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舍利子,色不異空,空不異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識亦復如是。」
不了解佛教的人,一看到學佛的人就愛開玩笑說:「哎呀!阿彌陀佛!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其實什麼叫「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呢?有人會拿這句話來嘲笑佛教,因此,我們務必要把這句話理解清楚。
這一段話正是佛教對人間的看法。佛教對人間有什麼看法呢?就是「色不異空,空不異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空,是佛法對人間對人生一種肯定的說法。
「舍利子」是一個人的名字,就是舍利弗,他是佛陀十大弟子之首、「智慧第一」的弟子。舍利弗是個很偉大的人物,很可惜他在佛陀涅槃前三個月涅槃。當他涅槃以後,目犍連尊者又被裸形外道給打死,為教殉難了。所以,佛陀的兩大弟子舍利弗、目犍連,在佛陀涅槃之前就去世了。如同父母接連死了兒女,白髮人送黑髮人,這是一般人認為難忍的事情。
所以,佛陀涅槃以後,經典結集的責任就落到了大迦葉的身上。大迦葉是十大弟子中「頭陀第一」的弟子,現在留傳的佛法里之所以充滿苦行色彩,也都是與他有關係。如果舍利弗、目犍連當初不先佛陀而圓寂,能在佛陀涅槃之後結集經典,那麼以舍利弗、目犍連對人間的積極,對人間的熱情,對人間的慈心悲願,佛法的傳播應該不是現在這樣。
那麼,舍利弗為什麼要早於佛陀而圓寂呢?因為他不忍看見佛陀涅槃,所以自己先入涅槃。當然,這是因為他能生死自如。
禪宗有一個故事。丹霞天然禪師到北方去參學,由於下大雪,天酷冷,寺院沒有好好招呼他,隨便給他掛單了事,他就把大殿裡的佛像、羅漢像、菩薩像拿下來烤火取暖。
知客師來,一看驚叫:「你在燒什麼?」「我在這裡燒舍利。」
那個知客師說:「胡說!木頭的像怎麼會有舍利子呢?」「木頭的像沒有舍利子,那多拿幾個來燒有什麼要緊?」
看這個故事,我們覺得哪一個人的功夫高?雖然丹霞天然禪師燒佛像,但他是尊敬佛的,因為心中認為木頭佛像有舍利子,所以在這裡燒舍利。知客師父天天在那裡拜佛,卻認為這是木頭的像,沒有舍利。你說哪一個人信仰的層次高?拜的人沒有燒的人高!
過去有一位禪師在佛殿裡做課誦,突然間咳嗽,吐了一口痰,原本應該吐到痰盂子裡,他卻吐在佛像的身上。糾察師見了,指責道:「你怎麼可以把痰吐在佛像上?」這個禪師連忙道歉,但是說完對不起之後,就講:「請告訴我,虛空之中哪裡沒有佛?我還想要再吐痰。」
有人信的佛,是木刻的佛像;真正的佛,則充滿在虛空之中。我們要信的是法身佛,虛空都是法身。所以在佛教的信仰里,虛空都是佛。所謂「空中生妙有」,黃金是空,所以能生出戒指、耳環、手鐲、金筷、金碗、金盤子。空是本體,有是現象。
空和有
空是什麼?有是什麼?空是水,有是波;空是水性,有是波浪。大海是什麼樣?大海波濤洶湧,澎湃不已,排山倒海,千差萬別,那就是現象上的有。海只有動的樣子嗎?非也,海是水,水性是靜的,它的本體是靜的,因為無明風,而把靜的水吹得動盪起來。所以,波浪是動的,但波浪是水,水不是動的,是靜的。
我們要認識水性,不必等到風平浪靜。一個人有般若,就是在海水波濤洶湧、動盪不停的時候,也能看出水的本性是靜的。我們對於千差萬別的現象界要認識:它是空的,是靜的,都是真如,都是法身,都是實相。本體和現象是不離開的,從本體而有種種差別現象,差別現象歸原還是平等的自性。
空是什麼?空是理,有是事。空是一個理性,真理的根據;事,同樣的道理,可以成就好多的事。佛經里有此一說:「欲會無為理,先從事相看。」無為就是平等、出世間的道理。想要會無為的道理,必須從相上看,從事上看,從動亂里可以知道寂靜,從差別里可以知道平等。
空和有是很難懂的:空是精神,有是物質;空是一,有是多;空是平等,有是差別;空是性,有是相。沒有差別,怎麼知道平等呢?沒有平等,怎麼會有差別?從一有多,多又歸一;千差萬別的相狀,歸原則性一如也。
什麼是空和有?用譬喻來說,空是爸爸,有是媽媽。爸爸怎麼樣?爸爸很嚴格,父嚴如日。母親怎麼樣?母慈如露。世間萬物如果只有太陽照射,統統都曬枯、曬乾、曬死了,那不行;如果只有甘露滋潤,太潮濕,也是不行。
世間萬物的生存,要有太陽的照耀和甘露的滋潤,好比人一代又一代地延續生命,要有父親和母親的撫育。空是嚴格的、理性的,就像嚴父;有是慈悲的,就像慈母。空就是有,有就是空,好比小孩子,光有嚴格的父親不能順利成長,還要有慈悲的母親。
《禪林寶訓》有兩句話說:「姁之嫗之,春夏所以生育也;霜之雪之,秋冬所以成熟也。」春風夏雨,能令萬物欣欣向榮;秋霜冬雪,能令萬物成熟。宇宙世間,要空有和合、本體現象和合才能成就。空和有是分不開的,春夏秋冬是相聚在一起的,只因眾生愚痴成見,才認為空的不是有,有的不是空。
有一個師父,每次收的徒弟長大了以後,都回到社會上去了。為什麼?經不起社會的誘惑。這個師父很傷腦筋,心想:這一次收的小徒弟,絕不給他在世間受誘惑,要把他帶到深山裡去修煉。
於是,他就把兩個小孩帶到深山裡修煉。等到他們長到十七八歲的時候,這個師父想給他們考試。怎麼考法?師父帶著他們到都市裡遊玩,以便觀察他們是不是會受都市的誘惑。結果,這倆小男孩到了都市裡,什麼都不要看,專門看漂亮的女人。這個師父就說了:「不要看!那都是吃人的老虎。」
到都市走了一遭,回到山裡後,師父問:「徒弟!今天帶你們到都市裡玩,都市裡有高樓,有車子……你們說什麼東西最好看呢?」兩個徒弟不約而同地說:「吃人的老虎最好看。」
為什麼「吃人的老虎」最好看?這叫習性,所謂習性難改。
人依習性往往會錯看人間的事物,而佛法是用空和有,用「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色不異空,空不異色」,更高一層的境界來看世間,情況也就不一樣了。
諸法因緣生,諸法因緣滅
「智慧第一」的舍利弗、「神通第一」的目犍連原先都是婆羅門教的領袖,擁有很多的弟子。有一天,舍利弗在街上看到一個穿著袈裟的出家人,身相莊嚴,心想:「我們這裡怎麼會有這樣的修道人呢?」於是問道:「你是哪裡人氏?你叫什麼名字?你的老師是誰?他跟你們講些什麼?」這個出家人就是佛陀最初度化的五比丘之一的阿舍婆闍,又叫阿說示。他說:「我叫阿說示,我的老師是釋迦牟尼佛,他跟我們講說:『諸法因緣生,諸法因緣滅,我佛大沙門,常作如是說。』」
各位現在聽到「諸法因緣生,諸法因緣滅」,會覺得:這有什麼了不起?可是舍利弗一聽:「這可不得了了!」怎麼不得了?幾十年的修行、追求、探討,想不通的問題頓時都得到了答案,迷妄迷執瞬間豁然開通,覺悟了。
一切世間森羅萬象是怎麼會有的呢?因緣而有。世間諸法又是怎麼會沒有的呢?因緣滅了。佛教的教義是圓的,凡事講因緣和合。人從哪裡來?因緣和合而有。說到因緣,一花一草、一事一物,甚至整個宇宙萬法,都在因緣裡面。
舍利弗回去後,趕緊找目犍連,告訴他:「我們遇到明師了,我們有老師了!」目犍連說:「不要亂說,世上哪裡有人夠資格做我們的老師?」「有的,他是釋迦牟尼佛。」「他怎麼可以做我們的老師?」「我還沒見到他,但是他的弟子告訴我『諸法因緣生,諸法因緣滅』。」
舍利弗這一講,目犍連也開悟了,兩個人非常地歡喜:「我們遇到老師了!」於是就把所有的弟子門徒一起帶去精舍,禮拜釋迦牟尼佛做他們的老師。釋迦牟尼佛常說的「千二百五十人俱」裡頭,有很多就是他們的弟子。而舍利弗、目犍連就是佛陀最初的大弟子、左右手,佛法的開展與他們有很大的關係。
當佛陀在南方摩竭陀國,還沒有到北印度憍薩彌羅國弘法時,憍薩彌羅國的須達長者就來邀請佛陀到北方說法。佛陀說:「這麼多人都要到北方去,怎麼有地方說法呢?」於是須達長者發了大心,買下波斯匿王的兒子祇陀太子的花園。花園全是用黃金鋪地,在這裡,他興建了祇園精舍。這個講堂可大了,能容納上萬人。督導工程的是誰?就是舍利弗。佛陀說:「你先到北方去把祇園精舍建好,我馬上帶著你的師兄弟們到北方來。」所以佛法在印度的傳播與舍利弗有很大的關係。
《般若心經》一開始為什麼就說「舍利子」?因為對一般人講般若智慧,是聽不懂的,所以要對大智慧的人說。在佛陀講說的經典里,一定會有個當機者,例如講《金剛經》講空時,須菩提是當機眾;講《彌陀經》時,舍利弗是當機眾。畢竟十萬億佛土以外的極樂世界,沒有大智慧者,怎麼會相信這是事實呢?因此,現在講《般若心經》,講到宇宙人生的本體論、現象論,也必須有一個大智慧的人做當機者,那個當機眾就是舍利弗。
《般若心經》如何說明空和色的關係?一般人認為空和色沒有關係,色就是有,空就是無,色和空、有和無,統統都沒有關係,有的不是無,無的不是有。這是錯誤的認知。
《般若心經》為色和空、有與無建立了關係。大家不要以為:有無是兩個,有不是沒有,沒有不是有,其界限分明。有和無就是色和空,在《般若心經》裡,用「不異」、「即是」把它們調和起來。「不異」,就是「不是不同」,有和無不是不同。我們往往把有和無視為不同,其實它們並沒有不同,有和無「即是」,所謂「色即是空,空即是色」,「不異」和「即是」把空有的關係說得很微妙。
那麼,這個世間究竟是空還是有呢?
有一個老和尚正在打坐,大徒弟來了,對師父說:「師父慈悲,在這個世間一天到晚講空啊空,嚇得人都不敢信佛教了。天也空,地也空,妻子兒女都是空,哪一個敢來信佛教?應該講有,有才能契合眾生的根機,哪個人不希望有功名富貴,有妻子兒女,有田地房屋?」師父就跟大徒弟點點頭說:「你說得對,說得對。」大徒弟很高興地走了。
過一會兒,小徒弟來了,說:「師父,現在的佛法怎麼都這麼廉價出售,都是講一些方便的法門?有,有富貴、有功名、有妻子、有兒女,這不是佛法本來的精神。佛法本來的精神是空,空才是真實,空才是實相,空才是真理,空才是價值。」師父一聽,答:「你說得對!」小徒弟也高興地走了。
站在一旁的侍者給弄糊塗了:大徒弟說對人間講有,你說對;小徒弟跑來說對人間應該講空,你又說對。奇怪!奇怪!他忍不住問道:「老和尚,究竟是空對呢?還是有對呢?」老和尚說:「你的對。」
誰對?老和尚最對。老和尚講的空就是有,老和尚講的有就是空,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色不異空,空不異色,講空講有都對。說空是有上的空,說有是空裡的有,空和有是真空不礙妙有,妙有不礙真空。空和有是一物的兩面,不是兩個東西,它們是分不開的,它們是「即是」,它們是「不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