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女孩依娜從小就是爸爸的一雙眼睛，每個黃昏，她都會牽著雙目失明的爸爸散步。依娜有一個夢想：長大了要為爸爸治好眼睛，讓他看到天邊的彩虹，那是爸爸心中最美的風景。
然而，9歲的依娜卻患上了髓母細胞瘤，所有的夢想於是全都成了奢望。在生命垂危時刻，她決定將自己的眼睛留給爸爸，讓爸爸帶著她的眼睛去實現那個與彩虹的約定。
小女孩的悲天之孝感動了昆明人，從萬米高空到滇京兩地，一路愛心洶湧，一路熱淚滾滾，架起了人間最美麗的彩虹……
絕症女孩的奢望，讓爸爸看到天邊的彩虹
2010年4月29日，是貴州安順鎮寧國小三年級學生鄭依娜9歲的生日。此時，鄭依娜躺在低矮的小床上，痛苦地蜷縮起小小的身體，仿佛一陣風都能將她小小的生命輕輕帶走。鄭克倫緊緊地抓著女兒的手不放，似乎一鬆開，就再也挽留不住了……
撫摸著女兒不時發抖的手，鄭克倫感受到女兒的痛苦，他摸索著給女兒擦掉淚水，哽咽道：「我的寶貝，別哭，爸爸給你唱歌。」小時候，每當女兒哭鬧時，鄭克倫總是輕輕地哼唱著那首《彩虹的約定》，無數個夜晚，女兒都是在父親柔和的歌聲中沉沉入睡的——
小寶貝，我用彩虹和你約定，風雨過後陽光會微笑，平安地長大，迎接燦爛的未來，就像紅橙黃綠藍靛紫……
鄭克倫無法再唱下去，淚水從他那雙沒有光澤的眼睛裡湧出，妻子吳卉再也忍不住心中的傷悲，躲在一旁不停地抹淚。
今年32歲的鄭克倫是貴州安順鎮寧布依族苗族自治縣人，19歲那年，因一次意外事故而眼角膜受損，致使雙目失明，這一年他正準備參加高考，原本成績不錯的他被這飛來的橫禍改變了一切。就在他人生處於最低谷的時候，同班同學吳卉走進了他的生活，2000年，兩個相愛的人走進了婚姻的殿堂。
一年後，小依娜降臨到這個家庭，女兒猶如天使般漂亮可愛，鄭克倫覺得這是上天對他的憐惜和眷顧。從此，他一刻不離地負責照看女兒，妻子吳卉則靠賣水果支撐起這個家。雖然日子過得清苦，卻充滿著溫馨和希望。
小依娜一天天地長大了。從5歲開始，每到黃昏，小依娜就牽著爸爸到門前那條小街上散步。在街坊們的記憶里，那個長著一雙美麗大眼睛的可愛小女孩拉著父親走過的背影，是這條小街最動人的風景。
雨後，小依娜牽著爸爸走到小街上，突然，她驚喜地大叫起來：「爸爸，快看!好漂亮的彩虹，天上架起了一座彩色的橋。」
「爸爸，等我長大了，我會掙很多很多的錢，把你的眼睛治好，讓爸爸也可以看見美麗的彩虹!」小依娜撲閃著大大的眼睛，認真地說道。她從小就知道，爸爸的眼睛可以治好，只是因為沒有錢、也沒有眼角膜供體才一拖再拖。
聽著女兒稚嫩的聲音，鄭克倫笑了：「你就是爸爸的眼睛，爸爸有你，就是天底下最幸運最幸福的人!」
2010年1月30日，小依娜病了，不停地嘔吐。起初，醫生以為是感冒，可打針吃藥半個多月卻始終沒有一點好轉的跡象。
3月1日，鄭克倫變賣了所有的家當，和妻子帶著女兒來到貴州婦幼保健院。最後醫生確診小依娜患的是晚期髓母細胞瘤。
醫生告訴他們，這種腫瘤的復發率很高，生長的速度也很快，很多病人做完手術後，腫瘤又會很快生長起來。糟糕的是，小依娜目前的身體狀況根本無法手術，只能住院進行保守治療，可是，小依娜的病情毫無好轉。一個多月之後，夫妻倆帶去的錢都花光了，無可奈何中，他們在女兒生日前夕帶著女兒回到鎮寧。
鄭克倫不甘心就這樣讓女兒離他而去，他一邊打聽醫院，一邊四處籌錢，甚至借了高利貸，終於湊了8萬元錢。聽說位於雲南昆明的解放軍478醫院可以做手術，5月下旬，鄭克倫夫妻倆帶著女兒來到了昆明。
6月7日，小依娜被推進了手術室，手術出乎意料地順利，三天之後，小依娜可以下床走動了。手術的成功，如一縷陽光，照亮了那被絕望籠罩的世界，鄭克倫牽著女兒的手在病房裡走來走去，一種久違的幸福在心底流淌……
然而，鄭克倫還沒來得及細細品味幸福，更大的災難卻接踵而至。
7月15日，小依娜開始嘔吐，同當初發病的症狀一模一樣。鄭克倫的心頓時碎了一地，最害怕的事還是發生了，短短一個月，女兒的腦瘤就復發了，而且生長得更加快速，這個剛剛被幸福光臨的家庭再次「淪陷」。
躺在病床上，一直在疼痛中掙扎的小依娜看著一刻不離守在身邊的爸爸，看著那雙沉淪在黑暗中的眼睛，不由得想哭，她多麼希望自己能好起來，可以和以前一樣拉著爸爸去散步，長大了再掙錢治好爸爸的眼睛，而現在，這一切全都成了奢望。
8月13日，從昏迷中醒來的小依娜忍著劇痛，輕輕說道：「爸爸，我是不是快要死了?」鄭克倫大慟，抱著女兒喃喃地說道：「不會的，不會的!」
「爸爸，我走了，你和媽媽不許哭。我要把眼睛留給爸爸，讓爸爸也能和我一樣看見彩虹。」鄭克倫驚呆了，女兒的話讓他肝腸寸斷，如同萬箭穿心：「我的傻丫頭，爸爸什麼也不要，就要你快快好起來，沒有了依娜，爸爸要眼睛有什麼用!」
三萬米高空，最美麗的彩虹就在身邊
如果生命可以互換的話，鄭克倫寧願用自己的生命去換回女兒的生命，如今，女兒卻要用自己的眼睛為他換回光明，他怎麼能忍心!可女兒卻固執地堅持著，鄭克倫只能暫時含淚同意：「你好好治病，爸爸就答應你。」
8月16日，在女兒的一再要求下，鄭克倫跟昆明華山眼科醫院取得聯繫。當天下午，當眼科醫院的醫生前來簽訂捐獻書時，怎麼也想不到捐獻眼角膜的是一個只有9歲的小女孩。「叔叔，我要把眼角膜捐給爸爸，爸爸的眼睛好了就可以照顧媽媽了!」小依娜的聲音很輕很虛弱，可屋子裡所有的人都被感動了，禁不住抹眼淚……
9歲小女孩要把眼角膜捐給爸爸的訊息，很快傳遍了春城，感動了無數善良的人，一雙雙援助的手，向這個苦難的家庭伸過來，這對在絕望中苦苦前行的父女，頓時被愛的力量所包圍——
一位許先生揣著剛剛發的工資趕到醫院，把1000元的工資全部塞給鄭克倫，說：「我也是一個父親，我希望小依娜能夠好起來，這1000元不多，是一個父親的心意。」
一個叫姚姚的11歲小女孩，從自己的儲錢罐里取出一張張皺巴巴的角票，一張一張地抹平，總共200元，在爸爸的帶領下，找到了鄭依娜所在的醫院，她把錢塞在依娜瘦弱的手中。
一位鄭姓老闆得知後，連夜開車來到醫院：「我是在出差途中知道這件事的，怕耽誤孩子的病情，就趕緊給你們送來10000元錢，如果孩子在治療中還需要幫助，隨時給我打電話。」
……
一時間，無數人牽掛著這個大眼睛小女孩，短短的幾天時間，鄭克倫一家就收到社會捐款五萬餘元。為了拯救小依娜的生命，中央電視台的記者幫助聯繫了北京天壇醫院。
「依娜，有這麼多好心人來幫助你，你一定要堅持下去，不能讓他們失望呀!爸爸要帶你到北京去，到天壇醫院去!」對這個苦難的家庭來說，北京已經成了他們全部的希望。鄭克倫等不及了，他知道多等一天就意味著女兒的生命多一天的危險。
涓涓愛流匯聚，善良的人們架起了一座跨越京滇大地的愛心橋，東方航空公司雲南分公司為小依娜一家進京治病，提供全部免費的機票，北京一家企業為小依娜的媽媽提供了在京工作的機會。
8月29日早上8點，鄭克倫一家乘坐的MU5701航班，從昆明機場起飛。飛機不斷上升，機艙內的氣壓不斷變化，小依娜的頭開始疼痛起來，她默默地躺著，緊皺著眉頭，一聲也不吭。
乘務長得知小依娜的事後，流著淚用廣播將這個故事告訴了飛機上的乘客。乘客們都從座位上站了起來，在過道上排成長隊，100元、200元、2000元……他們滿含熱淚將錢塞進鄭克倫夫妻倆的手裡，空乘人員更是傾囊而出。
萬米高空，愛心涌動，捐款達16300元。鄭克倫和妻子熱淚盈眶，他將女兒輕輕地抱起，臉緊緊貼著女兒的臉，從飛機的後艙，摸索著緩緩地走到前艙，面向所有的乘客深深地鞠了一躬：「謝謝好心人!是你們的愛延續了我女兒的生命!」機艙里頓時一片抽泣聲。
小依娜的頭無力地靠在父親的肩上：「爸爸，我們在天上飛，離彩虹很近嗎?」鄭克倫流著淚點頭：「是的，彩虹就在我們身邊，這是人間最美的彩虹。」
8月29日中午11點半，鄭克倫一家到達北京。但小依娜的體質太差，而且在昆明已經做過一次手術，病情十分複雜，能不能再次進行手術還需要住院觀察。
來到北京，威脅女兒生命的病魔依然無法儘快消除，鄭克倫焦慮萬分。
父親的不安似乎並沒有影響到小依娜，自從住進天壇醫院，她卻變得開朗起來，儘管病魔還是那樣痛苦地折磨著她，儘管那一陣陣鑽心的疼痛使她覺得生不如死，但她總是故作輕鬆，她知道自己的每一聲呻吟，都是在戳爸爸媽媽的心。
9月3日，小依娜的主治醫生甲戈來到病房告訴鄭克倫：「下周一，小依娜就可以做手術了。」
鄭克倫興奮地一把握住甲戈的手不停地說：「謝謝甲醫生，謝謝你救我女兒的命!」女兒就要進行手術了，經歷了這麼多苦難，這個在黑暗中掙扎了太久的男人，再一次感到希望的亮光已經閃爍在女兒的生命里。鄭克倫將女兒要進行手術的訊息，一個個地告訴給了那些曾經關愛女兒的人，他的寶貝女兒就要從生死邊緣回來了!
彩虹的約定，用你的眼睛照亮別人的世界
9月5日，小依娜手術的前一天，甲醫生告訴鄭克倫夫婦，小依娜的手術成功率不到百分之三十，因為依娜的體質太差，很可能無法承受手術後身體的負荷而導致心肺衰竭。可不做手術，小依娜很快就會被不斷增大的腫瘤吞噬。
留給女兒生的機率太小了!鄭克倫最初以為，醫院只要能給女兒做手術，女兒就可以獲救了，根本沒想到只有百分之三十的成功率。在兩難的抉擇中，鄭克倫決定做手術，這是一家人來北京的希望啊。
那天晚上，夫妻倆守在女兒的病床前一夜未眠，鄭克倫輕輕哼著女兒最喜歡的《彩虹的約定》，直到女兒沉沉入睡。他不敢去想明天那個也許是最壞的結局。
9月6日早上6點鐘，小依娜早早地起床了，今天就要做手術了，她顯得有些興奮和緊張。吳卉給瘦弱的女兒穿上那件極不合身的病號服，眼淚不由自主地流了出來。小依娜伸出小手為媽媽擦去眼角的淚水：「媽媽，你不能哭，就是我走了你也不能哭。」吳卉緊緊地抱住女兒：「媽媽不哭，媽媽還要等著依娜回來，帶媽媽去看天安門，去登長城……」
鄭克倫將女兒摟在懷裡：「依娜，自從你發病以來，有多少人幫助過我們?你數給爸爸看看。」
「張阿姨、鄭叔叔、姚姚……爸爸，我數不清了。」依娜羞澀地笑了，因為她是班裡的數學課代表，她一直以自己的數學成績為榮，如今卻數不清數了。
「對，爸爸也數不清了，因為太多人幫助我們了，大家都有一個心愿，就是希望你快快好起來!你是一個勇敢的孩子，爸爸相信，我的女兒不會讓我們失望的!」 鄭克倫希望女兒心裡裝滿人間的溫暖走上手術台，祈望人間的溫暖幫助女兒度過生命的危難時刻。鄭克倫還有一個自己都不願意面對的心愿：萬一女兒下不了手術台，就讓女兒帶著人間的溫暖去天堂。
8點整，鄭克倫同醫生一起將依娜推到手術室門口，他緊緊地抱住女兒小小的身體，喃喃地說道：「依娜，我心愛的女兒，別害怕，爸爸在外面等你，一直等你!」
時間在一分一秒地過去，每跳動的一分一秒對鄭克倫夫妻倆來說都是煎熬。鄭克倫聽到妻子抽泣的聲音，摸索著給妻子擦掉淚水：「不要哭，我們的女兒還是很幸運的，因為我們沒有拋棄她，社會沒有拋棄她。因為生病，她提前擁有了別人幾十年才能擁有的愛。」
漫長的4個小時終於過去了，當聽到甲醫生說「手術很成功」時，一直勸慰妻子的鄭克倫不禁號啕大哭，沒有人知道，他的內心裝滿了多少企盼與恐懼。
「現在就看小依娜術後的身體抵抗力了。」醫生的一句話讓鄭克倫的心又懸了起來。小依娜被送進了重症監護室，在那段忐忑不安的日子裡，鄭克倫每天都守在監護室的門外，雖然不能撫摸到女兒，但他常常將耳朵貼在門上，哪怕只能聽到女兒的呻吟他也心滿意足了。從小到大，女兒同他沒有分離過這麼久。
9月14日，小依娜呼吸衰竭，醫生全力搶救無效，小依娜乘著愛心編織的翅膀飛向天堂。
悲痛欲絕的鄭克倫夫婦握著女兒冰涼的小手欲哭無淚，他們實在不想和女兒分開啊。
眼角膜摘除必須在人離世後兩個小時之內進行，根據小依娜生前簽訂的捐獻協定，北京天壇醫院立即聯繫了同仁眼科醫院。9月15日凌晨1點，鄭克倫代女兒完成眼角膜捐獻手續，小依娜的眼角膜被摘除。可他卻拒絕接受女兒捐獻的眼角膜。
天使一樣的女兒就這樣走了，雖然鄭克倫試圖安慰自己：女兒是在融融的愛心中走的，相比很多人，女兒已經很幸運了，但是，那種錐心的痛，仍然讓他無法面對痛失女兒的事實。他怎麼能夠讓女兒的眼角膜移植到自己身上?這會時時撕裂自己的心啊!再說，自己已經失明了十幾年，如果移植不成功，就浪費了女兒的眼角膜。更重要的是，在獲得那麼多的幫助後，女兒已不僅僅屬於他們一家，更屬於關愛她的社會。是社會的愛心托舉著他們一家從昆明到了北京;是那麼多人的愛，給絕望中的他們帶來希望的亮光和溫暖。他希望自己能盡綿薄之力，把這份愛傳遞下去，把女兒的眼角膜捐給那些更需要光明的年輕人。因為有了愛的延續，天堂里的女兒也一定會成為幸福的天使!
同仁眼科醫院的醫生被深深地感動了，為了完成這對父女的心愿，醫院決定將小依娜的一對眼角膜移植給兩個急需移植的年輕人，讓他們感受到這一對父女的愛。
記者想了解受捐人的情況，但同仁眼科醫院的醫生告訴記者，按照國家的相關規定，不能對外公布受捐人的資料，但醫生明確告訴記者，兩個受捐人已經恢復了光明。兩個受捐人讓醫生轉告依娜的父母：感謝依娜一家的無私捐贈，他們會儘自己的努力回報社會，把這份愛心傳遞下去。
9月18日，在八寶山殯儀館裡，鄭克倫輕輕地哼著那首女兒最愛聽的歌《彩虹的約定》為女兒送行：……彩虹是希望的約定，也是最真的愛，親親寶貝，我們愛你到永遠……
蘇童摘自《今晚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