沉沒了,合家大小皆葬身魚腹,只有某甲之女被人搭救,得以生還。因為她是少女,沒人敢收養,就把她送交官府了。
官府詢問來由,她因在那大官家時間不長,只知道主人的姓,至於爵位和籍貫,她一概不知;對於父母的姓名住址,她卻說得一清二楚。
官府的公文發至滄州,某甲賣女之事也因此而敗露。這時,某乙之子已與其表妹結婚,自然沒有毀棄前盟的道理。他聽說某甲賣女兒得了不少銀子,一怒之下想要告官。
某甲被逼而陷入窘境,表示願將女兒仍嫁某乙之子。那位表妹聽說此事,也要告官。一時間矛盾糾葛紛紜交錯,看那勢頭,將要釀成一場大官司。兩家的親朋好友出面幫助調停。讓某甲出錢迎回女兒,並把女兒嫁給某乙之子為側室,這場糾紛才算平息下來。
某甲的女子回到家後,某乙之子親自上門迎娶。某乙命兒子用牛車將她接到家中,見到婆婆時,她苦苦辨解,說被賣到京城,轉嫁他人絕不是自己情願的。婆婆說:「既不是您情願的,為什麼賣你時,你絕口不談已經有了丈夫?」她無言以對。
婆婆帶她去拜見正室,她稍稍遲疑了一下。婆婆馬上說:「你被賣給人家作妾,也敢不拜見正室嗎?」她又無言以對,只好按常理拜見了。婆婆始終把她當作婢女一樣使喚。這事發生在雍正末年。
當時,先祖母張太夫人正在水明樓避署,對此事知道是最詳細。祖母曾對侍女們說:「某甲不過是貪圖金錢,他女兒奢望富貴,所以才生出了這個鬼主意。沒想到,不僅沒占便宜,反而連本兒都搭上了!你們應以此為戒,消除妄念才是啊。
設計奪人妻的富人
奸猾乖巧、神機妙算之人,有時也會失算;倚仗財勢,橫行霸道之人,也有栽跟頭的時候。然而,有些人以奸詐的手段聚斂錢財,再以錢財助其行奸,對這種人,竟無法追究他的刑事責任。
景州人李露園說:河北山東交界處,有個富人死了妻子,恰巧鄉里有人結婚,那年輕的新媳婦長得很漂亮,他便看上了人家。
富人暗中派了個老婆子,在新婚夫婦家旁邊租房住了下來,千方百計遊說新媳婦的公婆,並用重金賄賂他們,讓他們以不孝的罪名將新媳婦趕出門,還約定不使其子得知。富人又另外派了個與新媳婦娘家素有來往的老婆子,攜帶重金遊說她的父母,假意將女兒送還婆家。
公婆也裝作有悔恨之意,留親家人用飯,並親自將新媳婦叫進屋內,好言勸慰。不一會兒,雙方家屬言談中發生爭執,繼而相互謾罵,公婆又將新媳婦轟了出來。
這些手段,都瞞著新媳婦,使她不得而知。富人以金錢買通新婚夫婦的雙方父母,使新媳婦遭到休棄,事情辦得十分機密,令人無跡像可尋。
接著,他又派了兩個婆子出面,為自己與那被休棄的女子提親。他還假裝看不上那女子,說她因不孝而被婆家攆出了門,那女子的父母則以貧富懸殊為藉口假意推辭,於是計奪人妻的陰謀被遮掩了,而且未露蛛絲馬跡。
過了一段時間,又有親友為他們撮合,那女人終於落人了富人的圈套。那位新郎雖然家中貧窮,但先輩也是當地的土族。如今他迫於父母的壓力,無故拋棄新婦,已是憂患成疾,但仍寄希望於破鏡重圓;後來,他聽說那女子已再嫁有期,一氣之下,鬱郁而死。
死後,他的魂魄到富人家作祟。在他們合婚之夜,他於燈下現形,故意搗亂,使他們無法同房,就這樣一連鬧了幾夜。富人轉而要求白天同房,那女子氣憤地說:「哪有當著前夫的面兒,與新夫乾那種事兒的?再說,我是剛過門三天的新媳婦,大白天關起門來,成何體統?」一邊說一邊大哭。
富人無可奈何,就請來術士劾治鬼魂。術士登壇作法,指揮叱吒。忽然,他似有所見,急忙收拾東西準備離開,臨走時說:「我能驅邪鬼,卻不能驅冤魂。」富人又請來和尚超度亡靈,亦不見效。
他猛地想起,那鬼生前對父母極為孝順,連讓他拋棄愛妻他都一味順從。於是,再次賄賂他的父母,讓他們下令,命兒子滾開。這老兩口兒雖然疼兒子,可是更愛金錢,便同來富人之家,對著兒子的鬼魂大罵。那鬼哭泣道:「父母攆我,我不敢再鬧下去,只好到陰間去告他了。」從此,那鬼便不見了。
不到半年,富人一命嗚乎了。富人玩弄的一系列伎倆,即使有鄧思賢那樣的訟訴之術、包龍圖那樣的斷案之能也無法明察,況且,他倚仗財勢,驅動鬼神,一計既出而天衣無縫,心思可算極為巧妙了,但最終無法逃脫陰間業鏡的照耀,使其罪惡暴露無遺。
聽說,他為此花費的銀子不下數千兩,卻沒得到幾日歡樂,還搭上了性命。倘若說他愚蠢還則罷了,若說他巧,巧在哪裡呢?
旅店中害人的女鬼
德州人李秋崖說:他曾與幾位朋友去濟南參加秋試,住進了一家旅店,旅店的房子十分破舊。旁邊那個院子,有兩間房屋,收拾得比較整潔,可房門緊閉,無人居住。
他們嗔怪旅店主人說:「你放著空房不讓住,是不是想留給闊佬們?」主人說:「這兩間房不太安全,不知是鬧狐還是鬧鬼,久已無人敢住,所以比別處乾淨一些。我哪兒能選擇客人、留房不租呢?」
有位朋友強使主人打開那兩間房的房門,鋪開床上的被褥獨自躺下,臨睡前吹出大話說:「如果碰上男鬼,我就和他摔一跤;若是女鬼,正好和她睡一覺,到那時,你們也別不好意思出來。」說罷,他關好門,吹滅蠟燭,一會兒就睡著了,也沒發生什麼事兒。
夜深人靜後,他忽聽窗外有人小聲說:「陪你睡覺的來了。」他正要坐起來,突然有個大傢伙壓到了他身上,其重如同磨盤,使他幾乎無法承受。摸一摸,滿身長毛,並發出了牛吼一般的喘息聲。
這位朋友很有力氣,便同那傢伙搏鬥起來。那傢伙也挺有勁兒,而且毫不相讓,雙方牽拉拽扯,扭抱成一團兒,在屋裡打了好幾個滾兒。
眾朋友聽到聲音,忙跑來觀看,只見屋門緊閉,裡面傳出了「砰砰訇訇」的磕碰聲。約摸過了兩三刻種,那妖物的要害被擊中了一拳,「嗷」地一聲逃走了。
這位朋友開門出來,見眾人站在門外,便指手劃腳,描繪起與妖物搏鬥的情狀,面露得意之色。當時,正是三更時分,大家見已無事,便各自回房睡下。
這位朋友將睡未睡之時,又聽窗外有人說:「這回,陪你睡覺的真來了。剛才我本想來,但家兄非要先跟你較量較量,因而有所冒犯。如今他已是愧不敢來了,所以小奴得以前來赴約。」說罷,一位女子已來到床邊。她用手撫摸他的臉,那手指纖若春蔥,滑澤如玉。一陣陣脂粉的香氣撲面而來,沁心心脾。
這位朋友明知她居心不良,但愛其溫柔嫵媚,便想姑且與她同床以觀其變。於是,他將那女子拉人被窩,纏綿親熱起來。正歡暢時,他忽然覺得那女子腹中猛一吸氣,便立即心神恍惚、血液沸騰起來,不一會兒,他便昏昏然不醒人事了。
早上,朋友們來找他,卻打不開門,隔窗呼叫也沒人應聲他們急忙找來主人,一同破窗而入,用水噴了半天才把他救醒,看他那精神,儼然是個病夫了,眾人只好將他送回了家。他求醫問藥治了半年,才勉強能夠扶杖而行,從此後他豪氣喪盡,再沒有那種趾高氣揚的神氣了。
此人力可以勝強暴,卻不能不敗於妖艷女子之手。歐陽文忠公說:「禍患常起於微小的疏忽,智勇者多敗於他所溺愛的事物。」這話難道不對嗎?
三個婦女的不同遭遇
我家的水明樓與外祖母張氏家的度帆樓都俯臨衛河。一天,正乙真人乘船泊於席帆樓下。先祖母與先母是姑侄關係,當時都因探親而住在娘家,她們聽說正乙真人能驅役鬼神,便一同登上度帆樓,從窗縫間向下偷看。
只見有三個人跪在岸上,好像在陳述什麼;再看真人,手持毛筆似乎在下判語。她們估計,一定是有地方鬧鬼了,就派了個僕人去打探訊息。僕人回來後報告說:河對岸是青縣縣境。青縣有三個村婦,拾麥穗時昏倒在田裡。人們以為她們中暑了,就把她們抬回了家。她們一直嘟嘟嚷嚷地說胡話,至今不死不活,人們這才知道她們是中了邪。眾人聽說天師的船來到這裡,就一同來陳訴此事。
天師也弄不清是什麼妖精在作怪,便畫了一道符,蓋好印記,讓他們拿著去麥地焚燒,說神將自然會來勘察處理此事。
幾天後,人們傳說那三個婦女是被鬼魅劫持的,天師已治服鬼魅,她們也得救復生。
過了很長時間,詳情才得以披露:那三個婦女的魂魄被眾鬼攝了去,推到樹林裡,欲施強暴。其中一個婦女俯首就範,先遭到污辱。另一個婦女開始硬撐著抗拒不從,眾鬼揶揄她說:「某日某地,你與某人在高梁地里幽會,我們就在旁邊嘻笑觀看,你們當然不知道。如今,你何必還要裝什麼烈女貞婦?」這個婦女被揭了短兒,一時無話可辯,也遭到污辱。十幾個鬼輪番玩弄這兩個婦女,使她們狼狽不堪,體力不支。
然後,眾鬼又去拉扯另一個婦女,這個婦女厲聲罵道:「我從來未乾過無恥之事,現在被你們強拉到此,你們這些鬼東西,看你們哪個敢無禮!」說著,抬手打了某鬼一個嘴巴,這鬼被打出了幾步之外,摔倒在地上,眾鬼嚇得連連躲閃,互相看看說:「這娘兒們一身正氣,沒法靠近,怎麼錯把她弄來了。」
於是,眾鬼把前兩個婦女拉人樹林深處,將後一個丟棄在田埂邊,走出了很遠,還向這邊喊道:「別抱怨了,呆會兒我們派阿姥送你回去。」這個婦女彷徨中正在尋找歸路,忽然有位神將手持畫戟從天而降,直奔樹林深處。隨後,那裡傳出了哭叫聲和求饒聲,頃刻間又恢復了平靜。只見那神將帶著兩個婦女從樹林中走出來,對這位婦女說:「我把鬼全殺了,你們隨我回去吧。」她們恍恍惚惚如同做了個夢,夢醒時,已經.復生了。
後來,人們去看望那兩個婦女,她們皆病臥呻吟不能起床。其中之一原本是倚門暗娼,所以只有嘆息而已;另一位估計這個暗娼會將此事洩露出去,幾天後便移居他處了。
我總是想,那第三位婦女如此貞烈,鬼魅何以敢勾她的魂魄。先兄晴湖說:「她本是平常百姓,未逢災難,看不出她的貞烈品質。等到她看見那兩個婦女品行下賤,甘於受辱的情況,一時間義憤填膺,激起貞烈之心,暴發出剛直之氣,眾鬼也不得不迴避她了。所以開始時,眾鬼誤將她勾攝來,卻終於不敢對她下手,這還有什麼可疑惑的呢!」
狐女論陰陽
翰林院編修程魚門說:有位士人與狐女相戀,一開始狐女便實話實說:「我並非想采您的精氣自補以損害您的身體,也不想藉口有姻緣相連欺騙您,我只是特別喜歡您俊美清秀的容貌,無法自制,所以才來接近您。然而,人要一相見,我便戀戀不捨,難道真地有夙緣不成?」
狐女並不是每日都來與士子幽會,她說:「我怕您耽於美色,損傷身體。」有時她來了,見士子正在讀書作文,便立即離去,說是:「恐怕妨礙您的正事。」這樣他們相處了十年,情同夫婦。
士子婚後無子,曾對狐女玩笑著說:「你能為我生個兒子嗎?」狐女說:「此事不得而知。若說胎兒,那是男女兩精相摶、密合而成的。男女交媾之時,陽精到了而陰精未到,或陰精到了而陽精未到,都做不成胎。即便兩精皆已來到,但時間有先有後,那麼先到的則精氣散而不聚,仍不能受孕。只有不早不晚,陰陽兩精同時而來,才能受孕成胎。」
「倘若陽精首先沖人,被陰精包容,那麼陽精則居中為主形成男胎;若是陰精率先沖人,為陽精所包,那麼陰精則居中為主形成女胎。此為自然此生之妙,非人力所能左右,所以有的人一次交媾即能受孕,有人雖交接千百次卻終無成效。因此,我說此事不得而知。」
士子問:「一胎生倆是怎麼回事?」狐女說:「陰陽二氣皆十分旺盛,相遇時會互相衝擊。如果相互正面衝擊就會一分為二。側面衝擊時,倘若陽精多而陰精少,就會形成陽包陰的狀況;如果陰精多而陽精少,就會形成陰包陽的情形。所以,雙胞胎往往二男二女者居多,一男一女則少一些。」
士子問:「男女交接時,必須心情歡暢才能使精氣通達。少女新婚,往往因羞怯而畏縮,但也能一次受孕,其陰精是怎樣到達的呢?」狐女說:「新婚之際,兩心相悅。雖然初次交接有這樣那樣的困難,但很快便趨於自然了;雖然面露憂鬱之情,實則心曠神怡。他們的感情既已融洽,其精氣自然順利到達,所以一次交接可以成功的情況,偶然也可以見到。」
士子問:「胎兒既是由男女兩精相合而成,為什麼必要等女子月經來後方能受孕呢?」狐女說:「男子之情如同谷種,女子之血猶如土壤。舊血敗氣,新血生氣,因此女子月經之後易於受孕。我曾侍奉一位仙妃,她曾偷偷給我講過萬物生化之理,所以我對此略知一二。所謂『愚夫婦所知能,聖人有所不知能』,恐怕講的就是這種事吧。」
後來,這位士人年過三十,臉上忽然迅速長滿了鬍鬚。狐女見後嘆道:「您長了這麼多鬍子,像是芒刺,叫人怎麼受得了!我見了您就害怕,大概是咱們的夙緣到頭了吧!」開始,士人以為她在開玩笑,誰知她真的不來了。
程魚門鬍鬚很多,又新娶了姬妾,任子田便講了這個故事,和他開了個玩笑。魚門以前曾聽說過此事,這次聽了,仍不免失笑。接著他又說:「實際上,那狐女很發了一通議論,您講得太簡單了。」於是他把狐女的議論詳細敘述了一番。我因為這段頗有理趣,便回憶著記錄下來。
妓女巧計辨真偽
《呂氏春秋》稱黎丘之鬼善於幻化人形,這種說法還真不假。
我在烏魯木齊時,曾聽軍吏巴哈布說:甘肅有個姓杜的老頭兒,家裡很有錢,他所居之處,原是一片曠野,宅子附近,有很多狐與獾的巢穴。
杜老頭兒最煩狐獾於夜間嗥叫,便用煙燻法把它們都趕跑了。
不久,他家裡發生了一件怪事,家裡人見內室中坐著一個杜老頭兒,廳堂里也坐著一個,凡行走坐臥之處,皆有杜老頭兒來往走動,總計不下十幾個。所有的杜老頭模樣、說話聲和穿著打扮都完全一樣,料理家事,指揮下人,也儼然似一人所為。
這事發生後,合家大亂,妻妾之輩皆閉門自守。有位姬妾說杜老頭腰間有個繡囊,可以此來辨別真假。但人們經過查驗,所有的杜老頭兒腰間皆無繡囊,原來那玩意兒早被狐獾偷去了。
有人教妻妾們說:「到了晚上,杜老頭兒必然到你們房中睡覺,你們關起門來不接見。回身便走的那位是真的杜老頭兒,非要進屋的自然是妖精。」她們照這個法子辦了,結果所有的杜老頭兒都回身走了。
又有人教她們說:「讓他們都坐在大廳里,你們派奴僕抬著器物從他們身邊經過,讓僕人誠心把器物摔碎。心疼得怒罵起來的,是你們的主人,漠然置之的自然是妖精。」她們又照此辦理,結果僕人們挨了所有杜老頭兒的怒罵。這樣鬧騰了一天一夜,仍是分不出真假。
有一個妓女,一向與杜老頭兒相好,十天中總有三、四天在她家過夜。妓女聽說了此事,親自登門說:「妖精皆有黨羽,凡通過言語傳說的事兒他們都能早早知道,凡以物件作為證據的,他們皆可幻化成相同的物件。不妨讓這些杜老頭兒都去我家,我反正已走人歧途,用不著再顧惜名譽。屆時讓一位壯士手執巨斧站在床邊,我脫光衣服躺在床上,依次與他們交接,其間輾轉曲伸,進退快慢,撫摩偎倚,都是語言所不能描述、耳目所不能顧及的,其中的微妙差異,我自然可以意會,杜老頭兒不一定知道,那些妖精就更不知道了。只要我發現哪個是妖精,就高喊一聲:『砍!』大斧迅速落下,妖精必死無疑。」眾人聽從了她的計謀。
一個老頭兒掀起被子剛要往裡鑽,妓女高喊一聲:『砍!』斧落之處,果然有一隻狐狸腦漿進裂而死。又一個老頭兒稍一遲疑,妓女大喊:「砍!」這老頭兒驚竄而去。第三個老頭兒上床後,妓女抱住他,面露喜色說:「真的在這裡,其他的都該殺掉。」
眾人聽罷,各執刀槍棍棒,一路砍殺,擊斃了一大半。仔細一看,全是狐獾的屍體。逃走的也不敢再來了。
禽獸夜間嗥叫,本不關人的事兒,杜老頭兒一定要將它們從洞中趕走,實在是自尋煩惱。狐獾既可以幻化人形,為何不去找杜老頭兒陳述理由,以免於奔波遷移?它們呈一時之能,到人家作祟,也是自取滅亡。若論智力,不論是這些人還是這些狐獾,都比不上這位妓女啊。
因刻薄落難的秀才
我的表兄安伊在說:本縣有個人與一位狐女相好,常拿他妻子與人過夜嫌的錢買來脂粉首飾贈給狐女。狐女常出入他家,每次到來,只有此人能看見狐女,別人卻看不見。
一天,妻子罵丈夫道:「這錢是怎麼來的,你知道嗎?怎麼能這樣亂花呢?」突然狐女在暗中應聲說:「這錢從哪兒來的,你清楚,問我幹嗎?」聽到這話,在場之人莫不捧腹大笑。
我說,這是安伊在編的寓言,不足為信,但足以說明要想責備別人,先要自己清白無瑕。
有個老秀才,人稱「賽商鞅」。他不願透露自己的姓名籍貫,人們只知道他帶著家眷寓居北京。他生性刻薄,見到善人善事,總要挑出毛病來,因此得了那個綽號。
翰林院編修錢敦堂死後,他的學生們為他集資辦喪事,撫恤贍養妻子兒女,事事都安排得很周到。「賽商鞅」卻說:「世間哪有這樣的好人。他們不過是為博個古道熱腸的好名聲,使身居要職的大官看上他們,然後順著竿兒往上爬而已。」
一位貧民的老母死在路上,這位貧民跪在地上,求過路人賞幾個錢,好給母親買口棺材。他形容枯槁,話語淒涼,令過路人十分同情,大家紛紛解囊相贈。「賽商鞅」則說:「這是那人在借屍斂財,屍體未必是他母親。別人他騙得了,我的眼睛裡可不揉沙子。」
有一次,他路過一座旌表節婦的牌坊下,只仰臉看了看,便嘲諷道:「這婦人享盡了富貴,家中僕從如雲,誰敢保證沒有秦宮、馮子都之類的奴才與她勾搭!這事應該好好查一查,別忙著替她下結論。」
老秀才一生中總是操著這種論調,人們因此而迴避他,沒人敢請他教家館,他最終窮困而死。
他死後,妻子兒女流落街頭,悲慘之狀不可言說。有人曾於酒席筵間遇到一個妓女,她舉止言談頗有士者之風。人們十分驚訝,認為她不該墮入娼門,盤問之後,才知道她本是老秀才的女兒。她的遭遇,實在令人悲哀。
先父姚安公說:「這位老先生一輩子沒有什麼大過錯,只是總認為自己高人一等,不知不覺落到了這般田地。他的下場,能不令人引以為戒嗎?
借耳朵的強盜
我的門人邱人龍說:有位新官,赴任途中泊船在河灘邊,到了半夜,有幾個強盜手持火把鋼刀竄上船來。眾人都嚇得趴在地上。
有個強盜伸手拽起新官的妻子,半跪著告訴她說:「夫人不必驚慌,我們到這裡只是向您借一件東西。」說罷,他手起刀落,割下了夫人左耳朵,然後敷上藥面說:「幾天之中不要沾水,傷口自然會結痂痊癒的。」說罷,強盜們便大呼小叫地相隨而去了。
夫人嚇得幾乎丟了魂兒。她摸一摸傷口,卻並不流血,也不覺得疼痛。不久,傷口就完全長好了。
若說這伙強盜是為了報仇而來,他們並不燒殺姦淫;若說他們是為劫掠財物,卻又未拿一件東西。他們既不燒殺姦淫;又不劫掠財物,只是割取了一隻耳朵;割取了耳朵,又贈與治傷良藥,看來是專為這隻耳朵來的。但是,他們要這耳朵又有何用呢?人們左思右想,始終不知其以為然。
看來,世上還真有情理之外的事啊。邱人龍說:「倘若能抓住那個強盜,自然能知道其所以然;其所以然也必定在情理之中,只是那種情理決非我等所能推測到的。」可見,討論天下之事,決不能僅憑推測去判斷它是否存在呀。
恆蘭台說:「這伙強盜或者是專門從事割取人體器官、用以賺錢的團伙,人體器官是用來配藥的。」這種說法似乎有些道理。
收狐女為妾的董天士
董天士先生,明末高士。他以賣畫自給,對額外之錢,分文不取。董先生是先高祖厚齋公的老朋友,厚齋公與他多有詩文唱和,其作品如今載於《花王閣剩稿》之中。從他的作品中,可以想見他的為人。
老一輩人中,有的說他曾以狐女為妾,有的則說他性情狐僻,決不會做這種事。
我的伯祖湛元公說:「這事確實有,只是與一般傳聞有所不同。我聽董空如說:董天士住在兩間舊屋裡,一生不曾娶妻;他也沒有僕人丫環,連擔水臼米的事情都自己動手。
「一天早上,他忽見該穿的衣服鞋子都準備齊全並放到了手邊;再看看,洗漱用具也安排妥當。董天士說:『這事真怪了,莫非有妖物要來迷惑我不成?』窗外有人小聲兒答道:『不敢不敢,我不是想迷惑您,而是有求於您,因為此話難於出口,所以為您做一點兒事,等您發話詢問。』
「天士一向膽大,聽完這話,立刻請那人進屋。這時,有個人走進屋來,倒頭便拜。天士一看,原來是個美貌嫻靜的青年女子,問她姓名,她自稱叫溫玉,問她有何要求,她說:『狐仙所畏懼的有五類人:一是凶暴之人。對這種人,須迴避他們的盛氣;二是術士,須躲避他們的劾治;三是神靈,須躲避他們的稽察;四是有福之人,須躲避他們的旺運;五是有德之人,須避開他們的正氣。
「然而,凶暴之人畢竟不多,且往往歸於自敗。至於術士與神靈,我並不為非作歹,他們對我也無可奈何。有福之人,他們的運氣終歸有衰敗之日。只有有德之人則可敬而可畏。如果誰有幸依附於有德之人,連宗族朋黨都會引以為榮,他的品格自然會高於同類之上。
「先生雖然貧賤,但非義不取,非禮不為。倘若您能準許我做您的姬妾,在身邊服侍您,我會感到三生有幸;如果您不願收留我,就請您賞我個虛名,為我畫個扇面,題上某年某月某日為姬妾溫玉所作的字樣兒,我也會終身叨念您賜予的榮耀。』說罷,她取出一把精製的小扇子放到案子上,調好墨色,便拱手侍立一旁。
「天士微笑著答應了她的請求。畫完之後,狐女取來天士的印章印在扇面上落款之處,並說:『這是姬妾應做的事,不敢勞您的大駕。』然後,她拜了兩拜,回身去了。
「第二天一早,天士醒來時,只覺腳下有東西壓著,仔細一看,原來是溫玉。她笑爬起來說:『我實在不敢貼近您,怕玷污您的身體。但是,如果從未同床相伴,那麼您題寫的姬妾二字,豈不是太虛假了嗎?』
「於是,她捧來衣物請天士穿好,又侍候他洗漱完畢。隨後拜了兩拜說:『我從此去了。』轉眼間蹤跡全無,從這以後,她再也沒有來。難道是因為明末隱士聲價最重,這位狐女也因此慕名而來了?然而,她襟懷袒盪,如王夫人一樣,頗有林下之風,難怪董天士並未將她拒之門外。」
老成避禍惹事害己
我有個青年奴僕,名叫劉福榮。他擅長編織網罟,設制機關,凡屬狩獵方面的技巧,他無所不能。我家分家時,他分歸於我,因為在這裡無法施展技能,所以他時常感到鬱郁不得志。
劉福榮八十多歲時,飯量仍然很大。他經常提著一支火槍,到野外散散步。他的槍法可以說百發百中。
一天,他見到兩隻狐狸趴在田隴上,急忙裝上火藥,連開兩槍,卻一槍也沒有擊中。那兩隻狐狸並不驚慌;好像什麼事都沒發生一樣。他馬上意識到這兩隻狐狸已成為靈物,便忐忑不安返回家中。後來倒也沒發生什麼意外。
我外祖父張公所住的水明樓,有位打更人叫范玉。他時常在夜間聽到房瓦上有響動,懷疑是鬧賊。
有一次,他聽到聲音後起身到院裡查看,卻什麼也沒見到。他隱蔽偵察時,只見有一條人影從屋頂上掠過。於是,他在瓦溝里設定了機關,就回到屋中,躺在床上靜聽。
夜半時分,房頂上的機關突然發動,隨後便有女人喊疼的聲音。他爬上房頂一看,有一隻黑狐狸大腿折斷,死在那裡。
第二天夜裡,他聽見房頂上有人罵道:「范玉!你小子為什麼殺死我的愛妾?」當時,正巧鄰居劉某的兒子被妖魅迷惑了,范玉估計一定是黑狐在作怪,就回罵道:「你放縱姬妾與人鬼混,不但不知羞恥,還敢來罵我。我是在為劉家清除禍患!」話音一落,房頂上便寂而無聲了。
然而,此後他每到夜間,總覺得有人往他眼睛裡撒石灰粉,他起身洗淨後,躺下一閉眼就又出現那種感覺,只好再洗……,如此反覆,沒完沒了,漸漸地,他的兩眼腫脹潰爛,終於失時了。
這是狐仙對他的報復。范玉的見識與處理問題的方法,較之劉福榮相差甚遠,一個是處事老成持重,一個是年輕不懂事,喜歡招惹是非。
死而復生的縣令
我的學生中有個去雲南做候補縣令的人,他家境貧寒,生活拮据,所以臨走前只帶了一個兒子和一個小僮。過了許久,才得以補為縣令。
該縣在滇中地區還算得上膏腴之地,只是離省城較遠,他的老家又屬於荒僻之野,所以與家中通信十分困難。偶然得到一封家書,也往往已幾經沉浮輾轉,時間一久,幾乎與妻子斷絕了音訊。家人們也只能從書坊發行的《措紳錄》中,得知他在某縣任職的訊息。
這位縣令的府中有個僕從奸詐狡猾,時常藉手中之權營私舞弊。縣令發覺後,將他打了一頓板子,趕出了縣衙。
這個僕人因此對縣令恨之入骨。他原本對縣令的家事十分清楚,便用縣令身邊那個小僮的口氣偽造了一封家信,信中說縣令父子已先後死去,兩口棺材尚存於附近的寺廟中,請家人籌資前來迎靈。還編造了縣令的遺囑,其中對家事的安排甚為詳細。
這人初赴雲南時,親友們認為他為人質樸,不善言談,估計他未必能補缺;即便補了缺,也未必能有好差使,所以一直與他家疏遠。
後來,聽說他初為該縣縣令,才開始稍稍親近,有的人不時對他家周濟一二,或贈送禮品、問候一番。他兒子若張口借錢,馬上有人出資。還有人願與他家結親。鄉間一有宴會,他兒子是當然的座上客。
當他們得知縣令父子已死的訊息後,皆十分沮喪,有的勉強登門弔唁,有的連面兒都不露。隨後,便有人向他家討債,更有人見了他們的面,像是根本不認識。男女僕人一個個溜走了,真可謂門庭冷下車馬稀。
不久,這位縣令托入朝的官員捎回一千二百兩銀子,說是要迎接妻子去雲南任所,家人才知道前次的書信是偽造的。全家破涕為笑,恍惚如在夢中。
此後,親友們又開始圍著他家打轉兒了。不敢露面的自然也為數不少。
後來,這位縣令在給一位朋友的信中說:「一貴一賤所引起的變態,經歷的人很多;一貧一富引起的變態,經歷的人也不少。像這樣活人忽然死去,死後半年忽又復生,其間引起人情波動,親身經歷者恐怕只有我一個人了。」
土地爺好言勸群鬼
我的學生福安縣人陳坊說:福建有個人夜間在深山裡行走,倉促間迷失方向。他怕迷茫中越走越遠,便坐在山崖下以待天明。忽然,他聽到不遠處有人說話。
當時正是缺月初升,恍惚中可以分辨出四周的景物。他好像看到有二、三十人坐在山崖上,還有十幾個人出沒於草叢之間。他四面環視,只見左右全是亂墳頭,這才知道遇上了鬼,便趴在地上一動不敢動。
不一會兒,他聽見群鬼嘀嘀咕咕地說:「土地爺來了!」就偷偷張望,只見那位土地爺衣冠文雅,年紀約三十多歲,很像個白面書生,並不像劇場裡的土地爺,穿著布袍,長著白鬍子。
他先去了山崖上,不知幹了些什麼事兒。接著又來到草叢裡,對那十幾個鬼嘆息道:「你們為何要自尋橫死,以至於現在不能加入鬼群?念你們饑寒交迫,實屬可憐,我這裡有點兒吃的,你們湊和吃點兒吧。」說著,他抓起飯撒到草叢裡。
那十幾個鬼爭相搶食,有哭有笑。土地爺又嘆息道:「這一地區的風俗,大概是勝負的觀念太盛,恩怨之心太明。人群中的弱者因為鬥不過強者,便用自殺的辦法來拖累他人。他們不明白,自殺之案,按律沒有抵命這一說。結果他們白白丟了性命。有些強者誤認為雙方各傷一命,便足以相抵,就通過械鬥來發洩私憤。他們不明白,凡是殺死兩條人命的,按律需以活人抵命,而不是以死者抵命。死去的械鬥者悔之已晚,因為活著時太不懂法了,這不是太可悲了嗎!」說得這十幾個鬼都失聲痛哭起來。
這時,遠處寺廟的鐘聲響起來了,眾鬼與土地爺轉眼不見了,一時間萬籟俱寂。這人把此事轉告了陳生,陳生說:「土地爺的這番話,如果從主管官吏嘴裡說出來就好了。然而,由神明設教,或者可以挽救一些犯罪者,也未可知。」
陰險歹毒的鬼魅
嘉慶丙辰年冬,我以兵部尚書的身份出德勝門監察射擊演習。營官安排我住在什剎海,這是一座前明的古廟。廟裡的殿堂門徑,與劉侗在《帝京景物略》中記載的全不一樣,不再遵循僧住一房、佛在一房的老規矩了。
和尚們住在廟門內的一間小屋兒里,我住的是後殿,殿內殿外清潔而雅致。可是,有不少殿堂的門都被封了起來,我查看了一下,有的竟然是乾隆三十一年封的,看來曠廢已久了。
我住在後殿東廊下的一間屋裡。屋內氣冷如冰,生了幾爐火都不暖和,點燃的幾盞燈總是昏黃黯淡地放出綠瑩瑩的光。我知道這不是什麼好地方,可已經住進來了,姑且安歇一夜。最終也沒發生意外。
我的奴僕們住在西廊下各屋裡,到了晚上都不敢睡覺,點著燈徹夜坐於廊下,也沒遇到什麼痲煩。不過,他們聽到被封閉的殿堂里有「喁喁」的說話聲,只是聽不太清楚。
那九名轎夫,倒是大膽地到屋內蒙頭大睡起來,天亮時,發現其中一人已經死了。
為慎重起見,我們另找了住處,移居到真武祠。祠中的道士說,他聽說什剎海的老和尚,曾親見二鬼相遇,其中一個說:「你幹嘛來了?」另一個說:「我轉輪之期未到,偶然間來此閒遊。你到此何乾?」前一個說:「我是個吊死鬼,在這兒等著拉替身。」後一個問:「來幾年了?」前一個答:「十幾年了。」又問:「怎麼還沒拉到呢?」答:「人一見到我都嚇跑了,我實在沒辦法。」後一個說:「善於攻擊者總是暗藏殺機,匕首出袖之前仍然神情坦然,這才有成功的把握。你現在怪相嚇唬人家,人家哪有不跑的道理?你若是幻化成塗脂抹粉的美女去迷惑他,摟著他上床睡覺,然後乘機行事,必定可以得手。」
老和尚一向秉性嚴正,聽完這番對話氣憤填膺,厲聲將他們斥責了一頓。這兩個鬼倏地墜人地下不見了。
幾天後,老和尚所在的廟裡,果然有人上吊自盡了。這兩個鬼真是太陰險了。廟中那些封閉的殿堂里,這種鬼恐怕還很多,決不止一兩個。
親身體驗豬的痛苦
內閣學士汪曉園說:有個老和尚路過屠宰場,忽然悲傷地哭泣起來。
有人對此感到驚訝,問他因何悲傷,他答道:「說來話長。我能記起兩代以前的事:前一代我是個屠夫,三十多歲死的。死後魂兒被幾個小鬼拘著去見閻王爺,閻王爺責怪我操持宰殺業,罪孽深重,下令將我押到轉輪王那裡,接受惡報。我恍惚迷離,如醉如痴,仿佛進入夢中,只是全身躁熱,難以忍受。忽然,我又感到異常清涼,再看時,已變成一頭小豬臥在豬圈裡了。
「斷奶之後,我見投來的豬食很髒,心裡著實噁心;然而飢火中燒,五臟六腑仿佛都將被燒焦裂開,不得已只好往下吞口因。
「後來,我漸漸通曉了豬語,不時向同類們問詢。它們之中,大多能記起自己前生之事,只是無法告訴人類罷了。
「它們都自知早晚會被宰殺,所以總不停地發出呻吟聲,那是在發愁啊;它們的眼睫毛上總掛著淚珠,那是在自悲自憐啊。它們身體肥胖,動作滯重。每到夏季,苦於天氣炎熱,只有泡在泥水中才能稍稍舒服一點兒,但這種機會很難得。它們身上的毫毛稀少而堅硬,到了冬季,苦於天氣寒冷,看看那些狗、羊,身上的毛柔軟厚實,如同仙獸一般,實在令人嫉妒。
「我長大後,和其他同類一樣,將被宰殺。被抓捕時,我們自知難免一死,還是要東逃西躲一番,希望將死期稍稍延緩。
「人們抓住我們後,用腳踩著我們的頭項,用力掰扯著蹄肘並拿繩索使勁兒捆綁,繩子勒得幾乎觸到了骨頭,疼如刀割。
「然後,我們或是被裝到車、船之上,疊放著,相互擠壓著,肋骨都快被壓斷了,全身血脈堵塞,肚子似乎馬上要裂開;或是被人用竹竿穿到四蹄中間扛著走,那種痛苦比官府給犯人施三木夾刑還有過之。
「到了屠宰場,我們被拋到地上,這一下,震得心脾都快要裂了。有的當時便見了閻王,有的還要被捆綁著等幾天,那份兒洋罪,更是難以忍受。
「被殺之前,我們分明看見左邊放著刀和砧板,右邊放著熱湯鍋。不知輪到自己頭上時,該是怎麼痛苦,想到這裡便渾身戰抖不已。再看看自己這一身肥肉,不知將被剁幾塊,變成誰人的下酒菜,想到這裡,真是悲痛欲絕。
「等到挨刀之時,屠夫一拉拽,我便嚇得昏頭脹腦,四肢癱軟,只覺心臟搖盪,魂飛魄散。刀光在眼前閃耀,我不敢正視,只能閉目等死。屠夫先用刀割斷我的喉嚨,然後搖撼擺撥,將血控到盆子裡。那種滋味兒無法描述,真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只有哭號而已。
「血控淨後,屠夫開始用刀尖猛刺心臟,一陣巨痛之後,我便感到恍惚迷離,如醉如痴,仿佛進入夢境,恰似剛剛轉生之時。過了許久,我才清醒過來,看看自己,已變成人形了。閻王念我前生做過一些善事,仍然許為人身,也就是我現在的這般模樣。
「剛才我見到這些豬,哀憐它們將要遭受茶毒,又想起自己遭殺戳時所受的痛苦,深感自憐,同時也可憐那些屠夫們,他們早晚也會受人宰割。三種悲憐的情緒交織在一起,所以不知不覺流下了眼淚。」在場的屠夫聽了老和尚這番話,立刻將屠刀扔在地上,改行賣萊去了。
老儒生墨汁塗女鬼
劉香畹說:有位老儒生住到了親戚家,不久,主人的女婿也來了。這位女婿是個無賴,老儒生很看不上他,二人氣味不相投,都不願同住一屋,主人便請老儒生搬到另一間屋裡住下。主人的女婿斜睨著老儒生偷偷地笑起來,弄得老儒生莫名其妙。
新搬的屋子布置得整潔雅致,筆硯書籍一應俱全。
晚上,老儒生坐在燈下寫家信,忽見燈下現出了一位女子,儘管她長得並不特別美,但風度頗為嫻雅。
老儒生知道她是鬼魅,可並不畏懼,抬手指著油燈說:「你既然來到這裡,別總是傻站著,幫我把燈蕊剪一剪。」那女子猛地吹滅燈,逼近老儒生,與他對面而立。老儒生大怒,順手從硯台里抹了一把墨汁,揮手抹到了她臉上,並說:「先給你留個記號,等明天找到你的屍體,一定砸個粉碎,然後用火燒成灰!」女鬼聽罷,「呀」地一聲怪叫,隨後便逃之天天了。
第二天,老儒生將此事告訴了主人。主人說:「原先,家中有個婢女死在這間屋裡,每到夜間便出來鬧事;所以這間房只用於白天接待客人,夜間無人居住。昨天,因為實在無處安置閣下,又考慮到您是德高望重的老學究,鬼決不敢侵犯您。沒想到她還是出來現了形。」老儒生這才醒悟昨天主人的女婿偷偷笑的原因了。
這個女鬼常常於月夜之中在院子裡蹈韃,這以後,她每每遇到家中之人,便擋著臉急忙躲開。幾天後,老儒生又遇上了她,仔細觀察,發現她臉上仍是墨污狼籍。
鬼有形而無質,不知為什麼會沾染顏色?大概仍是個有形有質的妖物,久而成為精怪,便借那個婢女的形象幻化成形了。
《酉陽雜俎》說:「郭元振曾住在山裡,到了半夜,有個臉像盤子那麼大的人,眨著眼顯現於燈下。元振提筆蘸墨在他面頰上題寫道:『久戍人偏老,長征馬不肥。』那個怪物倏地消失了。」
「後來,郭元振樵夫在山中散步,見到一棵巨大的枯樹上長著一隻白木耳。這隻白木耳大如數斗,所題詩句正在上面。」這也是精靈作怪的一個例證。
被盜賊滅門的盜賊
在烏魯木齊,農家大多臨近水源開墾糧田,並以此水灌田,房屋就蓋在自家田邊,所以不能與他人比鄰而居。杜甫詩中所說的「一家村」指的正是這種現象。
此地之人不負徭役,土地也不經人丈量,只要向官府交納三十畝地的租稅,就可以耕種幾百畝。在深山窮谷之中,此類農戶並不少見。
有一次,駐守吉木薩的一些軍士進山打獵,望見一戶人家。這戶人家大門緊閉,而院中卻有十幾匹馬,這些馬都配有馬鞍和轡頭。他們估計,此處定是被盜匪占據著,便鼓譟而上,將院子團團圍住。
盜匪們見官軍人多勢眾,匆忙丟下鍋灶帳篷突圍而去。眾官軍怕盜匪們狗急跳牆,也就不再窮追。
他們進到院內,只見滿地屍骨狼藉,四周寂無一人。忽然,他們隱隱約約聽到了啜泣聲,尋聲望去,只見有個十三、四歲的男孩兒,赤條條地被捆在窗欞上。
他們給男孩兒鬆開綁繩,詢問他何以至此。男孩兒說:「盜匪於四天前闖到我家,我的父兄與他們搏鬥失利,於是全家都做了俘虜。每天,他們都要牽著兩個人到山泉邊洗淨,然後再拉回來割肉烤著吃,幾天來,全家男女七、八口已被吃淨了。今天,他們在臨行之前,把我也一樣洗了洗正要開吃,其中一人擺著手制止了眾盜匪。我雖聽不懂額魯特語,看他那手勢,像是說要把我支解成幾段,各自帶在馬上當作乾糧。幸虧官軍來到,他們才丟下了我,使我死裡逃生。」
男孩兒一邊抽泣,一邊絮絮叨叨說個不停。軍士們可憐他孤苦伶丁,便把他帶回營地,暫且幹些雜活兒。
男孩兒告訴眾人,說他家的地窖里埋著不少東西。軍士們讓他引路前去挖掘,挖出了許多錢幣和衣物。
眾人問男孩兒,才知道他的父兄也是盜匪。並從他口中得知,他的父兄在搶劫時,先要藏在路邊的山石後,一旦看到有車輛遠遠而來,前後十里無救援之人,他們便突然闖出,殺死來人,隨後把屍體裝入車內推進深山,一直走到車子再也無法行進,便合力用巨斧將車子劈碎,連同屍體與行李一同拋入山澗,只將貨物用馬馱走。等走到馬匹也無法通行的地段時,他們就把馬鞍卸下來拋人山澗,將馬放走,任其所往,然後背負著貨物順險峻小路而去。至此,離開行劫之處已有幾百里了。
他們潛回家中,將財物放人地窖藏人一兩年,再派人偽裝成商販,繞道去辟展等地的集市上出售,所以多年來從未被人發覺,沒想到這次被盜匪滅了滿門。
男孩子因為年幼被官府免去連坐之罪,後來他在放馬時跌人山澗死了,這一家便從此絕了種。
這件事是我在烏魯木齊軍幕中親身經歷的,因為盜賊已死,便丟在一邊不再追究了。今天想起來,這家盜賊行跡詭秘,不易緝拿,於是便來了盜匪,也算是懲治了他們的殘殺之罪。盜匪吃人肉,十分貪婪,卻留下了一個孩子,使他將家遭禍事的緣由向世間披露。這中間似有神理,而並非偶然。這家盜賊的姓名,我早已忘記了,只有男孩兒墜入山澗時,官府牒報中記錄了他的名字叫秋兒。
世上哪裡沒有鬼
我家佃戶劉破車的媳婦說:一天早上,她起床後乘著涼爽打掃院子,忽見屋後的草棚里有兩個人赤條條地躺著。她吃了一驚,忙將丈夫喊來。他們仔細一看,認出是自家雇的短工與鄰居家的女兒。二人直挺挺地躺在一起好像已經死了。
不一會兒,那位鄰居到了,他似乎明白此事的緣故,卻又不知女兒何以至此。
眾人用薑湯把二人灌醒,他們見已無法隱瞞,便道出了真情:「我們久已相約,想要親近卻沒有機會。昨天,一場大雨把院牆沖了個缺口,加上天色陰沉,真是機會難得,我們知道劉破車家的草棚里不會有人,便私會於其間。
後來,我們累了,便稍事休息,因耽於相戀並未起身離去,忽然雲破月出,皎潔的月光,照如白晝。借著月光,我們看到草棚里坐著七、八個鬼,正在指指點點地揶揄奚落我們呢。我們被嚇掉了魂兒。昏了過去,直到現在才醒過來。」
眾人覺得此事十分奇怪。破車的媳婦說:「我家從沒鬧過鬼,那些鬼是為了看這齣好戲,跟著你們來的。」先從兄懋園說:「世上哪兒沒有鬼?哪兒的鬼不偷看人間的新鮮事?只不過有時候人能看到那些鬼,有時卻看不到罷了。這不足為奇。」
我因此回憶起,在福建水口鎮有個水口公館,是大學士楊公任浙閩總督時重建的。有一次,趕上我外出巡視,楊公對我說:「您住進水口公館後,倘若夜間碰到了什麼,請不必恐懼,您不會受到傷害的。我曾經在那裡住過。」
那天晚上,我插好門栓準備睡覺,因為天熱,便把床移到窗下,隔著紗幌觀察天空的陰睛變化。當時雖是月黑天,可房檐下掛的六盞燈尚未燃盡。
借著微弱的燈光,我見到院中有黑影閃動,模樣像人。他們在階前或坐或臥,或行或立,卻寂然無聲。深夜醒來時再看,他們仍在那裡。到雞叫頭遍時,他們才漸漸縮到地下去了。
我向驛吏打聽這是怎麼回事,他們都說不知道。我說:「您是身為相國身邊的使臣,自然有鬼神暗中保護。我哪有您那麼大的福份?」楊公說:「話不能這麼說。仙霞關以內,是水陸要道,為兵家必爭之地。明末唐王,清初鄭成功、耿精忠等人都曾率軍在此地戰鬥斯殺,死傷者不計其數。那些鬼影,就是沉淪於此地的魂魄,他們乘房屋空閒而竊據於此,倘有朝廷官員來此,他們自然是要避開的。」這番話足以證明「無處無鬼」的說法是正確的。
不許縣令在家避雨
姚安公說:廬江人孫起山先生進京城候選時,因缺少旅費,沿途只能雇毛驢馱東西,北方人稱之為短盤。
一天,他走到河間縣城南門外,沒僱到毛驢,正趕上天降大雨,便躲到一戶人家的房檐下暫避。那家的主人見到他,怒沖沖地說:「蓋房時你既沒出過錢,也沒出過力,有什麼資格坐在這裡避雨?」說罷,將他推到雨地里。
當時,河間縣令正屬空缺,孫起山到京城沒幾個月,便得到了這個職位。赴任時,那位房主認出了新縣令,惶恐之餘,後悔萬分,於是便籌劃賣房搬家。起山聽說此事,將他召來,笑著對他說:「我哪至於同你們這些人斤斤計較。現在,你既然知道事情辦錯了,以後不再重犯,也算是登上了一條修身養性的途徑。」
隨後他又講了個故事:「我的老家有個人喜歡培植花木,一天夜裡,他偶然起身來到院子裡,發現有幾位女子立於花前,仔細看看,一個也不認識。他明白是遇上了狐魅,急忙揀起一塊石塊扔了過去,並怒斥道:『你們這些妖精,竟敢來偷看我的花!』
「一位女子笑著答道:『先生於白天賞花,我們夜間觀看,對您有何防礙?我們夜夜來此,花並不因此損傷一莖一葉,對花又有何防礙?瞧您那聲色俱厲的樣子,怎麼吝嗇到如此地步?我們並非不能毀掉這些花卉,只是為怕外人恥笑我們同您一般見識,所以才不幹這種事。』說罷,眾女子飄然而去。事後也沒發生什麼意外。狐仙尚且不與這種人計較,我難道還不如狐輩嗎?」
後來,那位房主仍是心中不安,終於搬得無影無蹤了。起山嘆道:「真是小人之見,居然把天下人都看作小人。」
狐仙的警告
我小時候,聽從叔梅庵公說:我們本家有兩個小伙子,聽說某墳地有狐狸出沒,便在夜間攜槍前往,埋伏在草叢裡等狐狸出現。
後來,他們困了,就背靠背打起了瞌睡。醒來時,二人的頭髮竟扭結在一起,纏繞貫穿,一時難以解開;彼此又互相牽制,既不能行走,也不能站立;稍一動轉,二人便一齊喊疼。一直鬧到天亮,他們看到路上有了行人,便大聲呼叫。行人來到他們眼前,解下佩刀割斷了他們的頭髮,二人才算得到解脫,急忙狼狽逃回家中。
後來,他們越想越生氣,打算去墳地找狐狸報仇,鄉里的父老們說:「狐仙無聲無形,決非力量所能戰勝;況且,你們無故去侵犯他們,本身就虧著理。受到侮辱,也是自找的,有什麼理由去找人家報仇?如再生事,必然敗得更慘。」二人聽完此話,便打消了報仇的念頭。
狐仙們耍了個小手段,為的是讓二人警醒,並沒有過份傷害他們,以免激起他們的報復之心。這樣做可以說是善於自全了。然而,小小的手段也足以激怒對方,不如一開始便斂旗息鼓,使小伙子們找不到蹤跡,這樣做不是更妥善嗎。
說法不一的五火神墓
北京宣武門城內,有五個類似墳頭兒的土堆,外表砌了一層磚,當地人稱之為五火神墓。
當年,明成祖北征時,曾命火仁、火義、火禮、火智、火信兄弟五人製造飛炮,用這種飛炮在亂柴溝大破元兵。
後來,明成祖因五兄弟精於造炮,怕他們恃此技而作亂,便將他們全部殺死,埋葬在宣武門內城根下。然後,在城門樓上立了五根旗桿,每逢年節,按時祭祀,使他們的鬼魂有所歸依,不出來作祟。
後來,明成祖死後轉生為崇禎皇帝,火家五兄弟則轉生為李自成、張獻忠等人,終於使崇禎被迫自殺,報了前仇。這種說法流傳於民間,正史上並無文字記載,即便是明代多如充棟汗牛的雜記小說中,也從未提及其人其事。
戊子年秋,我結識了漢軍步兵校尉董某。董某告訴我,他曾聽京城軍營中的一位老兵講:「那五個土堆,是京城的水位標誌。京城內的地勢,宣武門最低,每遇大雨,街巷中的積水與雨水匯集在一處,流到宣武門一帶。每當夜間雨水過急時,守緘吏卒便起床到五個土堆前觀察水位,如果積水將要沒過土堆頂部,他們就大呼其他吏卒開門將水放走;如果積水沒過了土堆頂部,城門就會被水堵住,無法打開了。
如今,人們早已忘記了那五個土堆的作用,致使水流不能及時泄出,釀成水患。至於城門樓上的五根竹竿,是與白塔旁的信炮配合使用的報警裝置。如果聽到信炮轟響,哪麼白天則在竹竿上掛旗子,夜間則掛燈籠。這與五火神有何瓜葛呢!」這話似乎有理,可以令人接受。
紀曉嵐選賢
科場發生了撥卷之事,被撥卷的考生大多心中不快,這也是人之常情;但也要看他的試卷答得如何。
壬午年順天府鄉試,我出任同考官,當時還沒有迴避本省試卷的規矩,我分得一份合字號試卷。
這試卷上的文章很有功底,但詩作不佳。因為試詩的制度剛剛執行,我認為詩作稍差尚情有可原,便將這份試卷呈薦給主考官梁文莊公,看來,此卷已被取中了。
臨填草榜時,梁公認為卷中「何不改乎此度」之句與下文「始吾於人也」等四句中的「改」字相互衝突,便駁落了此卷,另撥了一份合字號備卷給我。
我先看卷上的詩,只見第六聯寫道:「素娥寒對影,顧兔夜眠香。」此詩題為《月中桂》,我讀完第六聯,已經愛上了它那秀逸的風格。
再往下看,那第七聯道:「倚樹思吳質,吟詩憶許棠。」我
不禁躍然而起道:「吳剛字質,所以李賀《李憑箜篌引》一詩中才有「吳質不眠倚桂樹,露腳斜飛濕寒兔。』之句。此詩其他選本皆未收錄,沒讀過《昌谷集》的人就不會知道它。唐代華州鄉試以《月中桂》為詩題,許棠得了第一。許棠之詩並沒有傳下來,如果不是讀過王定保的《摭言》、計敏夫的《唐詩紀事》,就不會了解這些情況。這比被駁落的那份試卷中的『開花臨上界,持斧有仙郎』的詩句要強得多了。如果不是梁公撥入這份試卷,我也願意以它代替前一份試卷。」
這後撥入的試卷,作者便是朱子穎,發榜後,已是九月,朱子穎窮得尚未穿上棉衣。蔣心餘與他是朋友,時常在一起唱和,便借了棉衣給他。朱子穎這才能夠來見我,以他所作之詩作為見面禮。
丙子年,我扈從聖駕到古北口時,因車馬壅塞,道路不通,便到旅館中稍事休息,只見牆壁上題著一首詩,但多半已剝落殘缺,能辨認的只有三、四句。我最愛其中「一水漲喧人語外,萬山青到馬蹄前」兩句,認為明人所作「雲中路繞巴山色,樹里河流漢水聲」兩句的水平也不過如此,可惜不知道作者的姓名。現在,我找開朱子穎的詩卷,旅館牆上題寫詩正在其中。我這才明白,針芥契合,已在六、七年前了,我們相互感觸頗深,嘆息了半晌。
朱子穎對我特別尊重,他死後,兩個兒秉承先父之志,見到我仍是依依有情。翰墨因緣,實非偶然,怎能因撥捲來決定親疏啊!
我的《嚴江舟中》一詩寫道:「山色空濛淡似煙,參差綠到大江邊。斜陽流水推篷坐,處處隨人慾上船。」此詩是以朱子穎「萬山」之句脫胎而來。我曾對朱子穎說:「人們常說青出於蘭,如今卻是蘭出於青了。」朱子穎聽罷,儘管謙遜了一番,但其意還是默認了。這也算是詩壇佳話,便附錄於此。
乩仙也不知道的事
乩仙下壇,大多喜歡假託古人,但他們的判詞有時也小有靈驗。
前輩溫鐵山,名溫敏,乙丑年進士,官至盛京侍郎。他曾遇到一位扶乩者,便上前請問自己的壽數。乩仙下判語說:「甲子年華有二秋。」溫先生以為自己可以活六十二歲。但過了兩年,他就去世了。原來判語中所說的「甲子」是指乾隆甲子年,「二秋」,是指兩年。可見,靈鬼亦能先知。
又聽說山東巡撫國公扶乩問壽數。乩仙下判語道:「不知道。」國公說:「仙人還能有不知道的事?」
乩仙答:「別人之事可知,先生的事卻不可知。人生壽命的長短皆有定數,一般人只能聽之任之而已。像您這樣身居要職的封疆大吏,操作著生殺大權,一件政事處理得完美,千百萬人就會得到幸福,您的壽數自然可以增加;一件政事處理不當,千百萬人則會遭受禍害,您的壽數便會因此減少。對此,司命之神尚且不能預先註定,何況於我?您難道沒聽說蘇顛錯殺了兩個人,減了二年壽;婁師德也錯殺了兩個人,減了十年壽的事情嗎?所以,關於壽數之事,您應該問自己,而不必問我。」
這話實在有理,國公所遇到的恐怕是真正的神仙了。
利用狐仙敲榨的人
我的族叔育萬說:在張歌橋北面,有人看一隻黑狐狸喝醉後躺在打麥場旁邊的場屋裡。
開始,這人想去捕捉,轉念一想:狐狸可以給人帶來財運。於是,他脫下一件衣服給狐狸蓋上,並坐在一邊守著,狐狸醒來後,伸了幾個懶腰,便化成了人形。由於感念這人的守護之情,便和他交上了朋友。
此後,狐仙不時對他有所饋贈。一天,這人問狐仙:「如果有人藏到您家裡,您能隱蔽他,使他不露身形嗎?」狐仙答道:「可以。」
這人又問:「您能附在別人身上,使他狂奔快走嗎?」狐仙答:「也可以。」
這人便懇求道:「我家太窮了,您給予的饋贈不足以養活全家,況且總是拖累您,我心中十分慚愧。現在,我們村裡有位某甲很有錢,他最怕打官司。我剛剛聽說他要找個廚娘,我打算叫我老婆去應聘。過幾天,讓她伺機逃出來,藏到您家裡;我則以丟失妻子為由,假裝要去告某甲。我老婆還有幾分姿色,所以,我還可以編點瞎話誣告某甲,迫使他給我一大筆金錢。錢到手後,請您附在我老婆身上,使她奔人某甲的別墅,然後我安排人假裝又找到了她。如此事能夠辦成,我自然要感激您的大恩大德。」狐仙按他的要求辦了,這人果然得了許多金錢。
這女人回到某甲家以後,某甲因為是在自己的別墅里找到她的,也就不敢多問。然而,這女人的顛狂症卻並沒有痊癒,她總是擦胭脂抹粉兒地打扮自己,到了夜間,便與他人嬉笑調情,還不許丈夫靠前。
這人急忙去問狐仙,狐仙口稱「決無此理」,然後親去察看。不一會兒,狐仙回來了,跺著腳兒說:「壞了!某甲家的小樓上有個狐仙,因為迷上了您老婆的姿色,乘機迷惑了她。
這個狐仙能耐很大,非我所能敵,看來,真是不好辦了。」
這人再三懇求,狐仙突然正言厲色地說:「假如您村裡有個惡人強暴如虎,他強占了良家婦女,您敢出面替受害者申冤嗎?」後來,這女人的顛狂症一天重似一天,在此期間,將丈夫的陰謀全部揭發出來。家人請醫生用針灸之法,請道士用劾治之法全不能奏效,她終於病重而死。
村里人都說:「這人狡猾得勝過了鬼神,又藉助狐仙的幻術,本該萬無一失的。沒想到他以狐召狐,如同螳螂捕蟬、黃雀在後一般。古詩上說:『利旁有倚刀,貪人還自賊。』此話實在有理!」
采人精血遭雷劈
我的門人王廷紹說:忻州有個人,窮得把老婆賣了。過了不到兩年,這女人忽然自己回到家裡,說是當初被賣之後,便讓人帶到一戶人家中。跟著又來了一個道士,帶她進了深山,她甚為驚恐。但轉念一想,自己已被賣了,只好聽天由命。
道士下令,讓她閉上雙眼,剎時間,她只聽得耳邊風聲颼颼。不一會兒,道士讓她睜開眼時,她已經站立在一座山峰頂上了。峰頂上有些整潔而華麗的殿堂,裡面走出來二十幾位女子,來到她面前,熱情地向她問候,並告訴她,這裡是仙府,呆在此處不會吃苦的。
她問:「讓我到這兒,有什麼事?」女子們答道:「和我們一起,輪流侍侯祖師睡覺。此處金銀堆積如山,珠寶玉器、綾羅綢緞、美味珍饈應有盡有,若要用時,可以驅使鬼神去辦,他們隨叫隨到。咱們的吃穿用度,可以比擬王侯。只是每月需經歷一次小小的痛苦,不過沒什麼關係。」
然後指點著說:「這兒是倉庫,這兒是廚房,這兒是咱們的住處,這是祖師的居室。」她們指著最高處的兩間屋子說:「這兒是祖師拜月、拜北斗的地方,那兒是祖師煉銀的地方。」這裡也有供驅使的下人,但除祖師外,再沒有一個男的。
從這以後,這女人白天被祖師叫去一塊兒睡覺,到了夜晚,祖師登壇禮拜,女人們則各自回房就寢。只是在月經來潮之後,祖師便命她們脫光衣服,然後用紅絨製成的大繩子,將她們捆在一根大圓木上,手腳絲毫不能動轉;再用棉團堵住她們的嘴,使她們無法出聲。
祖師拿著一根筷子一樣的金管兒,在女人們身上找尋脈穴,隨後,將金管兒刺人她們的兩臂兩腿的肉里,吮吸血液,那祖師看上去既狠毒又殘酷。吸完後,祖師用藥末塗在她們的傷口上,她們立時便不疼了,傷口也結了痂。第二天,痂脫落掉,皮膚則完好如初了。
這座山峰的峰頂地勢極高,每當雲雨到來,皆須向下俯視。忽然有一天,狂風驟起,墨一般的黑雲向山頂壓下來,雷光電閃,在空中激烈地噴射。那情勢令人十分恐怖。祖師驚慌失措,忙將二十幾個女子一齊喚來,全部脫光衣服把他環抱在中間,形成肉體屏風。雷光電火幾次衝進室內,都近不得他的身,只好一掣即回。
不一會兒,一隻簸箕大的龍爪伸了進來,在人叢中將祖師抓了去。接著,霹靂一聲巨響,震動了山谷,一時間天昏地暗。這女人昏昏沉沉如同在做夢,稍清醒後,她發現自己已躺在路邊了。
從當地人口中,她得知此地離家不過幾百里。她用手鐲換了幾件衣服以遮蔽身體,一路要著飯回到了家中。忻州地區,還有人見過這個女人,她面色枯槁,不久便病重而死了。她的精血已經被道士采吸一空。
根據這女人所說的,可以斷定,那道士乃燒金御女之徒。他的法術如此靈通虛幻,尚不免被天庭誅殺,而那些沒有得到真傳,僅僅受騙子蠱惑,而希冀成為神仙的人,不是太顛狂了嗎!
念舊情的善良鬼
我家老僕人施祥,曾在夜間騎馬去張白地區。當時,四周是一片曠野,空闊而寂寥。忽然,黑暗中有幾個人影閃動,隨後便有泥沙團兒向施祥擲來。馬受到驚嚇,嘶鳴著停止了前進。
施祥知道碰上了鬼,怒斥道:「我並未進你們的墳地,你們為什麼要攻擊我?」眾鬼揶揄地說:「我們自己鬧著玩兒呢,誰答理你了。」施祥氣憤地說:「既然你們不講理,看來是要找岔兒打架。」說著跳下了馬,揮動鞭子抽打眾鬼。
眾鬼一邊喧鬧起鬨,一邊反擊,施祥漸覺力不能敵。加上那匹馬不時地驚叫跳動,對他有所防礙,使他很快陷入窘境。
忽然,他遠遠看見一個鬼狂奔而來,厲聲喊道:「這是我的好友,不許你們胡來!」眾鬼聽罷,立刻跑得無影無蹤了。施祥翻身下馬,奔回住所,來不及問清那鬼友是誰。
第二天,他帶著一些酒來到出事地點,祭奠那位鬼友,祈求神明給予指示。但四周寂然,無人應聲。施祥的朋友,不過是些雜役屠夫之類的人物。這些人在九泉之下,尚如此記念故人之情,實在令人感動。
水府中的四個如願
我的門人吳鍾僑,曾作《如願小傳》。這篇作品寓意深刻,語言詼諧,是一篇遊戲之作。後來,他到蜀中某縣做縣令,正趕上金川戰役,他負責監運火藥,死在運輸途中。他的詩文皆已失散,只有這篇《如願小傳》是我在故紙堆中偶然發現的,特附錄於此。
如願,是水府的女神,也就是當年彭澤湖龍王清洪君贈給廬陵人歐明的侍女。因為她事事都能滿足人的要求,使人如願以償,所以得了這個稱呼。
水府中處處有如願,但能不能遇到她,則要看人的福氣了。
有四個人一同外出訪道,他們涉歷了許多江河湖泊,終於遇到了龍王。龍王召見了他們,並對他們說:「鑒於你們精誠進取,各賜一位如願。」告辭時,便有四位女子與他們同行了。
回家以後,其中一位與如願朝夕相伴,每每產生色慾要求,無不得到滿足,他感到十分愜意。但沒幾個月便得了重病,即將死去,如願說:「您這輩子所享受的,是您前生的積蓄。如今,您在幾個月內已將這些積蓄用盡了,請讓我回去復命。」這人果然一病不起,不久便死去了。
第二個人也是有求必應,但仍然不滿足。到了冬天,他竟要求如願去找瓜一樣大的鮮荔枝。如願對他說:「溝壑可以填滿,你的欲望卻無法滿足。即便可以滿足,神道也不會答應你的要求。」說罷便告辭而去。
第三個人提出的要求,有的得到了滿足,有的沒有得到滿足,他便責備自己的如願。如願說:「神道的法力,也分為三六九等,以我的法力,有的事可以辦到,有的卻辦不到。常言道:『日中必昃,月盈必虧。』有些事沒有得到滿足,正是您的福份。您難道沒看見您那位朋友已經先死去了嗎?」這人聽了如願的話,心中恐懼,不再提過份的要求。這位如願便繼續與他一同生活。
第四個人雖然得到了如願,卻從未提過什麼要求。如願時常主動去滿足他的需要,他卻皺起眉頭,顯得局促不安。如願說:「您的品德高尚,福如東海,天地明鑑,鬼神保佑。無所求取的收穫,比通過追求所得的收穫要多十倍,看來您是不需要我的,我只能私下為您幫幫忙了。」
有一天,餘下的三位朋友又相遇了,他們各自敘述了經歷,又是歡喜又是惆悵,都說:「可惜呀!死去的人聽不到咱們的談話了。」
這是鍾僑賣弄小聰明所作的遊戲文字。偶然作一篇以勸誡世人,亦無不可,如果連篇累牘,動不動就成冊成卷,可就不是著書立說的根本了。
特異本領招來禍患
我的家鄉有個人叫丁一士,他天生矯健有力,又練就了技擊、超越之術,兩三丈的高房,他能夠翩然而上;兩三丈的距離,他可以翩然越過。
我小時候見過他,曾請他表演一下功夫。他叫我站在一個過廳里,面向前門。他自己則在前門外與我相對而立;當我轉過身面向後門時,他卻已經站在後門外了。這樣試了七、八次,每次他都是一躍而飛過屋脊的。
後來,他路過杜林鎮時,遇到了一位朋友,朋友邀他到橋邊的酒店去喝酒。酒酣耳熱之後,他們一同來到河邊。朋友說:「你熊跳過河去嗎?」話音剛落,丁一士便縱身跳到了河對岸。
朋友請他回來,他又應聲跳回到這邊。但是,當他的兩腳剛一落到岸上,沒想到河岸早已開裂有紋,將要坍塌了。丁一士沒有看到這個隱患,誤踩於斷裂之處,河岸立時崩塌了二尺多寬,於是他墜人河中,被急流捲走了。
他不識水性,只能憑著武功在波濤中躍起幾尺高。可他的跳躍總是直上直下,無法靠近岸邊,每次跳起來後,仍是墜入水中。這樣,經過幾番努力,他已是精疲力盡,終於溺死於水中了。
說起天下的禍患,莫過於有所依恃。恃財才最終敗在錢財上,恃勢者最終敗在權勢上,恃智者最終敗在自己的智謀之中,恃力者最終被自己的力量摧垮。這是因為一有所恃,就敢於去冒險,而冒險,正是失敗的根源。
田松岩在灤陽買了一枝勞山手杖,他在手杖上題刻了一首詩,那詩寫道:「月夕花晨伴我行。路當坦處亦防傾。敢因恃爾心無慮,便向崎嶇步不平!」這真是經驗之談,可以當成座右銘了。
忠厚的慧師傅
滄州憩水井一帶有個老尼姑,人稱慧師傅。誰都不知道她的姓名和法號是什麼,也不知道她那個稱呼里的「慧」字是否就是這個慧,只是相互沿襲地這樣稱呼她。
我小時候,曾見到她在外祖父張公家出入。她遵守戒律十分謹嚴,連糖都不吃,她說:「糖也是豬油點成的。」她不穿皮衣,說:「穿皮和吃肉沒什麼兩樣。」她不穿絹綢的衣服,說:「一尺絲帛,代表了上千隻蠶的性命。」向神佛上供的麵筋,她每次都親手製作,說:「集市上買來的麵食供晶,製作時都是用腳來踩的。」她焚香時,必要敲石取火,說:「灶火不乾淨。」她食用清齋、餐飯往往自給自足,從不營營苟苟去募捐化緣。
外祖父家有一位女僕,向她布施了一匹布。老尼姑拿著布看了半天,明白了它的來歷,說:「做布施須用自己的財物,才算是積下了功德。你們家中因為丟了這匹布,已經有幾個小丫環挨了鞭子,神佛怎麼能接受這種布施呢?」
那個女僕只得以實情相告:「最初,我聽說有幾十匹布,估計主人未必一一去數,就偷了一匹。不料,卻連累他人挨打受罵,相互詛咒,心中極為不安。因此拿來作布施,通過懺悔,請求神佛饒恕我的罪過。」老尼姑把布拋還給她說:「還不偷偷送回原處,別人清白了,你自然也可以安心了!」這個女僕死後幾年,老尼姑的弟子們才把這件事洩露出去。
乾隆甲戌、乙亥年間,老尼姑已經七、八十歲了。一天,她忽然路過我家,說是要去潭柘寺拜佛,為小尼姑受戒。我偶然提到女僕偷布的事,她搖搖頭說:「沒這麼回事,那不過是小尼姑們在嚼舌頭。」
人們不住地讚嘆她的忠厚。臨走時,她請我為佛殿題寫一塊匾額,我讓趙春澗代寫。老尼姑合掌道:「誰寫的就題誰的名,神佛面前是不能說瞎話的。」趙春澗題寫了自己的名字,老尼姑這才心安理得地拿走了,以後再也沒來。
最近,我又向滄州人打聽這位慧師父,已經沒有人認識她了。
再有,景城天齊廟有個和尚,是住持果成的三弟子。士人尊敬他,都稱他為三師傅,漸漸地,他的姓名法號倒沒人知道
了。
果成的弟子大多沒出息,散落四方托缽雲遊。只有這個和尚不失宗風,沒有大寺廟和尚那種市井的俗氣,也沒有法座禪師那種驕貴氣;他嚴格遵守戒律,不怕吃苦,即便走千里之路也要打包步行,從不乘車馬。先兄晴湖曾在旅途中遇上過他,苦苦邀請他同車行路,他始終沒有答應。
官吏們來到廟中,他的禮節並不增加,村夫野老來了,他的禮節也並不減少。不管人家是多給布施,還是少給布施,或者不給布施,他都一視同仁,以禮相待。誦經之餘,他總是端坐在廟堂里,有人進來,會覺得如人無人之境。
三師傅待人行事不過如此而已。然而鄉間男女,無不讚揚三師傅道行清高。等到問他們三師父道行在哪裡,道行怎樣清高時,他們卻茫然而不能回答。
他之所以令人感動,真不知是何原因。對此,我曾問過先父姚安公。姚安公說:「據你所見,這位三師父是否有不清不高之處?沒有不清高,就已經是清高了。難道你非要他像錫飛、杯渡那樣,才認為他是道行高深嗎?」
這裡說的一尼一僧,也是佛門中的獨往獨來者。三師父涅架時間不長,他的名字人們還應該記得,等孫兒們鄉試回來,我會叫他們去廟裡問清楚的。
盜竊遇到通姦
中國的疆域如此之大,姦淫盜竊之事無處不有,沒有一天不發生,這本不足為奇。
至於有些盜竊行為與一般的盜竊稍有區別,但不能不稱之為盜竊;有的姦淫罪行與一般的姦淫略有不同,但不能不稱之為姦淫,這就是怪事了。
盜竊行為的發生,得到人們的允許,姦淫罪行的出現,得到人們的默認,這恐怕就更令人奇怪了。事件中相互對立的兩方,一經接觸立刻使案子暴發;因為他們之間又相互牽連,使案子又馬上平息下來。暴發時如油湯鼎沸,平息時如電光一閃即逝,這怕是奇而又奇的事了!
我的舅舅安五章先生說:有箇中年喪偶的男子,與前妻已有了一個兒子,又買了一個有夫之婦做繼室。幸虧他控制有方,使家庭內部得以平安無事。
不久,這個人死了,他平日的積蓄,都落到那位繼室手中。他兒子得知繼母得了這筆錢,便前去索要,那女人絕口否認家有積蓄,因為沒有旁證,兒子只得怏怏離去。
後來,他打聽出這筆錢的藏貯之地,便於夜間在繼母家牆上鑿開了一個洞,鑽到屋內。他打開錢箱,正要往外拿錢,被那女人發覺了。
那女人高喊有賊,全家上下被叫聲驚醒,各持器械趕到屋前。那個兒子從洞口倉皇逃出,被人迎頭打了一悶棍,當即摔倒於地。
人們又從洞口爬到屋裡,搜查其餘的盜賊,忽聽床下有喘息聲,眾人高呼:「這裡還有一個賊!」然後一齊將那人拉出來,用繩子捆住。有人端來油燈,大家仔細一看,頭破血流昏迷不醒的是原主人的兒子,床下拉出來的那位卻是那女人的前夫。
那兒子甦醒之後,與他繼母爭吵起來,二人各執一詞。兒子說:「子取父財,不能算盜竊。」繼母說:「妻歸前夫,不能算通姦。」兒子說:「妻子與前夫可以再度結合,但不能私會。」繼母說:「父親的財物兒子可以索取,但不能用穿牆越戶的手段。」他們互相謾罵,各不相讓。
第二天,族中之人召開了秘密會議,認為如果此事鬧到官府,不僅使當事人兩敗俱傷,還會白白玷污了門風。於是暗中調停,讓那個女人把往日的積蓄都給兒子,那兒子也須聽任繼母隨前夫而去。就這樣,一場風波平息了下來。然而,其中的醜聞早已傳向四方,正所謂「鼓鍾於宮,聲聞於外」。
先叔儀南公說:「這件事巧在兩年事碰到了一起,看來這是天意;但事情的激化,卻是人為造成的。如果那箇中年人不娶這個有夫之婦,他兒子怎麼會偷盜,那女人怎麼會與人通姦?他所依賴的,是他的駕馭之力。但他不明白,生前他可以控制別人,穩定局面,一旦死去,還有誰聽他的。」
祖父氣勢勝鬼魅
戴東原說:他本族的一位祖父,曾租用了偏僻小巷裡的一所空宅院。這所宅院長期無人居住,有人說裡面常常鬧鬼。這位祖父厲聲說:「什麼鬼不鬼的,我可不怕。」
到了夜裡,果然有鬼在燈下現了形,帶著一股陰慘慘的冷氣,刺人肌骨。一個高大魁偉的惡鬼怒斥道:「你真的不怕鬼嗎?」這位祖父答道:「不怕。」
那惡鬼便作出了種種兇惡的怪模樣,鬧騰了半天后,又問:「你還不怕嗎?」這位祖父回答:「不怕。」惡鬼的態度稍稍有所緩和,說:「我也不是非要把你趕走,只是怪你的話口氣太大。你只要說一個『怕』字,我立刻搬到別處去。」這位祖父怒沖沖地說:「我的確不怕你,幹嗎非要編瞎話說怕你呢?你愛怎樣就怎樣,我就是這個態度。」
那鬼再三懇求,這位祖父始終不答應。鬼只好嘆息道:「我在這兒住了三十年了,從沒見過你這樣的擰種。你這種蠢才,哪配和我住在一塊兒。」說罷便倏然不見了。
有人責怪這位祖父說:「怕鬼是人這常情,不能算是人的恥辱。你若謊稱怕鬼,不就可以息事寧人了嗎?你和鬼彼此相互激怒,他最終會對你怎樣呢?」
這位祖父說:「道力深厚的人,可以用定靜之法驅除鬼怪,我不是那種人。我以氣勢來攻擊他,他見我氣盛,便不敢向我進逼;我如果稍有牽就,氣勢就會減弱,鬼便會有機可乘。他多次引誘我,幸虧我沒有中他的奸計。」談論這件事的人,都以為此話有理。
迂腐的員外
食與性,是人生最大的欲望。但乾犯名義、褻瀆倫常、傷風敗俗的事,是王法所必須禁止的。而那些痴男怨女,情有所鍾,只要他們沒有違悖禮法。似乎不應對他們過份苛求。
我小時候,聽說某公在員外郎任上時,自以為氣節嚴正,並頗為自負。
他曾經把家中的一個小丫環指配給一個小奴僕,這事已不是一年兩年了,所以他們往來出入,並不相互迴避。
一天,二人在庭院裡嬉笑玩耍,正巧被某公撞上了,他見二人臉上的笑容還未收斂,便怒沖沖地說:「這是通姦私奔!按法律規定,與未婚妻通姦的,當處以杖刑。」說完後,他便命人動手。
眾人說:「小孩子們嬉笑遊戲,並沒幹什麼出圈兒的事,這從小丫環的眉眼和乳房上可以得到驗證。」某公說:「按法律規定,有預謀而未形成事實的,可以罪減一等。減可以,但不
能免。」終於他把兩個孩子打了個半死。他認為,把自己與治家嚴謹的河東柳氏相提並論,也並不為過。
從此以後,他因為厭惡兩個孩子無禮,便故意推遲他們的婚期。弄得二人於幹活兒之際,躲躲閃閃;沒事兒的時候,也是藏來躲去,不敢相見。他們前憂後慮,惶惶不可終日。漸漸地,憂鬱成疾,不到半年,便先後死去了。
他們的父母可憐兩個孩子,乞求某公為他們合葬一處。某公仍是怒氣沖沖地說:「死後合婚,不合道理,難道你們沒聽說過嗎?」他對此果然置之未理。後來某公臨死時,口中喃喃地、像是對人說著什麼,但聽不太清。只有「非我不可」、「於禮不可」二句,他重複了十幾遍,使人聽得清清楚楚。人們疑心他見到了什麼。
男女之間,沒有媒人牽線,他們便互不相知,這也算古代的禮儀了。某公在丫環和奴僕孩提之時,便為他們先定下了婚事,使他們明確得知早晚會成為夫婦。他們朝夕相處,要想讓他們不產生感情,那是不可能的。
「閨閣內外不通話」,這是自古以來的禮法。某公家中童僕丫環不多,做不到男女分開,各司其事;他們時常相互授受,想禁止他們對話是不可能的。「其本不正,其末不端」,樹根有了毛病,樹梢就會出現問題。那兩個孩子即便有超越禮法的行為,也是因為主人成全了他們。
某公對此事操之過急,處理不當,死者難道會甘心嗎?冤魂變為厲鬼登門作祟,他還要振振有詞地說什麼「於禮不可」。難道鬼魂還會管你是什麼講學家嗎?
丈夫再娶仍是原配
山西人大多出外經商,許多人從十幾歲起便學做買賣。等到了有積蓄,才回家娶媳婦。結婚後他們仍舊出去經商賺錢,每隔兩三年回家探親一次,這已成為慣例。
有時候運氣不佳,賺不到錢,或有事務纏身,便一、二十年回不了家。有人甚至於賠了本兒,因財源斷絕而恥於還鄉,於是輾轉漂泊,流落他鄉,長年不與家人通信,這種事兒也並不少見。
有個人名叫李甲,因做買賣賠了本兒,便四處流浪。後來,他做了當地人靳乙的養子,所以改姓靳。家中人常年得不到他的音訊,便聽信了傳言,認為他已經死了。
不久,父母相繼去世,他的妻子無依無靠,只好寄居到娘家一位舅舅家。這位舅舅原本住在鄰縣,後因經商謀利,便攜帶家小漂泊南北,不再定居一處。
李甲長期得不到家信,以為家裡人都死絕了,靳乙見他孤身一人,便籌划著為他娶一門親事。
就在這時,這甲妻子的那位舅舅在經商途中不幸死去,家屬們流落到天津,井寓居在那裡;舅母見她年少守寡以為非長久之計,也籌划著把她嫁給山西人,為的是今後有機會再回老家定居。因為怕人家嫌她娘家沒人,就謊稱她是自己的女兒。眾人為他們夫妻做了媒,並促成了這樁婚事。
合婚之夜,二人見面之後,都看對方可疑,但是,因為已經分別了八年,相互皆不敢貿然相認。到了深夜,二人說合房話時,事情才真象大白。
李甲責備妻子沒有弄清事實便匆忙再嫁,對妻子又是罵又是打。全家人都被驚動了。靳乙隔著窗子對李甲說:「你如今再娶,是否得到了你媳婦已死的確切訊息呢?況且她顛沛流離,吃盡了苦頭,等了你八年才又嫁人,從這一點上講,你也應該原諒她呀。」李甲無以應對,便與妻子和好如初。
破鏡重圓之事,古已有之。像這樣丈夫再娶,娶來的仍是原配夫人,妻子再嫁卻未曾失節,自有文字記載以來,這種事還沒聽說過。上面說的這件事,可是我姨丈衛可亭先生親眼見過的。
三代女子還夙債
先師李又聃先生說:「東光縣有位趙某,李先生曾經提過他的名字,只是我如今記不起來了,似乎他還是李先生的長輩。
趙某曾路過清風店,住進一家旅店,找來一個小妓女陪酒。他偶然談到某年曾住在此處,也招來一個美人兒住了兩宿,算起來她今年還不到四十歲。他說出了她的小名,小妓女驚訝地說:「那是我婆婆,如今仍然健在。」
第二天,他們一同來到那女人家中。見面後,宛然一對舊相識,正在握手問候之際,小妓女的祖婆婆聽說來了客人,也出來湊熱鬧。她一見趙某,又是驚訝地問:「您不就是東光縣的趙先生嗎?三十多年不見,您的頭髮都快白了,不過音容相貌,還能辨認出來。您的大號不是某某嗎?」趙某仔細一問,才知道這位老太太是自己青年時期狎過的一位妓女。
小妓女三代人同坐一堂。毫無避忌。趙某同她們傳杯遞盞,閒話往事,茫茫然如在夢中。他在這家又住了兩天才告別而去。
臨別時,老妓女告訴他,自己的祖籍原本也在東光縣,自從她公公遷到此地,至今已有四代了,祖墳是否尚存,她已經不得而知了。她說出了公公的名姓,請趙某代她查找。
趙某回到家後,偶然向鄉間父老問起此事,有位老先生驚愕半晌,才說:「今天,我才算真正信了天命。這位老妓女的公公曾是您家的門客。當年,您的曾祖父與人家打官司,她公公接受了那家的錢財,暗中使用反問計,致使您家有理變無理,終於敗訴。後來,他見事情漸漸敗露,於愧疚之中,攜帶家小逃往他鄉。他自以為躲到了天涯海角,沒想到他的後人竟一個個與您相遇,使其家三代女人,償還了您家的債。哎,真是太可怕了。」
不怕鬼的故事
李匯川說:「有個嚴先生,忘了他叫什麼名字了。有一年正值鄉試之年,臨近考期的一天,散學後,嚴先生獨自挑燈夜讀。有個書童講來送茶,忽然「哎呀」一聲跌倒在地,茶杯摔了個粉碎。
嚴先生吃了一驚,急忙起身查看,只見一個披散頭髮、瞪著眼睛的鬼站在燈前。嚴先生笑道:「世上哪有什麼鬼,你肯定是個刁猾的強盜,裝成鬼模樣想把我嚇跑。我沒什麼好東西,只有一個枕頭、一領炕席,我看你還是去別處吧。」
鬼並沒有動地方,嚴先生大怒,說:「你呆在這兒不走,還想繼續騙人嗎?」說罷,舉起戒尺向鬼打去,那鬼倏地消失了。
嚴先生環視四周,不見鬼的蹤影,便自言自語地說:「難道真有鬼不成?」隨後又說:「人死後魂升於天,魄降於地,這道理再明白不過了。世上哪有鬼,一定是狐魅在作怪。」說完後,仍舊挑燈誦讀起來,聲音琅琅。
嚴先生生性倔強,鬼竟不得不迴避他,人如果有百折不回的倔強勁兒,就足以戰勝鬼魅。
再有,聽說有個儒生,晚上散步到了走廊下。忽然,他看見一個鬼,便招呼他並對他說:「你也曾經是個人,怎麼一做了鬼,就一點人情事理都不講了呢?哪有深更半夜,跑到人家庭院裡來的?」話音剛落,那鬼轉眼不見了。
這是因為儒生心中不存恐懼,所以神意不亂,鬼魅對他則不敢侵犯。
還有,故城縣沈豐功先生,諱鼎勛,是先父姚安公同年的舉人。有一次,沈先生外出歸來,途中遇上了大雨,地面上到處是泥濘,十分難走。他在奴僕的攙扶下,步履蹣跚地走著,辨不清面前的道路通向哪兒。
走著走著,他們來到一座破廟。據說這座廟裡時常鬧鬼。沈先生對奴僕說:「眼下找不到人可以問路,姑且到廟裡找個鬼問問。」說罷,他們徑直走人廟內,繞著廊子高喊道:「鬼老兄,請問前面的路有沒有水,水深還是水淺?」四處寂然,沒有回聲。沈先生笑道:「估計鬼老兄都睡下了,我們也只好休息休息再說了。」
於是主僕二人靠著柱子坐下來打起了瞌睡,一覺睡到天亮。沈先生襟懷坦蕩,性格灑脫,所以他才開了這麼個玩笑。
僧房中的美人圖
田白岩說:有位士人借住在廟中的僧房裡。僧房的牆上掛著一軸美人圖,只見她眉目栩栩如生,衣褶飄揚,仿佛隨風而動。
士人對廟裡的僧人說:「美人兒在上,法師難道不怕禪心被擾嗎?」僧人說:「這是天女散花圖,為堵芬木所作。掛在廟裡已有百餘年了,我還沒得空閒仔細去看它,怎麼談得上被它擾亂呢?」
一天晚上,這位士人在燈下盯著那幅畫出神,見那美人兒好像凸起了一、二寸高。士人說:「這是西洋畫兒,所以看上去像是飄飄舞動,說什麼堵芬木所作,根本不是。」
畫中美人兒忽然出聲道:「賤妾要下去了。請您不必驚慌。」士人天性剛直,厲聲斥責道:「你是何方鬼怪,敢來迷惑我?」說著,他急速起身,扯下了那幅畫軸,想拿到燈前燒掉,畫中的美人兒抽泣道:「妾多年修煉,即將大功告成,一經火燒,便會形神消散,前功盡棄。求您憐憫,將我饒恕,我將感恩不盡。」
那位僧人聽到騷亂之聲,急忙跑來觀看,士人將事情的經過告訴了他。僧人猛然醒悟過來,道:「我有個弟子曾住在這屋裡,後來得重病了,莫非是你害了他?」
畫中沒有回聲。過了半天,那美人兒才說:「佛門廣大,何所不容。和尚以慈悲為懷,應該普渡眾生。」士人聽了此話,不禁大怒道:「你已經害死了一個人,如果再放縱你,不定還要害死多少人。憐惜一妖之命,等於戕害無數人的生命。小慈悲是大慈悲的敵人,法師千萬不可吝惜這個妖孽。」說著,他順手將畫軸投入爐內。一陣烈焰過後,屋內充滿了血腥味兒。他們懷疑這個妖魅所殺害的人很多,決不止一個和尚。
後來,每到深夜,這間僧房裡總是傳出「嚶嚶」的哭泣聲。那位士人說:「妖魅的餘氣還沒有散盡,恐怕久後還會聚而成形。破除阻邪之氣,必須施之以陽剛。」
於是他買來十餘串爆竹,把信子聚結在一起,聽到哭泣聲後立即點著,爆竹辟哩叭啦地響起來,像是雷霆轟鳴,門窗都被震得動盪起來,從此以後,那哭聲便消失了。除惡務要從根本人手,這位士人還真有辦法。
狐仙捉弄不義之人
有個人與一位狐仙做了朋友,這位狐仙是只天狐,神通廣大,能將此人攝於千里之外。凡名山勝境,可以任他隨意遊覽。每次往返,只在瞬息之間,仿佛在一間屋內走動。
這位狐仙曾說,只是聖賢居所和真靈的住地不敢去,其餘之處,都可按照地圖上的標誌和書籍的記載,隨心所欲地出入。
有一天,此人向狐仙懇求道:「您能帶我游於九州之外,能不能將我置於別人的閨閣之中呢?」狐仙問他有何意圖,他說:「我時常出入一位朋友家,參加過他家在內院舉辦的歌舞宴飲盛會。這位朋友有個愛妾曾與我眉來眼去,雖然我們沒有機會通話,但兩心相照,情義相通。只是他家門庭深邃,難於人內與情人相會,盈盈一水之隔,竟令我二人只能悵然相望。倘若您能於夜深入靜之時,將我攝人情人的繡房,我的心事便可以了結。」
狐仙沉思了半天,說:「這事沒有什麼不可以的。可是,如果碰上主人在她屋裡,怎麼辦呢?」此人說:「我可以事前偵察一下,等他住到其他姬妾屋裡時,咱們再去。」
有一天,他探聽出那位朋友不在自己的情人屋中,便請狐仙送他前往,狐仙不等他整好衣帽,便突然拉起他飛上了天。不一會兒,來到一個去處,狐仙說了聲:「到了。」隨後便獨自隱去了。
此人在黑暗中摸索前行,聽不到有人聲,兩手碰到的都是字畫的捲軸,原來,這裡是主人的書樓。
此人知道自己被狐仙耍弄了,不禁驚慌失措,不小心碰倒了一張小桌,桌上的古玩陳設落到地板上,摔得粉碎,發出了「砰砰」的響聲,守夜人大喊:「有賊!」僮僕們聞聲蜂擁而來。他們舉著蠟燭,打開了門鎖,手持器械闖入書樓。只見屏風後有個人蜷縮著,便一同上前將他打翻在地,並用繩子捆了起來。拉到燈下一看,他們認出了此人,無不大驚失色。
此人一向狡猾,連忙謊稱與狐友鬧了彆扭,被他攝到了此地。
主人早就知道他的為人,便拍掌揶揄道:「這位狐仙搞這個惡作劇,是想讓我痛打您一頓。看在朋友份上,姑且免除鞭打,而您的所作所為,又使我不能再像朋友那樣接待您,還是轟出去的為好。」於是派奴僕把他送回了家。
過了幾天,此人與一位密友說起了此事,一邊說一邊罵:「這個老狐狸真不是個東西,和我交往了十幾年,竟然這樣卑鄙地出賣了我。」那位密友怒斥道:「您與那位朋友相交,已不止十幾年了,現在卻藉助於狐仙之力,企圖擾亂人家的閨閣,您說說看,誰不是東西?」
「狐仙儘管對您不仁不義感到憤恨,以遊戲的方式戲弄了您,卻仍給您留下了退身之路,真可謂忠厚純樸了。假若他讓您身著華麗的服飾,偷偷把您塞到主人的床底下,您再被人抓到,還能拿什麼話來為自己辯護呢?」
「由此看來,他雖身為狐卻具備了人的德行,您雖身為人卻不如一隻狐。難道您還不該自我反省嗎?」此人聽罷這番話,自知沒理,只好垂頭喪氣地走了。
狐仙從此不再與他交往,那位密友也同他斷絕了往來。郭彤綸與他的那位密友有親戚關係,所以知道此事的詳情。
劉泰宇蒙冤
老儒生劉泰宇,名定光,以教書為生。有位浙江來的醫生,帶著一個年幼的兒子流落此地,二人見面之後,十分投緣,便做了鄰居。醫生的兒子聰穎過人,容顏清秀,很招人喜歡,對劉泰宇以師禮相待。
這位醫生別無親戚,臨死時,便把兒子託付給劉泰宇。劉泰宇將這孩子視同親生骨肉,帶回家中撫養。
當時,正值數九寒天,到了晚上,劉泰宇怕孩子冷,就讓他同自己睡一個被窩。
有個叫楊甲的人,與劉泰宇有過芥,於是乘機造謠說:「劉泰宇把老朋友的兒子當作孌童,每天夜裡都要污辱一番。」對此,劉泰宇又氣又急,不知如何是好。
後來,他知道這孩子還有個叔叔,在糧船上為旗丁掌管文書帳簿。於是,他帶著這孩子來到滄州衛河邊。借了間小屋暫時住下;每天都到河邊等待,見到浙江來的糧船,便遠遠地呼喊問船上有沒有那位叔叔。
一連幾天,居然被他等到了,他趕忙把孩子交給了那人,那位叔叔哭著說:「昨天晚上,我夢見哥哥說,侄兒就要回來了,我天天坐在舵樓上向四處張望。我哥哥又說:『楊某的事,我定要向神靈報告。』這句話,我實在弄不明白是怎麼回事。」劉泰宇不願把事情挑明,只是悶悶不樂地獨自回了家。
劉泰宇為人迂腐拘謹,因為蒙受了冤屈而無以自明,心中鬱悶,不久便病死了。
從那以後,楊甲往往在燈前月下,看到劉泰宇現形來,對他怒目而視。楊甲生性粗魯彪悍,對此事並未在意,可沒過幾年,他也死了。
楊甲的妻子改嫁他人,留下個兒子,也生得聰靈俊秀。有個官宦人家的輕薄子弟,見楊甲的兒子色相甚好,便引誘他做了孌童,時常帶著他招搖過市,見到這種情景的人,無不為之嘆息。
有人說劉泰宇是肅寧人,也有人說他是任丘人或高陽人。到底是哪兒人,我也弄不清楚,估計總該在河間府以西這塊地區吧。考查他的生平,也應該是死後可以進社廟接受祭祀的人物!
此事發生在康熙年中葉,我那三從伯燦宸公喜歡談論因果,曾舉出此事,讓子弟們引以為戒。時間一長,我便把它忘記了。戊午年五月十二日,我住在密雲行帳,夜半醒來,忽然憶起此事,悲憐劉泰宇的名姓已被人們淡忘。到灤陽後,我記錄了事情的梗概。
真假妻子
董秋原說:「有個張某,年青時曾到州縣衙門做幕僚。中年以後,他算計平日的積蓄足以養活自己,便退職閒居,以種植花草竹木自娛。
一次,他偶然外出了幾天,不料妻子竟暴病身亡了。因為臨終時未能訣別,他心中總是悵然若失。
一天晚上,妻子的鬼魂在燈下現了形,他面對愛妻,真是又喜又悲。妻子說:「自從我被拘到地府,因為有些小罪過,等待發遣,一直耽擱到現在。如今,幸虧已勘察完畢,得以轉
輪迴,但距離托生之日還有幾年。我實在太想您了,便向冥官告了假來看看您。當然,這也是因為夙緣未盡啊。」於是,二人相親相近宛如平日。
自此以後,妻子每晚必來,雞叫後離去,隨著時間的推移,二人燕婉之情有增無減,不過她從不談論家中之事,也不怎麼過問兒女的情況,她說:「人世間雜亂紛擾,苦不堪言,我已是九泉之下的人,幸已脫離苦海,所以不願再打聽人間的事了。」
有一天晚上,她比平時早來了些,張某向她問話,她卻不怎麼搭碴兒,只是說:「呆會兒您自然會明白」。時間不長,又有個女人掀起門帘進來了,她與張某的妻子長得一模一樣,只是穿裝打扮有所不同。見到先來的那個女人,她嚇得直往後退。
先來的妻子怒斥道:「你這個淫鬼,竟敢變成別人模樣來迷惑人,神明不會放過你的!」後來的假妻子十分狼狽,急忙逃出門去,真妻子握著張某的手,抽泣起來,張某迷茫恍忽,不知所措。
妻子說:「凡是餓鬼,大多冒充他人的名姓騙吃騙喝;淫鬼則大多變成他人的模樣行迷媚之事。因此,世上出現的一些靈語,往往並不真實。剛才這個女鬼,原本是西市的一個娼妓,她見您思念我,便乘隙而人,來盜取您的陽氣。別的鬼把這件事告訴了我,我向土地爺告發了她,並來此為您驅除禍患。估計此時她已經在挨鞭子了。」
張某問:「你如今在哪兒呢?」妻子說:「我與您本有再世姻緣,我上輩子侍奉公婆時,雖然表面上遵循禮法,實際上對他們卻心存怨恨。遇到他們得了病,儘管不至於盼他們死,卻也沒有盡力設法使他們多活一些時光。我的罪行已被神道記錄在案,所以被降作您的姬妾,又因我心懷私憤,時常用言語來激怒您,致使你們兄弟不和,所以,被再次降為婢女,須等您轉世二十多年後才能托生,如今,我只好浮游於荒墳野冢之間苦熬時光。」
張某拉著她的手,請她人幃登床,她卻說:「你我幽明異路,若要親熱,恐怕會遭到陰府的譴責,還是等到來生吧。到那時,自然可以了此心愿。」說罷,她又哭泣了一會兒,便不見了。
當時,張某的父母已經故去,只有他哥哥住到別處。張某特意去哥哥家,詳細講述了此事的經過,哥哥很受感動,於是,兄弟二人和好如初。
為了母親的名節而殺人
有位寡婦年方二十,身邊只有個兒子,剛三、四歲。她家裡貧窮至極,幾乎是一無所有,又缺少親戚扶助,於是便打算另嫁他人。
這位寡婦生得很美。她的一位表哥某甲看上了她,就秘密派遣了一個老婆子去對她說:「按照禮法,我沒有娶你的道理,但是,我愛你想你早已廢寢忘食。你如能表面上託言守志而不嫁,暗中卻與我來往,我保證每月給你若干金錢,足以贍養你們母子。咱們兩家雖各住一條胡同,但後房卻僅隔一牆,搬個梯子便可以往來,外人誰也發覺不了。」寡婦經不起表哥的誘惑,答應了他的請求。於是二人成了暗中夫妻。
外人見寡婦能夠養活自己,不禁產生了疑問,但又看不出破綻,便認為她大概還有些積蓄。
過了許久,某甲的奴婢洩露了這個秘密。寡婦之子還在年
幼時,就被送到私塾去住了。到了十七、十八歲,他也聽到了不少閒話。他哭著勸說母親,那寡婦不聽;還故意當著兒子的面與表哥調笑親熱,打算以此來堵他的嘴。寡婦之子憤怒已極,便大白天闖入某甲家,一把尖刀插入了他的,心臟,刀尖透出了後背,然後以「向某甲借債,某甲不給,卻出語傷人,一怒之下,將他殺死」為理由向官府自首。
官府經過調查,弄清了事情的真實經過,便百般開導寡婦之子,讓他如實供認,他卻始終沒有吐露真情。官府無奈,只得以故意殺人罪論處,他以命抵命。
鄉親們哀憐這位青年的死,更有好事者打算為他立塊墓碑,便懇請前輩朱梅崖撰寫碑文。
就在頭一天晚上,梅崖先生已夢見了這個青年,他面色慘澹而沮喪,拱手站在朱先生面前。醒來後,朱先生忽然醒悟道:「這碑文實在無法撰寫,如果不照實寫,那麼這青年只不過是個兇手,這種人如何可以表彰?如照實寫,就必要表彰他的孝子之心,如此,自然會涉及他母親的私事,而這樣做,恰恰是傷了這位孝子的心,使他的靈魂從此不得安寧;」於是,朱先生竭力從中勸阻,立碑之事因此而作罷。
這天晚上,朱先生又夢見這位青年,見他向自己拜了幾拜,便離去了。
這位青年,甘願獻出生命為父親報仇,又不張揚母親的過失,使父親蒙受恥辱,可以說是善於處理人倫之變故的了。
也有人說:「他斬斷了家族的後祀,祖宗也會感到震驚的。難道生了兒子,就是為讓他去做這種事嗎?」這屬於道學家的論調,他們責備起人來,無休無止,對於他們歪理,我實在無法接受。
小人設計君子得福
小人所施的計謀,沒有一條不是在為君子造福的。這話聽起來似乎有點兒傻,實際上卻一點不假。
李雲舉說:他哥哥憲威在廣東做官時,聽說有個士子,四處飄遊求學,他性情迂腐而孤僻。路過嶺南時,他拜見了一些親戚朋友,頗有收穫。歸來時,除了鋪蓋衣物之外,他還帶回了兩隻大箱子。箱子很重,須要四個人才能搬動,不知裡面裝著什麼。
一天,到了一個換船的地方,兩船的船舷靠在一起。士子命人用粗繩捆好箱子,抬到那條船上去。忽然繩子斷裂開來,斷頭像是被刀砍過的一樣。兩隻箱子都摔裂了,士子心疼得直跺腳。
他急忙打開箱子檢查,原來一隻箱子裡放的是嶄新的端硯,另一隻箱子裝的是英德石。裝英德石的箱子裡有白銀一封,用紙包裹著,大約有六七十兩,紙包已經摔破了。
士子拈起銀子來查點,不小心失手掉人河中。他急忙求漁民入水打撈,只撈上了一小半。正懊喪時,同來的一位船工突然向他道喜說:「由於您帶著這兩隻箱子,強盜們已跟蹤您幾天了,因為岸邊有人家,他們才沒敢動手。我心裡一直惴惴不安,又不敢說出來。現在,強盜們見箱子裡沒有財物,已經唾了幾口唾沫散去了。您真是有福之人哪!大概是您平日積有陰德,所以得到了神靈的保佑。」
同船的一位客人偷偷地說:「他有什麼陰德,只不過剛剛乾了一件傻事。
「前不久,他在廣州時,曾花一百二十兩銀子托旅店主人
買了一個妾,據說是個剛結婚一年的新媳婦,因為家裡窮得揭不開鍋,才賣了她,使她能有條活路。
「過門那天,她的公婆和丈夫皆來送別,一個個面如病鬼,形同乞丐。臨進屋時他們竟相互摟抱著痛哭起來,像是再出見不到了,分手之後,她又回身追出幾步,拉著丈夫,絮絮叨叨囑咐個不停。媒婆上前,強拉硬拽那女人進屋,她那公公抱著個幾個月的嬰兒,跪到士子面前說:『這孩子一旦斷奶,生死就難以預料了,求您允許他母親再給他餵一次奶,使他今天得以維持生命。至於明天,只得另作打算了。』
「士子忽然一躍而起,說:『我以為她是被你們攆出來的,見此情狀,真令人心驚魄動。你們把這女人領回去,錢我也不要了。古人今人相去不遠,宋代馮京之父能做到的事,難道我就做不到嗎?』於是,他當眾焚燒了賣身契。」
「然而,他卻根本沒想到,那幫人是看著他人忠厚就耍了個花招,把那女子偽裝起來賣給了他。倘若他買下了那個女子,那幫人還有更狡猾的招數。與士子同住一處的人都知道這事的底細,只有他至今還蒙在鼓裡。難道鬼神會把這種事錄為陰德嗎?」
另一位客人說:「說起來,此事還應該算是他積的陰德。事情辦的雖不明智,他卻是出於惻隱之心。鬼神鑑察事體,著眼點還是放在辦事人的心靈上。今天,他能夠免除禍患,就是因為他辦了此事。而那個旅店主人,還不知會落個什麼下場呢。」
先師又聃先生,是雲舉之兄,他對雲舉說:「我認為這後一位客人說得對。」
我又想起姚安公說的一件事:田耕野先生西征時,曾派遣平魯路守備李虎偕同兩位千總、三百名軍土出外巡察,突然遇到格魯特人從小路襲來。兩位千總向李虎報告說:「賊人馬匹強健,我軍如要撤退,必然會被他們追上。請您率領前隊守住山口,我二人率後隊相隨,賊人弄不清我軍兵力有多少,我們或者可以守住陣地。」
李虎認為此話有理,便率前隊兵士奮力與敵人搏鬥。就在李虎與敵人交戰之際,兩個千總已經先逃走了。等李虎戰敗時,他們早溜得沒影兒了,李虎終於犧牲在戰場上。
後來,李虎的兒子襲了父親的官爵,做了平魯路守備。李虎雖因受人欺騙而戰死沙場,但這種欺騙也成全了他,使他成了一代忠良。所以說,小人所施的計謀,沒有一條不是為君子造福的。這話雖然近似迂腐,卻是實實在在的。
妖精放糧救世人
李雲舉又說:有位鄉間首富,屯集的糧食已有一千多石。這一年,趕上糧食欠收,鄉親們大多忍飢挨餓,他卻關閉糧倉,一粒米也不肯賣。
有一天,他忽然召集僕從,讓他們準備好稱糧食的器具,並親手用紅紙寫了榜文,貼到大門上。那榜文寫道:「今年糧食欠收,鄉親們飢餓難捱,人心都是肉長的,我怎忍心獨自飽餐?現在,我打算把歷年的存糧,全部借給鄉親們,每人限領一石。請諸位帶口袋籮筐,立即去領,請勿錯過時機。」
附近的居民得知這個訊息後,雲集而來,不到一天,糧食便領光了。
有人求見主人,打算當面致謝,但是,主人卻不知去向了,家裡人驚慌不已,急忙到處找尋,最後發現他在一間關閉已久的破屋子裡蒙頭大睡,人們到來之時,他剛好醒過來正在伸懶腰,打哈欠。眾人驚訝十分,忙把他拉起來,只見他身邊放著一張紙條,上面寫道:「屯積而不散施,是產生怨恨的根源;怨恨積聚起來,就會帶來災難。千家飢餓而一家獨飽,其勢必然釀成偷盜和劫掠,到那時,不就名譽、實物全都喪失了嗎?我感激您舊日對我的恩情,就用您的糧米為您買來好聲譽。希望你原諒我擅自做了主,我將深深地為您祈禱。」
眾人看了半天,不明白指的是什麼事。他們詢問富人,富人卻只是嘆息而已。當時,鄉間確已人心浮動,焚燒掠奪富人糧庫的預謀正在醞釀之中。有了這次廣泛的施捨舉動。富人家竟轉禍為福了。
這位施展幻術的妖精,可以說是以德愛人了。他所說的「舊恩」卻弄不清是怎麼回事。有人說:「這位富人的園子裡有間老房,狐仙在那裡住了幾十年,直到房子倒塌,才移居到別處去了。所謂「舊恩」大概指的就是這件事吧?」
會說話的小狐狸
小時候,我聽乳母李氏說:有一戶人家與佛寺比鄰,有一次,偶然從佛寺的走廊上跳下來一隻小狐狸,被孩子們捕到了。孩子們用繩子把它捆住,用鞭子抽打它,它嚇得趴在地上,一動也不敢動。
後來,小狐狸被放開了,它只在院子裡走來走去,絕不去別處。餵點吃的,它就吃,不給,它也不敢自取;餓了便向人搖搖尾巴。人們呼叫它,它像是能聽懂,指使它乾點兒什麼,它似乎也能理解。全家人都喜歡上它了。
小狐狸忽然說起了人話:「我叫小香,是鐘樓上一個狐仙家的婢女。我因為貪玩,誤了主人家的事,遭到主人的斥責,因為你們家的孩子頑皮,就罰我來這裡受他們一個月的折磨。如今限期已到,我該回去了,特來向你們告別。」眾人問:「你為什麼不逃走呢?」它回答說:「主人養育我多年,豈有逃走之理?」說罷,它做了磕頭的動作,飄然躍過牆頭,轉眼不見了。
當時,我家正有個小奴,偷了家裡的東西遠走高飛了,所以乳母才講了這個故事。隨後她又嘆息說:「這個奴才還不如一隻狐狸呢。」
和尚難敵鬼魅
舍人陳雲亭說:他老家的深山裡,有座廢棄的寺廟。據說這座寺廟被鬼魅霸占,所以沒人敢去修復。有位和尚道行清高,他逕自去廟中居住。開始的一兩天晚上,總好像有什麼東西窺視他。和尚旁若無人,一直未予理睬,漸漸地也就沒什麼動靜了。
三、五天後的一個夜晚,忽然有個夜叉破門而人,他面色猙獰,模樣可怕,又是竄蹦跳躍,又是吐火噴煙。面對此情此景,和尚鎮定自若。夜叉幾次扑打他座下的蒲團,卻始終無法靠近他。快天亮時,夜叉大叫一聲離去了。
第二天晚上,又來了一個美女。她又聲音琅琅地背誦起《金剛經》來,每背誦一段,都要請問作何解釋。和尚仍舊不作聲。這女子忽然跳起舞來,過了好一會兒,她抖動兩袖,便有一些碎碴似的東西簌簌地掉落在地上。她說:「這與天女散花相比,怎麼樣?」
她邊舞邊退,轉眼不見了。而那滿地的碎碴,都變成了一寸多高的小人兒。他們蠕動著,足有成百上千,不一會兒,他們爭先恐後地爬到和尚的身上,有的蹬著肩頭爬上了頭頂,有的掀起衣襟鑽入袖口。他們又啃又咬,鑽爬搔癢,像蚊虻蟣虱一樣上下攢動;他們或是摳挖眼睛耳朵,或是掰扯嘴和鼻孔,像蛇蠍一樣來回螫咬。
和尚抓住幾個仍到地上,居然發出「撲撲」的聲響,可轉眼間,一個又變成了幾十個,越變越多。和尚左攔右擋,疲憊不堪,終於昏倒在神榻上。過了許久,他才甦醒過來,房內已是靜悄悄地空無一物了。
這位和尚慨然嘆道:「這是魔的力量,而不是迷媚人的手段。只有神佛之力才足以降魔,我卻沒這個能力。僧人不可三宿於桑下,我何必迷戀此處呢?」天亮之後,他竟打起行李離開了這座破廟。
我說:「這是陳先生自己編的故事。比喻正人君子對於眾小人的憎恨。然而,這故事足以使那些輕易涉險的人引以為戒。」
陳雲亭說:「我這個人沒什麼長處,只有一條,就是人不說假話。那個和尚從破廟裡回來路過我家時,臉上還帶著頭髮絲一樣的血道子,這可是我親眼看到的。」
石像作惡遭火焚
我的老僕人劉廷宣說:「雍正初年,我家的佃戶張璜在褚寺以東的地頭上架起瓜棚,看守西瓜。每到夜間,他總是能看見一個人,邁著沉重的腳步,緩緩向西北方向走去。
一天夜裡,張璜偷偷地跟上了那人。看他究竟去哪兒。只見他走進了一片墳地,十幾個女鬼出來迎接他。隨後,他們便在一起親狎嬉戲,互相調笑。張璜知道此人是妖物,但似乎是個蠢笨無能的傢伙。於是,便在瓜棚里準備了火槍,每天夜間都在那兒等他。
這天夜裡,那人又從瓜棚外走過,張璜突然開槍射擊,那人轟然倒地。張璜手持火把走上前去,仔細一看,原來竟是墳墓前的一幅石雕像。
第二天,他堆起柴草,將那雕像燒了一通,到也沒發生什麼意外。到了夜間,張璜夢見幾十名婦女轉著圈兒跪在他身邊,對他說:「這怪物不知從何而來,力氣大得如同熊虎。凡新死的女鬼,不分老少都要遭他的威脅和污辱;誰敢抗拒不從,他便登上誰的墳頭,猛跳幾次,直跺得墳堆塌陷,棺木破裂,使這墳墓的主人無處棲身。因此,沒人敢違拗他,大家忍氣吞聲,已經很久了。如今,蒙您為我們除了這個禍根,所以特來相謝。」
後來,有個人從高川來,說是石人窪的馮道墓前,忽然丟了個石人,才知道正是這怪物。
這傢伙塑造於五代,時至今日,剛剛修煉成形,時間不能說不久,功夫不能說不深;但是,他剛剛能夠幻化,便放縱自己,逞凶縱淫,最終自取燒身之禍。
這件事與前面邵二雲焚燒木偶的事大致相同,都可以使那些能量有限而野心頗大的人引以為戒。
狐女深夜賞花
我的外叔祖張蝶莊先生家有一處書房,既寬闊又敞亮。在書房四周的迴廊邊,種著三、四十株芍藥花,每當百花盛開時,芍藥花香便越過院牆,飄到鄰家的院內。
外叔祖家有一位門客姓閔,他帶著一個僕人宿在書房裡。一天晚上,他們已經睡下了,忽聽窗外有位女子說:「姑娘在
這兒向先生致意了。今天正值芍藥花開放,月光又如此明媚,我邀請了幾位姐妹來此地賞玩一番,決不會給您帶來痲煩。請您不要開門出來,免得產生誤會,也足見您的雅量了。」閔某嚇得一聲不敢吭,那女子也不再說什麼。
過了一會兒,只聽得窸窸窣窣衣服的摩擦聲,閔某捅破窗紙向外看去,院內一個人影都沒有;他側耳細聽,仿佛有竊竊私語之聲,只是若有若無,一個字兒也聽不清。閔某心神不安地躺在床上,一夜沒合眼。
三更之後,他似乎又聽到有腳步聲。繼而,鄰院的狗叫了起來。其他鄰居的狗也跟著叫了起來,不一會兒,整個巷子裡的狗叫成了一片。近處的叫聲停下了,遠外的叫聲又響起來。漸漸地,這叫聲向西北方向傳去,大概是那些賞花的女子們已經去遠了。閔某怕得罪了那些賞花女,一夜沒敢開門。
天亮後,他才來到院中巡視,沒見到什麼痕跡,只是在西廊下落滿灰塵的一處地方,發現了一些弓鞋印兒,模模糊糊地,看不太清楚,這一定是狐女了。
外祖父雪峰公說:「如此賞花,何必要通知主人?恐怕是這位閔先生太粗魯、太俗氣了,女士們怕他貿然闖了出來,敗了她們的雅興。」
烈女賣身養婆母
滄州有個人名叫董華,他早年讀書,一無所成,便流落到市井中,為商店的老闆寫寫算算,但他又不能很好地發揮所長,於是,遭到人家的排擠,不得已跑到外面以賣藥算卦為生,窮得腳下無立錐之地。
他的老母和妻子為人家洗滌縫紉,以此來補貼生活,仍然是經常揭不開鍋。趕上鬧饑荒的年頭,全家便清鍋冷灶,關起門來坐以待斃。
他聽說鄰村有個富翁打算買妾,就同母親商量,想把妻子賣了找條活路。
開始,妻子不同意,董華便以「失節事大,使母親餓死罪責更大」的道理來說服她,她只好流著眼淚勉強答應了,只是提出了一個條件:倘若將來能活著回來,與董華仍做夫妻。董華自然答應。
這個女人很有姿色,富翁對她十分寵愛,但是,每在同房之時,她臉上都掛著淚痕。富翁一再追問原因,董妻毅然回答說:「我的身子已交給您了,事事都可以依著您。至於我感念董郎舊恩,那可是刀放在脖子上,都不能斷了的念頭。」
這一年,又趕上鬧饑荒,董華母子倆都餓死了,富翁怕愛妾感情有變,就隱瞞了這個訊息。鄰家有個老婆子偶然中洩露了此事,董妻知道後,並沒有哭,只是呆坐了許久。後來,她告訴身邊的婢女和老媽子說:「我之所以能忍受玷污,把恥辱埋藏在心裡,首先是為救活婆婆與丈夫的命。再者,我的新主人已經七十多歲了。恐怕活不了幾年便會上西天的;我年紀尚青,估計他兒子絕對不會留我在家中,我還有希望與董郎破鏡重圓。現在一切都完了!」說罷,她突然推開樓窗,跳了出去,墜地而死了。
這件事,與我前面所記錄的福建學院那小妾的故事差不多。然而,在那個故事中,一對青年兒女情深,互相以身相殉,彼此之間均無怨恨,在這個故事裡,董妻為了使婆婆、丈夫活下去,不得已而失身,結果並沒有能夠救活婆婆和丈夫,事與願違,白白遭受了玷污,她於痛苦之中一死了之,抱恨終身,實在是可悲呀。
狐仙贈銀設陷井
喀喇沁公丹巴爾多濟說:內廷都領侍蕭得祿,幼年時曾在他府上供驅使。有一次,蕭得祿偶然見到一個黑傢伙趴在樹下,大小像只貓。他用彈丸射擊,那傢伙一轉身,就變得像狗樣大。他再次射擊。那傢伙又一轉身,於是變得像驢一樣大小了。他不敢再射擊,那傢伙也溜走了。
過了一會兒,忽然瓦石亂飛,險象環生,他知道自己遇上的是狐仙,於是心中惴惴不安起來。有人指教他,讓他依照那怪物的樣子畫一幅圖,然後供奉起來。他照這辦法做了,那傢伙便不再搔擾他。
後來,他忽然發現桌上放著幾十文錢,知道是狐仙所贈,便度探著收藏起來,誰也不告訴。
第二天,這錢增加到上百文。此後,每天都有所增加,漸漸超過了一千文。轉眼又變成了一錠銀子,約一兩多重。這錠銀子一天天見長,漸漸地變成五十兩一錠。
這麼大的銀子無法秘密收藏,終於被管家發現。管家疑心他偷盜了官庫的銀兩,便嚴刑拷問,他卻怎麼也說不清銀子的來歷。蕭得祿這才明白,自己被狐仙陷害了。
若說用彈弓向動物射擊,本是孩子們常玩的遊戲,主人知道了,也未必會過份責怪他們,狐仙自然出不了這口惡氣。先用小利引誘他上鉤,逐漸滿足他的貪心,然後將禍水潑到他身上,狐仙也便如願以償了。狐仙所設的陷井本來很容易識破;只因蕭得祿貪財,便利令智昏。他卻以為自己心意虔誠,以禮相待而感動了狐仙。由於對事情做出了不正確的判斷,使他不知不覺陷入了狐仙設定的羅網。
當年,吳王夫差貪圖勾踐的服待,最終敗於越國;楚懷王貪圖商、於六百里的土地,最終敗給秦國;北宋貪圖滅遼之後,遼國將割讓土地,最終敗於金人;南宋貪圖藉助元攻打金人,最終敗於元軍。國家大計,將相同謀,仍不免上當受騙,何況一個小毛孩子,怎能逃脫老狐狸設定的圈套。他的失敗,實在是理所當然的!
丹巴多爾濟又舉出最近發生的一件事說:刑部某官員有個僕人,一次睡覺時,覺得有人用舌頭舔他的臉。他抄起一塊石頭猛擊過去,那傢伙倒地死了。他點上蠟燭來看,原來是一隻黑狐狸。這個僕人剖開了狐狸的肚子,發現裡面有個小人兒的腦袋,那上面眉眼俱全。原來這隻狐狸已修煉成了嬰兒,只是還沒有完全成形。
過了幾天,他為主人駕車回來,被狐仙附了體,使他舉起凳子向主人打去,並厲聲陳述自己死得如何冤枉。這是黑狐狸想報仇卻無能為力,便打算借主人這手鞭打這位僕人以泄私憤。
這兩隻狐狸同樣都是在報仇,我覺得這隻黑狐狸強捍而直爽,比起前面那隻陰險狡猾的狐狸來,要強得多了。
偷人牙齒的女鬼
丹巴多爾濟又說:科爾沁達爾汗王爺有個僕人,曾在路上揀到兩隻氈袋,其中一隻氈袋裡裝滿人牙,另一隻里裝滿了人指甲。他感到十分詫異,便將兩隻氈袋扔到了河裡。過了一會兒,有個老太婆慌慌張張地跑來,她左顧右盼,仿佛是在找尋什麼,並問這個僕人是否見到兩隻氈袋。僕人回答說沒見過。老太婆估計氈袋一定是被僕人毀掉或丟棄了,一時怒不可遏,
便折了一段樹枝奮力擊打這個僕人。
僕人抬手與她搏鬥,只覺得她的衣服又軟又脆,像通草心一樣容易折斷,她的肌肉虛浮鬆散,像蓮房的瓤子。用指一摳,她的衣服或肌肉便立即斷裂,手一鬆開卻又恢復了原狀,真所謂「抽刀斷水水更流」。
他們打鬥了半天,老太婆見不能取勝,就轉身退去了。臨走時說:「少則三個月,多則三年,我定會要你的命!」然而,現在已過了三年,這個僕人也沒出什麼事。看來這老妖婆不過是吹牛嚇唬人而已。
她恐怕是鍊形之鬼,因為攝取人的精華還不足,不能凝結成質,所以只能聚氣成形,老妖婆貯存人的牙齒和指甲,是因為她懂得「牙者骨之餘,爪者筋之餘」的道理,是要當作藥餌來服用,以堅固她的體質。
能看見鬼的愛公
田松岩先生說:今年六月,有位扈從聖駕的侍衛和升,死在了灤陽。馬蘭鎮總兵愛星阿公與和升是老朋友,便為他置辦了棺木和壽衣,並為他送了葬。
一天晚上,愛公上廁所,正值缺月當空,光線黯淡。只見有個人站在煙霧之中,問他話,他不答言,厲聲呵斥,他仍是一動不動,愛公原本能看見鬼,如今仔細審視,認出煙霧中站著的是和升的鬼魂,於是他拱手道:「當時,我為您收斂遺體,置辦的物品很不完備,我力量有限,這是您非常清楚的,現在,您忽然顯形,難道是來責怪我嗎?」
那鬼魂仍是不言不語,一動不動。愛公又祈禱說:「我聽說死在塞外的人,不焚燒紙錢為他引路,他的鬼魂就進不了關。匆忙之間,我把這事忘了,您是不是為此而來呢?」鬼魂聽完這話,立刻倒地瞌了個頭,隨後便隱去了。
愛公到城隍廟裡,獻上呈文向城隍報告了此事,這以後,和升的鬼魂再也沒有露面。
我扈從聖駕南巡時,與愛公同住在江寧承天寺。承天寺規模宏大,樓閣廣袤綿延,所住之處也頗為寬敞。
一天,在一處閒坐,忽然,樓上的六扇窗子無風自開。過了一會兒,又都自動關閉了。愛公仔細看了看,說:「有個和尚坐在北側的窗台上,他臉橫寬,鬍子很久沒剃了,眼睛瞪得圓圓的,脖子微微彎曲,一看就是個吊死鬼。」
我向寺廟裡的和尚詢問此事,和尚們見不能隱諱,便承認確有個吊死鬼。他們奇怪愛公怎麼會知道那個吊死鬼的模樣,懷疑和尚中有人洩露了這個秘密,卻沒想到愛公有能看見鬼的本領。
又有一次,我和愛公偶然乘船外出遊玩,站在船頭用船篙刺水。忽然,愛公丟了船篙,回身便躲,臉上露出了驚訝的表情。我奇怪地問他為什麼這樣?他說:「有個溺水之鬼要順我的船篙爬上來。」
戊午年八月,朝廷在清音閣宴請蒙古外藩使節,愛公與我連席而坐。我把田松岩的這番話告訴了他,並問他是真是假,他回說:「不假。」
然而,世上到處有鬼,就像到處有人一樣,那個希望返回家鄉的鬼,對家鄉的懷念之情;那個開窗子的鬼,有爭奪占據住室之心;那個順船篙上爬的溺水之鬼,有競爭搏鬥之心。他們的得失勝負,喜怒哀樂,都與活人相同。這種紛繁膠擾的現象,雖然已身陰間,仍無終了之期。
佛家講究以懺悔是方法是鬼魂得到解脫。聖人的主張,也是使鬼魂有所歸依而不作祟為害。聖人可以說是深知鬼魂所處的境況了。子貢說:「死是偉大的,君子可以從此安息了!」莊周說:「桑扈啊!你死後,才算回歸真正的人間樂園啦。」這些,不過是就耳目所及隨便發出的議論罷了。
狐仙作畫
狐仙能作詩的故事,在各種書籍中所見頗多;狐仙能畫畫的卻很少見。海陽李硯亭先生說:順治、康熙年間,隱士周王尋曾漫遊楚豫等地。周爵以畫松出名。有位士人請他在自己書房的牆壁上作畫,他便畫了一棵大松樹。只見樹根起於西牆的下角,曲折挺拔,橫貫牆壁北側,而纖細的松枝梢部探出了東牆弓、二尺;坐於畫下,只覺濃陰覆蓋,長風欲來。
士人備辦酒席邀請佳賓一同來欣賞這幅壁畫。眾人聚集在畫前,正在指指點點,翹指讚嘆,忽然有位朋友拍掌大笑,笑得前仰後合,其他朋友先是一楞,繼而也哄堂大笑起來。
原來,那棵松樹下面,還畫有一幅秘戲圖,畫上有隻大木床,床上鋪著長長的褥單,一男一女裸露全身,正在床上擁抱交接;他們心意相合,眉目傳情,柔媚之態十分逼真。有兩個婢女侍立一旁,也是一絲不掛,一個正在揮動扇子驅逐蠅蟲,另一個正用兩手去接女主人的枕頭,以免掉落到地上。原來,畫上的人物正是士人夫妻及其婢女。家中奴僕也都跑來觀看,一個個捂著嘴笑個不停。
士人氣憤之極,手指著空中比比劃劃地大罵「妖狐」。忽然,房檐上有人大笑道:「先生出言不遜,實在有傷大雅,那日,我聽說周處士到這兒來作畫,未能親眼目睹。昨晚,才有機會領略畫中之妙境。我越看越入神,坐在這裡意忘記離去了。以至於來不及躲避,被您撞上了。我並沒有向您投擲磚頭瓦塊來觸犯您,不想,您卻痛罵了我一頓。我心中實在忿忿不平,才和您開了個小小的玩笑,可您還不覺悟,竟然乖戾如初。我便在您家的牆壁上畫了這幅秘戲圖,以博眾人一笑。就是這麼回事,您該明白了吧?」
原來頭一天晚上,士人開始準備招待客人用的器具,與小奴舉著蠟燭來到書房,突然,見到一個黑不溜湫的傢伙衝出門去。士人知道那是狐魅,便厲聲責罵了一通。
眾人又是安慰又是勸解,並在宴席上虛設了一個座位,請那個狐仙人席,他不推辭,酒席宴間,他說起話來聲音琅琅,卻始終不露形跡,敬酒到了他面前,他一飲而盡,卻不吃一口酒菜。
他還說:「我已經有四百年不進葷腥兒了。」酒宴將散時,狐仙對士人說:「您太聰明了,所以往往想以氣勢壓人。這決非修養身心的途徑。也決非保全自身的途徑。今天的事,幸虧遇上了我;倘若遇到一位同您氣性一樣大的狐仙,結果如何就難說了。只有不斷地加強文化修養,才能改變氣質。希望您多在這上面下功夫。」他一再叮囑士人,然後鄭重其事地告辭而去,眾人再去看那幅秘戲圖,已是蕩然無存了,如同被水洗過一樣。
第二天,書房的東牆上忽然出現了幾株色彩鮮艷的桃花,下面襯托以青苔和綠草。花兒不甚密,有的已經開放,有的剛開了一半,有的已經敗落,有的雖敗而未落;有八、九支花瓣從枝頭上飄落下來,正在隨風舞動,這種意境,尤非筆墨所能繪出。上面題有陳師道的兩句詩,詩道:「芳草無行徑,空山正落花。」詩後沒有落款。
士人知道,這是狐仙對昨晚酒宴的答謝之作。後來,周王尋見了這幅桃花圖,嘆道:「這幅作品屬神意所為,無一絲筆墨的痕跡。相比之下,我的畫便顯出過份地追求稜角,故作姿態了。」
形形色色的善飲者
善飲酒者,酒人肚時仿佛另有腸腑。八、九十年以來,我所聽說的善飲者,顧俠君先生應排在第一位,其次是繆文子先生。
我親眼見過的善飲者,先師孫端人先生就曾加入了當時的酒社。孫先生說:「我與顧、繆二先生之間,還可以排上十幾個人。」能與孫先生的酒量相匹敵的,是陳句山先生,但他並不以善飲聞名。
近一段時間,路晉清先生的酒量堪稱第一,吳雲岩先生卻不服氣,總想與他爭個高下。晉清說:「雲岩飲酒之後,總是強作鎮靜,竭力克制自己,這是他不勝酒力的表現。」我驗證之後,認為此話不假。
我的同年進士朱竹君學士、周稚圭觀察,皆以善飲自豪,吳雲岩卻說:「朱、周二人所謂善飲,有不實之處。他們飲酒時,總是吵吵嚷嚷地划拳行令,酒未沾唇,先潑了一半。倘若讓他們靜靜地坐在那裡喝,他們就露餡了。」我驗證之後,認為此話不假。
在我的後輩中,葛臨溪的酒量應屆第一。但是,你若不給他酒,他從不自己主動喝;若是有人請他喝酒,即便整盆酒擺在他面前,他也決不會面露難色,只見他如長鯨一吸,便一滴酒也剩不下。
他曾經來我家飲酒,與諸桐嶼、吳惠叔等五、六個人較著勁兒一直喝到深夜,眾皆酩酊大醉,有的甚至失足跌倒。臨溪指揮著僕人們把這幾位一一攙扶到床上,然後從容登上轎子離開我家而去,其神志十分清醒,就像從未喝過酒一樣。
他的僕人說:「我跟隨葛先生七、八年,從未見他獨自飲過酒,也從未見他喝醉過。」葛臨溪喝酒從來不加選擇,請他品嘗,他也說不清酒的好壞,因此,同年們拿他開玩笑,說他飲酒就像登徒子好色一樣分不出好賴。然而,像葛臨溪這樣的酒量,確實罕見,可惜他與顧、繆二位前輩非同時之人,不能在酒席宴間一決雌雄。
端人先生常抱怨我不善飲酒,說:「蘇東坡的長處,你盡可以去學,卻為什麼連他不會飲酒的短處,也刻意去學呢?」
後來,我在典試時錄取的葛臨溪,便寫了書信報告給端人先生,先先覆信說:「我的再傳弟子中有這樣的善飲之人,實在令人興奮。但你在我二人之間,於飲酒方面竟如此遜色,不能說不是一件憾事。」
前輩的風流韻事,足以傳為佳話。我如今已年老,很久不能參加青年人的文酒之會了,後來居上的飲中豪傑,不知該是誰呢?
為主人報仇的耕牛
高官縣有個農人,家裡養了一頭牛。這個農人的兒子年幼時,每天都和這頭牛一聲嬉戲玩耍,一會兒攀緣牛角,一會兒拉扯牛尾,這頭牛卻一動不動,老實得很。
有時候,牛用鼻子嗅嗅孩子的頭頂,用舌頭舔舔孩子的手掌,這孩子也不害怕。稍大一些,農人就讓兒子出去放牛。從此以後,這孩子走到哪裡,牛便跟到哪裡,孩子睡下了,牛便
趴在他的身邊,守著他。
這樣,過了好幾年,有一天,孩子又出去放牛,這牛忽然狂奔著回到家中,頭頸之處沾滿了鮮血。到了家門口,他跳著,咆哮著,用角使勁撞門。農人急忙出門來看,它便掉頭沿野外,只見兒子已是頭破血流,死在那裡了;還有一個人躺在道邊,肚子裂開著,腸子流了一地。旁邊還扔著一根棗木棍。
農人仔細一看,那人原來是三果莊專門從事盜竊活動的一夥回民中的成員,是來偷牛的。他這才明白,兒子是被盜賊殺害的。盜賊卻是被牛用角頂死的。這頭牛,真可以說胸懷人心了。
西部商人李盛庭曾買了一匹馬,那馬極為馴良。可是,每當它在途中遇到白馬,必要站下來注視著,即便用鞭子抽它,它也不肯走。有時候,它遇上白馬,便拚命追趕,主人猛勒韁繩,也止不住它。
後來,李盛庭與這匹馬原來的主人談到此事,原主說:「這匹馬是一匹白色母馬生的,它總是不停地尋找母親。」這匹馬也是懷有一顆人心的。
小牛為母報仇
我八歲時,聽保母丁老太太說:「某家有一頭母牛』,因為跛足而不勝耕種之事,主人便把它賣到鄰近的屠宰場。這頭母牛生的一頭小牛犢剛剛斷奶,它見母親被人宰殺,哞哞哀叫了好幾天,後來,它一看見那個屠夫,即奔跑躲避,躲避不及時,剛哆哆嗦嗦地趴在地上,一副乞求饒命的慘像。屠夫有時故意追逐它,以此取樂,而且不以為意。
小牛漸漸長大了;身體十分壯實,但還像原來一樣懼怕那個屠夫。等到犄角長得堅實鋒利以後,一次,乘那個屠夫側臥在長凳上休息時,猛地用犄角刺穿了他的胸膛,然後回頭便跑。屠夫的老婆大喊「抓牛!」眾人同情小牛犢,知道它是在為母親報仇,於是,故意在追趕時放慢腳步,放它逃離現場,最後竟不知去向了。
當時,丁老太太的一位親戚因殺人獲罪,正遇上朝廷大赦,回歸故里。回來後仍與被殺者的兒子同住一條大巷。丁老太太對他講了上面的故事,告誡他:不可把舊仇當作兒戲。
我覺得這頭小牛犢懷有復仇之心,自知力不能勝及對手,所以隱匿鋒芒,暗藏殺機以求一逞。黃帝所作的《巾機銘》中說:「時至正午,太陽高照,不可錯過晾曬的時機;操刀在手,不可錯過斬殺的機會。」這些話都是在指點人們:機不可失。
《越絕書》中,子貢對越王說:「一個人有了謀殺他人的企圖,倘若被人知道了,那是很危險的。」這是告訴人們:胸中的隱密不可洩露。
《孫子兵法》說:「善用兵者,出兵之前如處女一樣安靜平和,一旦出兵,又似脫逃的狡兔一樣機警、敏捷。」這話說得很是。
自取滅亡的淫狐
姜慎思說:乾隆已卯年夏,有位江南舉子來京城應試,因為嫌旅店狹小潮濕,他便在西直門外一個大戶人家的墳院裡租了房子,住在那裡讀書。
一天晚上,他偶然在院內樹下散步乘涼,忽然遇到一位女子。這位女子大約十五、六歲,皮膚又白又嫩。舉子上前挑逗她,她既不答言,也無嗔怪之意,轉過牆角獨自去了。
半夜時分,舉子一覺醒來,好像聽見房門有響動。他疑心有賊,便起身招呼小童,見沒人應聲,就自己走到門邊,隔著門縫往外看,原來正是晚上遇到的那位女子。
舉子明白她是來尋歡作樂的,趕快打開門,迫不急待地把她摟到懷裡。女子說:「我是守墳人的女兒,家裡很窮,父母既頑固又愚鈍,我真怕他們會把我嫁給農人為妻。適才蒙您垂青。我實在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便穿過院牆的缺口處來到您這兒。您是富貴之人,自然已經娶妻成家,倘若您能籌措一百兩銀子送給我父母,我情願做您的小老婆,決不後悔。我父母都是財迷,肯定答應這件事。」舉子滿口答應。
於是二人相互親熱,情義纏綿,直到雞叫頭遍,女子才離別而去。
此後,這位女子每夜必來,每次接觸,她都表現得妖媚淫蕩,百態橫生。舉子十分得意,以為巫山神女,洛水宓妃的美艷多情也不過如此。
一天夜裡,女子來得稍遲了一些,舉子便乘著月光,走到墳院裡去等候,忽見她從樹梢上翩然落下,舉子猛然醒悟,說:「莫非你是個狐女?」女子並不隱諱,笑著回答說:「當初,我怕您恐懼,所以編了那麼一套話騙您,如今,我與您可謂情深意厚,把真像告訴您自然無妨。將來,您宦遊四方,有一位隱衣姬妾貼身服侍,不勞您預備車馬,不須選擇住處,不用準備衣服食品;白天,可以藏在您的衣袖裡,夜晚出來陪您睡覺,這樣不是勝過您以千金去買一笑嗎?」這個舉子琢磨了半天,認為此計甚好。
從此以後,狐女便晝夜藏在書房裡,不再等到夜晚才來。但是,每到掌燈之時,她都要外出一次,半夜才回來;有時候弄得頭髮蓬鬆,鬢亂釵橫。舉子疑心她另有所愛,但沒有拿到證據,一時無法提出質問。
不久,狐女與舉人家養的孌童亂搞,被兩個僕人發現了,她又與兩個僕人胡來,廚子也知道了此事,她繼而與廚子也發生了關係。有一天,她大白天就和孌童躲在被窩裡。舉子氣憤不過,便潛伏在一邊,乘機將她掐死了。狐女死後現出了狐形,被舉子埋到了院牆之外。
半個月後,有個老頭兒來到舉子的住處,對他說:「我女兒託身於您,做了您的姬妾,您怎麼忽然把她殺了?」舉子憤憤地說:「你既然知道你女兒是我的妾,話就好說了。兩個男人爭一個女人,倘若互有戕害,便叫作妒奸,按律應該抵償。你女兒既做了我的妾,我又明知她並非人類卻沒有嫌棄她,那麼,我們的夫婦名份就算是確定了,但是,她既與外人淫亂,又與我的僕人通姦,我作為本夫,按慣例應該出面抓姦,如今殺了她,何罪之有?」老頭兒說:「那麼,您為何不殺僕人?」舉子說:「你女兒死後現了狐形,其餘幾位卻都是人啊。我倘若殺了他們四個,卻又提著一隻死狐作為罪證,假如你是法官,能據此來定案嗎?」老頭兒聽完這話,低頭沉思了半晌,用手拍著膝頭說:「你這是自取滅亡啊!我真沒想到你會落得這麼個下場。」說罷,整了整衣服,逕自去了。
事後,舉子移居到了準提庵,與姜慎思做了鄰居。舉子家的那個孌童與狐女最為親近,他恨主人太殘忍,就把事情的經過一古腦兒全告訴了慎思,所以,他知道得特別詳細。
不知馬有幾隻腳的人
我的同年、侍御史胡牧亭,人品高潔,學問文章亦頗有根底。然而,他性情疏闊,絕對不關心家務及生產上的事,古人
所謂「不知馬有幾隻腳」的人,似乎指的正是胡牧亭這類人。正因為如此,他的奴僕才像戲耍嬰兒一樣地捉弄他。
他曾留我和曹慕堂、朱竹君、錢辛楣在他家用飯,席間只上了三盤肉萊,三盤素菜,每人也只喝了幾杯酒,後來,聽說這頓飯花費了三、四兩銀子,其他方面如何受騙,便可想而知了。
同年朋友們偶然談起此事,無不相互嘆息,其中朱竹君尤為憤激,他想盡辦法揭露了胡家那幾個僕人的奸詐行為。迫使胡牧亭驅逐了他們。然而,他們惡習不改,暗中又把這套伎倆傳授給其他僕人,沒幾個月,胡家又一切照舊了。況且那些惡奴的黨徒遍布於士大夫之家,他們竭盡造謠誹謗之能事,侮蔑朱竹君,竟使他落了個喜歡生事的壞名聲。
於是,大家都不願再多管閒事,只能以「小人有黨,君子無黨」的話聊以自嘲。
後來,胡牧亭終因貧窮困苦抑鬱而死,他死後的一天,有個僕人來到靈堂,哭得十分悲傷。他捧著三十兩銀子放在供桌上,跪在靈前祈禱說:「當年,主人在外做官,半年把妻子兒女接去,只是單身住在會館,按說,他的月俸足以維護持溫飽,因為我們從中盤剝,才使他無法維持生活。當時,京城做長隨的僕人都結成同盟,約定好有誰忠於主人,大家就一塊兒排擠他,使他無立錐之地,所以沒人敢獨出心裁,違背盟約。不想主人竟因此而死去。我心中慚愧悔恨,以至於夜不能眠。如今,我將全部積蓄拿出來,以資助主人的棺斂之用,希望能在下地獄時減少一些罪過。」禱告之後,他逕自去了。
滿堂賓客帶來的長隨仆,見了眼前的這一情景後,都你看看你,我看看你,無不變顏變色。
陳裕齋聽完這個故事,也講了一件事:「有個輕薄子弟,見到一位少婦在一座新墳旁邊哭泣,就走上前去調戲她。少婦正顏厲色地說:『實不相瞞,我本是狐女。這座墳包兒里的死鬼正是因為迷上了我的美貌,縱慾無度,才病篤而亡的。我感念他多情多義,又是專為我而死的,便向神靈發了誓,這輩子決不再找情人。你不要胡思亂想了,免得自取其禍,白賠上一條命。』胡牧亭那個僕人與這個狐女多麼相像啊!」然而,我覺得他們比起那些人死後便掉頭而去的同夥們還是強一些的。
看門人職位之爭
人的命數皆有前定,所以鬼神可以先知。然而,有的事情尚未萌發,甚至於辦此事者頭腦中尚未產生念頭;而且此事之未關係到吉凶禍福及因果報應,只不過是屬於那種細小瑣碎、微不足道的小事,這種事,決不會有誰把它注在陰間的冥籍之上,但鬼神卻往往也能先知。
乾隆庚寅年,有位翰林偶遇乩仙,便上前討教自己的仕途如何。乩仙判詩一首道:「春風一笑手扶筇,桃李花開潑眼濃。好是尋香雙蛺蝶,粉牆才過巧相逢。」這位翰林讀完後,不知此詩是在講什麼。
不久皇上御試翰林,將這位翰林從編修的職位上改任知縣。晉潘岳任河陽縣令,在縣內遍植桃子,被稱作「河陽一縣花」,眾人以為,乩詩第二句正隱喻此事,可以說應驗了;其餘幾句的含義卻弄不明白。
同僚們到這位新知縣家賀喜,他家的看門人拄著拐杖一瘸一拐地出來迎接。原來京城朝官家裡的奴僕,一向把外任官吏當作神仙。這位守門人接到主人放外任的訊息時,正站在台階上,歡喜得蹦了起來,口中喊道:「如今我可要一步登天嘍!」
不想一腳踩空,摔傷了小腿,不得不拄杖而行。
幾天後,傳出訊息說,這位新縣令一天之中攆走了兩個僕人,不知犯了何罪?緊接著,有人洩露了這件事的秘密,說:「那兩個僕人都想謀取看門人的職位,但他們的能力都不如那個瘸子。於是,他們各自派遣自己的媳婦,乘主人睡覺時,去誘惑他。到了晚上,一個女人偷偷地捧著糕點,另一個女人端著香茶,從不同的方向在黑暗中摸索著,走到書房的廊下。猛然間,她們撞了個滿懷,手中的東西摔了一地;開始,她們慚愧得無地自容,轉而惱羞成怒,並相互罵起了大街。主人怕事情傳出去有辱門風,便不願深究,只是心平氣和地把兩個僕人攆走了事。」這樣,乩詩的首句和三、四句也一併應驗了。
這位乩仙稱得上是位靈鬼。然而,他何以能預測這種瑣事,始終弄不清是什麼道理。
我和妻子馬夫人雇用過一位裁縫,這人裁疑曾在那位翰林家幹過活兒,他說:那兩個僕人謀取看門人位置的事確實有之。最初,他們並沒有想到把媳婦獻出來,是因為曾分頭請教了一個刁猾的奴僕,這小子便替他們出了這個主意,卻不讓他們互相知道,結果鬧得兩敗俱傷。
兩個僕人被逐之後,那刁仆又去結交瘸子,邀他一同去逛妓院。瘸子知道他藏著壞心眼兒,於是假意請他先去妓院等著,說自己隨後就到,然後轉身去主人那裡報告,主人派人去妓院抓人,那刁奴也因此而敗露。
嗚乎!一個州縣官吏的看門人的職位,居然使四個奴僕互相傾軋,幾經輾轉卻仍不罷手。「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的比喻,從這裡也可以得到明證。我將此事附記在這裡,以說明世情的險惡。但這種事,實在不是能從道理上講清的。
冒名頂替的鬼
在古人的祠堂里,陳設了各種祭祀用的器具,使後人一見便能推想出古代的禮儀風範,於是便學習效法,並向後人傳播,這也是維繫風俗禮教的一種方法。其間先人的精靈常在,他們發出的聲響不時地傳出,這種情景並不少見;而其他鬼魂依託假借,到這裡來竊取享用祭祀供品的事,也時有發生。
相傳,有位士人住在陳留一個村子裡,因為天氣悶熱,便到野外散步。當時,正是黃昏時分,蒼茫的夜色漸漸籠罩了大地。忽然,有一個人走到他面前,向他作揖行禮。
二人坐到一棵大樹下,士人問起對方的名姓籍貫。那人說:「我說出來,您可別害怕,我便是東漢蔡中郎,雖然我的祠堂和墓地尚存,但享用的供品卻十分短缺;我活著的時候,身列於士大夫之流,死後也不願求食於世俗之輩。因為您與我同屬一類人。才敢向您傾吐衷腸。如今,我想求您在野外為我祭祀一番,不知是否可以?」
這位士人一向有雅量,知道對方是鬼魂,也不害怕,還向他問起漢末之事。那人的答話中,大多為羅貫中所作的《三國演義》中的詞語,士人開始有些懷疑了;及至問到他的生平,他敘述的事跡又與高則誠的《琵琶記》中的情節一一相同。土人笑著說;「我也窮得可以,實在沒錢祭祀您,您還是找別的闊佬去吧。我只有一句話奉勸您:從今以後,您似乎應該把《後漢書》、《三國志》、《蔡中郎文集》等書好好讀一讀,求食之路便會更近一些。」
那人聽完這話,臉一直紅到耳根,跳起來現出了鬼形,灰溜溜地走了。看來,冒名頂替,騙取財物的手段,鬼也具備。
亡妻託夢叫丈夫告狀
梁豁堂說:有位客人出外旅遊,走到粵東地區,不幸死了妻子,他便把妻子的靈柩寄放在山上的一座廟裡。
一天夜裡,這位客人夢見妻子對他說:「這座廟裡有個惡鬼,廟裡的伽藍神管不了他。凡寄居在廟裡的魂靈,男的都得聽他的驅使,女的都要遭他的污辱,我曾竭力拒絕他,結果也未能倖免。您是否到神明那裡告他一狀?」
這位客人醒來後,夢中的情景仍記得十分清楚,於是他焚香祝告說:「我做了這麼個夢,是因為睡迷糊了呢?還是因為我平時放心不下所造成的呢?抑或是你真地顯了靈?如果你真有靈,三天之內再告訴我一聲。」第二天夜裡,他果然又做了同樣的夢。
於是,他寫了狀紙,告到了城隍那裡,可一連幾天,毫無動靜。
一天夜裡,這位客人又夢見妻子說:「如果您的官司打贏了,那麼伽藍神就會背上失察的罪名,山神土地也要承擔管教不嚴的罪責,按陰間的法律都要受到制裁,所以城隍一直猶豫不決,對此事未能及時處理。您可以再寫狀紙,聲稱將要去江西找正乙真人告狀,城隍迫於壓力,一定會處置那個惡鬼。」這位客人按妻子的指點,又寫了投訴狀。
過了幾天,他又夢見妻子對他說:「昨天城隍召見了我,對我說:『此鬼原來就住在這房子裡,你來後,占了他的地方,並不是他主動攝取了你。你們男女二鬼同住一屋,他的僕從們來來往往,怎能不起疑心,傳出點兒閒話,也是在所難免。你告他的狀不是沒有原因。如今,我已經命人狠揍了他的那些僕從,替你出了氣,你應該滿足了,為什麼非要堅持說是他姦污了你,落了不貞潔的壞名聲?從來有事不如化作無事,大事不如化作小事。你趕快通知你丈夫把你的靈柩移走,這個案子就算徹底了結了。』我再三考慮,凡事能了就了,何必非要同神道爭鋒,弄不好還要激發意外的禍患。您還是把我移走吧。」
這位客人問:「開始,城隍對此案拖著不肯辦,怎麼一說要告到正乙天師那裡,他就馬上出面調停了呢?」他妻子說:「天師雖然不管陰間的事,可是遇到有控訴狀告上來,他可以直接向上帝奏明,諸神誰也不能阻擋。城隍怕天師出面後,會產生意外,所以急忙出來調停,採取了這麼個折衷的辦法,使雙方都能接受。」說罷,鄭重離去了。
這位客人按照妻子的囑咐,把她的靈柩移走了,此後,他再也沒有做過這樣的夢。
這位女鬼不過是為了自我拯救,除此以外別無他求,也可以算是明白事理的了。然而,城隍既是聰明之神,他應該知道自己該管什麼。如此處理問題實在聰明,只是太不正直了。況且養癰不治,終歸要釀成大患。看來所謂聰明人,也是聰明、糊塗各占一半啊。
不以真面示人的狐仙
田白岩說:濟南朱子青與一位狐仙交上了朋友,可是,他只能聽到狐仙的說話聲,卻看不見他的形象。朱子青家時常舉行詩文酒會,狐仙每會必到,席間他高談雄辯,文詞縱橫,眾人交相問難,卻總難不倒他。
一天,在酒會上,有位客人請狐仙顯形。狐仙說:「您想看我的真形嗎?真形哪能讓您看見;還是想看我的幻形?既然是幻形,看見了等於沒看見,又何必看。」
眾人一再請求,狐仙說:「在諸位的想像中,我是個什麼模樣?」有人說:「應該是位濃眉皓首的老先生。」狐仙應聲現出了一位老人的形象。有人說:「該是位仙風道骨的高人。」他應聲又變成了一位道士。有人說:「該是頭戴星冠、身披羽衣的仙官。」他又變作了仙官模樣。有人說:「該是個面龐妖嫩的小孩子。」他應聲又變成了一個嬰兒。有一個人開玩笑地說:「莊子說,姑射山上的神人,風姿掉約猶如處女,您就應該是這種模樣。」他隨即變成了一個美人兒。又有一個人說:「您應聲而變化,顯現出來的都是幻形。我們還是想看看您的真形。」狐仙說:「天下之大,世人萬千,有誰肯把真面目現給別人看,為什麼非要讓我現真形呢?」說罷大笑而去。
朱子青說:「這位狐仙自稱已經七百多歲,看來閱歷是極深的了。
女鬼索命
我的舅父安實齋先生說:「道學家認為世上無鬼,我認為不然,雖然我沒見過鬼,但是鬼說話,我卻是親耳所聞。
「雍正壬子年我參加了鄉試,歸來時住在白溝河。我的住地有三間房,我住在西間,先到的一位南方士子住在東間。我們相互打了招呼,晚上,又買了些酒在一塊兒聊起了天。
「這位南方士子說:『我有一位朋友,我們從小就很有交情。他家境極為貧寒,我時常接濟他。後來,他北上參加鄉試,正趕上我在一個富豪家做文書,因為可憐他四處飄泊,便約他同我住在一起,漸漸地他得到了主人的賞識,在主人家紮下了根。然後,他開始蒐集我的家中之事,並製造流言蜚語,終於把我從主人家擠了出去,占據了我的位置,奪了我的飯碗。如今,我只好投奔山東了。難道世上真有這麼沒良心的人嗎?』
「我們正在相互嘆息,忽聽窗外發出了『嗚嗚』的哭泣聲,過了半天才聽見有個女子說:『你還有臉怪人家沒良心,你自己又怎麼樣?你家裡原本有妻子,見到我在門前買花粉,看上了我,就假稱尚未娶妻,並欺騙了我的父母,得以入贅我家。你自己說,你有沒有良心?』
「『後來,我父母得了病,不幸先後死去,我別無親威,於是被你霸占了我家的宅院和全部資產。而父母的喪事你卻辦得那樣草率,與死了一個丫環沒什麼兩樣。你算是有良心嗎?』
「『不久,你妻子搭乘運糧船找到這裡,一進門就把你臭罵了一頓,還要把我趕走。後來,她知道這裡原是我的家,你也是靠我家才能生活,才暫時答應我留下來。你又花言巧語地一通勸說,把我的身份降作了小老婆。我無可奈何,只好苟且偷安,忍淚屈從。你能說是有良心嗎?』
「『你老婆占據了我的住房,奪去了我的供給,又進而奴役我、虐待我,呼喚我的乳名,動不就讓我趴在地上打我。你不但不從中勸解,卻替她掀開我的衣服,按住我的手腳,吼叫著,不讓我亂動。你能說是有良心嗎?』
「『過了一年多,我家的財產已被剝奪得差不多了,你們就把我賣給了一個西部商人,那人來相我時,我不肯出來,你們又毒打我,我無路可走,只好自盡而死。你說,你有良心嗎?』
「『我死後,你連柳木棺材都不給我準備,一張紙也不給我燒,甚至於剝了我的衣服,只給我留了一條內褲,便用破蓆子裹了裹,胡亂葬人了荒墳野冢之間。你真是喪盡天良啊!』
「『我已經在神靈面前告下了你,今天特地來索你的命,你卻還在這裡厚顏無恥地怪別人沒良心,真是可笑之極!』鬼魂講到這裡,聲音淒涼而尖厲,周圍的奴僕都聽得清清楚楚。
「南方士子嚇得全身發抖,一句話都說不出來,猛然『嗷』地叫了一聲跌倒在地。我怕招惹是非,天沒亮便離開了這家客店。不知那位南方土子以後怎樣了,恐怕是沒有活下來。此事因果分明,瞭然有據。不知那些道學家們聽了這個故事後,又會生出什麼樣的謬論來敷衍搪塞。」
小巧玲瓏的狐仙
士人某某住在岱廟的環詠亭。當時,已是深冬季節,北風勁吹,天氣寒冷。晚上,他抱著火爐獨坐,凍得實在受不了,便熄滅蠟燭,鑽進被窩去睡覺。
一覺醒來,只見頂棚紙有個破口處閃著光亮。他十分奇怪,就披上衣服悄悄爬起來,順著破口處向頂棚里仔細觀看。只見那裡有個美麗的少婦,她身高不滿二尺,身著紫上衣,黑褲子,腳下穿著一雙小紅鞋。她身體纖瘦,仿佛只有手指粗細,頭上挽著當世婦女們所常用的髮髻。
她正在那裡燒火做飯。灶旁放著一隻矮腳茶几,几上有一個錫制燈架,燈火正在閃著瑩瑩的光。士人估計,這位少婦一定是個狐仙。他瞪大眼睛向那裡看看,忽然不小心打了個噴嚏。少婦一驚,碰倒了几上的油燈,於是四周一片黑暗,什麼都看不見了。
天亮以後,士人捅破了紙頂棚,只見那裡有一座黃泥製成的小灶,光潔而精緻;鐵鍋像碗一樣大,裡面的飯還沒有煮熟;錫燈架倒在茶几上,燈油灑了出來,沾污了頂棚紙,但是,她燒的火,卻沒有引著頂棚紙,這可真是怪事。
奇妙的吸菸遊戲
戊寅年五月二十八日,是吳林塘先生五十壽辰。當時,他住在太平館,我便去那裡為他祝壽。在座的客人當中,有一位能以吸菸做遊戲。
這人約有六十多歲,操南方口音。他談吐風雅,出語不俗。不知他將要做什麼遊戲。
過了一會兒,有個僕人給他拿來一支大菸袋,煙鍋里足足可以裝四兩菸葉。他接過菸袋,點著火便吸了起來,邊吸邊咽,將煙都吞進了肚裡,有一頓飯的功夫,煙吸完了,他又要了一大碗濃茶喝了下去,然後對主人吳先生說:「我呼喚兩隻仙鶴,一同來為您祝壽吧!」說著,張開嘴吐出一口濃煙,那煙轉眼化作兩隻仙鶴,飛向大廳一角;他又慢慢地吐出一道煙圈,大小與盤子相仿,仙鶴由煙圈中穿來穿去,往返飛舞,如玉女穿梭。隨後,他咳了一聲,吐出了一條煙線,這條煙線直挺挺地沖向上方,漸漸散開去,像是水波狀雲霧。仔細一看,那雲霧又變作許多一寸左右的小仙鶴,在廳內徘徊飛翔,過了半天,才逐漸消失。
眾人對眼前的景像目所未睹,皆驚異非常。不一會兒,他的弟子也走上前來,先為主人敬上一杯酒,然後說:「我的本事比不上老師,只能為您表演個小戲法兒。」說著他吸了一口氣,再向空中一吐,便有一朵祥雲在酒宴前飄緲隱現,慢慢地變成一座小樓閣,樓閣上雕欄綺窗歷歷在目,如同畫幅一般。
這位弟子說:「此為『海屋添壽』之意。」眾賓客又大為驚訝,認為「指上毫光現玲瓏塔」的情景,也無法與眼前的境界相提並論。
以我所見的野史小說而言,如「擲杯化鶴」「頃刻開花」之類的故事實在不少了,說不定是實有其事的,後人大都不信其有,恐怕是少見多怪之故吧?不過,這種事倘若不是我親眼所見,我也不會相信。
烏雲托月馬
豫南人李某,酷好養馬。他曾在遵化縣的牛市上見到一匹馬,這匹馬全身漆黑如墨,在陽光的照耀下閃閃發光。而它腹部的皮毛卻白如霜雪,此馬便是人們常說的「烏雲托月」馬。
這匹馬高六尺有餘,它身上的鬃毛捲曲,足部生有一寸多長的爪,兩眼清澈晶瑩,像水晶石一樣。它氣宇軒昂地站在馬群之中,如鶴立雞群一般。
李某花了一百兩銀子買下了這匹馬,因為愛它威武神駿,總是親自照料它。然而,這匹馬的性子非常惡劣,常常四處亂竄,乃至摔倒在泥潭之中。若想騎它。須要先放置絆馬索將它絆倒,幾位壯漢左右拉扯著,才能騎上馬背。
人騎上之後。輕輕挽著韁繩,慢慢行走,並沒有覺得它在飛跑,但是轉眼已走出了百餘里。
有一個去處,距李某家有五天的路程,李某騎上這匹馬,未到正午時出發,到達該處時太陽還沒有落山。
從此以後,李某更加愛惜這匹馬,但因為怕難於控制,他也不敢常騎。
有一天,一位碧眼虬髯的大漢登門求見,自稱可以調教此馬。李某引他到馬棚里,那馬一見此人,便長嘶起來。此人伸出手掌在馬的兩肋上拍打了幾下,那馬就俯首貼耳,不再亂動了。
此人提出,將這匹馬牽到一間空屋裡,關起門窗由他獨自馴馬,李某按他的要求辦了,隨後,李某從門縫向屋裡偷看,只見此人揪著馬耳朵,悄悄地跟它談著什麼,那馬點點頭仿佛同意了。過了一會兒,他又揪著馬耳朵說起話來,那馬再次現出點頭同意的樣子,李某異常驚訝,認為此人一定通曉馬語。
不一會兒,屋門打開了,此人牽著馬走到了李某跟前,把韁繩遞給了李某,再看那匹馬,已是汗流浹背了。臨別時,此人對李某說:「這匹馬能找到明主,實在可喜可賀,然而,它的性情尚未定型,恐怕是會傷人的;現在可以不必擔憂了。」
此後,那馬變得十分馴順,過了二十多年,它的雄風仍不減當年,後來,李某活到九十多歲死去。李某死後,那馬忽然逃走,最後不知去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