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帝
我古之慎言人也。戒之哉!戒之哉!無多言,多言多敗。無多事,多事多患。安樂必戒,無行所悔。勿謂何傷,其禍將長。勿謂何害,其禍將大。勿謂無殘,其禍將然。勿謂莫聞,天妖伺人。熒熒不滅,炎炎奈何?涓涓不壅,將成江河。綿綿不絕,將成網羅。青青不伐?將尋斧柯。誠不能慎之,禍之根也。曰是何傷,禍之門也。強梁者不得其死,好勝者必遇其敵。盜怨主人,民害其貴。君子知天下之不可蓋也,故後之下之,使人慕之。執雌持下,莫能與之爭者。人皆趨彼,我獨守此。眾人惑惑,我獨不從。內藏我知,不與人論技。我雖尊貴,人莫害我。夫江河長百穀者,以其卑下也。天道無親,常與善人。戒之哉!戒之哉!
【譯文】
我是古代的慎言人。要警戒!要警戒!不要多說話,多說多敗。不要多事,多事多難。對於安樂,必須警戒。不要做後悔的事。不要說沒關係,它的禍患將會很長。不要說沒害處,它的禍患將會很大。不要說沒有傷害,它的禍患即將產生。不要說沒聽到,上天在窺視著你。熒熒如豆的小火不熄滅,變成烈火將怎麼辦?涓涓的細流不堵住,將積成江河。細小的絲線綿綿不絕,將會變成網羅。青青的小苗不砍掉,將會變成大樹。如果真的不謹慎對待它,那是禍根。說這有什麼關係,是禍門啊!強橫的人不得好死,好勝的必定遇到他的敵手。強盜怨恨主人,人們嫉妒他的尊貴。君子知道天下是蓋不住的,故處於天的後面、下面,使人羨慕。保持柔弱,保持低下,沒有人能跟他爭。人們都往那裡去,我獨守在這裡。眾人迷惑盲從,我獨不從。我的內在的才能,我是知道的,不跟別人比較技藝的高低。我雖尊貴,人們不嫉妒我。那江河之所以能成為百穀的尊長,是因為它低下。天道沒有親疏,常常施福給善人。要警戒!要警戒!
誡 伯 禽
周公(周)
君子不施其親,不使大臣怨乎不以。故舊無大故則不棄也,無求備於一人。
君子力如牛,不與牛爭力;走如馬,不與馬爭走;智如士,不與士爭智。
德行廣大而守以恭者,榮;土地博裕而守以險者,安;祿位尊盛而守以卑者,貴;人眾兵強而守以畏者,勝;聰明睿智而守以愚者,益;博文多記而守以淺者,廣。去矣,其毋以魯國驕士矣!
【譯文】
有德行的人不怠慢他的親戚,不讓大臣抱怨沒被任用。老臣故人沒有發生嚴重過失,就不要拋棄他。不要對某一人求全責備。
有德行的人即使力大如牛,也不會與牛競爭力的大小;即使飛跑如馬,也不會與馬競爭速度的快慢;即使智慧如士,也不會與士競爭智力高下。
德行廣大者以謙恭的態度自處,便會得到榮耀。土地廣闊富饒,用節儉的方式生活,便會永遠平安;官高位尊而用卑微的方式自律,你便更顯尊貴;兵多人眾而用畏怯的心理堅守,你就必然勝利;聰明睿智而用愚陋的態度處世,你將獲益良多;博聞強記而用膚淺自謙,你將見識更廣。上任去吧,不要因為魯國的條件優越而對士驕傲啊!
東方朔誡子書
東方朔(漢)
明者處事,莫尚於中,優哉游哉,與道相從。首陽為拙;柳惠為工。飽食安步,在仕代農。依隱玩世,詭時不逢。是故才盡者身危,好名者得華;有群者累生,孤貴者失和;遺余者不匱,自盡者無多。聖人之道,一龍一蛇,形見神藏,與物變化,隨時之宜,無有常家。
【譯文】
明智的人,他的處世態度,沒有比合乎中道更可貴的了。看來從容自在,就自然合於中道。所以,像伯夷、叔齊這樣的君子雖然清高,卻顯得固執,拙於處世;而柳下惠正直敬事,不論治世亂世都不改常態,是最高明巧妙的人。衣食飽足,安然自得,以做官治事代替隱退耕作。身在朝廷而恬淡謙退,過隱者般悠然的生活,雖不迎合時勢,卻也不會遭到禍害。道理何在呢?鋒芒畢露,會有危險;有好的名聲,便能得到華彩。得到眾望的,忙碌一生;自命清高的,失去人和。凡事留有餘地的,不會匱乏;凡事窮盡的,立見衰竭。因此聖人處世的道理,行、藏、動、靜因時制宜,有時華彩四射,神明奧妙;有時緘默蟄伏,莫測高深。他能隨著萬物、時機的變化,用最合宜的處世之道,而不是固定不變,也絕不會拘泥不通。
九 誡
嚴光(漢)
嗜欲者,潰腹之患也;貨利者,喪身之仇也;嫉妒者,亡軀之害也;讒慝者,斷脛之兵也;謗毀者,雷霆之報也;殘酷者,絕世之殃也;陷害者,滅嗣之場也;博戲者,殫家之漸也,嗜酒者,窮餒之始也。
【譯文】
過多貪口福的欲望,是腐壞腸肚的禍患;貪財好利是喪身的仇敵;嫉妒是亡命的大害;惡言惡意是斷頸的兵器;誹謗詆毀他人會遭到雷電擊斃的報應;殘害酷虐是自絕後嗣的禍殃;陷害他人會斷子絕孫;賭博會逐漸使你傾家蕩產;嗜酒無度是窮困凍餒的開端。
女 誡
班昭(漢)
陰陽殊性,男女異行。陽以剛為德,陰能柔為用,男以強為貴,女以弱為美,故鄙諺有云:「生男如狼,猶恐其尪;生女如鼠,猶恐其虎。」然則修身莫若敬,避強莫若順。故曰敬順之道,婦人之大禮也。夫敬非他,持久之謂也;夫順非他,寬裕之謂也。持久者知止足也,寬裕者尚恭下也。夫婦之好,終身不離房室周旋,遂生褻瀆。媟黷既生,語言過矣。言語既過,縱恣必作,則侮夫之心遂生矣,此由於不知止者也。夫事有曲直,言有是非,直者不能不爭,曲者不能不訟,訟爭既施,則有忿忿之事矣,此由於不尚恭下者也。侮夫不節,譴呵從之;忿怒不止,楚撻從之。夫為夫婦者,義以和親,恩以好合。楚撻之行,何義之有?譴呵既宣,何恩之有?恩義俱廢,夫婦離行。
【譯文】
陰和陽的特性各是不同的,男女的行為也應有別。陽性以剛強為品格,陰性以柔弱為表徵,男人以強健為高貴,女人以柔弱為美麗。所以諺語說:「生兒子像狼一樣,還怕他軟弱不剛;生女兒像老鼠一樣,還怕她像老虎一樣兇猛。」然而女人修行沒有比恭敬更重要的了,避免過於剛強沒有比柔順更重要的了。所以說恭敬柔順是做女人的最大禮義了。恭敬不需要其它什麼,就是要能持之以恆;柔順不需要其它什麼,就是要寬恕裕如。長久保持恭敬的人,知道適可而止,寬恕裕如的人,善於恭敬居下。夫妻間過於親密,終生不分離,在室內周旋,這樣時間越長,容易產生輕慢褻狎。輕褻的事一經發生,話語就會超過一定分寸。話語過分了,放縱恣肆便會產生,這樣侮辱丈夫的想法就會滋生,這是因為不知道適可而止的緣故啊!事情有曲有直,言語有是有非,直的一方不可能不爭論,曲的一方不可能不辯駁,爭論辯駁一經產生,就會有憤怒情緒,這是因為不知道恭順地處於低下地位的緣故啊!侮辱丈夫不加節制,便會緊接有譴責呵斥隨後,憤怒的情緒不停止,就會緊接有鞭打杖擊隨後。作為夫妻,本應以禮義相互親善和睦,以恩愛相互親密合作。鞭打杖擊,哪裡有什麼禮義存在?譴責呵斥,哪裡還有恩愛存在?禮義恩愛都沒有了,夫妻也就要離異了。
座右銘
崔子玉(漢)
無道人之短,無說己之長。施人慎勿念,受施慎勿忘。世譽不足慕,唯仁為紀綱。隱心而後動,謗議庸何傷?無使名過實,守愚聖所臧。在涅貴不緇,曖曖內含光。柔弱生之徒,老氏誡剛強。行行鄙夫志,悠悠故難量。慎言節飲食,知足勝不祥。行之茍有恆,久久自芬芳。
【譯文】
不要津津樂道於人家的短處,不要誇耀自己的長處。施恩於人不要再想,接受別人的恩惠千萬不要忘記。世人的讚譽不值得羨慕,只要把仁愛作為自己的行動準則就行了。審度自己的心是否合乎仁而後行動,別人的誹謗議論對自己又有何妨害?不要使自己的名聲超過實際,守之以愚是聖人所讚賞的。潔白的品質,即使遇到黑色的浸染也不改變顏色,才是寶貴的。表面上暗淡無光,而內在的東西蘊含著光芒。老子曾經告誡過:柔弱是有生命力的表現,而剛強和死亡接近。庸鄙的人有剛強之志,時間久遠,他的禍更重。君子要慎言,節飲食,知足不辱,故能去除不祥。如果持久地實行它,久而久之,自會芳香四溢。
女 訓
蔡邕(漢)
心猶首面也,是以甚致飾焉。面一旦不修飾,則塵垢穢之;心一朝不思善,則邪惡入之。鹹知飾其面,不修其心。夫面之不飾,愚者謂之醜;心之不修,賢者謂之惡。愚者謂之醜猶可,賢者謂之惡,將何容焉?故覽照拭面,則思其心之潔也,傅脂則思其心之和也,加粉則思其心之鮮也,澤發則思其心之順也,用櫛則思其心之理也,立髻則思其心之正也,攝鬢則思其心之整也。
【譯文】
心就像頭和臉一樣,需要認真修飾。臉一天不修飾,就會讓塵垢弄髒;心一天不修善,就會竄入邪惡的念頭。人們都知道修飾自己的面孔,卻不知道修養自己的善心。臉面不修飾,愚人說他醜,心性不修煉,賢人說他惡;愚人說他醜,還可以接受,賢人說他惡,他哪裡還有容身之地呢?所以你照鏡子的時候,就要想到心是否聖潔,抹香脂時,就要想想自己的心是否平和,搽粉時,就要考慮你的心是否鮮潔乾淨,潤澤頭髮時,就要考慮你的心是否安順,用梳子梳頭髮時,就要考慮你的心是否有條有理,挽髻時,就要想到心是否與髻一樣端正,束鬢時,就要考慮你的心是否與鬢髮一樣整齊。
誡 子
諸葛亮(三國)
夫君子之行:靜以修身,儉以養德;非淡泊無以明志,非寧靜無以致遠。夫學須靜也,才須學也。非學無以廣才,非志無以成學。慆慢則不能勵精,險躁則不能治性。年與時馳,意與歲去,遂成枯落,多不接世,悲守窮廬,將復何及?
【譯文】
作為一個君子,應該用寧靜專一來修養自己,用節險來涵養品德;如果不恬淡寡慾,就不能有清明高尚的志向;如果不寧靜謙虛,就不能夠窮極遠大。為學一定要寧靜致志,除了有天生的稟賦之外,還必須努力學習。因此,不努力學習無法增廣才智,不立志無法成就所學。人若是怠惰了,就不能奮勉精進;若是兇險急躁,就不能化惡向善、成就德行。年華隨時光消逝,上進的意志也隨著時光遠去,終至一無所成,很可悲地守著敝陋的屋舍,那時後悔也來不及了。
誡 子
姚信(三國)
古人行善者:非名之務,非人之為;心自甘之,以為己度;阨易不虧,始終如一;進合神契,退同人道。故神明佑之,眾人尊之,而聲名自顯,榮祿自至,其勢然也。
又有內折外同,吐實懷詐;見賢而暫自新,退居則縱所欲;聞譽則驚自飾,見尤則棄善端。凡失名位,恆多怨而害善。怨一人則眾人疾之,害一害則眾人怨之。雖欲陷入而進,已不可得也,衹所以自毀耳。顧真偽不可掩,褒貶不可妄─舍偽從善,遺己察人,可以通矣;舍己就人,去否適泰可以弘矣。
貴賤無常,唯人所速。苟善,則匹夫之子可至王公;苟不善,則王公之子反為凡庶。可不勉哉!
【譯文】
古代的人之所以行善,並不是為了謀求好的名聲,也不是為了迎合別人,而是發自內心的意願,認為這是自己做人的本分。因此,無論處境困阨或通達,都不會減損自己的德行,自始至終都是一樣。向前合乎神意,退後合乎人道。所以神明保佑他,眾人尊敬他,他的名聲自然顯揚,光榮利祿自然來到,這是情勢必然會如此的啊!
又有一些人外表迎合世俗,卻內藏心機;談吐聽似忠厚,其實心懷詭詐。聽到人家對他的讚美,就十分驚喜而且更加自我矯飾;一旦被人怨責了,就立即喪失行善的心。一旦失去好名聲或地位時,就往往多有所怨恨而陷害好人。但是他責怪一個人,眾人就厭惡他;他陷害一個善人,眾人就怨恨他。這時,即使他想陷害別人而求取晉升,也不可能,只不過敗壞自己罷了。而真與假是無法掩飾的,褒揚及貶斥也是不能任意扭曲的。若能捨棄虛飾做作,遵循善道,拋卻主觀專斷,多觀察別人的長處,就可以通達,無所蒙蔽;若能夠去除專斷及私心,多方為他人構想,遠離滯礙凶邪,通往安泰吉祥,就可以恢弘廣大了。
人地位高低,不是固定不變的,都是自己招致的。如果行善,那麼平民的兒子,也可以做到王公的地位;如果不行善,即使是王公的兒子,也會成為平民。能不勉勵自己行善嗎?
座 右 銘
卞蘭(三國)
重階連棟,必濁汝真。金寶滿室,將亂汝神。厚味來殃,艷色危身。求高反墜,務厚更貧。閉情塞欲,老氏所珍。周廟之銘,促尼是遵。審慎汝口,戒無失人。從容順時,和光同塵。無謂冥漠,人不汝聞。無謂幽窈,處獨若群。不為福先,不與禍鄰。守玄執素,無亂大倫。常若臨深,終始為純。
【譯文】
房屋高大眾多,必定弄濁了你的純真。金子和寶貝滿堂,將會弄亂你的精神。美味帶來災禍,美女將使你身危。想要高爬反而墜落下來,想要發財結果卻更貧窮。控制感情,堵塞欲望,是老子所珍重的。周廟裡的銘文,為孔子所遵守。你的口一定要謹慎,不違逆當時的社會,把光榮和塵濁同樣看待。不要說人處於靜寂之中,人家就不知道你。不要說你處於暗室,就可胡作非為。應該把獨處與同人群共處一樣看待。見著幸福,不要搶先去取得,這樣就不會與禍患為鄰。保持清虛玄靜和質樸的本色,不要違反人與人之間關係的根本準則。經常像面臨深淵那樣戒慎恐懼,始終如一地保持自己的純真。
座 右 銘
陳予昂(唐)
事父盡孝敬,事君貴端貞。兄弟敦和睦,朋友篤信誠。從官重公慎,立身貴廉明。待乾慕謙讓,蒞民尚寬平。理訟惟正直,察獄必審情。謗議不足怨,寵辱詎須驚。處滿常憚溢,居高本慮傾。詩禮固可學,鄭衛不足聽。幸能修實操,何俟釣虛聲。白珪玷可滅,黃金諾不輕。秦穆飲盜馬,楚客報絕纓。言行既無擇,存歿自揚名。
【譯文】
侍奉父母要盡力孝敬,事奉國君貴在正直忠貞。兄弟之間要崇尚和睦,朋友之間要注重誠信。當官要注重公正慎重,立身貴在廉明。待士要追求謙讓,臨民崇尚寬大平和。處理獄訟要正直,審察案件必須根據實情。對於別人的誹謗議論不值得怨恨,對待自身的寵辱要無動於衷。裝滿了液體的器皿,會經常擔心流出來,站在高處本來就要憂慮跌倒掉下來。詩禮固然可以學習,鄭衛之音不要聽。幸而能夠修養自己真實的操守,不必去沽名釣譽。白玉上的斑點可以磨滅,對自己的諾言要一諾千金。要像秦穆王對待盜殺自己馬匹的人那樣溫和,要像楚莊王對待調戲自己愛姬的人那樣寬厚。言行都沒有什麼可以挑剔的,無論生死都可揚名。
官 箴
呂本中(宋)
當官之法,唯有三事,曰清、曰慎、曰勤。知此三者,可以保祿位,可以遠恥辱,可以得上之知,可以得下之援。然世之仁者,臨財當事,不能自克,常自以為不必敗;持不必敗之意,則無所不為矣。然事常至於敗而不能自已。故設心處事,戒之在初,不可不察。借使役用權智,百端補治,幸而得免,所損已多,不若初不為之為愈也。司馬子徽《坐忘論》云:「與其巧持於末,孰若拙戒於初?」此天下之要言。當官處事之大法,用力簡而見功多,無如此言者。人能思之,豈復有悔吝耶?
事君如事親,事官長如事兄,與同僚如家人,待群吏如奴僕,愛百姓如妻子,處官事如家事,然後為能盡吾之心。如有毫末不至,皆吾心有所未盡也。故,事親孝,故忠可移於君;事兄悌,故順可移於長;居家理,故治可移於官。豈有二理哉?
當官處事,常思有以及人。如科率之行,既不能免,便就其間求其所以使民省力,不使重為民害,其益多矣。
【譯文】
當官的法則不過如下三點:清廉、謹慎、勤勉。知道了這三要素,就知道怎樣持身立世。但世上當官之人,面對錢財,處理事務時,不能自我克制,常常自以為不一定敗露出來。存這種僥倖念頭,就會什麼事也敢去做。然而雖常常做事失敗,卻無法控制自己不去做。因此明正心志,處理事務,從一開始就要自勵自警,這是不能不注意的。如不是這樣,而是耍弄權術智謀,千方百計補漏救拙,雖僥倖免於災難,損失卻很大。不如自始即不為之,也就無須補救了。唐人司馬承禎先生在《坐忘論》中說:「與其在最後弄巧補救,不如當初老實守規。」這是當官者處理事務的基本法則。費力少而見功多,沒有比說這句話更精彩的人了。人能臨事而深思熟慮,就不會事後後悔不迭了。
侍奉君王如服侍父親,侍奉長官如聽命兄長;對待同事要像對待親人一樣和善,對待下級要像對待官仆一般友好;對待平民百姓要像對待妻子一般相愛;處理官場事務要如料理家事一樣;這樣,才能盡我的心力。只要有絲毫不足,就是我沒有全力以赴,一心一意。所以,侍奉父母孝順,就能對君王盡忠;對待兄長恭敬,就能對長官服從;治理家庭有方,就能勝任官職。家事、政事、不是同一道理麼?
當官做事,要推已及人,常替別人著想。如徵收稅賦之類事項,既然必須照章辦事,不能避免,在具體執行時,就要盡力減輕人民負擔,不要讓其成為人民的災難。這樣所得益處是很多的。
敬 恕 齋 銘
朱熹(宋)
出門如賓,承事如祭。以是存之,敢有失墜,己所不欲,勿施於人。以是行之,與物皆春。胡世之人,恣己窮物。惟我所叟,謂彼奚恤。孰能歹是,斂焉厥躬。於牆於羹,仲尼子弓。內順於家,外同於邦。無小無大,罔時怨恫。為仁之功,曰此其極,敬哉恕哉,永永無斁。
【譯文】
出門如恭恭謹謹的賓客,辦事如認認真真的祭祀。用這樣的態度來對待,怎麼會有什麼失誤?自己所不喜歡的,就不要強加給他人。用這樣的準則行為處事,待人及物都溫暖如春。為何世間的人,放縱自己而困於物慾?只有像我這樣的老人,才有這樣一種憂慮。什麼是壞事,什麼是好事,都要自行收斂,親身實行。或居牆下,或食菜羹,都要像仲尼子弓那樣如祭如賓。對內能使家庭和睦,對外能使邦國太平。無論是小事還是大事,都沒有什麼怨恨哀傷。為仁之道的功德,這就達到了它的極至。誠敬啊,忠恕啊,永遠不能厭棄。
西 山 政 訓
真德秀(宋)
某願與同僚各以四事自勉,而為民去其十害。何謂四事?曰:律已以嚴:凡名士大夫者,萬分廉潔,止是小善一點,貪污便為大惡不廉之吏。如蒙不潔,雖有它美,莫能自贖,故此為四事之首。
撫民以仁:為政者,常體天地生萬物之心,與父母保赤子之心。有一毫之慘刻,非仁也;有一毫之忿疾,亦非仁也。
存心以公:傳曰:「公生明。」私意一萌,則是非易位,欲事之當,理不可得。
蒞事以勤是也:當官者一日不勤,下必有受其弊者。古之聖賢,猶且日昃不食,坐以待旦,況其餘乎?今之世有勤於吏事者,反以鄙俗目之,而詩酒游宴,則謂之風流嫻雅,此政之所以多疵,民之所以受害也。不可不戒!何謂十害?曰:斷獄不公:獄者民之大命,豈可少有私曲?
聽訟不審:訟有實有虛,聽之不審,則實者反虛,虛者反實矣,其可苟哉?
淹延囚系:一夫在囚,舉室廢興;囹圄之苦,度日如歲,其可淹久乎?
慘酷用刑:刑者不獲已而用。人之體膚,即己之體膚也,何忍以慘酷加之乎?今為吏者,好以喜怒用刑,甚者或以關節用刑,殊不思刑者國之典,所以代天糾罪,豈官吏逞忿行私者乎?不可不戒!
泛濫追呼:一夫被追,舉室皇擾,有持引之需,有出官之費,貧者不免舉債,甚者至於破家,其可泛濫乎?
招引告訐:告訐乃敗俗亂化之原,有犯者自當痛治,何可勾引?今官司有受人實封狀與出榜召人告首,陰私罪犯,皆系非法,不可為也。
重疊催稅:稅出於田,一歲一收,可使一歲至再稅乎?有稅而不輸,此民戶之罪也,輸已而復責以輸,是誰之罪乎?
科罰取財:民間自二稅合輸之外,一毫不當妄取。今縣道有科罰之政,與夫非法科斂者,皆民之深害也,不可不革。
縱吏下鄉:鄉村小民,畏吏如虎,縱吏下鄉,猶縱虎出柙也。弓手士兵,尤當禁戢,自非捕盜,皆不可差出。
低價買物是也:物同則價同,豈有公私之異?今州縣有所謂市令司者,又有所謂行戶者,每官司敷買視市,直率減十之二三,或即不還,甚至白著,民戶何以堪此?
某之區區,其於四事,敢不加勉。同僚之賢,固有不俟丁寧而素知自勉者矣,然亦豈無當勉而未能者乎?《傳》曰:「過而不改,是謂過矣。」又曰:「誰謂德難厲其庶,而賢不肖之分,在乎勉與不勉而已。」異時舉刺之行,當以是為準。至若十害,有無所未詳知,萬一有之,當如拯溺救焚,不俟終日,毋狃於因循之習,毋牽於利害之私,或事關州郡,當見告而商榷焉,必期於去民之瘼而後已。此又某之所望於同僚者。抑又有欲言者矣。夫州之與縣,本同一家,長吏僚屬,亦均一體。若長吏偃然自尊,不以情通於下,僚屬退然自默,不以情達於上,則上下痞塞,是非莫聞,政疵民隱,何從而理乎?
【譯文】
我願意和同事們各自用四件事來勉勵自己,同時又為百姓剷除十種禍害。四件事指什麼?那就是:要用廉潔來約束自己。凡是你做士大夫的,非常廉潔,還只不過是一點小優點。而如果貪污,便更是最壞的不廉潔的官吏。如果蒙受了不廉潔的名聲,即使有其他的優點,也不能贖掉自己的罪過。所以我把這放在四件事的首位。
要用仁愛來安撫百姓。從事政治的人,應當體察天地使萬物生長的用心,以及父母養育幼兒的用心。只要有一點點兒狠毒,就不叫仁愛。有一點點兒憤激,也不是仁愛。
要用公心來要求自己。《左傳》上說:「公心能使自己明智。」私心一旦產生,正確與錯誤就會掉換位置,混淆不分。再想做事情符合道理,就不可能了。
處理政事要勤快盡力。當官的人一天不勤勉,不面就一定有因此而受到損害的老百姓。古代的聖賢之人,尚且太陽不西斜顧不上吃飯,坐著等待天亮好去辦公,更何況其他的人呢?現在社會上工作勤懇的官吏們,反被人們看成是鄙陋庸俗的人,而那些整天做詩喝酒、到處遊玩吃喝的人,卻被叫做風流雅致。這就是政治為什麼有很多缺漏、百姓為什麼受到損害的原因。不能不以此為戒。十種禍害是什麼?那就是:
審理官司不公平。官司是關係老百姓生命的大事,哪能有一點私心雜念摻和在裡面呢?
傾聽訴訟不能明察。訴訟有真話有假話。聽取別人的訴訟而不能正確判斷,那麼實話反被當成假話,假話反被當成真話。怎麼能馬馬虎虎不認真呢?
拖延審理囚犯的時間。一個人關在牢中,全家人都幹不成什麼事。關在監獄裡面受的苦,使得過一天也像過了一年似的,哪能夠拖延時間呢?
使用很殘酷的刑罰。刑罰是不得已才使用的。別人的肌膚,就是自己的肌膚。怎麼能忍心用酷刑來懲治別人呢?今天當官吏的,喜歡根據自己的高興與不高興來使用刑罰,更嚴重的還根據別人的旨意使用刑罰。這也是不想一想刑罰是國家的法律,是代替天來糾正罪過的。哪裡是官吏發洩憤怒、施行私心的工具呢?不能不以此為戒。
抓捕人抓得太多。一人被抓起來,全家都被攪擾得惶惶不安。貧窮的人家免不了四處借錢,更厲害的則是到了家庭破滅的程度。能夠抓人抓得太多嗎?
誘使人去誣諂告發別人。誣諂告發是導致風俗敗亂的原由。犯了罪的人自然應當嚴厲懲處,怎麼能夠去誘使人呢?
反覆催促納稅。稅是從田地中生出來的,一年只有一次收成,可以在一年中收兩次稅嗎?該交稅而不交,這是老百姓的不對。交過稅了還要他們交,這又是誰的過錯呢?
非法徵稅,聚斂錢財。民間除了兩種稅應當交納之外,其他一點也不應妄自徵收。現在州縣為政征罰百姓納稅,這與非法收取財物,都是老百姓深重的災難。不能不改掉它。
放縱官吏到鄉下去。鄉村的老百姓們,害怕官吏就像害怕老虎。放縱官吏到鄉下去,就像放縱老虎出籠子之外。弓箭手和士兵們,更應當禁止他們攜帶武器外出。如果不是追捕盜寇,都不能放他們出去。
用很低的價格購買物品。物品相同,價格也就應該相同,哪能因官府或私人買就不同的呢?現在州縣有所謂專管買物品的部門,買東西與市價比較,竟減少十分之二三,或者不馬上付錢,甚至還有白拿的。老百姓哪裡經受得住這些呢?
我是微不足道的,對於上面說的四件事,敢不努力去做嗎?同事們是很好的,固然有不等去叮嚀囑咐歷來知道自己努力的,但是哪裡會沒有應當努力而未能這樣做的人呢?《左傳》上說:「有了錯誤而不去加以改正,這就叫做有錯誤了。」好與不好的區別,就在於努力和不努力而已。至於十種禍害,有沒有還不能詳細地知道。萬一有,就應當像去救掉進水裡或失火的人一樣,不能等哪怕一天才去做。不要因為習慣勢力而不去改正,不要考慮自己一人的利害關係而不去改正,也不要因為事情關係到州郡的大官,便去告訴他們,與他們商量,而不去改正。只要一心想著去掉百姓的疾苦,這就行了。這又是我希望同事們能夠做到的。
但我還有要說的話。州與縣,本來就和一家一樣。長官與手下人,也都是一回事。如果長官得意洋洋,自高自大,不將情況通報給下面;手下人畏縮不前,默不作聲,不將情況匯報給上面。那就上下閉塞,是對是錯都無法知道。政事的毛病,百姓的疾苦,怎麼能治理得好呢?
座 右 銘
孫作(明)
多言,欺之蔽也;多思,欲之累也。潛靜以養其心,強毅以篤其志。去惡於人所不知之時,誠善於己所獨知之地。毋賤彼以貴我,毋重物以輕身。毋徇俗以移其守,毋矯偽以喪其真。能忍所不能忍則勝物,能容所不能容則過人。極高明以游聖賢之域,全淳德而為太上之民。
【譯文】
多言,是因有欺人的毛病,多思,是受欲望的連累。要用深沉安靜來保養自己的心,要用堅強剛毅來使志向專一。在人們所不知道的時候去惡,在自己獨自知道的地方真心實意做善事。不要輕視別人而尊重自己,不要重視外物而輕視自身的本真。不要曲從流俗而改變自己的操守,不要矯揉造作而喪失自己的純真。能忍受別人所不能忍受的則勝過別人,能容納別人所不能容納的則超過別人。達到高明的境界而成為聖賢,保全自己淳樸的美德而成為太古的百姓。
幼儀雜箴·惡
方孝儒(明)
見人不善,莫不知惡。己有不善,安之不顧。人之惡惡,心與汝同。汝惡不改,人寧汝容?惡己所可惡,德乃日新。己無不善,斯能惡人。
【譯文】
看到人不好的地方,都知道厭惡,自己有不好的地方,怎能不改正呢?人們討厭不好的東西,心情都是一樣的。你有惡行不改,人怎能容你。厭惡自己身上的不良習慣與品性,德性才能一天比一天完善。自己沒有不好的行為,才可以痛恨別人的壞行為。
戒 子
薛瑄(明)
人之所以異於禽獸者,倫理而已。何為倫?父子、君臣、夫婦、長幼、朋友,五者之倫序是也。何為理?即父子有親、君臣有義、夫婦有別、長幼有序、朋友有信,五者之天理是也。於倫理明而且盡,始得稱為人之名,苟倫理一失,雖具人之形,其實與禽獸何異哉!
蓋禽獸所知者,不過渴飲飢食、雌雄牝牡之欲而已,其於倫理,則愚然無知也。故其於飲食雌雄牝牡之欲既足,則飛鳴躑躅,群游旅宿,一無所為。若人但知飲食男女之欲,而不能盡父子、君臣、夫婦、長幼、朋友之倫理,即暖衣飽食,終日嬉戲遊蕩,與禽獸無別矣!
聖賢憂人之婚姻於禽獸也如此,其得位者,則修道立教,使天下後世之人,皆盡此倫理;其不得位者,則著書垂訓,亦欲天下後世之人,皆盡此倫理。是則聖賢窮達雖異,而君師萬世之心則一而已。
汝曹既得天地之理氣凝合,祖父之一氣流傳,生而為人矣,其可不思所以盡其人道乎!欲盡人道,必當於聖賢修道之教,垂世之典-若國小,若四書,若六經之類,誦讀之,講習之,思索之,體認之,反求諸日用人倫之間。聖賢所謂父子當親,吾則於父子求所以盡其親;聖賢所謂君臣當義,吾則於君臣求所以盡其義;聖賢所謂夫婦有別,吾則於夫婦思所以有其別;聖賢所謂長幼有序,吾則於長幼思所以有其序;聖賢所謂朋友有信,吾則於朋友思所以有其信。於此五者,無一而不致其精微曲折之詳,則日用身心,自不外乎倫理,庶幾稱其人之名,得免流於禽獸之域矣!
其或飽暖終日,無所用心,縱其耳目口鼻之欲,肆其四體百骸之安,耽嗜於非禮之聲色臭味,淪溺於非禮之私慾宴安。身雖有人之形,行實禽獸之行。仰貽天地凝形賦理之羞,俯為父母流傳一氣之玷。將何以自立於世哉!汝曹勉之敬之!竭其心力,以全倫理,乃吾之至望也。
【譯文】
人和禽獸不同之處,只有人倫道德之理而已。什麼是倫?就是父子、君臣、夫婦長幼、朋友,這五種人倫次序啊!什麼是理?就是父子之間有親愛的感情,君臣之間有相敬的禮義,夫婦之間有內外的分別,長幼之間有尊卑的次序,朋友之間有誠信的友誼,這五種是天理啊!能夠明白倫理而且完全做到了,才可稱為人。如果行為喪失倫理,縱然具有人的形體,事實上,和禽獸有什麼不同呢?
大抵禽獸所知道的,只是渴了要喝,餓了要吃,以及雌雄陰陽本性上的色慾罷了,對於倫理,則愚昧不知。所以它們在飲食、色慾滿足之後,就飛翔、鳴叫、踱步俳徊,成群結伴遊驅棲息,一點事也不做。而如果身為人只知道飲食及男女的欲望,卻不能做到父子、君臣、夫婦、長幼、朋友的人倫道德之理,在穿暖吃飽之後,就整日玩樂遊逛,那和禽獸就沒有什麼分別人。
聖賢憂慮人們會陷溺如禽獸那樣,於是當政在位的凡修習學藝道術,以施行教化,使天下後代的人,都做到倫理;那些沒有當政在位的,就著述立言,垂教於世,以希望後世的為人,都做到倫理。因此聖賢際遇上雖然有窮困或顯達的不同,但是他們教化撫育萬世萬代人民的心,則是一樣的。
你們既然得到天地理氣的凝聚,以及父、祖一脈血氣、形體的遣傳,而生為人了,能不想想如何實踐做人的道理嗎?想要實踐做人的道理,就一定要對聖賢修道教化的典範,和留傳後代的典籍-像研究文字形、音、義的學問,像《論語》、《孟子》、《大學》、《中庸》四書,像《詩》、《書》、《禮》、《樂》、《易》、《春秋》六經之類的典籍,誦讀它、研究它、思索它、體認它,並且要求實踐在日常生活及人與人的和睦相處之間。聖賢所說父子之間應當親愛,我就在父子之間,力求做到親愛;聖賢所說君臣之間應當有禮義,我就在君臣之間力求做到禮義;聖賢所說夫婦之間應有內外的分別,我就在夫婦間盡力做到內外有別;聖賢所說長幼間應有尊卑的次序,我就在長幼間力求做到有尊卑大小的次序;聖賢所說朋友要有誠信的交誼,我就在朋友間的交往上力求做到有誠信。對於這五種,沒有一樣不竭盡心力要做到妥帖精當,於是日常生活、身心內外,自然就不離人倫道德之理,這樣或許可稱為人,至少能夠免於淪為禽獸的境地了。
至於有些人每日吃飽穿暖了,卻不用心思索,只是放縱耳目口鼻的欲望,儘量追求身體的安逸享樂,沉迷於不合禮義的聲色氣味,陷溺於不合禮義的私慾之中。他們身體雖然具有人的外形,行為實際是禽獸的表現。向上愧對天地造化你,使天地羞辱,向下使父母為生育你而蒙恥。將用什麼來安身立足於世上呢?你們要勉勵謹慎呀!要竭盡心力,來做到人倫道德之理,這是我最深切的期望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