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祖法寶壇經》
東土禪宗六祖慧能大師說
門人法海錄
行由品第一
時大師至寶林,韶州韋刺史與官僚入山,請師出,於城中大梵寺講堂,為眾開緣說法。師升座次,刺史官僚三十餘人、儒宗學士三十餘人、僧尼道俗一千餘人,同時作禮,願聞法要。大師告眾曰:「善知識,菩提自性,本來清淨,但用此心,直了成佛。善知識,且聽惠能行由得法事意。」
惠能嚴父,本貫范陽,左降流於嶺南,作新州百姓。此身不幸,父又平亡,老母孤遺,移來南海,艱辛貧乏,於市賣柴。時有一客買柴,使令送至客店,客收去,惠能得錢,卻出門外,見一客誦經。惠能一聞經語,心即開悟。
遂問客:「誦何經?」客曰:「《金剛經》。」復問:「從何所來,持此經典?」客云:「我從蘄州黃梅縣東禪寺來。其寺是五祖忍大師在彼主化,門人一千有餘。我到彼中禮拜,聽受此經。大師常勸僧俗,但持《金剛經》,即自見性,直了成佛。」惠能聞說,宿昔有緣,乃蒙一客取銀十兩與惠能,令充老母衣糧,教便往黃梅參禮五祖。
惠能安置母畢,即便辭違。不經三十餘日,便至黃梅,禮拜五祖。祖問曰:「汝何方人,欲求何物?」惠能對曰:「弟子是嶺南新州百姓,遠來禮師,惟求作佛,不求余物。」祖言:「汝是嶺南人,又是獦獠,若為堪作佛?」患能曰:「人雖有南北,佛性本無南北,獦獠身與和尚不同,佛性有何差別?」五祖更欲與語,且見徒眾總在左右,乃令隨眾作務。惠能曰:「惠能啟和尚,弟子自心常生智慧,不離自性,即是福田,未審和尚教作何務?」祖云:「這獦獠根性大利,汝更勿言,著槽廠去。」惠能退至後院,有一行者,差惠能破柴踏碓。經八月余,祖一日忽見惠能,曰:「吾思汝之見可用,恐有惡人害汝,遂不與汝言,汝知之否?」惠能曰:「弟子亦知師意,不敢行至堂前,令人不覺。」
祖一日喚諸門人總來:「吾向汝說,世人生死事大,汝等終日只求福田,不求出離生死苦海,自性若迷,福何可救?汝等各去自看智慧,取自本心般若之性,各作一偈,來呈吾看。若悟大意,付汝衣法,為第六代祖。火急速去,不得遲滯,思量即不中用。見性之人,言下須見,若如此者,輪刀上陣亦得見之。」眾得處分,退而遞相謂曰:「我等眾人,不須澄心用意作偈,將呈和尚,有何所益?神秀上座現為教授師,必是他得。我輩謾作偈頌,枉用心力。」諸人聞語,總皆息心,鹹言:「我等已後,依止秀師,何煩作偈。」
神秀思惟:「諸人不呈偈者,為我與他為教授師,我須作偈將呈和尚。若不呈偈,和尚如何知我心中見解深淺;我呈偈意,求法即善,覓祖即惡,卻同凡心,奪其聖位奚別?若不呈偈,終不得法,大難大難。」五祖堂前,有步廊三間,擬請供奉盧珍畫「楞伽經變相」及「五祖血脈圖」,流傳供養。神秀作偈成已,數度欲呈,行至堂前,心中恍惚,遍身汗流,擬呈不得。前後經四日,一十三度呈偈不得。秀乃忠惟:「不如向廊下書著,從他和尚看見,忽若道好,即出禮拜,雲是秀作,若道不堪,枉向山中數年,受人禮拜,更修何道。」是夜三更,不使人知,自執燈書偈於南廊壁間,呈心所見。偈曰:
身是菩提樹,心如明鏡台,
時時勤拂拭,勿使惹塵埃。
秀書偈了,便卻歸房,人總不知。秀復思惟:「五祖明日見偈歡喜,即我與法有緣,若言不堪,自是我迷,宿業障重,不合得法,聖意難測。」房中思想,坐臥不安,直至五更。
祖己知神秀入門未得,不見自性。天明,祖喚盧供奉來,向南廊壁間繪畫圖相,忽見其偈。報言:「供奉卻不用畫,勞爾遠來。經云:『凡所有相,皆是虛妄』,但留此俑,與人誦持。依此偈修,免墮惡道;依此偈修,有大利益。」令門人炷香禮敬:「盡誦此偈,即得見性。」門人誦偈,皆嘆善哉!祖三更喚秀入堂,問曰:「偈是汝作否?」秀言:「實是秀作,不敢妄求祖位,望和尚慈悲,看弟子有少智慧否?」祖曰:「汝作此偈,未見本性,只到門外,未入門內。如此見解,覓無上菩提,了不可得。無上菩提須得言下識自本心,見自本性,不生不滅,於一切時中念念自見,萬法無滯;一真一切真,萬境自如如,如如之心即是真實。若如是見,即是無上菩提之自性也。汝且去一兩日思惟,更作一偈將來吾看,汝偈若入得門,付汝衣法。」神秀作禮而出。又經數日,作偈不成,心中憂惚,神思不安,猶如夢中,行坐不樂。
復兩日,有一童子於碓坊過,唱誦其偈。惠能一聞,便知此偈未見本性,雖未蒙教授,早識大意。遂問童子曰:「誦者何偈?」童子曰:「爾這獦獠不知,大師言,世人生死事大,欲得傳付衣法,令門人作偈來看。若悟大意,即付衣法為第六祖。神秀上座,於南廊壁上,書無相偈,大師令人皆誦,依此偈修,免墮惡道;依此偈修,有大利益。」惠能曰:「上人!我此踏碓,八個余月,未曾行到堂前,望上人引至偈前禮拜。」童子引至偈前禮拜,惠能曰:「惠能不識字,請上人為讀。」時有江州別駕,姓張名日用,便高聲讀。惠能聞已,遂言:「亦有一偈,望別駕為書。」別駕言:「汝亦作偈,其事希有!」惠能向別駕言:「欲學無上菩提,不得輕於初學。下下人有上上智,上上人有沒意智。若輕人,即有無量無邊罪。」別駕言:「汝但誦偈,吾為汝書。汝若得法,先須度吾,勿忘此言。」惠能偈曰:
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台,
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
書此偈已,徒眾總驚,無不嗟訝,各相謂言:「奇哉!不得以貌取人,何得多時使他肉身菩薩。」祖見眾人驚怪,恐人損害,遂將鞋擦了偈,曰:「亦未見性。」眾以為然。
次日,祖潛至碓坊,見能腰石舂米,語曰:「求道之人,為法忘軀,當如是乎?」乃問曰:「米熟也未?」惠能曰:「米熟久矣,猶欠篩在。」祖以杖擊碓三下而去。惠能即會祖意,三鼓入室;祖以袈裟遮圍,不令人見,為說《金剛經》。至「應無所住而生其心」,惠能言下大悟,一切萬法不離自性。遂啟祖言:「何期自性本自清淨,何期自性本不生滅,何期自性本自具足,何期自性本無動搖,何期自性能生萬法。」
祖知悟本性,謂惠能曰:「不識本心,學法無益;若識自本心,見自本性,即名丈夫、天人師、佛。」三更受法,人盡不知,便傳頓教及衣缽。云:「汝為第六代祖,善自護念,廣度有情,流布將來,無令斷絕。聽吾偈曰:
有情來下種,因地果還生,
無情亦無種,無性亦無生。」
祖復曰:「昔達摩大師,初來此土,人未之信,故傳此衣,以為信體,代代相承。法則以心傳心,皆令自悟自解。自古佛佛惟傳本體,師師密付本心;衣為爭端,止汝勿傳。若傳此衣,命如懸絲。汝須速去,恐人害汝。」惠能啟曰:「向甚處去?」祖云:「逢懷則止,遇會則藏。」惠能三更領得衣缽,云:「能本是南中人,素不知此山路,如何出得江口?」五祖言:「汝不須憂,吾自送汝。」祖相送至九江驛,祖令上船,五祖把櫓自搖。惠能言:「請和尚坐,弟子合搖櫓。」祖云:「合是吾渡汝。」惠能云:「迷時師度,悟了自度。度名雖一,用處不同。惠能生在邊方,語音不正,蒙師付法!今已得悟,只合自性自度。」祖云:「如是如是,以後佛法,由汝大行,汝去三年,吾方逝世。汝今好去,努力向南,不宜速說,佛法難起。」
惠能辭違祖已,發足南行,兩月中間,至大庾嶺。逐後數百人來,欲奪衣缽。一僧俗姓陳,名惠明,先是四品將軍,性行粗慥,極意參尋,為眾人先,趨及惠能。惠能擲下衣缽於石上,,曰:「此衣表信,可力爭耶?」能隱草莽中。惠明至,提掇不動,乃喚云:「行者行者,我為法來,不為衣來。」惠能遂出,坐盤石上。惠明作禮云:「望行者為我說法。」惠能曰:「汝既為法而來,可屏息諸緣,勿生一念,吾為汝說。」明良久,惠能曰:「不思善,不思惡,正與麼時,那個是明上座本來面目?」惠明言下大悟。復問云:「上來密語密意外,還更有密意否?」惠能云:「與汝說者,即非密也。汝若返照,密在汝邊。」明曰:「惠明雖在黃梅,實未省自己面目,今蒙指示,如人飲水,冷暖自知。今行者,即惠明師也。」惠能曰:「汝若如是,吾與汝同師黃梅,善自護持。」明又問:「惠明今後向甚處去?」惠能曰:「逢袁則止,遇蒙則居。」明禮辭。
惠能後至曹溪,又被惡人尋逐,乃於四會,避難獵人隊中,凡經一十五載,時與獵人隨宜說法。獵人常令守網,每見生命,盡放之。每至飯時,以菜寄煮肉鍋。或問,則對曰:「但吃肉邊菜。」
一日忠惟:「時當弘法,不可終遁」,遂出至廣州法性寺,值印宗法師講《涅槃經》。時有風吹幡動,一僧曰風動,一僧曰幡動,議論不已。惠能進曰:「不是風動,不是幡動,仁者心動。」一眾駭然,印宗延至上席,征詰奧義,見惠能言簡理當,不由文字。宗云:「行者定非常人,久聞黃梅衣法南來,莫是行者否?」惠能曰:「不敢!」宗於是作禮,告請傳來衣缽,出示大眾。宗復問曰:「黃梅付囑?如何指授?」惠能曰:「指授即無,惟論見性,不論禪定解脫。」宗曰:「何不論禪定解脫?」惠能曰:「為是二法,不是佛法,佛法是不二之法。」宗又問:「如何是佛法不二之法?」惠能曰:「法師講《涅槃經》,明佛性是佛法不二之法。如高貴德王菩薩白佛言:犯四重禁,作五逆罪,及一闡提等,當斷善根佛性否?佛言:善根有二,一者常,二者無常,佛性非常非無常,是故不斷,名為不二;一者善,二者不善,佛性非善非不善,是名不二。蘊之與界,凡夫見二,智者了達,其性無二;無二之性,即是佛性。」印宗聞說,歡喜合掌,言:「某甲講經,猶如瓦礫;仁者論義,猶如其金。」於是為惠能剃髮,願事為師。惠能遂於菩提樹下,開東山法門。惠能於東山得法,辛苦受盡,命似懸絲,今日得與史君官僚僧尼道俗同此一會,莫非累劫之緣,亦是過去生中供養諸佛,同種善根,方始得聞如上頓教,得法之因。教是先聖所傳,不是惠能自智。願聞先聖教者,各令淨心。聞了各自除疑,如先代聖人無別。一眾聞法,歡喜作禮而退。
般若品第二
次日,韋使君請益。師升坐,告大眾曰:「總淨心念摩訶般若波羅蜜。」復云:「善知識,菩提般若之智,世人本自有之,只緣心迷,不能自悟,須假大善知識,示導見性。當知愚人智人,佛性本無差別,只緣迷悟不同,所以有愚有智。吾今為說摩訶般若波羅蜜法,使汝等各得智慧。志心諦聽,吾為汝說。善知識,世人終日口念般若,不識自性般若;猶如說食不飽,口但說空,萬劫不得見性,終無有益。善知識,摩訶般若波羅蜜是梵語,此言大智慧到彼岸。此須心行,不在口念。口念心不行,如幻如化,如露如電。口念心行則心口相應,本性是佛,離性無別佛。
何名摩訶?摩訶是大。心量廣大,猶如虛空,無有邊畔,亦無方圓大小,亦非青黃赤白,亦無上下長短,亦無嗔無喜,無是無非,無善無惡,無有頭尾。諸佛剎土,盡同虛空。世人妙性本空,無有一法可得。自性真空,亦復如是。善知識,莫聞吾說空,便即著空。第一莫著空,若空心靜坐,即著無記空。善知識,世界虛空,能含萬物色像。日月星宿,山河大地,泉源溪澗,草木叢林,惡人善人,惡法善法,天堂地獄,一切大海,須彌諸山,總在空中。世人性空,亦復如是。善知識,自性能含萬法是大。萬法在諸人性中,若見一切人,惡之與善盡皆不取不捨,亦不染著,心如虛空,名之為大。故曰摩訶。善知識,迷人口說,智者心行。又有迷人,空心靜坐,百無所思,自稱為大。此一輩人,不可與語,為邪見故。
善知識,心量廣大,遍周法界,用即了了分明,套用便知一切。一切即一,一即一切,去來自由,心體無滯,即是般若。善知識,一切般若智,皆從自性而生,不從外入,莫錯用意,名為真性自用。一具一切具,心量大事,不行小道,口莫終日說空,心中不修此行。恰似凡人,自稱國王,終不可得,非吾弟子。
善知識,何名般若?般若者,唐言智慧也。一切處所,一切時中,念念不愚,常行智慧,即是般若行。一念愚即般若絕,一念智即般若生。世人愚迷,不見般若,口說般若,心中常愚,常自言我修般若,念念說空,不識真空。般若無形相,智慧心即是。若作如是解,即名般若智。
何名波羅蜜?此是西國語,唐言到彼岸,解義離生滅。著境生滅起,如水有波浪,即名為此岸;離境無生滅,如水常通流,即名為彼岸,故號波羅蜜。
善知識,迷人口念,當念之時,有妄有非;念念若行,是名真性。悟此法者,是般若法;修此行者,是般若行。不修即凡,一念修行,自身等佛。善知識,凡夫即佛,煩惱即菩提。前念迷即凡夫,後念悟即佛;前念著境即煩惱,後念離境即菩提。善知識,摩訶般若波羅蜜,最尊最上最第一,無住無往亦無來,三世諸佛從中出。當用大智慧,打破五蘊煩惱塵勞,如此修行,定成佛道,變三毒為戒定慧。
善知識,我此法門,從一般若生八萬四千智慧。何以故?為世人有八萬四千塵勞。若無塵勞,智慧常現,不離自性。悟此法者,即是無念,無憶無著,不起誑妄。用自真如性,以智慧觀照,於一切法不取不捨,即是見性成佛道。善知識,若欲入甚深法界及般若三昧者,須修般若行,持誦《金剛般若經》,即得見性。當知此經功德無量無邊,經中分明讚嘆,莫能具說。此法門是最上乘,為大智人說,為上根人說。小根小智人聞,心生不信,何以故?譬如天龍下雨於閻浮提,城邑聚落,悉皆漂流,如漂棗葉;若雨大海,不增不減。若大乘人,若最上乘人,聞說《金剛經》,心開悟解,故知本性自有般若之智。自用智慧,常觀照故,不假文字。譬如雨水,不從天有,元是龍能興致,令一切眾生,一切草木,有情無情,悉皆蒙潤。百川眾流,卻入大海,合為一體。眾生本性般若之智,亦復如走。善知識,小根之人,聞此頓教,猶如草木,根性小者,若被大雨,悉皆自倒,不能增長。小根之人,亦復如是。元有般若之智,與大智人更無差別,因何聞法不自開悟?緣邪見障重,煩惱根深。猶如大雲覆蓋於日,不得風吹,日光不現。般若之智亦無大小,為一切眾生自心迷悟不同。迷心外見,修行覓佛,未悟自性,即是小根。若開悟頓教,不執外修,但於自心常起正見,煩惱塵勞,常不能染,即是見性。善知識,內外不住,去來自由,能除執心,通達無礙,能修此行,與《般若經》本無差別。
善知識,一切修多羅及諸文字,大小二乘、十二部經,皆因人置,因智慧性,方能建立。若無世人,一切萬法本自不有,故知萬法本自人興。一切經書,因人說有,緣其人中有愚有智。愚為小人,智為大人。愚者問於智人,智者與愚人說法,愚人忽然悟解心開,即與智人無別。
善知識,不悟即佛是眾生,一念悟時,眾生是佛。故知萬法盡在自心,何不從自心中頓見真如本性?《菩薩戒經》云:我本元自性清淨,若識自心見性,皆成佛道。《淨名經》云:即時豁然,還得本心。
善知識,我於忍和尚處,一聞言下便悟,頓見真如本性,是以將此教法流行,令學道者頓悟菩提,各自觀心,自見本性。若自不悟,須覓大善知識,解最上乘法者,直示正路,是善知識有大因緣,所謂化導令得見性。一切善法,因善知識能發起故。三世諸佛,十二部經,在人性中,本自具有,不能自悟,須求善知識指示方見。若自悟者,不假外求。若一向執謂須他善知識,望得解脫者,無有是處。何以故?自心內有知識自悟,若起邪迷,妄念顛倒,外善知識雖有教授,救不可得。若起正真般若觀照,一剎那間,妄念俱滅。若識自性,一悟即至佛地。
善知識,智慧觀照,內外明徹,識自本心。若識本心,即本解脫。若得解脫,即是般若三昧,般若三昧,即是無念。何名無念?若見一切法,心不染著,是為無念。用即遍一切處亦不著一切處。但淨本心,使六識出六門,於六塵中無染無雜,來去自由,通用無滯,即是般若三昧,自在解脫,名無念行。若百物不思,當令念絕,即是法縛,即名邊見。
善知識,悟無念法者,萬法盡通,悟無念法者,見諸佛境界,悟無念法者,至佛地位。
善知識,後代得吾法者,將此頓教法門,於同見同行,發願受持,如事佛故。終身而不退者,定入聖位。然須傳授,從上以來,默傳分付,不得匿其正法。若不同見同行,在別法中,不得傳付。損彼前人,究竟無益。恐愚人不解,謗此法門,百劫千生,斷佛種性。善知識,吾有一無相頌,各須誦取,在家出家,但依此修。若不自修,惟記吾言,亦無有益。聽吾頌曰:
說通及心通,如日處虛空。
唯傳見性法,出世破邪宗。
法即無頓漸,迷悟有遲疾。
只此見性門,愚人不可悉。
說即雖萬般,合理還歸一。
煩惱暗宅中,常鬚生慧日。
邪來煩惱至,正來煩惱除。
邪正俱不用,清淨至無餘。
菩提本自性,起心即是妄。
淨心在妄中,但正無三障。
世人若修道,一切盡不妨。
常自見己過,與道即相當。
色類自有道,各不相妨惱。
離道別覓道,終身不見道。
波波度一生,到頭還自懊。
欲得見真道,行正即是道。
自若無道心,暗行不見道。
若真修道人,不見世間過。
若見他人非,自非卻是左。
他非我不非,我非自有過。
但由卻非心,打除煩惱破。
憎愛不關心,長伸兩腳臥。
欲擬化他人,自須有方便。
勿令彼有疑,即是自性現。
佛法在世間,不離世間覺。
離世覓菩提,恰如求兔角。
正幾名出世,邪幾名世間。
邪正盡打卻,菩提性宛然。
此頌是頓教,亦名大法船。
迷聞經累劫,悟則剎那間。
師復曰:「今於大梵寺說此頓教,普願法界眾生言下見性成佛。」時韋使君與官僚道俗聞師所說,無不省悟。一時作禮,皆嘆:「善哉!何期嶺南有佛出世。」
疑問品第三
一日,韋刺史為師設大會齋。齋訖,刺史請師升座,同官僚士庶,肅容再拜,問曰:「弟子聞和尚說法,實不可思議。今有少疑,願大慈悲,特為解說。」師曰:「有疑即問,吾當為說。」韋公曰:「和尚所說,可不是達摩大師宗旨乎?」師曰:「是。」公曰:「弟子聞達摩初化梁武帝,帝問云:『朕一生造寺度僧,布施設齋,有何功德?』達摩言:『實無功德』,子未達此理,願和尚為說。」師曰:「實無功德。勿疑先聖之言。武帝心邪,不知正法,造寺度僧,布施設齋,名為求福,不可將福便為功德。功德在法身中,不在修福。」師又曰:「見性是功,平等是德;念念無滯,常見本性,真實妙用,名為功德。內心謙下是功,外行於禮是德;自性建立萬法是功,心體離念是德;不離自性是功,套用無染是德。若覓功德法身,但依此作,是真功德。若修功德之人,心即不輕,常行普敬。心常輕人,吾我不斷,即自無功;自性虛妄不實,即自無德。為吾我自大,常輕一切故。善知識,念念無間是功,心行平直是德;自修性是功,自修身是德。善知識,功德須自性內見,不是布施供養之所求也。是以福德與功德別,武帝不識真理,非我祖師有過。」
刺史又問曰:「弟子常見僧俗念阿彌陀佛,願生西方。請和尚說,得生彼否?願為破疑。」師言:「使君善聽,惠能與說。世尊在舍衛城中,說西方引化經文,分明去此不遠。若論相說里數,有十萬八千,即身中十惡八邪,便是說遠。說遠,為其下根;說近,為其上智。人有兩種,法無兩般。迷悟有殊,見有遲疾。迷人念佛求生於彼,悟人自淨其心。所以佛言:隨其心淨,即佛土淨。使君東方人,但心淨即無罪。雖西方人,心不淨亦有愆。東方人造罪,念佛求生西方;西方人造罪,念佛求生何國?凡愚不了自性,不識身中淨土,願東願西,悟人在處一般。所以佛言:隨所住處恆安樂。使君心地但無不善,西方去此不遙。若懷不善之心,念佛往生難到。今勸善知識,先除十惡,即行十萬;後除八邪,乃過八千。念念見性,常行平直,到如彈指,便睹彌陀。使君但行十善,何須更願往生。不斷十惡之心,何佛即來迎請?若悟無生頓法,見西方只在剎那;不悟,念佛求生,路遙如何得達?惠能與諸人移西方如剎那間,目前便見。各願見否?」眾皆頂禮云:「若此處見,何須更願往生。願和尚慈悲,便現西方,普令得見。」
師言:「大眾,世人自色身是城,眼耳鼻舌是門。外有五門,內有意門。心是地,性是王。王居心地上。性在王在,性去王無。性在身心存,性去身心壞。佛向性中作,莫向身外求。自性迷即是眾生,自性覺即是佛;慈悲即是觀音,喜舍名為勢至,能淨即釋迦,平直即彌陀;人我是須彌,邪心是海水,煩惱是波浪,毒害是惡龍,虛妄是鬼神,塵勞是魚鱉,貪嗔是地獄,愚痴是畜生。善知識,常行十善,天堂便至。除人我,須彌倒;去邪心,海水竭;煩惱無,波浪滅;毒害忘,魚龍絕;自心地上覺性如來,放大光明,外照六門清淨,能破六欲諸天;自性內照,三毒即除,地獄等罪,一時消滅。內外明徹,不異西方。不作此修,如何到彼?」大眾聞說,瞭然見性,悉皆禮拜,俱嘆善哉!唱言:「普願法界眾生,聞者一時悟解。」師言:「善知識,若欲修行,在家亦得,不由在寺。在家能行,如東方人心善;在寺不修,如西方人心惡。但心清淨,即是自性西方。」
韋公又問:「在家如何修行,願為教授。」師言:「吾與大眾說無相頌,但依此修,常與吾同處無別。若不作此修,剃髮出家,於道何益!」頌曰:
心平何勞持戒,行直何用修禪。
恩則孝養父母,義則上下相憐。
讓則尊卑和睦,忍則眾惡無喧。
若能鑽木出火,淤泥定生紅蓮。
苦口的是良藥,逆耳必是忠言。
改過必生智慧,護短心內非賢。
日用常行饒益,成道非由施錢。
菩提只向心覓,何勞向外求玄。
聽說依此修行,天堂只在目前。
師復曰:「善知識,總須依偈修行,見取自性,直成佛道。法不相待,眾人且散。吾歸曹溪,眾若有疑,卻來相問。」時刺史官僚,在會善男信女,各得開悟,信受奉行。
定慧品第四
師示眾云:善知識,我此法門,以定慧為本,大眾勿迷,言定慧別,定慧一體,不是二。定是慧體,慧是定用。即慧之時定在慧,即定之時慧在定。若識此義,即是定慧等學。諸學道人,莫言先定發慧,先慧發定,各別。作此見者,法有二相。口說善語,心中不善,空有定慧,定慧不等。若心口俱善,內外一如,定慧即等。自悟修行,不在於諍,若諍先後,即同迷人。不斷勝負,卻增我法,不離四相。善知識,定慧猶如何等?猶如燈光,有燈即光,無燈即暗;燈是光之體,光是燈之用。名雖有二,體本同一。此定慧法,亦復如走。
師示眾云:「善知識,一行三昧者,於一切處行住坐臥,常行一直心是也。《淨名經》云:直心是道場,直心是淨土。莫心行諂曲,口但說直,口說一行三昧,不行直心。但行直心,於一切法勿有執著。迷人著法相,執一行三昧,直言常坐不動,妄不起心,即是一行三昧。作此解者,即同無情,卻是障道因緣。善知識,道須通流,何以卻滯?心不住法,道即通流,心若住法,名為自縛。若言常坐不動是,只如舍利弗宴坐林中,卻被維摩潔訶。善知識,又有人教坐,看心觀靜,不動不起,從此置功,迷人不會,使執成顛。如此者眾,如是相教,故知大錯。
師示眾云:善知識,本來正教,無有頓漸,人性自有利鈍。迷人漸修,悟人頓契。自識本心,自見本性,即無差別,所以立頓漸之假名。善知識,我此法門,從上以來,先立無念為宗,無相為體,無住為本。無相者,於相而離相;無念者,於念而無念;無住者,人之本性,於世間善惡好醜,乃至冤之與親,言語觸刺欺爭之時,並將為空,不思酬害,念念之中,不思前境。若前念今念後念,念念相續不斷,名為系縛。於諸法上,念念不住,即無縛也。此是以無住為本。善知識,外離一切相,名為無相。能離於相,則法體清淨,此是以無相為體。善知識,於諸境上,心不染,曰無念。於自念上,常離諸境,不於境上生心。若只百物不思,念盡除卻,一念絕即死,別處受生,是為大錯。學道者思之,若不識法意,自錯猶可,是勸他人,自迷不見,又謗佛經,所以立無念為宗。善知識,云何立無念為宗?只緣口說見性,迷人於境上有念,念上便起邪見,一切塵勞妄想,從此而生。自性本無一法可得,若有所得,妄說禍福,即是塵勞邪見,故此法門立無念為宗。善知識,無者無何事,念者念何物?無者無二相,無諸塵勞之心;念者念真如本性。真如即是念之體,念即是真如之用。真如自性起念,非眼耳鼻舌能念。真如有性,所以起念。真如若無,眼耳色聲當時即壞。善知識,真如自性起念,六根雖有見聞覺知,不染萬境,而真性常自在。故經云:能善分別諸法相,於第一義而不動。
坐禪品第五
師示眾云:此門坐禪,元不著心,亦不著淨,亦不是不動。若言著心,心元是妄,知心如幻,故無所著也。若言著淨,人性本淨,由妄念故,蓋覆真如;但無妄想,性自清淨,起心著淨,卻生淨妄。妄無處所,著者是妄。淨無形相,卻立淨相,言是工夫。作此見者,障自本性,卻被淨縛。善知識,若修不動者,但見一切人時,不見人之是非善惡過患,即是自性不動。善知識,迷人身雖不動,開口便說他人是非長短好惡,與道違背,若著心著淨,即障道也。
師示眾云:善知識,何名坐禪?此法門中,無障無礙,外於一切善惡境界,心念不起,名為坐;內見自性不動,名為禪。善知識,何名禪定?外離相為禪,內不亂為定。外若著相,內心即亂,外若離相,心即不亂。本性自淨自定,只為見境思境即亂,若見諸境心不亂者,是真定也。善知識,外離相即禪,內不亂即定,外禪內定,是為禪定。《菩薩戒經》云:我本元自性清淨。善知識,於念念中,自見本性清淨,自修、自行、自成佛道。
懺悔品第六
時大師見廣韶洎四方士庶,駢集山中聽法,於是升座告眾曰:來,諸善知識,此事須從自性中起,於一切時,念念自淨其心,自修其行,見自己法身,見自心佛,自度自戒,始得不假到此。既從遠來,一會於此,皆共有緣。今可各各胡跪,先為傳自性五分法身香,次授無相懺悔。眾胡跪。師曰:一、戒香,即自心中,無非、無惡、無嫉妒、無貪嗔、無劫害,名戒香。二、定香,即睹諸善惡境相,自心不亂,名定香。三、慧香,自心無礙,常以智慧觀照自性,不造諸惡,雖修眾善,心不執著,敬上念下,憐恤孤貧,名慧香。四、解脫香,即自心無所攀緣,不思善,不思惡,自在無礙,名解脫香。五、解脫知見香,自心既無所攀緣善惡,不可沉空守寂,即須廣學多聞,識自本心,達諸佛理,和光接物,無我無人,直至菩提,真性不易,名解脫知見香。善知識,此香各自內熏,莫向外覓。
今與汝等授無相懺悔,天三世罪,令得三業清淨。善知識,各隨我語,一時道:弟子等,從前念今念及後念,念念不被愚迷染,從前所有惡業愚迷等罪,悉皆懺悔,願一時消滅,永不復起。弟子等,從前念今念及後念,念念不被驕誑染;從前所有惡業驕誑等罪,悉皆懺悔,願一時消滅,永不復起。弟子等,從前念今念及後念,念念不被嫉妒染,從前所有惡業嫉妒等罪,悉皆懺悔,願一時消滅,永不復起。善知識,以上是為無相懺悔。云何名懺?云何名悔?懺者,懺其前愆,從前所有惡業,愚迷驕誑嫉妒等罪,悉皆盡懺,永不復起,是名為懺。悔者,悔其後過,從今以後,所有惡業,愚迷驕誑嫉妒等罪,今已覺悟,悉皆永斷,更不復作,是名為悔,故稱懺悔。凡夫愚迷,只知懺其前愆,不知悔其後過。以不悔故,前愆不滅,後過又生。前愆既不滅,後過復又生,何名懺悔?
善知識,既懺悔已,與善知識發四弘誓願,各須用心正聽:自心眾生無邊誓願度,自心煩惱無邊誓願斷,自性法門無盡誓願學,自性無上佛道誓願成。善知識,大家豈不道眾生無邊誓願度,懲麼道,且不是惠能度。善知識,心中眾生,所謂邪迷心、誑妄心、不善心、嫉妒心、惡毒心,如是等心,儘是眾生,各須自性自度,是名真度。何名自性自度?即自心中邪見煩惱愚痴眾生,將正見度。既有正見,使般若智打破愚痴迷妄,眾生各各自度。邪來正度,迷來悟度,愚來智度,惡來善度,如是度者,名為真度。又煩惱無邊誓願斷,將自性般若智,除卻虛妄思想心是也。又法門無盡誓願學,須自見性,常行正法,是名真學。又無上佛道誓願成,既常能下心,行於真正,離迷離覺,常生般若,除真除妄,即見佛性,即言下佛道成。常念修行,是願力法。
善知識,今發四弘願了,史與善知識授無相三歸依戒。善知識,歸依覺,兩足尊;歸依正,離欲尊;歸依淨,眾中尊。從今日去,稱覺為師,更不歸依邪魔外道,以自性三寶常自證明,勸善知識,歸依自性三寶。佛者,覺也;法者,正也;僧者,淨也。自心歸依覺,邪迷不生,少欲知足,能離財色,名兩足尊。自心歸依正,念念無邪見,以無邪見故,即無人我貢高貪愛執著,名離欲尊。自心歸依淨,一切塵勞愛欲境界,自性皆不染著,名眾中尊。若修此行,是自歸依。凡夫不會,從日至夜,受三歸戒。若言歸依佛,佛在何處?若不見佛,憑何所歸?言卻成妄。善知識,各自觀察,莫錯用心,經文分明言自歸依佛,不言歸依他佛,自佛不歸,無所依處。今既自悟,各須歸依自心三寶。內調心性,外敬他人,是自歸依也。
善知識,既歸依自三寶竟,各各志心,吾與說一體三身自性佛,令汝等見三身,瞭然自悟自性。總隨我道:於自色身歸依清淨法身佛,於自色身歸依圓滿報身佛,於自色身歸依千百億化身佛。
善知識,色身是舍宅,不可言歸,向者三身佛,在自性中,世人總有。為自心迷,不見內性,外覓三身如來,不見自身中有三身佛。汝等聽說,令汝等於自身中見自性有三身佛。此三身佛,從自性生,不從外得。
何名清淨法身佛?世人性本清淨,萬法從自性生。思量一切惡事,即生惡行;思量一切善事,即生善行。如是諸法在自性中,如天常清,日月常明,為浮雲蓋覆,上明下暗,忽遇風吹雲散,上下俱明,萬象皆現。世人性常浮游,如彼天雲。善知識,智如日,慧如月,智慧常明,於外著境,被妄念浮雲蓋覆自性,不得明朗。若遇善知識,聞真正法,自除迷妄,內外明徹,於自性中,萬法皆現,見性之人,亦復如是,此名清淨法身佛。善知識,自心歸依自性,是歸依真佛。自歸依者,除卻自性中不善心、嫉妒心、諂曲心、吾我心、誑妄心、輕人心、慢他心、邪見心、貢高心,及一切時中不善之行,常見自己過,不說他人好惡,是自歸依。常須下心,普行恭敬,即是見性通達,更無滯礙,是自歸依。
何名圓滿報身?譬如一燈能除千年暗,一智慧型滅萬年愚。莫思向前,已過不可得;常思於後,念念圓明,自見本性。善惡雖殊,本性無二,無二之性,名為實性。於實性中,不染善惡,此名圓滿報身佛。自性起一念惡,滅萬劫善因;自性起一念善,得恆沙惡盡。直至無上菩提,念念自見,不失本念,名為報身。
何名千百億化身?若不忠萬法,性本如空。一念思量,名為變化。思量惡事,化為地獄,思念善事,化為天堂。毒害化為龍蛇,慈悲化為菩薩,智慧化為上界,愚痴化為下方。自性變化甚多,迷人不能省覺,念念起惡,常行惡道。回一念善,智慧即生,此名自性化身佛。
善知識,法身本具,念念自性自見,即是報身佛;從報身思量,即是化身佛;自悟自修自性功德,是真歸依。皮肉是色身,色身是宅舍,不言歸依也。但悟自性三身,即識自性佛。吾有一無相頌,若能誦持,言下令汝積劫迷罪,一時消滅。頌曰:
迷人修福不修道,只言修福便是道。
布施供養福無邊,心中三惡元未造。
擬將修福欲滅罪,後世得福罪還在。
但向心中除罪緣,各自性中真懺悔。
忽悟大乘真懺悔,除邪行正即無罪。
學道常於自性觀,即與諸佛同一類。
吾祖惟傳此頓法,普愚見性同一體。
若欲當來覓法身,離諸法相心中洗。
努力自見莫悠悠,後念忽絕一世休。
若悟大乘得見性,虔恭合掌至心求。
師言:「善知識,總須誦取,依此修行,言下見性,雖去吾千里,如常在吾邊。於此言下不悟,即對面千里,何勤遠來,珍重好去。」一眾聞法,靡不開悟,歡喜奉行。
機緣品第七
師自黃梅得法,回至韶州曹侯村,人無知者。時有儒士劉志略,禮遇甚厚。志略有姑為尼,名「無盡藏」,常誦《大涅槃經》。師暫聽,即知妙義,遂為解說。尼乃執卷問字,師曰:「字即不識,義即請問。」尼曰:「字尚不識,焉能會義?」師曰:「諸佛妙理,非關文字。」尼驚異之,遍告裡中耆德云:「此是有道之士,宜請供養。」有魏武侯玄孫曹叔良及居民,競來瞻禮。時寶林古寺自隋末兵火已廢,遂於故基重建梵宇,延師居之,俄成寶坊。師住九月余日,又為惡黨尋逐,師乃遁於前山,被其縱火焚草木,師隱身挨入石中得免。石今有師趺坐膝痕及衣布之紋,因名避難石。師憶五祖懷會止藏之囑,遂行隱於二邑焉。
僧法海,韶州曲江人也。初參祖師,問曰:「即心即佛,願垂指諭。」師曰:「前念不生即心,後念不滅即佛;成一切相即心,離一切相即佛。吾若具說,窮劫不盡,聽吾偈曰:
即心名慧,即佛乃定。
定慧等持,意中清淨。
悟此法門,由汝習性。
用本無生,雙修是正。」
法海言下大悟,以偈贊曰:
即心元是佛,不悟而自屈。
我知定慧因,雙修離諸物。
僧法達,洪州人。七歲出家,常誦《法華經》。來禮祖師,頭不至地。祖訶曰:「禮不投地,何如不禮。汝心中必有一物,蘊習何事耶?」曰:「念《法華經》己及三千部。」祖曰:「汝若念至萬部,得其經意,不以為勝,則與吾偕行。汝今負此事業,都不知過。聽吾偈曰:
禮本折慢幢,頭奚不至地。
有我罪即生,亡功福無比。」
師又曰:「汝名什麼?」曰:「法達。」師曰:「汝名法達,何曾達法!」復說偈曰:
汝今名法達,勤誦未休歇。
空誦但循聲,明心號菩薩。
汝今有緣故,吾今為汝說,
但信佛無言,蓮花從口發。
達聞偈,悔謝曰:「而今而後,當謙恭一切。弟子誦《法華經》,未解經義,心常有疑,和尚智慧廣大,願略說經中義理。」師曰:「法達,法即甚達,汝心不達;經本無疑,汝心自疑。汝念此經,以何為宗?」達曰:「學人根性暗鈍,從來但依文誦念,豈知宗趣。」師曰:「吾不識文字,汝試取經誦一遍,吾當為汝解說。」法達即高聲念經,至「譬喻品」,師曰:「止,此經元來以因緣出世為宗,縱說多種譬喻,亦無越於此。何者因緣?經雲:諸佛世尊,唯以一大事因緣故出現於世。一大事者,佛之知見也。世人外迷著相,內迷著空,若能於相離相,於空離空,即是內外不迷。若悟此法,一念心開,是為開佛知見。佛猶覺也,分為四門:開覺知見,示覺知見,悟覺知見,入覺知見。若聞開示,便能悟入,即覺知見,本來真性而得出現。汝慎勿錯解經意,見他道開示悟入,自是佛之知見,我輩無分,若作此解,乃是謗經毀佛也。彼既是佛,已具知見,何用更開。汝今當信佛知見者,只汝自心,更無別佛。蓋為一切眾生,自蔽光明,貪愛塵境,外緣內擾,甘受驅馳。便勞他世尊,從三昧起,種種苦口,勸令寢息,莫向外求,與佛無二,故云開佛知見。吾亦勸一切人,於自心中,常開佛之知見。世人心邪,愚迷造罪,口善心惡,貪嗔嫉妒,讒佞我慢,侵人害物,自開眾生知見;若能正心,常生智慧,觀照自心,止惡行善,是自開佛之知見。汝須念念開佛知見,勿開眾生知見。開佛知見,即是出世;開眾生知見,即是世間。汝若但勞勞執念,以為功課者,何異氂牛愛尾。」達曰:「若然者,但得解義,不勞誦經耶?」師曰:「經有何過,豈障汝念?只為迷悟在人,損益由己。口誦心行,即是轉經;口誦心不行,即是被經轉。聽吾偈曰:
心迷法華轉,心悟轉法華。
誦經久不明,與義作仇家。
無念念即正,有念念成邪。
有無俱不計,長御白牛車。」
達聞偈,不覺悲泣,言下大悟,而告師曰:「法達從昔已來,實未曾轉《法華》,乃被《法華》轉。」再啟曰:「經雲:諸大聲聞乃至菩薩,皆盡思共度量,不能測佛智。今令凡夫但悟自心,便名佛之知見,自非上根,未免疑謗。又經說三車,羊鹿牛車,與白牛之車,如何區別?願和尚再垂開示!」
師曰:「經意分明,汝自迷背,諸三乘人,不能測佛智者,患在度量也。饒伊盡思共推,轉加懸遠。佛本為凡夫說,不為佛說。此理若不肯信者,從他退席。殊不知坐卻白牛車,更於門外覓三車。況經文明向汝道,唯一佛乘,無有餘乘,若二若三,乃至無數方便,種種因緣,譬喻言詞,是法皆為一佛乘故,汝何不省,三車是假,為昔時故;一乘是實,為今時故。只教汝去假歸實,歸實之後,實亦無名。應知所有珍財盡屬於汝,由汝受用,更不作父想,亦不作子想,亦無用想,是名持《法華經》,從劫至劫,手不釋卷,從晝至夜,無不念時也。」達蒙啟發,踴躍歡喜,以偈贊曰:
經誦三千部,曹溪一句亡。
未明出世旨,寧歇累生狂。
羊鹿牛權設,國中後善揚。
誰知火宅內,元是法中王。
師曰:汝今後方可名念經僧也。達從此領玄旨,亦不輟誦經。
僧智通,壽州安豐人,初看《楞伽經》約千餘遍,而不會三身四智,禮師求解其義。師曰:「三身者,清淨法身,汝之性也;圓滿報身,汝之智也;千百億化身,汝之行也。若離本性,別說三身,即名有身無智;若悟三身,無有自性,即明四智菩提。聽吾偈曰:
自性具三身,發明成四智。
不離見聞緣,超然登佛地。
吾今為汝說,諦信永無迷。
莫學馳求者,終日說菩提。」
通再啟曰:「四智之義,可得聞乎?」師曰:「既會三身,便明四智,何更問耶?若離三身,別談四智,此名有智無身,即此有智,還成無智。」復說偈曰:
大圓鏡智性清淨,平等性智心無病。
妙觀察智見非功,成所作智同圓鏡。
五八六七果因轉,但用名言無實性。
若於轉處不留情,繁興永處那伽定。
(如上轉識為智也。教中云:轉前五識為成所作智,轉第六識為妙觀察智,轉第七識為平等性智,轉第八識為大圓鏡智,雖六七因中轉,五八果上轉,但轉其名而不轉其體也。)
通頓悟性智,遂呈偈曰:
三身元我體,四智本心明。
身智融無礙,應物任隨形。
起修皆妄動,守住匪真精。
妙旨因師曉,終亡染污名。
僧智常,信州貴溪人。髫年出家,志求見性。一日參禮,師問曰:「汝從何來,欲求何事?」曰:「學人近往洪州白峰山禮大通和尚,蒙示見性成佛之義,未決狐疑,遠來投禮,伏望和尚慈悲指示。」
師曰:「彼有何言句,汝試舉看。」曰:「智常到彼,凡經三月,未蒙示誨。為法切故,一夕獨入丈室,請問如何是某甲本心本性,大通乃曰:『汝見虛空否?』對曰:『見。』彼曰:『汝見虛空有相貌否?』對曰:『虛空無形,有何相貌?』彼曰:『汝之本性,猶如虛空,了無一物可見,是名正見;無一物可知,是名真知;無有青黃長短,但見本源清淨,覺體圓明,即名見性成佛,亦名如來知見。』學人雖聞此說,猶未決了,乞和尚開示。」師曰:「彼師所說,猶存見知,故令汝未了,吾今示汝一偈:
不見一法存無見,大似浮雲遮日面。
不知一法守空知,還如太虛生閃電。
此之知見瞥然興,錯認何曾解方便。
汝當一念自知非,自己靈光常顯現。」
常聞偈已,心意豁然,乃述偈曰:
無端起知見,著相求菩提。
情存一念悟,寧越昔時迷。
自性覺源體,隨照枉遷流。
不入祖師室,茫然趣兩頭。
智常一日問師曰:「佛說三乘法,又言最上乘,弟子未解,願為教授。」師曰:「汝觀自本心,莫著外法相。法無四乘,人心自有等差,見聞轉誦是小乘,悟法解義是中乘,依法修行是大乘,萬法盡通,萬法俱備,一切不染,離諸法相,一無所得,名最上乘。乘是行義,不在口爭,汝須自修,莫問吾也,一切時中,自性自如。」常禮謝執侍,終師之世。
僧志道,廣州南海人也,請益曰:「學人自出家,覽《涅槃經》十載有餘,未明大意,願和尚垂誨。」師曰:「汝何處未明?」曰:「諸行無常,是生滅法,生滅滅已,寂滅為樂,於此疑惑。」師曰:「汝作麼生疑?」曰:「一切眾生皆有二身,謂色身、法身也。色身無常,有生有滅;法身有常,無知無覺。經云:生滅滅已,寂滅為樂者,不審何身寂滅,何身受樂?若色身者,色身滅時,四大分散,全然是苦,苦不可言樂;若法身寂滅,即同草木瓦石,誰當受樂?又法性是生滅之體,五蘊是生滅之用,一體五用,生滅是常,生則從體起用,滅則攝用歸體。若聽更生,即有情之類,不斷不滅;若不聽更生,則永歸寂滅,同於無情之物。如是,則一切諸法被涅槃之所禁伏,尚不得生,何樂之有?」師曰:「汝是釋子,何習外道斷常邪見,而議最上乘法?據汝所說,即色身外別有法身,離生滅求於寂滅。又推涅槃常樂,言有身受用。斯乃執吝生死,耽著世樂。汝今當知,佛為一切迷人,認五蘊和合為自體相,分別一切法為外塵相。好生惡死,念念遷流,不知夢幻虛假,枉受輪迴,以常樂涅槃,翻為苦相,終日馳求。佛愍此故,乃示涅槃真樂,剎那無有生相,剎那無有滅相,更無生滅可滅,是則寂滅現前。當現前時,亦無現前之量,乃謂常樂。此樂無有受者,亦無不受者,豈有一體五用之名?何況更言涅槃禁伏諸法,令永不生,斯乃謗佛毀法。聽吾偈曰:
無上大涅槃,圓明常寂照。
凡愚謂之死,外道執為斷。
諸求二乘人,目以為無作。
盡屬情所計,六十二見本。
妄立虛假名,何為真實義。
惟有過量人,通達無取捨。
以知五蘊法,及以蘊中我。
外現眾色象,一一音聲相。
平等如夢幻,不起凡聖見。
不作涅槃解,二邊三際斷。
常應諸根用,而不起用想。
分別一切法,不起分別想。
劫火燒海底,風鼓山相擊。
真常寂滅樂,涅槃相如是。
吾今強言說,令汝舍邪見。
汝勿隨言解,許汝知少分。
志道聞偈大悟,踴躍作禮而退。
行思禪師,生吉州安城劉氏,聞曹溪法席盛化,徑來參禮,遂問曰:「當何所務,即不落階級?」師曰:「汝曾作什麼來?」曰:「聖諦亦不為,」師曰:「落何階級?」曰:「聖諦尚不為,何階級之有!」師深器之,令思首眾,一日,師謂曰:「汝當分化一方,無令斷絕。」思既得法,遂回吉州青原山,弘法紹化,諡號弘濟禪師。
懷讓禪師,金州杜氏子也,初謁嵩山安國師,安發之曹溪參扣。讓至禮拜。師曰:「甚處來?」曰:「嵩山。」師曰:「什麼物,恁麼來?」曰:「說似一物即不中。」師曰:「還可修證否?」曰:「修證即不無,污染即不得。」師曰:「只此不污染,諸佛之所護念,汝既如是,吾亦如是。西天般若多羅讖汝足下出一馬駒,踏殺天下人,應在汝心,不須速說。」讓豁然契會,遂執侍左右一十五載,日臻玄奧。後往南嶽,大闡禪宗,敕謚大慧禪師。
永嘉玄覺禪師,溫州戴氏子,少習經論,精天台止觀法門,因看《維摩經》發明心地。偶師弟子玄策相訪,與其劇談,出言暗合諸祖。策云:「仁者得法師誰?」曰:「我聽方等經論,各有師承,後於《維摩經》悟佛心宗,未有證明者。」策云:「威音王已前即得,威音王已後,無師自悟,儘是天然外道。」曰:「願仁者為我證據。」策云:「我言輕,曹溪有六祖大師,四方雲集,並是受法者,若去,則與偕行。」覺遂同策來參,繞師三匝,振錫而立。師曰:「夫沙門者,具三千威儀,八萬細行,大德自何方而來,生大我慢。」覺曰:「生死事大,無常迅速。」師曰:「何不體取無生,了無速乎!」曰:「體即無生,了本無速。」師曰:「如是如是。」玄覺方具威儀禮拜,須臾告辭。師曰:「返太速乎?」曰:「本自非動,豈有速耶?」師曰:「誰知非動?」曰:「仁者自生分別。」師曰:「汝甚得無生之意。」曰:「無生豈有意耶?」師曰:「無意誰當分別?」曰:「分別亦非意。」師曰:「善哉!」少留一宿,時謂一宿覺,後著《證道歌》盛行於世,謚曰無相大師。時稱為真覺焉。
禪者智隍,初參五祖,自謂已得正受,庵居長坐,積二十年。師弟子玄策,遊方至河朔,聞隍之名,造庵問云:「汝在此作什麼?」隍曰:「入定。」策云:「汝雲入定,為有心入耶?無心入耶?若無心入者,一切無情草木瓦石,應合得定。若有心入者,一切有情含識之流,亦應得定。」隍曰:「我正入定時,不見有有無之心。」策云:「不見有有無之心,即是常定,何有出入?若有出入,即非大定。」隍無對。良久,問曰:「師嗣誰耶?」策云:「我師曹溪六祖。」隍云:「六祖以何為禪定。」策云:「我師所說,妙湛圓寂,體用如如,五陰本空,六塵非有,不出不入,不定不亂,禪性無住,離住禪寂,禪性無生,離生禪想,心如虛空,亦無虛空之量。」隍聞是說,徑來謁師。師問云:「仁者何來?」隍具述前緣。師云:「誠如所言,汝但心如虛空,不著空見,套用無礙,動靜無心,凡聖情忘,能所俱泯,性相如如,無不定時也。」隍於是大悟,二十年所得心,都無影響。其夜河北士庶聞空中有聲云:「隍禪師今日得道。」隍後禮辭,復歸河北,開化四眾。
一僧問師云:「黃梅意旨,甚麼人得?」師云:「會佛法人得。」僧云:「和尚還得否?」師云:「我不會佛法。」
師一日欲濯所授之衣,而無美泉,因至寺後五里許,見山林郁茂,瑞氣盤旋,師振錫卓地,泉應手而出,積以為池。乃跪膝浣衣石上。忽有一僧來禮拜,雲方辯,是西蜀人。昨於南天竺國,見達摩大師,囑方辯:速往唐土,吾傳大迦葉正法眼藏,及僧伽梨,見傳六代於韶州曹溪,汝去瞻禮。方辯遠來,願見我師傳來衣缽。師乃出示。次問:「上人攻何事業?」曰:「善塑。」師正色曰:「汝試塑看。」辯罔措。過數日,塑就真相可高七寸,曲盡其妙。師笑曰:「汝只解塑性,不解佛性。」師舒手摩方辯頂,曰:「永為人天福田。」師仍以衣酬之。辯取衣分為三,一披塑像,一自留,一用棕裹瘞地中,誓曰:「後得此衣,乃吾出世,住持於此,重建殿宇。」
有僧舉臥輪禪師偈曰:
臥輪有伎倆,能斷百思想。
對境心不起,菩提日日長。
師聞之,曰:「此偈未明心地,若依而行之,是加系縛。」因示一偈曰:
惠能沒伎倆,不斷百思想。
對境心數起,菩提作麼長。
頓漸品第八
時祖師居曹溪寶林,神秀大師在荊南玉泉寺,於時兩宗盛化,人皆稱「南能北秀」,故有南北二宗頓漸之分,而學者莫知宗趣。師謂眾曰:「法本一宗,人有南北;法即一種,凡有遲疾。何名頓漸?法元頓漸,人有利鈍,故名頓漸。」然秀之徒眾,往往譏南宗祖師,不識一字,有何所長?秀曰:「他得無師之智,深悟上乘,吾不如也。且吾師五祖,親傳衣法,豈徒然哉!吾恨不能遠去親近,虛受國恩,汝等諸人,毋滯於此,可往曹溪參決。」一日,命門人志誠曰:「汝聰明多智,可為吾到曹溪聽法,若有所聞,盡心記取,還為吾說。」志誠稟命至曹溪,隨眾參請,不言來處。時,祖師告眾曰:「今有盜法之人,潛在此會。」志誠即出禮拜,具陳其事。師曰:「汝從玉泉來,應是細作。」對曰:「不是。」師曰:「何得不是?」對曰:「未說即是,說了不是。」師曰:「汝師若為示眾?」對曰:「常指誨大眾,住心觀淨,長坐不臥。」師曰:「住心觀淨,是病非祥,長坐拘身,於理何益?聽吾偈曰:
生來坐不臥,死去臥不坐。
一具臭骨頭,何為立功課。」
志誠再拜曰:「弟子在秀大師處,學道九年,不得契悟。今聞和尚一說,便契本心。弟子生死事大,和尚大慈,更為教示。」師曰:「吾聞汝師教示學人戒定慧法,未審汝師說戒定慧行相如何?與吾說看。」志誠曰:「秀大師說:諸惡莫作名為戒,諸善奉行名為慧,自淨其意名為定。彼說如此,未審和尚以何法誨人?」師曰:「吾若言有法與人,即為誑汝,但且隨方解縛,假名三昧。如汝師所說戒定慧,實不可思議。吾所見戒定慧又別。」志誠曰:「戒定慧只合一種,如何是別?」師曰:「汝師戒定慧接大乘人,吾戒定慧接最上乘人,悟解不同,見有遲疾。汝聽吾說,與彼同否?吾所說法,不離自性。離體說法,名為相說,自性常迷。須知一切萬法,皆從自性起用,是真戒定慧法。聽吾偈曰:
心地無非自性戒,心地無痴自性慧,心地無亂自性定。
不增不減自金剛,身去身來本三昧。」
誡聞偈悔謝,乃呈一偈:
五蘊幻身,幻何究竟?
回趣真如,法還不淨。
師然之,復語誡曰:「汝師戒定慧,勸小根智人,吾戒定慧,勸大根智人。若悟自性,亦不立菩提涅槃,亦不立解脫知見。無一法可得,方能建立萬法。若解此意,亦名佛身,亦名菩提涅槃,亦名解脫知見。見性之人,立亦得,不立亦得,去來自由,無滯無礙,套用隨作,應語隨答,普見化身,不離自性,即得自在神通,遊戲三昧,是名見性。」志誠再啟師曰:「如何是不立義?」師曰:「自性無非、無痴、無亂,念念般若觀照,常離法相,自由自在,縱橫盡得,有何可立?自性自悟,頓悟頓修,亦無漸次,所以不立一切法,諸法寂滅,有何次第?」志誠禮拜,願為執侍,朝夕不懈。
僧志徹,江西人,本姓張,名行昌,少任俠。自南北分化,二宗主雖亡彼我,而徒侶競起愛惜。時北宗門人,自立秀師為第六祖,而忌祖師傳衣為天下聞,乃囑行昌來刺師。師心通,預知其事,即置金十兩於座間。時夜暮,行昌入祖室,將欲加害,師舒頸就之。行昌揮刃者三,悉元所損。師曰:「正劍不邪,邪劍不正。只負汝金,不負汝命。」行昌驚仆,久而方蘇,求哀悔過,即願出家。師遂與金,言:「汝且去,恐徒眾翻害於汝。汝可他日易形而來,吾當攝受。」行昌稟旨宵遁。後投僧出家,具戒精進。一日,憶師之言,遠來禮覲。師曰:「吾久念汝,汝來何晚?」曰:「昨蒙和尚舍罪,今雖出家苦行,終難報德,其惟傳法皮生乎?弟子常覽《涅架經》,未曉常、無常義,乞和尚慈悲,略為解說。」師曰:「無常者,即佛性也;有常者,即一切善惡諸法分別心也。」曰:「和尚所說,大違經文。」師曰:「吾傳佛心印,安敢違於佛經。」曰:「經說佛性是常,和尚卻言無常;善惡諸法乃至菩提心皆是無常,和尚卻言是常;此即相違,令學人轉加疑惑。」師曰:「《涅架經》,吾昔聽尼無盡藏讀誦一遍,便為講說,無一字一義不合經文,乃至為汝,終無二說。」曰:「學人識量淺昧,願和尚委曲開示。」師曰:「汝知否?佛性若常,更說什麼善惡諸法,乃至窮劫,無有一人發菩提心者,故吾說無常,正是佛說真常之道也。又,一切諸法若無常者,即物物皆有自性,容受生死,而真常性有不遍之處,故吾說常者,正是佛說真無常義。佛比為凡夫外道執於邪常,諸二乘人於常計無常,共成八倒。故於涅槃了義教中,破彼偏見,而顯說真常真樂真我真淨。汝今依言背義,以斷滅無常,及確定死常,而錯解佛之圓妙最後微言,縱覽千遍,有何所益?」行昌忽然大悟,說偈曰:
因守無常心,佛說有常性。
不知方便者,猶春池拾礫。
我今不施功,佛性而現前。
非師相授與,我亦無所得。
師曰:「汝今徹也,宜名志徹。」徹禮謝而退。
有一童子,名神會,襄陽高氏子,年十二,自玉泉來參禮。師曰:「知識遠來艱辛,還將得本來否?若有本則合識主,試說看。」會曰:「以無住為本,見即是主。」師曰:「這沙彌爭合取次語。」會乃問曰:「和尚坐禪,還見不見?」師以柱杖打三下,云:「吾打汝是痛不痛?」對曰:「亦痛亦不痛。」師曰:「吾亦見亦不見。」神會問:「如何是亦見亦不見?」師云:「吾之所見,常見自心過愆,不見他人是非好惡,是以亦凡亦不見。汝言亦痛亦不痛如何?汝若不痛,同其木石;若痛,則同凡夫,即起恚恨。汝向前,見不見是二邊,痛不痛是生滅,汝自性且不見,敢爾弄人。」神會禮拜悔謝。師又曰:「汝若心迷不見,問善知識覓路;汝若心悟,即自見性,依法修行。汝自迷不見自心,卻未問吾見與不見,吾見自知,豈代汝迷?汝若自見,亦不代吾迷。何不自知自見,乃問吾兒與不見。」神會再禮百餘拜,求謝過愆,服勤給侍,不離左右。一日,師告眾曰:「吾有一物,無頭無尾,無名無字,無背無面,諸人還識否?」神會出曰:「是諸佛之本源,神會之佛性。」師曰:「向汝道無名無字,汝便喚作本源佛性,汝向去有把茆蓋頭,也只成個知解宗徒。」祖師滅後,會入京洛,大弘曹溪頓教。著《顯宗記》盛行於世,是謂荷澤禪師。
師見諸宗難問,鹹起噁心,多集座下,愍而謂曰:「學道之人,一切善念惡念,應當盡除。無名可名,名於自性;無二之性,是名實性。於實性上建立一切教門,言下便須自見。」諸人聞說,總皆作禮,請事為師。
護法品第九
神龍元年上元日,則天、中宗詔云:「朕請安秀二師宮中供養,萬機之暇,每究一乘。二師推讓云:『南方有能禪師,密受忍大師衣法,傳佛心印,可請彼問。』今遣內侍薛簡,馳詔迎請,願師慈念,速赴上京。」師上表辭疾,願終林麓。薛簡曰:「京城禪德皆云:欲得會道,必須坐禪習定。若不因禪定而得解脫者,未之有也。未審師所說法如何?」師曰:「道由心悟,豈在坐也。經云:『若言如來若坐若臥,是行邪道』。何故?無所從來,亦無所去,無生無滅,是如來清淨禪。諸法空寂,是如來清淨坐。究竟無證,豈況坐耶!」簡曰:「弟子回京,主上必問,願師慈悲,指示心要,傳奏兩宮,及京城學道者。譬如一燈然百千燈,冥者皆明,明明元盡。」師云:「道無明暗,明暗是代謝之義。明明無盡,亦是有盡,相待立名。故《淨名經》云:法無有比,無相待故。」簡曰:「明喻智慧,暗喻煩惱,修道之人,倘不以智慧照破煩惱,無始生死,憑何出離?」師曰:「煩惱即是菩提,無二無別,若以智慧照破煩惱者,此是二乘見解,羊鹿等機。上智大根,悉不如是。」簡曰:「如何是大乘見解?」師曰:「明與無明,凡夫見二。智者了達,其性無二,無二之性,即是實性。實性者,處凡愚而不減,在賢聖而不增,住煩惱而不亂,居禪定而不寂。不斷不常,不來不去,不在中間,及其內外,不生不滅,性相如如。常住不遷,名之曰道。」簡曰:「師說不生不滅,何異外道?」師曰:「外道所說不生不滅者,將滅止生,以生顯滅,滅猶不滅,生說不生。我說不生不滅者,本自無生,今亦不滅,所以不同外道。汝若欲知心要,但一切善惡都莫思量,自然得入清淨心體,湛然常寂,妙用恆沙。」簡蒙指教,豁然大悟,禮辭歸闕,表奏師語。其年九月三日,有詔獎諭師曰:「師辭老疾,為朕修道,國之福田。師若淨名,託疾毗耶,闡揚大乘,傳諸佛心,談不二法。薛簡傳師指授如來知見,聯積善餘慶,宿種善根,值師出世,頓悟上乘,感荷師恩,頂戴無己。並奉磨衲袈裟及水晶缽,敕韶州刺史修飾寺宇,賜師舊居為國恩寺焉。」
付囑品第十
師一日喚門人法海、志誠、法達、神會、智常、智通、志徹、志道、法珍、法如等,曰:「汝等不同餘人,吾滅度後,各為一方師,吾今教汝說法不失本宗。先須舉三科法門,動用三十六對,出沒即離兩邊;說一切法,莫離自性。忽有人問汝法,出語盡雙,皆取對法,來去相因。究竟二法盡除,更無去處。
三科法門者,陰、界、入也。陰是五陰:色受想行識是也。入是十二入,外六塵:;色聲香味觸法;內六門:眼耳鼻舌身意是也。界是十八界:六塵、六門、六識是也。自性能含萬法,名含藏識;若起思量,即是轉識。生六識,出六門,見六塵,如是一十八界,皆從自性起用。自性若邪,起十八邪;自性若正,起十八正。若惡用即眾生用,善用即佛用。用由何等?由自性有。
對法外境,無情五對:天與地對,日與月對,明與暗對,陰與陽對,水與火對,此是五對也。法相語言十二對:語與法對,有與無對,有色與無色對,有相與無相對,有漏與無漏對,色與空對,動與靜對,清與濁對,凡與聖對,僧與俗對,老與少對,大與小對,此是十二對也。自性起用十九對:長與短對,邪與正對,痴與慧對,愚與智對,亂與定對,慈與毒對,戒與非對,直與曲對,實與虛對,險與平對,煩惱與菩提對,常與無常對,悲與害對,喜與嗔對,舍與慳對,進與退對,生與滅對,法身與色身對,化身與報身對,此是十九對也。師言:此三十六對法,若解用,即道貫一切經法,出入即離兩邊,自性動用,共人言語,外於相離相,內於空離空。若全著相,即長邪見,若全執空,即長無明。執空之人有謗經。直言不用文字,既雲不用文字,人亦不合語言,只此語言,便是文字之相;又雲直道不立文字,即此「不立」兩字,亦是文字;見人所說,便即謗他言著文字;汝等須知自迷猶可,又謗佛經,不要謗經,罪障無數。若著相於外,而作法求真,或廣立道場,說有無之過患,如是之人,累劫不可見性,但聽依法修行。又莫百物不思,而於道性窒礙。若聽說不修,令人反生邪念。但依法修行無住相布施。汝等若悟,依此說,依此用,依此行,依此作,即不失本宗。
若有人問汝義,問有,將無對;問無,將有對;問凡,以聖對;問聖,以凡對;二道相因,生中道義。如一問一對,余問一依此作,即不失理也。設有人問何名為暗?答云:明是因,暗是緣,明沒則暗,以明顯暗;以暗顯明,來去相因,成中道義。余問悉皆如此。汝等於後傳法,依此轉相教授,勿失宗旨。
師於太極元年壬子,延和七月,命門人往新州國恩寺建塔,仍令促工,次年夏末落成。七月一日,集徒眾曰:「吾至八月,欲離世間,汝等有疑,平須相問,為汝破疑,令汝迷盡。吾若去後,無人教汝。」法海等聞,悉皆涕泣。惟有神會,神情不動,亦無涕泣。師云:「神會小師,卻得善不善等,毀譽不動,哀樂不生,余者不得。數年山中,竟修何道?汝今悲泣,為憂阿誰?若憂吾不知去處,吾自知去處;吾若不知去處,終不預報於汝。汝等悲泣,蓋為不知吾去處,若知吾去處,即不合悲泣。法性本無生滅去來,汝等盡坐,吾與汝說一偈,名曰真假動靜偈,汝等誦取此偈,與吾意同。依此修行,不失宗旨。」眾僧作禮,請師作偈。偈曰:
一切無有真,不以見於真,
若見於真者,是見盡非真。
若能自有真,離假即心真,
自心不離假,無真何處真?
有情即解動,無情即不動,
若修不動行,同無情不動。
若覓真不動,動上有不動,
不動是不動,無情無佛種。
能善分別相,第一義不動,
但作如此見,即是真如用。
報諸學道人,努力須用意,
莫於大乘門,卻執生死智。
若言下相應,即共論佛義,
若實不相應,合掌令歡喜。
此宗本無諍,諍即失道意,
執逆諍法門,自性入生死。
時徒眾聞說偈已,普皆作禮,並體師意,各各攝心,依法修行,更不敢諍,乃知大師不久住世。法海上座再拜問曰:「和尚入滅之後,衣法當付何人?」師曰:「吾於大梵寺說法,以至於今,抄錄流行,目曰:《法寶壇經》。汝等守護,遞相傳授,度諸群生,但依此說,是名正法。今為汝等說法,不付其衣。蓋為汝等信根淳熟,決定無疑,堪任大事。然據先祖達摩大師付授偈意,衣不合傳。」偈曰:
吾本來茲土,傳法救迷情。
一花開五葉,結果自然成。
師復曰:「諸善知識,汝等各各淨心,聽吾說法。若欲成就種智,須達一相三昧,一行三昧。若於一切處而不住相,於彼相中不生憎愛,亦無取捨,不念利益成壞等事,安閒恬靜,虛融潘泊,此名一相三昧。若於一切處,行住坐臥,純一直心,不動道場,真成淨土,此名一行三昧。若人具二三昧,如地有種,含藏長養,成熟其實。一相一行,亦復如是。我今說法,猶如時雨,普潤大地。汝等佛性,譬諸種子,遇茲沾洽,悉皆發生。承吾旨者,決獲菩提,依吾行者,定證妙果。聽吾偈曰:
心地含諸種,普雨悉皆萌。
頓悟華情己,菩提呆自成。
師說偈已,曰:「其法無二,其心亦然,其道清淨,亦無諸相。汝等慎勿觀靜,及空其心。此心本淨,無可取捨,各自努力,隨緣好去。」爾時徒眾,作禮而退。
大師七月八日,忽謂門人曰:「吾欲歸新州,汝等速理舟楫。」大眾哀留甚堅。師曰:「諸佛出現,猶示涅槃,有來必去,理亦常然。吾此形骸,歸必有所。」眾曰:「師從此去,早晚可回?」師曰:「葉落歸根,來時無口。」又問曰:「正法眼藏,傳付何人?」師曰:「有道者得,無心者通。」又問:「後莫有難否?」師曰:「吾滅後五六年,當有一人來取吾首。聽吾記曰:『頭上養親,口裡須餐,遇滿之難,楊柳為官。』」又云:「吾去七十年,有二菩薩從東方來,一出家,一在家,同時興化,建立吾宗,締緝伽藍,昌隆法嗣。」問曰:「未知從上佛祖應現已來,傳授幾代?願垂開示。」師云:「古佛應世,已無數量,不可計也。今以七佛為始,過去莊嚴劫,毗婆尸佛,尸棄佛,毗舍浮佛,今賢劫拘留孫佛,拘那含牟尼佛,迦葉佛,釋迦文佛,是為七佛。釋迦文佛首傳摩訶迦葉尊者,第二、阿難尊者,第二、商那和修尊者,第四、優波毱多尊者,第五、提多迦尊者,第六、彌遮迦尊者,第七、婆須蜜多尊者,第八、佛馱難提尊者,第九、伏馱蜜多尊者,第十、脅尊者,十一、富那夜奢尊者,十二、馬鳴大士,十三、迦毗摩羅尊者,十四、龍樹大士,十五、迦那提婆尊者,十六、羅睺羅多尊者,十七、僧伽難提尊者,十八、伽耶舍多尊者,十九、鳩摩羅多尊者,二十、闍耶多尊者,二十一、婆修盤頭尊者,二十二、摩拏羅尊者,二十三、鶴勒那尊者,二十四、師子尊者,二十五、婆舍斯多尊者,二十六、不如蜜多尊者,二十七、般若多羅尊者,二十八、菩提達摩尊者,二十九、慧可大師,三十、僧璨大師,三十一、道信大師,三十二、弘忍大師,惠能是為三十三祖。從上諸祖,各有稟承,汝等向後,遞代流傳,毋令乖誤。」
大師先天二年葵醜歲,八月初三日於國恩寺齋罷,謂諸徒眾曰:「汝等各依位坐,吾與汝別。」法海白言:「和尚留何教法,令後代迷人得見佛性?」師言:「汝等諦聽,後代迷人,若識眾生,即是佛性;若不識眾生,萬劫覓佛難逢。吾今教汝識自心眾生,見自心佛性。欲求見佛,但識眾生,只為眾生迷佛,非是佛迷眾生。自性若悟,眾生是佛;自性若迷,佛是眾生。自性平等,眾生是佛;自性邪險,佛是眾生。汝等心若險曲,即佛在眾生中;一念平直,即是眾生成佛。我心自有佛,自佛是真佛,自若無佛心,何處求真佛?汝等自心是佛,更莫狐疑。外無一物而能建立,皆是本心生萬種法。故經云:心生,種種法生;心滅,種種法滅。吾今留一偈,與汝等別,名自性真佛偈。後代之人識此偈意,自見本心,自成佛道。」偈曰:
真如自性是真佛,邪見三毒是魔王。
邪迷之時魔在舍,正見之時佛在堂。
性中邪見三毒生,即是魔王來住舍。
正見自除三毒心,魔變成佛真無假。
法身報身及化身,三身本來是一身。
若向性中能自見,即是成佛菩提因。
本從化身生淨性,淨性常在化身中。
性使化身行正道,當來圓滿真無窮。
淫性本是淨性因,除淫即是淨性身。
性中各自離五欲,見性剎那即是真。
今生若遇頓教門,忽悟自性見世尊。
若欲修行覓作佛,不知何處擬求真。
若能心中自見具,有真即是成佛因,
不見自性外覓佛,起心總是大痴人。
頓教法門今已留,救度世人須由修。
報汝當來學道者,不作此見大悠悠。
師說偈己,告曰:「汝等好住,吾滅度後,莫作世情悲泣雨淚。受人弔問,身著孝服,非吾弟子,亦非正法。但識自本心,見自本性,無動無靜,無生無滅,無去無來,無是無非,無住無往。恐汝等心迷,不會吾意,今再囑汝,令汝見性。吾滅度後,依此修行,如吾在日。若違吾教,縱吾在世,亦無有益。」復說偈曰:
兀兀不修善,騰騰不造惡。
寂寂斷見聞,蕩蕩心元著。
師說偈己,端坐至三更,忽謂門人曰:「吾行矣!」奄然遷化。於時異香滿室,白虹屬地,林木變白,禽獸哀鳴。十一月,廣韶新三郡官僚,洎門人僧俗,爭迎真身,莫決所之。乃焚香禱曰:「香菸指處,師所歸焉。」時香菸直貫曹溪。十一月十三日,遷神龕並所傳衣缽而回。次年七月二十五日出龕,弟子方辯以香泥上之。門人憶念取首之記,遂先以鐵葉漆布,固護師頸入塔。忽於塔內白光出現,直上沖天,三日始散。韶州奏聞,奉敕立碑,紀師道行。師春秋七十有六,年二十四傳衣,三十九祝髮,說法利生三十七載。得旨嗣法者四十三人,悟道超凡者美知其數。達摩所傳信衣,中宗賜磨衲寶缽,及方辯塑師真相,並道具等,主塔侍者屍之,永鎮寶林道場。流傳《壇經》,以顯宗旨。興隆三寶,普利群生者。
(師入塔後,至開元十年,壬戍八月二日夜半,忽聞塔中如拽鐵索聲。眾僧驚起,見一孝子從塔中走出,尋見師頸有傷,具以賊事聞於州縣。縣令楊侃、剌史柳無恭得牒切加擒捉。五日,於石角村捕得賊人。送韶州鞠問。雲姓張,名淨滿,汝州梁縣人,於洪州開元寺,受新羅僧金大悲錢二十千,令取六祖大師首,歸海東供養。柳守聞狀,未即加刑,乃躬至曹溪,問師上足令韜曰:「如何處斷?」韜曰:「若以國法論,理須誅夷。但以佛教慈悲,冤親平等。況彼求欲供養,罪可恕矣。」柳守加嘆曰:「始知佛門廣大。」遂赦之。
上元元年,肅宗遣使就請師衣缽歸內供養。至永泰元年五月五日,代宗夢見六祖大師請衣缽。七日,敕剌史楊緘云:「朕夢感能禪師請傳衣袈裟卻歸曹溪,今遣鎮國大將軍劉崇景頂戴而送。朕謂之國寶,卿可於本寺如法安置,專令僧眾親承宗旨者嚴加守護,勿令遺墜。」後或為人偷竊,皆不遠而獲,如是者數四。憲宗謐大鑒禪師,塔曰元和靈照。其餘事跡,系載唐尚書王維、刺史柳宗元、刺史劉禹錫等碑。
守塔沙門令韜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