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楞嚴經》輕鬆學卷一(之五)
阿難白佛言:世尊!如佛所言,不見內故,不居身內;身心相知不相離故,不在身外。我今思惟,知在一處。
「阿難尊者恭敬地向佛說道:世尊!就像您所說的那樣,看不見身體裡面,說明心沒有住在身體內部;而身體和心能夠互相知道,不會分離的緣故,說明心也沒有住在身體外面。所以我現在想啊,知道它在一個地方了。」
{思惟}:「思維」的不同寫法,意思一樣。
阿難尊者很幽默,他專門用第六意識的推理思維來回答佛陀,似乎,結果是啥,倒無所謂了。只要呢,哎,找個地方,把心放在那裡就行了,就算完成任務。
佛言:處今何在?
「佛陀問道:你說的地方在哪裡呢?」
既然阿難說通過思維,找到了心所在的那個地方,佛陀就繼續追問。
阿難言:此了知心,既不知內,而能見外,如我思忖,潛伏根里。
「阿難回答:這個明了覺知的心,既然不知道體內的情況,卻能夠見到外面的景象,以我現在的思考,它應當潛伏在眼根裡面。」
{思忖(音:「村」的第三聲)}:忖就是思維、揣度。
{潛伏根里}:阿難尊者的意思是說:識心潛藏在眼球裡面。眼根,就是眼睛,也就是眼球。
關於其中具體原因,阿難尊者繼續回答說:
猶如有人,取琉璃碗,合其兩眼,雖有物合,而不留礙。彼根隨見,隨即分別。然我覺了能知之心,不見內者,為在根故;分明矚外無障礙者,潛根內故。
「就好比有人,用透明的琉璃做成了兩個小碗,扣在兩隻眼睛上面(呵,這就好像眼鏡啊),雖然它扣住了眼睛,卻並不影響眼睛看東西。於是,隨著眼睛看見,同時,藏在眼睛裡面的心也隨即就可以認識和分別了。」
「以我的思考,能知能覺的心之所以看不見體內,是因為它在眼球裡面的緣故(被眼球內側的不透明的東西,比如肌肉等等,擋住了);之所以把外面看得清清楚楚,沒有任何障礙,是因為它藏在眼球裡面,而兩個眼睛(往前的方向)又像琉璃碗一樣是透明的緣故。」
{琉璃碗}:用琉璃做成的碗。琉璃,是一種透明的寶物,類似於有顏色的水晶,顏色是天青色,也就是晴天萬里無雲的時候,天空的那種顏色。
{彼根隨見,隨即分別}:「彼根」是指「眼根」,也就是眼睛。因為,能見的是眼睛(眼根);能了知與分別的,則是心(意根)。現在,阿難尊者說心潛藏在眼睛裡面,它們是一體的,所以,才正好可以隨見,而隨即分別。
心識藏在眼球內部,這仍然是無比荒謬的。不過,在古代印度,他們的邏輯非常嚴密,叫做因明,在相互辯論的時候,或者探討法義的時候,大家都儘量會把所有的可能性考慮進去,這是一種求真務實的嚴謹態度,非常可貴。因而,才有了阿難尊者對於心識所在的七處回答,即使有些回答,看起來有些荒謬,但是,作為一種「可能性」,仍然是值得探討的。
佛告阿難:如汝所言,潛根內者,猶如琉璃。彼人當以琉璃籠眼,當見山河,見琉璃否?
「佛陀告訴阿難:如果像你說的那樣,心潛伏在眼根裡面,就好比有人用琉璃碗扣在眼睛外面來看東西。那麼,這個人用琉璃碗裡面的眼睛(好似被關在琉璃籠子裡),能夠看見山河大地,它是否也能夠看見琉璃碗呢?」
{琉璃籠眼}:琉璃碗裡面的眼睛,好似被琉璃做成的籠子關住了一樣。
這就好比如今戴眼鏡的人,既可以透過眼鏡片看到外面的山河大地,也可以隱約地看到鏡片,比如上面有了劃痕,有了水汽,等等,雖然很透明,還是可以看到的。
如是,世尊。是人當以琉璃籠眼,實見琉璃。
「是的,世尊。這個人用琉璃碗裡面的眼睛,確實能夠看見扣在外面的琉璃碗。」
同理,如果咱的識心確實藏在眼球裡面的話,它也應當可以看見眼球,至少看見其中的一部分才對。而事實上,似乎沒有人可以看見自己的眼球。
佛告阿難:汝心若同琉璃合者,當見山河,何不見眼?
「佛陀告訴阿難尊者:假如你的心,確實像琉璃碗扣住了眼睛那樣,是被自己的眼球包在裡面的話,當它透過眼球看見山河大地的時候(如前文所論述,同時,它也應當看見眼球),為什麼卻看不見自己的眼球呢?」
{汝心若同琉璃合者}:這句經文很濃縮,概括了前面好幾段的論述,需要仔細理解。
人是否可以看見自己的眼睛呢?如果不藉助於工具的話,大概是不行。不過,從辨析的角度來說,需要統觀全局,高瞻遠矚,考慮到一切「可能性」,而予以各個擊破,才是智慧之王道,世尊就是如此。因為,無論人們能夠看見自己的眼睛,還是不能夠看見自己的眼睛,這僅有的兩種「可能性」,最終,都有明顯的不合理之處。請看世尊的論證:
若見眼者,眼即同境,不得成隨。若不能見,云何說言,此了知心,潛在根內,如琉璃合?是故應知:汝言覺了能知之心,潛伏根里,如琉璃合,無有是處。
「假如心能夠看見眼睛的話,眼睛就和外面的境界一樣了(這樣的話,「見」和「眼睛」就分開了,不再是一體。而心呢?如阿難尊者的說法,此時卻藏在眼睛裡,於是,「心」和「見」也就分開了),又怎麼可能做到「隨見,而心隨即分別」呢?」
「如果心看不到眼睛,又怎麼能說這個明了覺知的心,潛藏在眼根(就是眼睛)裡面,被眼睛所包裹,就如同前文那個琉璃碗扣住眼睛的比喻呢(在那個比喻裡面,眼睛是可以看見琉璃碗的)?」
「所以,應當知道,你說那個能知能覺的心,潛藏在眼根裡面,就如同琉璃碗扣住眼睛的情形一樣,沒有辦法成立。」
{不得成隨}:前文所說的「彼根隨見,隨即分別」就不成立了。
實際上,在第三處征心當中,阿難尊者前文所說:「此了知心,既不知內,而能見外,如我思忖,潛伏根里。猶如有人,取琉璃碗,合其兩眼,雖有物合,而不留礙。彼根隨見,隨即分別。」這段文字,就是一個典型的「因明」論題,其中,包含著「宗」、「因」、「喻」三要素,現列出如下:
宗(論題):此了知心,潛伏(眼)根里
因(論據):彼根隨見,隨即分別
喻(比喻):猶如有人,取琉璃碗,合其兩眼,雖有物合,而不留礙
而最後一段文字,世尊破斥這個論題,就是分別從「因」和「喻」著手的。其中:「若見眼者,眼即同境,不得成隨」,這是從其「因」,也就是「論據」的角度來破斥,一旦「論據」不成立了,論題也就被否定了。而「若不能見,云何說言,此了知心,潛在根內,如琉璃合」,這是從其「喻」,也就是「比喻」的角度來破斥,一旦其本身的「比喻」不成立了,論題也就被否定了。
因此,《楞嚴經》當中,乃至於許多佛經當中,法義論述是極為嚴密的,其中富含著「因明」的學問(類似於咱如今的邏輯學「三段論」吧,據說,會更合理一些),對此,大家需要有所注意,才能夠真正明了其中的法味。由於我自己對於因明所知甚少,沒有辦法依據因明學來仔細講解,所以,後文,仍舊只是依照經文,粗略疏通法義而已。
(第三處征心結束,以下是第四處征心)
阿難白佛言:世尊!我今又作如是思惟:是眾生身,腑藏(髒)在中,竅穴居外,有藏(髒)則暗,有竅則明。今我對佛,開眼見明,名為見外;閉眼見暗,名為見內,是義云何?
「阿難尊者恭敬地向佛說道:世尊!我如今又產生了這樣的想法:所有眾生的身體,都是內臟在裡面,而五官的竅穴在外面。裡面有內臟擋著,所以是黑暗的;外面有五官相通,所以是明亮的。現在我面對著佛陀,睜開眼睛就能夠看到光亮,這就叫做見到了外面;閉上眼睛就能夠看到黑暗,這就叫做見到了身體裡面。這個道理對不對呢?」
{腑藏}:也就是「腑臟」,在中醫當中,把人的內臟劃分為「五臟六腑」,也寫作「五臟六府」,其中,「五臟」是:心、肝、肺、腎、脾;「六府」是:胃是脾府,膽是肝府,膀胱是腎府,大腸和小腸是心、肺之府,三焦是命府。
{竅穴}:指身體內外相通的器官,例如五官,和大、小便處,等等。
在這裡,阿難尊者第四次回答世尊,關於「唯心與目,今何所在」的問題。他的答案和第一處征心當中是一樣的,仍舊認為「識心住在身體內」,雖然這個論題早已經被世尊駁斥了,但是,聰明的阿難,再次進行了解讀。他認為,識心住在身體裡面,睜開眼的時候,透過「竅穴」就可以看見外面的光亮;而閉上眼睛的時候,往裡面卻被「腑臟」擋住了,所以見到了黑暗,這也算是見到了身體內部。
聽起來,似乎有些道理,不過,這種解釋仍然是荒謬的,請看世尊如何予以破斥:
佛告阿難:汝當閉眼見暗之時,此暗境界,為與眼對,為不對眼?
「佛陀問阿難尊者:當你閉上眼睛,見到黑暗的時候,這個黑暗的境界到底與眼睛是相對應的,還是不相對應的呢?」
這裡的「對」,是「相對應」的意思,或者說,「對面」的意思。「能見」的眼睛,與「所見」的境界,必然是「相對應」的,是「對面」的,才叫做「見」。
若與眼對,暗在眼前,云何成內?若成內者,居暗室中,無日、月、燈,此室暗中,皆汝焦腑?
「如果所見到的黑暗,是與眼睛相對應的,是對面的,黑暗就應該在眼睛的前面(也就是外面),怎麼能把它當做是身體內部呢?」
「如果非要認為,眼睛所對應的黑暗就是身體的內部,那麼,當你在一個黑暗的房間裡,沒有太陽、月亮和任何燈光的時候(這時,眼前只見到黑暗),難道房間裡的黑暗,也成了你的內臟不成嗎?」
{焦腑}:此處泛指內臟。
經過簡潔有力的論證,世尊破斥了「黑暗與眼睛相對應」這種情況下,「所見到的黑暗是身體內部」之謬論。下面,還有一種可能性:
若不對者,云何成見?
「如果說眼前見到的黑暗,和眼睛是不相對應的,那又怎麼能夠叫做看見呢?」
所謂的「看見」,必然是咱的眼睛,找到了對面(也是外面)的一個目標,無論看見的是「黑暗」也好,是「光明」也好,都必然是在眼睛的對面,也在外面。
可是,就有一些人,非要鑽牛角尖,非要認為,眼睛往內部也可以看見,所見到的黑暗,就可以是身體內部。於是,世尊繼續針對類似觀點進行駁斥:
若離外見,內對所成,合眼見暗,名為身中;開眼見明,何不見面?若不見面,內對不成。見面若成,此了知心,及與眼根,乃在虛空,何成在內?
「如果非要說,眼睛離開了外面的境界,反過來往回也能看見的話,那麼,閉上眼睛看到黑暗,把這叫做看見了身體的內部。但是,同樣的道理,睜開眼睛也應該可以往回看見身體的明亮部分,比如自己的臉,為什麼不能夠往回看見它呢?」
「假如眼睛無法反過來往回看見自己明亮的臉,那麼,它同樣也不能反過來往回看見體內的黑暗。」
「假如眼睛真能夠反過來,往回看見自己的臉,那麼,這個知覺明了的心,以及眼睛本身,就漂浮在身體外面的虛空當中了,哪裡還會在體內呢?」
這段經文文字很簡練,需要仔細體會其中的含義,才能夠明了世尊嚴密的推論過程。
推論和推理,運用的是第六意識的思維觀察,當然,對於佛陀來說,那叫做「妙觀察智」。然而,所謂的「轉識成智」,其實沒啥好轉的,東西還是那個東西,只不過,對於分別的內容和結果不再執著了,那時,咱的心猶如虛空一般,通暢而包容,無論如何分別,都是自在的,那就叫做「妙觀察智」。
下面,世尊繼續駁斥前文「此了知心,及與眼根,乃在虛空」的可能性,予以徹底的摧破。在許多人看來,這似乎有些多餘,但在古印度因明的嚴密角度來看,還是有必要的。
若在虛空,自非汝體,(若是汝體,)即應如來,今見汝面,亦是汝身?汝眼已知,身合非覺。
「如果你能夠看見自己的臉,心和眼睛就跑到了虛空當中,自然就不再是你的身體了。否則,如果跑到了虛空裡,也可以是你的身體的話,那麼,如來現在也能看見你的臉,也在虛空當中,如來豈不也成了你的身體?」
「這樣的話,你的眼睛能看,就已經代表了心的知覺,身體就應該不再另外有知覺了(這是指如來也成了阿難的身體,也有一個知覺。於是,阿難有了兩個知覺,這是不可能的)。」
{身合非覺}:你的身體(此處指如來的身體成為了阿難的身體)就理應當不再有知覺了。「合」,就是「理應當」。
可是,就有一些人,執著於自己可以有兩個知覺,那該咋辦呢?對此,世尊繼續予以破斥:
必汝執言:身眼兩覺,應有二知。即汝一身,應成兩佛。是故應知:汝言見暗,名見內者,無有是處。
「假如你堅持認為,身體和眼睛可以有兩個知覺的話,那就應該有了兩個知覺之心(「若實有知別無佛」,知覺即是佛)。這不就等於說,在你一個人的身體當中,將來可以成就兩尊法身佛嗎?(在梵文當中,佛是覺性的意思,也就是知覺。所以,一個人有兩個知覺,將來就會成就兩尊法身佛,依據大乘佛法,這是極為荒謬的)」
「所以,應當知道,你所說的,見到黑暗就叫做見到了身體內部,沒有辦法成立。」
{應成兩佛}:這裡的「佛」,是指法身佛。雖然如來可以千百億化身,不過,法身無二尊。
經過一系列嚴密的推敲,對於阿難尊者試圖以「開眼見明,名為見外;閉眼見暗,名為見內」,來重新證明「心識在身體內部」,世尊予以了徹底的駁斥。
(第四處征心結束,以下是第五處征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