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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2022/5/2

下面我們開始學習《壇經》。六祖大師法寶壇經

《壇經》為什麼說是“法寶”呢?通俗地說,《壇經》就是諸法之寶,我們依據《壇經》所說的法來指導我們的思想、行動、修行,就可以解脫於煩惱,得到人生的自由,並徹底地了脫生死,所以叫“法寶”。

為什麼稱六祖為“大師”呢?在佛教中,大師就是佛,他的言行可以作為人天的規範,故稱大師。大師又叫天人師,既是人間、又是天人的老師。大師可不是隨便稱呼的,有的人學佛有一些成就,佛學也好,弟子也多,應該受到社會的尊敬,但也不能動輒奉承為大師。在歷史上,能如玄奘大師、六祖大師那樣的人並不多,要明白其中的分寸。

行由品第一

時,大師至寶林。韶州韋刺史與官僚入山, 請師出,於城中大梵寺講堂,為眾開緣說法。師升座次。刺史官僚三十餘人、儒宗學士三十餘人、僧尼道俗一千餘人,同時作禮,願聞法要。大師告眾曰:“善知識,菩提自性,本來清淨,但用此心,直了成佛。善知識,且聽慧能行由、得法事意。”

第一品是行由品。行由,就是經歷;品,就是章。這一品主要講六祖大師的得法經過。佛經每部的開頭都有一個特點,就是“如是我聞,一時佛在……。”到底是何年何月何日,經中都不作具體的交待,使人有種佛就在我們面前,現在就在說法的感受。《壇經》也用這種體例,只用了“時”,省去了那些不必要的時間範疇。“寶林”就是寶林寺,在廣東韶州曹溪,韶州就是現在廣東的韶關市。刺史是漢代官名,相當於省一級的最高軍政長官。唐代借用這一名稱,不過只相當於現在地市一級的長官。

這裡可以看到弘法與社會各階層的擁護有關,六祖大師弘法,就得到了當地最高領導的支持和擁護。佛教對我們來說是人間佛教,必須面向整個社會,不是關起門來在山裡修行一輩子。對社會、對人類不關心,就不是佛教了。

在這一段中,韋剌史和千餘僧俗信眾禮請六祖大師開示,六祖於是升座說法。注意這一段,全部《壇經》,乃至整個禪宗的大意,可以說都含攝在六祖的幾句開示中:“善知識,菩提自性,本來清淨,但用此心,直了成佛。”大家千萬注意這幾句,可以當作日常功課常常誦讀觀照,久後自有佳音。“善知識”是佛教的專用名詞,指可以幫助我們修行,建立正知正見,趨向涅槃,了生脫死的老師。一般佛教徒出於自謙,常常稱他人為善知識以隨喜。菩提是印度語,即覺悟。佛教認為我們每個人都有佛性,都有我們成佛的依據。自性就是佛性本身,它不離開覺性,並且本來就是清淨的。如果它不清淨,又怎能成為成佛的依據呢?既然每個人都有菩提自性,這個自性又本自清淨,所以我們就可以“但有此心,直了成佛”。

自性、此心到底是什麼呢?現在經常都有人說應該自己了解自己,如“三省吾身”,“自知者明”等等,這當然是自我認識的必需功夫。但佛教——禪宗認為,這不夠,不徹底,這樣的省察、觀照自己當然了不起,但還須繼續深入。我現在問你:父母沒有生下你以前,你是什麼模樣,又在什麼地方?百年後燒成灰,你又是什麼模樣,又在什麼地方?生前死後,到底有沒有你?如果說沒有,那你學佛是白學了;如果說有,那又在何處,你答得出一句來嗎?這是祖師們經常驗人的刀口,一般的學人是過不了這個關口的。所以說你並不是真正了解了自己,如果真的認識到了,你就立地成佛。菩提自性就是你的佛性,只要直下了解了自己這個心,就能成佛。

這是禪宗里極為扼要的幾句話,很有概括性。你如果要問禪門中人為什麼能成佛,得到的回答就是如此簡單和明白:因為你有佛性,自己了解自己就成佛了。學禪不要向外求,禪並不在外面,自己就自足自有的啊!但人們總是不相信自己,在外面東抓西抓,反而把自己捆住了,不能直下見性證入涅槃。涅槃是宇宙人生的實相,不是在宇宙人生之外。正因為如此,頓悟成佛才有可能。正因為你自己的那個心,本質就是涅槃,所以不要繞圈子,直下頓悟就能成佛。對這點,學禪的人必須有堅定的信念。

“慧能嚴父,本貫范陽,左降流於嶺南,作新州百姓。此身不幸,父又早亡,老母孤遺,移來南海。艱辛貧乏,於市賣柴。時,有一客買柴,使令送至客店。客收去,慧能得錢。卻出門外,見一客誦經。慧能一聞經語,心即開悟。”

這是六祖得法因緣的前奏。要注意這一段在全部《壇經》中的地位。從這段六祖“一聞經語,心即開悟”到後來在五祖那裡“言下大悟”是一個有過程的悟入整體,沒有此時的“心即開悟”,便沒有後來的“言下大悟”。對這個過程,我們在這一品中應留心參究。

六祖的祖籍是河北范陽,父親被罷了官,到了廣東。唐代中原地區的官吏,犯了錯誤,或得罪了權貴,往往都會被“左遷”,即給予貶到邊遠地方的處分。六祖那時的環境極差,父親很早就去世了,他和母親相依為命,先在新州,後來又遷到廣州,靠打柴賣柴為生。這樣貧困的生活,六祖當然讀不成書,上不了學。他既然沒有讀過書,為什麼會“一聞經語,心即開悟”呢?這裡就有三世因果的道理。佛教認為一個人前世學佛有所積累,在此世因緣成熟了,就可以開悟。沒有三世因果,世上好多事情就不好解釋,不管你信不信,佛教里就認定了這個道理。下面簡單談談佛教這方面的有關理論。

四諦法和三世因果四諦法是全部佛教的總綱。佛學儘管博大精深,總的說來不出苦、集、滅、道這四諦。人生是苦,造成苦的原因是煩惱。對此,佛教有詳盡的闡述,它不僅從現實的這一世來究其因果,而且還追溯到前世去尋找始因,這個因果鎖鏈,一直貫穿於過去、現在、未來的三世之中,佛教稱這個超越常識的生命流為三世因果。這是佛教的特殊教義,其它宗教都沒有提出或解答這個與人至關緊要的問題。

儒、釋、道稱為中國三教。道家在這個問題上,不承認呢,又似乎有;承認呢,但沒有多少明確和成熟的理論。儒家對這個問題則是敬而遠之。孔子的學生子路曾問孔子,鬼是怎么回事呀?孔子說,你連人的事情都沒有弄清楚,還談什麼鬼呢!子路又問:那么死是怎么回事?孔子說,你呀,連活著的事情都沒有弄清楚,談死乾什麼!以後儒道在生死問題上的認識,基本上都附會佛教的說法,沒有獨特的、自成一家的認識。

基督教不承認有三世因果,並斷言人的生命只有一次,所以必須信仰上帝,求得解脫,不然在死後只有聽任基督的末日審判,該升天堂的升天堂,該下地獄的下地獄。基督教稱此為“一次得救”。人生迴旋的自由少得可憐。

佛教則不然,認為人的生命是無窮之流,可以無限轉生,也就是“六道輪迴”。有些沒有學過佛的人說這是迷信。而作為佛教徒則非承認不可,不然全部佛教就建立不起來。如果煩惱痛苦只這一世,那就很好解決。可實際情況遠不是如此,每一個人的現實內容,根本不是這一世的經歷所能解釋得了的。

這是人生最緊要的問題。每個人的性格、氣質、品德、智力、命運都不盡相同,有種種的差別,到底是什麼原因造成的呢?我們都是人,都生活在地球上,大環境一樣,用基督教的話來說,大家都是上帝的兒子,在上帝面前人人平等。但事實上人與人之間儘是不平等。產生不平等的根本原因,不從三世因果中去尋找,現實社會中的理論是解釋不了的。

十二因緣

佛教是怎樣解釋三世因果的呢?其根據就是十二因緣,也叫十二緣起。十二因緣依次是:無明、行、識、名色、六處、觸、受、愛、取、有、生、老死這十二項。解釋十二因緣的論述很多,也不是很容易就懂了。這裡結合大家的現實,方便簡略地介紹一下。

人的感受是先於愛的,總得先有個感受的主體吧,一接觸便產生感受,有了感受就有了喜舍。佛教對接受外部事物的官能稱為“六入”,其感官稱為“六根”,即眼、耳、鼻、舌、身、意。六根的對象分別是色、聲、香、味、觸、法。凡是抽象性、原理性、形而上的東西就叫法。法看不見,摸不著,但可以進入思維而認識。六根對六塵,就產生了完整的認識。

六入又從哪裡來的呢?通俗地講,身體叫名色,名是指精神作用,色是指物質作用。人的精神和頭、軀幹、四肢合起來成為一個統一的生命體。佛教認為,籠統說個身體不明確,死人也有身體。凡對這些東西起名,必定要有個精神的作用才行,而精神則必須寄托在物質的身體上才能有所作用,所以合稱為“名色”。

感官因身體而產生,接觸外界產生了感受,進而產生了“愛”。有所愛,則想得到、占有,這就是“取”。要想取得,就會“有”種種業行的產生,並付諸行動。這就是我們現實生活中,此生此世所表現出來的內容。

每個人都必須因母親懷孕而出生。在母親的腹中六根就形成了。但母腹中這個胚胎是怎么來的呢?自然科學認為,這是因父母交合時,精卵結合而形成了這個胚胎。胚胎十月成熟,呱呱墜地,於是才是現實的人。佛教的認識還要深入一層。下一代的生命離開了父母這個緣當然不行,父母交合只是你的外緣,必須有你自己的參與,加上父母的外緣,才能形成胚胎。父母如同陽光、土壤、水分,自己才是真正的種子。所以牡丹有牡丹的種籽,菊花有菊花的種籽。這些種籽,加上土壤、雨露、陽光等外緣,就會發芽、開花、結果。因此,一旦談到你本身,就涉及到前世的問題。必然有個投胎的東西。這東西是什麼,又是從哪兒來,怎樣找到你父母的呢?父母很多,為什麼單單投身到這家,而不是那家呢?這就說明了由你前世積聚的種種業力,產生了趨向性的認識,恰好這家父母的業力與你有緣,你就不知不覺地來到這家、這個世上了。

人的認識,是從哪兒來的呢?佛教認為,沒有專門佛教修行的人們,其身、語、意三業的活動,都是陷在無明之中,渾渾噩噩的。人死了之後,肉體雖然腐化了,但其業力仍在,不會與肉體一同消失。這個業力看不見,摸不著,一旦因緣成熟,就會以各種相應的生命形態來接受果報。有的人認為胡作非為一世,死後就一了百了。沒有那么便宜,善善惡惡種種業力,如同存在銀行里的帳一樣,到時都會兌現的。善有善報,惡有惡報。如果真的一死就了,那些殺人放火十惡不赦的人不是太幸運了,而我們這些規規矩矩、克己為人的豈不都成了傻蛋?有了這個三世因果,有了這個業力不滅,整個因果鏈的作用就顯示出來了。這樣,壞人才有所忌憚,好人才有所慰藉。

十二因緣順著開展,佛教稱為十二因緣流轉門,就是:無明緣行,行緣識,識緣名色,名色緣六入,六入緣觸,觸緣受,受緣愛,愛緣取,取緣有,有緣生,生緣死。這樣周而復始地形成了六道的輪迴。前兩個環節指前世,中間八個環節說明了今世,後兩個環節又落實在下一世。同時,在今世的八個環節中,前五個環節是你現在的果,後三個環節是你現在和未來的因。十二因緣在佛經中隨處可見,懂得了其中的道理,就明白了三世因果絲毫不爽。這是一個佛教徒應該明白和認真修行的基本道理和依據。

人的生死就是一個緣起,無明作為條件,以前世所作的種種業行為因,就產生了自發衝動。以此為條件產生名色就入胎了。入胎後以身體為條件就產生了感官,以感官為條件就有了接觸,接觸就有愛的趨向,於是產生了取,以取為條件就產生了有,後來就是生和死。這就是生命之流,其間並無一個不變的東西貫穿始終。譬如被點燃的柴火再點燃另一柴火,可是此火並非彼火;但無此火也沒有彼火。說不是嗎?它們又有關係,說是一個嗎?但彼不是此,所以叫“無一非異”。這是佛教不同於其它宗教的一個特點:此有故彼有,此無故彼無:此生故彼生,此滅故彼滅。

十二因緣這條因果鏈是如此的有力,使人生生世世沉溺其中,怎樣才能得到解脫呢?佛告訴我們,要得到解脫,就必須把這條因果鏈斬斷。死從生,要想不死,就必須斷生;生從有來,不生就須斷有;斷有則須斷取……一直下去,直到把無明斷了,才能超出輪迴,了脫生死,這就是十二因緣還滅門。佛教不認為一死就可以脫離苦海,要斷十二因緣,要斷無明,“此無故彼無,此滅故彼滅”,這樣,就可以解脫於生死了。

佛教徒或研究佛教的學者應該知道,佛教四諦法中的“苦”與“集”的關係,是十二因緣所解釋的。有煩惱,有無明就是苦,這個苦,絕不是這一輩子就可以了事,會一直延續到下一世。人生的現象千差萬別,為什麼有的人生下來就環境好,既聰明,又漂亮。為什麼有的人生下來就環境差,既愚昧,又醜陋。這個差別應怎樣解釋呢。怪父母,父母也沒法,父母誰不想自己的條件好、生的子女聰明漂亮呢?先天的問題自己作不了主,那後天的問題自己總有法吧!可醜陋的人不論怎樣努力,也不可能使自己漂亮起來……這個問題推衍開來,真是太多了。科學家們講因果,到此也困難了,儘管遺傳基因、生物工程有了巨大的發展,面對這些問題同樣會束手無策。這一切,在三世因果、十二因緣中卻得到了圓滿的解釋。

佛教認為生命之流不斷,有過去就有現在,有現在就有未來;無明之後有老死,老死之後有無明,輪迴不巳,無有窮盡。所以不要以為現在是這樣的,以後仍然會是這樣。苦和福不會永恆不變。諸行無常嘛,命運之路總是不平靜的,不平直的。一個人今生有道德,對社會的奉獻大,下一生就可以轉入天道。一個人今生沒有道德,損人利己,下一世就可能變成畜牲。人、天、非人、畜牲、餓鬼、地獄這六道,就是以你自己的業行活動為標記,該入哪一道就入哪一道。對此,人們可自由選擇。

學佛的人知道其中的利害,才去修道,以了脫生死。而生死輪迴最重要的一環就是十二因緣中的無明,所以修行的最終目標是斷除無明。哪怕你修成了神仙,無明沒有斷除,清福享盡後仍然會掉下來的。所以必須斷除無明,直入涅槃,才是了脫生死的唯一出路。

在講六祖大師“一聞經語,心即開悟”時,我們溫習一下佛教的基本理論是有益的,不然,誦《金剛經》的人多得很,他們為什麼沒有開悟?哪怕誦上千遍萬遍,沒有三世因果的道理是講不通的。不過也不要自暴自棄,認為自己不行,你又怎么知道自己前世善因緣種得不夠呢?禪宗在這個問題上有獨特和發揮,在《壇經》中,我們會反覆講說。看下一段:

“遂問客:‘誦何經?’客曰:‘《金剛經》。’復問:‘從何所來,持此經典?’客云:‘我從蘄州黃梅縣東禪寺來。其寺是五祖忍大師在彼主化,門人一千有餘。我到彼中禮拜,聽受此經。大師常勸僧俗:但持《金剛經》,即自見性,直了成佛。’慧能聞說,宿習有緣,乃蒙一客取銀十兩與慧能,令充老母衣糧,教便往黃梅,參禮五祖。”

直了成佛

上面談了三世因果,六祖這裡不是也說“宿習有緣”嗎?這是佛教的基礎,也是基本的常識。但要真正明了這個事情就相當難了。要真正明了三世因果,就必須見道,具足三明六通,這時,觀三世因果的生命流如同掌中觀物一樣。

但禪宗之所以是禪宗,六祖之所以是六祖,在修行的方法上就與佛教其它宗派有很大的不同。禪宗有自己立宗的特色,這就是“明心見性,頓悟成佛”,簡而言之就是“直了成佛”。

有人說,成佛哪有這樣容易。你在前面講三世因果、十二因緣,我們陷在其中,方向都弄不清楚,智慧功行都不具備,怎么成得了佛呢?我認為,這個看法看到了成佛的難處,當然對,你就應當發心、努力。但這畢竟與禪宗不相應。以這種心態來學禪宗是不行的,僅此一點就把自己擋住了。若說淨土宗,淨土宗也有這個味道,自己的力量不夠,才仰仗佛力往生西天,再聽佛說法,在那裡花開見佛,悟無生法忍。西天的條件好,教授也不同,所以見道要快些。其它如中觀、唯識等各大宗派,都認為曠劫無明遮障,必須通過多生累劫的修行,分段悟明,最後才能達到等覺、妙覺。所以說,我們現在學佛,只是準備一些學佛的資糧而已。停滯在這個體系上的人,他不相信自己可以開悟,也不相信別人可以開悟。但佛是現身成佛的嘛,禪宗內許多祖師不是“言下大悟”的嗎?有人會說,佛那一悟之前,不知修行了多少劫。禪宗會說,你怎么會知道呢?還不是書上看來的,耳朵聽來的嘛,何況,你又知不知道我們前世又修了多少劫呢?我說我賈題韜前世已修行了三大阿僧祇劫,你能否認嗎?若說人都有現實的煩惱,那釋迦佛見道之前,煩惱比大家都還重嘛,王宮裡當太子都不舒服,他也娶了老婆,生了孩子嘛。後來出家,修了六年的苦行,仍然莫名其妙,摸不著魂頭,所以說佛未悟之前,與我們凡夫沒有多大的區別。釋迦佛可以開悟,我們也可以開悟,這個信心一定要建立起來,沒有這個,就不是禪宗。

佛是人做的,開悟離不開這個“心”,就是每個人自己的這個心,能把這個心認識了,你就開悟了,世間還有比這個更簡單明捷的事嗎?有人說,既然成了佛,佛的法報化三身為什麼沒有在我頭上顯過靈呢?塵塵剎剎,無量諸佛,我為什麼一個都見不到呢?真是荒唐之極,你那么厚的無明煩惱把自己障著,你怎么見得到佛呢?你能見到的一切,還不是自己的無明、自己的煩惱。對無明煩惱,你自己不下手,佛菩薩都拿你沒有辦法,你又怎么見得到佛呢?我們這些人嬌生慣養,對自己的毛病下不了手,怎么能見道?所以禪宗里有那么多的棒喝。祖師們因慈悲之故,見你可憐,心裡著急,才給你來個行棒行喝,來打掉你的糊塗和妄見,剪除那些枝枝丫丫,讓你直見本來。所以,這裡“即自見性,直了成佛”極為重要,是禪宗的命脈所在。要學禪宗么,就只此一條路。

《金剛經》

六祖大師“一聞經語,心即開悟”,這是打妄語嗎?當然不是。這的確不可思議。五祖大師在黃梅,用《金剛經》導化眾生,常說:“但持《金剛經》,即自見性,直了成佛。”五祖六祖一呼一應,都在為我們開示無上妙諦。

《金剛經》有這么大的力量嗎?我們誦持《金剛經》就可以開悟嗎?為什麼有的人誦持了幾十年開悟不了呢?

大家知道,《金剛經》號稱難讀,許多有學問的人也未必能懂。在六百卷的《般若》中,《金剛經》僅是其中的一部,但是極好的一部。《金剛經》與中國人有緣。六百卷的《般若》,學佛的有多少人學過,背過?許多人都不知道裡面說了些什麼。但其中的《金剛經》,幾乎每個學佛的人都知道,都讀誦過。這是什麼原因呢?這就是因為有五祖、六祖的大力提倡。

聽趙朴老講,毛澤東曾給他開過玩笑,說:“佛經里有些語言很奇怪,佛說第一波羅蜜,即非第一波羅蜜,是名第一波羅蜜。佛說趙朴初,即非趙朴初,是名趙朴初。看來你們佛教還真有些辯證法的味道。”從這裡看出毛澤東是熟悉《金剛經》的。佛說、即非、是名是《金剛經》的主題,全部《金剛經》反覆講述的就是這一主題,後面的“應無所住,而生其心”就是這一主題的引伸。這個主題,解答了“降伏其心”的菩薩心行的關鍵,歷來為中國佛教徒所重視。

《金剛經》的確很難理解,沒有修正到家,翻翻佛教辭典,看看有關註疏,當然也可以理解一些,但那僅僅是比量境,是知解的學問,沒有活般若的成熟,當然不能從中開悟。六祖不識字,他怎么一聽經就開悟了呢?有人說,禪宗講教外別傳,不立文字,為什麼五祖、六祖又在勸人讀《金剛經》呢?這些人把一期方便當作實法,不知道佛法是活的,禪宗是活的。一說不立文字,他說不看書;要他看書,就去鑽牛角,真是教條主義到處都有。所以“但用此心,直了成佛”,與“但持《金剛經》,即自見性,直了成佛”是統一的。在學禪宗沒有找到入處之前,誦持《金剛經》是極有好處的,一方面可以幫助你獲得許多佛教知識,另一方面可以幫助你進入禪宗。當然,這都慢了,你如果能用六祖“但用此心,直了成佛”的開示來讀《金剛經》,我想,其中的效果是不可思議的。在下面講到五祖傳法時,我們還要著重闡述。

佛性本無南北與世間法

“慧能安置母畢,即便辭違,不經三十餘日,便至黃梅,禮拜五祖。祖問曰:‘汝何方人?欲求何物?’慧能對曰:‘弟子是嶺南新州百姓,遠來禮祖,惟求作佛,不求余物。’祖言:‘汝是嶺南人,又是獦獠,若為堪作佛?’慧能曰:‘人雖有南北,佛性本無南北,獦獠身與和尚不同,佛性有何差別?’五祖更欲與語,且見徒眾總在左右,乃令隨眾作務。慧能曰:‘慧能啟和尚,弟子自心常生智慧,不離自性,即是福田,未審和尚教作何務?’祖云:‘這獦獠根性大利,汝更勿言,著槽廠去。’慧能退至後院,有一行者,差慧能破柴踏碓。經八月余。祖一日忽見慧能,曰:‘吾思汝之見可用,恐有惡人害汝,遂不與汝言,汝知之否?’慧能曰:‘弟子亦知師意,不敢行至當前,令人不覺。’”

這一段很重要,應深入體會。你看,六祖一見五祖時口氣就不小:“唯求作佛,不求余物。”直截了當地要求作佛。沒有這個氣派就不要學禪宗。開始五祖似乎有些小看六祖,一個鄉巴佬怎能學佛呢?但六祖已是開悟的人了,所以下語就大不一樣:“人雖有南北,佛性本無南北”這可不是從理論上學來的,而是自己的見地。我們這些學佛一輩子的,忽如其來時,可能還答不出這種水平。“獦獠身與和尚不同,佛性有何差別?”句句都是見性的話。對此,大家不能等閒視之。要知道,這些話是從六祖發的端,他那時可沒有現成套語可以揀來運用,不像後來的禪八股們,有現公案可循。那些三藏十二部背得爛熟的人,關鍵時候未必能直截了當地答上這幾句。

六祖在黃梅,先就當八個月的碓米行者。要注意,五祖對六祖說:“吾思汝之見可用,”稱讚了六祖見地之高,可以弘揚佛法。但五祖當時不敢讓六祖親近自己,雖然六祖是自己尋找多年的接班人。這是什麼原因呢?“恐人害汝,遂不與言。”而六祖也敏銳地知道這點。許多人讀到這裡都會想,這些學佛多年的人,怎么還會你爭我奪,貪嗔為什麼解決不了?我說,正是因為自己壞,不乾淨才去學佛嘛,學佛就是要改造自己,使自己變成好人。但對學佛的人也不能苛求,不要以為學佛就什麼都乾淨了,今天學佛,明天什麼煩惱都沒有了,生死也就了了,沒那么容易。從《壇經》這一段中可以看到,都是學佛的,而且追隨五祖這么久,單一個名利心就沒有解決,還談什麼明心見性。

達摩大師在中國傳有衣缽,代代相傳作為得法的憑證。得到衣缽就是祖師。有了衣缽,那名也有了,利也有了,供養的人也就多了。神秀沒有得到衣缽,武則天對他尚如此尊敬,迎到宮中供養,還皈依了他,親自行跪拜禮。得法就可以得到衣缽,成為祖師,無怪有那么多的人要去爭。這種行為,與世間爭名奪利的人有什麼區別呢?

我常常說,不要聽到有人昨天就有,今天說空,就以為他有進步了。不要聽那一套。從前以有為有,今天以空為有,以後又變成了非空非有,即空即有,等等,等等,實際上還是那個“有”,換湯不換藥,可怕得很。在概念上變來變去,做學問可以,修行可不行。現在想當祖師,就是出家前想做官、想發財的那個貪著心嘛,不然五祖怎么會那樣小心,見了真正的傳法人不敢親近呢?別外,當時五祖雖然已有神秀、慧安、智詵等十大傑出弟子,但在見地上都不如六祖純,不如六祖高,於是想把衣缽傳給六祖。但在方法上卻極為謹慎,懂得這點,才叫善知識。一個大師,不僅要通出世法,而且要通入世法,要通人情世故。世間法不圓融,傳法、弘法的事就處理不好。

認真研究過戒律的人都知道,釋迦佛對世間法真是了如指掌,二百多條比丘戒,是把世間人情世故看透了才訂得出來的。佛知道在修行中會產生哪些毛病,就制定相應的戒律來加以約束。所以圓融世間也是佛法,不能置之不理。但一見本性後,執著也就輕了,才能隨方就圓,煩惱業力的力量就弱了。歷代大師沒有不精通世間法的,只是不著於世間法,默而化之而已,不然又怎能度化眾生呢?開悟了還不能減輕偏執,這個開悟就有問題。開悟是真實的事,是當下見效,立竿見影的事,而且可以隨時驗證。五祖如果不明白這些,直接、公開地把法傳給六祖,就會把六祖毀了,法也傳不下去。

參禪和輪刀上陣

“祖一日喚諸門人總來:‘吾向汝說,汝等終日只求福田,不求出離生死苦海。自性若迷,福何可救?汝等各去自看智慧,取自本心般若之性,各作一偈來呈吾看。若悟大意,付汝衣法,為第六代祖。火急速去,不得遲滯,思量即不中用。見性之人,言下須見,若如此者,輪刀上陣,亦得見之。’眾得處分,退而遞相謂曰:‘我等眾人,不須澄心用意作偈,將呈和尚,有何所益?神秀上座現為教授師,必是他得。我輩謾作偈頌,枉用心力。’諸人聞語,總皆息心,鹹言:‘我等以後,依止秀師,何煩作偈。’”

禪宗作為佛教內的一個宗派,它的目的與整個佛教的目的是一致的,就是要解決生死問題。如果說禪宗不是佛教,或說可以離開佛教而獨立,那若非外行,就是別有用心。《遺教經》記載佛滅度時,弟子們在佛的面前宣誓說:“太陽可以冷,月亮可以熱,四諦法是不能動搖的。”苦、集、滅、道四諦,生死事大不是苦諦么?生死是輪迴,輪迴就是一個苦字。要看到,五祖這裡處處講教,證明了禪宗不是如某些人認為可以離開教的。苦的根子何在?就是煩惱,煩惱就是集諦。如何去斷煩惱了生死,就要去修行,佛指示的修行之路,就是道諦。開悟見道,就是滅諦——得到了涅槃寂淨。四諦法禪宗是全要的。所以說,通宗不通教,開口便胡道。教理不通,往往會講出一些出格的話來,要注意這點。

學佛不是求來生的福報,而是要出離生死苦海,不認識這點,是談不上修道的。要解決這個問題,就必須開悟。這是佛法的根本,是禪宗的命脈,不論禪宗的機鋒、棒喝和教下的種種方便,都是圍繞這一問題的展開,沒有這個明確的目標,怎么能得解脫呢?對五祖的這一番話,的確應好好體會。

作偈,在禪宗內是直呈本性,直呈見地的一種方式,等於考試時交的那份答卷。呈偈是極其嚴肅的事,並不是任何人,任何時候和地方都可以隨便寫寫,不像文人們興致一來寫首詩那樣簡單。後來規矩壞了,什麼樣的人都可以胡撰幾句來附庸風雅。我們不要有這樣的習氣。從前在成都,我給謝無量先生看某人一篇文章,謝先生說:“我的確沒有開悟,只不過文章寫得馬虎而已。我們這類人一輩子就是寫文章,寫得像一個東西還不容易。要說開悟我委實不懂。”要知道,謝先生的詩文是極好的,他的禪詩、禪文也是極妙的,但他自己明白,也承認自己是外行。呈偈是表現自己的真實境界,修行程度的,可不是寫文章圖好玩。所以五祖一語道破:“思量即不中用”;又說:“見性之人,言下須見。”

真正見性的人一出語就對路。所以禪宗的答話不是容易、隨便的事,有的答話還遭報應。有的學者對禪宗的公案、機鋒、轉語想用邏輯的判斷、分析、推理、分類、歸納等方法加以辨析,想從中弄出點頭緒,可惜此路不通。如果弄得通,古人早弄通了。因為開悟是超邏輯的事,而你使用的方法僅僅是邏輯,怎么行呢?蓮池大師《竹窗隨筆》中說,你們不要以為祖師們見面時的那些話是隨便說的,他們是見了性的,是在本份性上說話,你用那些似是而非的分別思量去套,怎么行得通呢?

所以五祖要大家呈偈,用四川話來說,就是要“亮真鋼”。下面的話就很好:“若如此,輪刀上陣亦得見之。”這裡充分表現禪宗的特色。“直下見性”,性就是你自己。所謂“道也者,不可須臾離也”,無時不在,無處不在,隨時隨地都可以開悟,不一定必須閉目打坐,手捏法印,調勻氣息才能見性。禪宗對禪定並不排除,這是很好的法,但也未必非如此不可。坐在那兒有禪,到了社會上就沒有禪了,那怎么行。所以,哪怕上了戰場,到了生死關頭也是可以開悟的。法是圓滿的,法是活潑潑的,條條大路通長安,處處都可以開悟,並不局限在某種特定的模式上。這就是禪宗的特色。而且只有禪宗才作如此的提倡。《涅槃經》里的那位廣額屠兒在佛的開示下放下屠刀,立地成佛,這不是“輪刀上陣”嗎?要知道禪宗是釋迦佛的心傳與中國文化相結合而開出的一朵花。

一說作偈,五祖門下弟子們的無能就暴露無遺了。他們與互相推諉,自暴自棄。一是不敢作,二是根本不知道該寫些什麼,他們連自性的影子都沒有夢見過,也從未留心什麼般若自性,怎么能作出偈子來呢?他們與六祖初見五祖時所說的“唯求作佛”等那一番話簡直有天壤之別。可以說六祖的答卷先就交了,這次只不過是複試而已。

眾人把呈偈的大事推給神秀,認為只有神秀才有得衣缽的可能。下面我們來看這段故事。

上座部、中觀和華嚴

“神秀思惟:‘諸人不呈偈者,為我與他為教授師,我須作偈將呈和尚,若不呈偈,和尚如何知我心中見解深淺;我呈偈,求法即善,覓祖即惡,卻同凡心,奪其聖位奚別?若不呈偈,終不得法,大難大難。’五祖堂前,有步廊三間,擬請供奉盧珍畫《棱伽經》變相及《五祖血脈圖》,流傳供養。神秀作偈已成,數度欲呈,行至堂前,心中恍惚,遍身汗流,擬呈不得。前後經四日,十三度呈偈不得。秀乃思維:‘不如向廊下書著,縱他和尚看見,忽若道好,即出禮拜,雲是秀作。若道不堪,枉向山中數年,受人禮拜,更修何道!’是夜三更,不使人知,自執燈,書偈於南廊壁間,呈心所見。偈曰:

身是菩提樹,心如明鏡台,時時勤拂拭,勿使惹塵埃。

秀書偈了,便卻歸房,人總不知。秀復思維:‘五祖明日見偈歡喜,即我與法有緣;若言不堪,自是我迷,宿業障重,不合得法,聖意難測。’房中思想,坐臥不安,直至五更。”

這一段表現了神秀的修行見地及種種思維活動。他認為“求法即善,覓祖即惡”,求也不是,不求也不是,把佛法和祖位分割開來,陷入極大的內心矛盾之中。神秀追隨五祖的時間較長,又是教授師,代五祖在東山執教,當然大不平常。五祖對他的評價是:“東山之學,盡在秀矣。”這是不能再高的讚譽了。雖然如此,五祖並沒有印可他,沒有把衣缽傳給他,而與眾人一樣,要過呈偈一關。這種傳法方式,已不同於上四代祖師了。這種公開競爭的新的傳法方式,難免會給神秀造成震動,但也不能怪五祖壞了祖師們的規矩,神秀沒開悟,沒有見性,五祖怎么會把法傳給他呢?同時只有通過“呈偈”這種公開競爭的方式,才能顯示出六祖超越常人的能力。

一般學佛的人都知道神秀的這個偈子。“身是菩提樹”是譬喻。佛當年在樹下悟道成佛,為了紀念,就把這棵樹稱為菩提樹。“心如明鏡台”。心如明鏡一般,就可以照物。如果鏡面上積有塵埃,鏡子就失去了照物的功能。所以就要用功,要“時時勤拂拭,勿使惹塵埃”。這個偈子的本意是:雖然人人都有清淨的佛性,但客塵來了,不加掃除就會污染、沉迷,所以要時時加以護持,不要讓五濁煩惱來干擾這個清淨的佛性。

要知道,神秀這個偈子是很有水平的,不能因為他沒有得法而小看了。他的中心思想是“心性本淨,但為客塵所染”,所以必須修戒、修定、修慧。這種思想來源於印度上座部佛教。上座部佛教的主張就是“心性本淨,客塵所染”。這裡結合一起分析神秀偈子的含義。

釋迦佛滅度後百餘年間,通過“七百集結”和“萬人集結”兩大法會,形成了上座部和大眾部兩大系統,後來又分成二十部之多。小乘二十部,就其共同點說,就是無我——一切法無我。這個無我,在佛教中又分成兩個,一是人無我,一是法無我。佛教認為,任何個人,都是色、受、想、行、識五蘊合和而成,其中色蘊是物質部分,其餘四蘊是精神部分。總而言之,就是一個物,一個心,這兩大部分。大家學習過《心經》,“照見五蘊皆空”的那個五蘊,就是指這五個方面。宇宙萬事萬物,歸結起來也就是這五個,歸納起來就是心與物兩大類。人我是五蘊合和,心物合和而成的一個假象,所以才叫“五蘊皆空”,離開這五蘊,就找不到這個人我。有這個人我,就會產生貪、嗔、痴種種煩惱,因而陷在生死苦海之中。對這一點,小乘佛教的認識是共同的[二十部只有犢子部認為有我,並有其中的理由]。如果追問,人我是五蘊合和而成的,離開了五蘊當然就沒有這個人我。但五蘊又有沒有呢?小乘佛教基本上認為五蘊是有的,故其結論為“我空法有”。

這是一個基本常識,因緣而成的東西總是空的,但那些具體、實在的因和緣總空不了吧。現在的自然科學也這樣認識:宇宙中的一切現象都是由物質構成,物質又可以分,於是就去尋找最基本、不可分割的物質。從分子找到原子,從原子找到基本粒子,現在對基本粒子還在進行解剖。煩惱的根子是“我”,只要懂得了“無我”,就找到了斷煩惱的方法。但如果僅有我空,而五蘊、煩惱這些“法”不空,煩惱又怎么斷得了呢?要徹底解決這個問題,於是產生了大乘佛法。

公元二三世紀時,印度出了一位大師——龍樹菩薩,他對般若學說進行了整理和發揮,並系統地加以了總結。其代表作是《中論》、《十二門論》和《大智度論》;龍樹的弟子提婆又作了《百論》,這四部論都是解釋般若的。嚴格來說,講般若學,講《金剛經》,依這四論來講才是“正統”。我國隋唐時代的三論宗,就是龍樹學派的嫡傳。該宗就是專門闡述和修習《中論》、《十二門論》和《百論》而得名的。不管三論、四論、最重要的要數《中論》。《中論》首先是破小乘的,它認為,不僅人我空,五蘊也空,並提出了一切法空的著名論斷。在龍樹菩薩那裡,才把大乘佛法的這一命題確定了。

一切法空,不留半點執著,為什麼要如此全面、徹底地談空呢?那裡因為你還抓住一點是實在的東西,就得不到解脫。我空法有還停留在二元論的境況中,道理上也講不通。只有一切法空,一切煩惱才起不了作用,也才有解脫可言。《中論》把小乘破得特別厲害,小乘認為是天經地義的事,《中論》都毫不留情,一破再破,破到最後,佛的四諦法,十二因緣,涅槃等等,全都加以橫掃。有人會說,這些都是佛教的根本,怎么能破呢?這是因為小乘把這些大法變成了教條,在法上執為實有,法就死了。只有通過破,才能把這些法變活。

其實在《金剛經》里,全是這個破字,“佛說第一波羅蜜,即非第一波羅蜜,”“所謂佛法,即非佛法,”這是佛自己破自己嗎?不破,怎么會有後面的“是名第一波羅蜜”、“是名佛法”呢?當你把《中論》看完之後,那些禪宗祖師們的“棒喝”,哪裡又超出了《中論》的範圍呢?在《中論》里,還涉及了許多哲學問題,仍然是破,對時間、空間、因果,全破,毫不留情,而且極其精彩。《中論》為什麼要這樣來破呢?這是因為站在更高的層次上來看世間學說的,大家可以去參。

《中論》的思想,就是佛教里的緣起法,“此有故彼有,此無故彼無。”誰也離不開誰,無一法可以獨立,只有這個原則是不能破的。為什麼呢?因為這是萬法的實相,超越了破立的範圍。沒有一法可以成為實法,沒有一法可單獨成立,一法緣起,必須萬法相應。我現在彈指一聲,就萬法俱足——沒有這兩個指頭,能彈得響嗎?兩天不吃飯,有力量來彈嗎?沒有父母,哪有我呢?沒有空氣,誰又聽得見呢?沒有地球,大家都不知在哪兒,能聚在一起聽我此時一聲彈指?的確是緣緣相因,無窮無盡。所以僅這一彈指,宇宙萬法,無不含攝。把這個道理充分發揮出來的,就是華嚴宗,華嚴宗稱這個道理為“法界緣起”。自然科學的發展沒有止境,總有新的問題不斷湧現。在經典力學之後,從相對論到統一場,物質到反物質,空間到反空間,時間到反時間,三維、四維時空到多維時空,宇宙爆炸等宇宙生成論……這一切,無非就是要把人生和宇宙圓融起來,從這些最新最高的自然科學理論上,也可以看到中論、華嚴理論的深刻,也才能明白後面六祖大師那個偈子的道理。從這裡可以看出來,《壇經》講的,都與教融為一體,怎么分得開呢?但卻是教的升華。反過來看,神秀在全部佛法中所表現的見地、程度,也就十分清晰了——下面用五祖的話來證明。

《宗鏡錄》的責難

“祖知秀入門未得,不見自性。天明,祖喚盧供奉來,向南廊壁間繪畫圖相,忽見其偈。祖言:‘供奉卻不用畫,勞爾遠來。經云:凡所有相,皆是虛妄。但留此偈,與人誦持。依此偈修。免墮惡道;依此偈修,有大利益。’令門人:‘炷香禮敬,盡誦此偈,即得見性。’門人誦偈,皆嘆善哉。祖三更喚秀入堂,問曰:‘偈是汝作否?’秀言:‘實是秀作,不敢妄求祖位,望和尚慈悲,看弟子有少智慧否?’祖曰:‘汝作此偈,未見本性,只到門外,未入門內。如此見解,覓無上菩提,了不可得。無上菩提,須得言下識自本心,見自本性,不生不滅。於一切時中,念念自見,萬法無滯,一真一切真,萬境自如如。如如之心,即是真實。若如是見,即是無上菩提之自性也。汝且去,一兩日思維,更作一偈,將來吾看。汝偈若入得門,付汝衣法。’神秀作禮而出。又經數日,作偈不成,心中恍惚,神思不安,猶如夢中,行坐不樂。”

神秀認識到了自性本自清淨,但卻停留在“我空法有”的層次上;他甚至也認識到“一切法空”[在神秀的著作中,大乘佛法的境界是很高的],但認識歸認識,畢竟沒有實際證悟到“一切法空”。他在實證的現量境中,在修行的實際理地中,只達到了“我空法有”的程度。正因為如此,所以還必須“時時勤拂拭”。神秀是誠實和有道德的人,他是就自己的真實見地寫了這首偈子,沒有花言巧語地胡謅一通。他深深地感受到了塵勞的壓力才能說出“時時勤拂拭,勿使惹塵埃”這樣精闢的見解。因此五祖說他“只到門外,未入門內”,還沒有達到“無上菩提”這種絕對自如的境界。對這個境界,五祖作了相當細緻的闡述。

“無上菩提,須得言下識自本心,見自本性”。這就不是“時時勤拂拭”所能達到的境界。為什麼呢?“拂拭”時自性清淨,不“拂拭”時自性就不清淨了嗎?真正的佛性還能被污染嗎?真正見性之時,“拂拭”不“拂拭”是什麼閒言語!一切皆如,分別悉泯,即妄即真,從何處劃分得出菩提煩惱來!這裡五祖把禪宗的特點和盤托出:煩惱即菩提,生死即涅槃,而且覓煩惱生死了不可得。要知道,五祖這番話也不全是禪宗的,“一真一切真,萬境自如如”與我們剛才講到的華嚴境界也是一致的。五祖與華嚴宗的法藏大師是同時代的人,在高境界上真是一個鼻孔出氣。五祖留下的著作極少,《壇經》的這段文字中,充分地表現了他極高的禪宗境界和嫻熟的教下功底,並把禪宗和華嚴的根本大法,有機地融為一體,苦口婆心地向神秀作了交待,可惜神秀悟緣未到,錯過了得法的機緣。

宋代永明壽禪師在《宗鏡錄》里讚嘆神秀的偈子“有體有用”,而說六祖“只開了一隻眼”,這自然有他的看法。但以誰的為準呢?見道的人心中自然明白。在這裡我們當然要以五祖的評判為準,而不能附會永明壽,五祖比他更了解神秀。作為禪宗一脈單傳的五祖,如果把衣缽傳給了神秀而不是慧能,那么以後的中國佛教史、禪宗史都要改觀。從幾十年後神秀禪系在佛教舞台上迅速消失,六祖法門在全國佛教中取得主導地位這一事實來看,六祖的法,的確比神秀高明 得多,圓滿得多,也更適應中國固有的文化土壤,同時也證明了五祖非凡的眼力。

儘管如此,五祖對神秀仍然是愛護的,對神秀的成就也是肯定的:“依此偈修,有大利益”。這不是敷衍的話,對一般人來講,能達到神秀這種程度也是困難的。對某種根器的人來講,也是適用的。那些人有那么多業力,有那么多煩惱,要讓他們頓悟是很困難的,指導頓悟的善知識也不多。所以,照神秀的辦法,對自己的煩惱、妄念時時警惕,隨時照了,也是不可或缺的踐履,這樣修行,當然“有大利益”,至少也可以“免墜惡道”。有此基礎了,再遇到大善知識,也是可以見性開悟的。

分別思維與言語道斷

“復兩日,有一童子於碓坊過,唱誦其偈。慧能一聞,便知此偈未見本性。雖未蒙教授,早識大意。遂問童子曰:‘誦者何偈?’童子曰:‘爾這獦獠不知。大師言:世人生死事大,欲得傳付衣法,令門人作偈來看,若悟大意,即付衣法為第六祖。神秀上座於南廊壁上書無相偈。大師令人皆誦,依此偈修,免墮惡道;依此偈修,有大利益。’慧能曰:‘我亦要誦此,結來生緣。上人,我此踏碓八個余月,未曾行到堂前,望上人引至偈前禮拜。’童子引至偈前禮拜,慧能曰:‘慧能不識字,請上人為讀。’時,有江州別駕,姓張,名日用,便高聲讀。慧能聞己,遂言:‘亦有一偈,望別駕為書。’別駕言:‘汝亦作偈?其事希有!’慧能向別駕言:‘欲學無上菩提,不得輕於初學,下下人有上上智,上上人有沒意智。若輕人,即有無量無邊罪。’別駕言:‘汝但誦偈,吾為汝書,汝若得法,先須度吾,勿忘此言。’慧能偈曰:

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台,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

這段文中,可以看到六祖的大智大慧,他能見機而作,又不失分寸,對世間法瞭然於胸,不露痕跡。他請張別駕書偈時,還隨口說出了“下下人有上上智,上上人有沒意智”這種震凡駭俗的奇特語來,與神秀作偈時所表現的矛盾和緊張的情緒形成鮮明的對照。僅從文字表面上的氣氛而言,也遠非神秀可比。我們在前面講的那一些道理,就是為了迎接六祖這個偈語的出場,也才知道六祖這個偈子的份量。

針對神秀“我空法有”的思想,六祖旗幟鮮明地提出“一切法空”,甚至菩提也空。“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台。”其意思是:認為佛性本來清淨的那個心也是不能執著的,也是空無自性的;如果真的認為的個實有的佛性、佛心,那就錯了,你就得不到、也認識不到真正的佛性和佛心。“本來無一物”——這不是“一切法空”又是什麼呢?全部《中論》也不外這一句。你想,在內覺得有個實有的佛性,在外又覺得有個實有的塵埃,而且塵埃還要把這個佛性污染,於是就要去拂拭……這樣糾纏下去,你怎么空得了呢?又怎么解脫得了呢?“何處惹塵埃”就與之相反,對內不再認為有什麼佛性,對外也不再認為有什麼塵埃,一切法空、一切法無自性,對任何對象,世間的、出世間的、凡的、聖的都是沒有任何區別的。所以,要找一個實在的佛性是找不到的。《金剛經》說:“若以色見我,從音聲求我,是人行邪道,不能見如來。”這個問題望大家好好去參。

“本來無一物”貫通內外、三際、十虛,妙不可言。可是以前許多人講到這一句時都講偏了。他們說,我這兒什麼都空了,塵埃來了就污染不了;能污染就說明你還沒有空乾淨;我即不沾染又拂拭什麼,等等。這種講法不徹底,只講了一半,只講到了“我空”,對“塵埃”——“法”沒有空掉。要知道,內而心性本來無一物,外面塵埃亦本來無一物;內即是外,外即是內,內外俱無一物,這樣才算講得徹底,才把內外兩面都貫通了。這個道理,哪怕僅僅是在知見上懂了,都可以得法樂。若祖師們言,塵埃也是你自己嘛,你自己認識到你自己,就認識到什麼是佛性,什麼是塵埃;內不見能知之我,外不見所知之物,不知道,也不去念什麼“佛性”、“塵埃”這些多餘的經了。

在這裡,要開悟就是直下開悟;在這裡,要開悟就得言語道斷;在這裡,如果還有思維活動,還有分別心,還有道理可講,那就絕對開悟不了。外沒有塵埃,內沒有分別的心,就在此時,一切放下,要在這上面好好參,這才叫過關,過概念活動、分別思維的這個關。若過不了,無論你聰明上天,也只能達到解悟。

我多次給人講過證悟與解悟的區別。解悟是沒有離開概念活動的。只要有思想,就有概念的活動,沒有概念,思維活動就展不開,這對世間的工作,生活是必要的,對開悟和見道也是有幫助的——不是說開悟見道就不要思想,不要概念了。若不要,我們在這兒講什麼!祖師們那么多語錄又講什麼!但是,在見道、在開悟這個關口上,只要概念活動仍在,那么,其內就必然有個能解的心,其外就必然有個所解的物。所以,不論你在上面解釋得多么透徹,說心也好,說空也好,說無也好,說非空非有也好,說即空即有也好,都是在概念活動之中,就不可思議,也還是在思議。因此有必要讓概念活動停那么一下,感受那么一下,這就是開悟的關,這就是“言語道斷,心行處滅”。

做到這點是極難的,要知道,道理越多,分別心越重。什麼事情一來,包括對開悟、見道,都想用思維去把握、去理解、去解釋。天天說“言語道斷,心行處滅”,結果斷不了,滅不了;成天說不立文字,結果仍然在立文字、立語言,隨你再精明也只到得了解悟。這是證悟與解悟的分水嶺,大家要知道這點。

在這裡我要強調一點,在《壇經》中有不少矛盾之處。神秀“時時勤拂拭,勿使惹塵埃”那一套方法,六祖實際上仍在提倡,這是什麼道理?問題在哪兒呢?要知道,五祖這裡問的是見地,而不是行持,行持並不能代表見地。六祖文化不高,直說見地,並沒有向五祖匯報他的行持。而神秀則見不到,只能就行持來表現自己的見地。要知道,在實地的修行中,又怎能反對神秀的這種方法呢?關鍵是神秀有行持而無見地,神秀也並不丟人,見地不是在分別思維中來的。有人講禪宗分不清這兩點,妄評二位大師的高低,這是不行的。我們提倡見地和行扶持的統一,有行持未必見地上得去,而有見地必然行持也跟得上,沒有行持的見地則必然是假的,對此,大家應有明確的認識。

一切萬法不離自性

“書此偈了,徒眾總驚,無不嗟訝,各相謂曰:‘奇哉!不得以貌取人,何得多時使他成肉身菩薩。’祖見眾人驚怪,恐人傷害,遂將鞋擦了偈,曰:‘亦未見性。’眾以為然。”

“次日,祖潛至碓坊,見能腰石舂米,語曰:‘求道之人,為法忘軀,當如是乎!’乃問曰:‘米熟也未?’慧能曰:‘米熟久矣,猶欠篩在。’祖以杖擊碓三下而去。慧能即會祖意,三鼓入室。祖以袈裟遮圍,不令人見,為說《金剛經》。至‘應無所住,而生其心’,慧能言下大悟:‘一切萬法,不離自性。’遂啟祖言:‘何期自性,本自清淨;何期自性,本不生滅;何期自性,本自具足;何期自性,本無動搖;何期自性,能生萬法。’”

大家知道,六祖未到黃梅時,聽人誦經時先就有所悟入,初見五祖時的答話,已表現出自具的見地;後來到堂前請人寫偈,認識和表達了一切法空的境界,悟境也更明確;到了此時聽五祖為他講《金剛經》,大悟到“一切萬法不離自性”,才算大徹。這表明了六祖的開悟有三個階段和層次。五祖暗訪時,六祖說:“米熟久矣,猶欠篩在”,就坦白表示了悟雖悟了,但功夫、見地總還有不純之處,所以五祖才給他講《金剛經》。

剛才談到,六祖的見道偈的主題是“一切法空”的般若思想,與《金剛經》的主題是一致的。而此時“大悟一切萬法不離自性”,似乎又與“一切法空”的思想不大協調。悟到“一切法空”後沒有大徹大悟,而六祖這裡的大悟,又悟的是什麼呢?需要指明的是,六祖此時大悟的,的確不僅僅是“一切法空”的中觀思想,還包括自己的心體,這樣的“悟”,是不能用教下理論中的“法空”去完全說明的。

六祖最初沒有讀過經,什麼是六度也不知道,但他一聽《金剛經》,《金剛經》的法作為一個外緣便幫助他觸及到了自己的心體。宗門的中心,就是要讓人認識到自己的心體,也就是開悟。《金剛經》里似乎沒有講心體,講的是緣起法,因為沒有自性,所以是空。六祖把空作為條件而觸及到了自己的心體,最後因五祖開示才徹悟了心體的全體妙用。不然,六祖為什麼先沒有大徹大悟呢?徹證了心體,菩提心也就在這個心體之內了。

六祖言下大悟“一切萬法不離自性”,自性一詞,在佛教經論里有多種含義。如“一切萬法”的“法”,是事物的意思,一切萬法就是一切事物。為什麼不說事物而說法呢?這裡就可以看到佛教本身的學術性。

唯識學對“法”下的定義是:任持自性,軌生物解。“任持自性”是說每個事物都具有質、量、度、色、香、味等各種相應的屬性而自成一法,與其它的法不同而有所區別。“軌生物解”的“軌”,指軌道、規律;“解”就是認識。這一句的意思是:一個事物不僅具有它獨特的“自性”,這個“自性”還具有相應的規律。這種既有“自性”,又有規律的事物才能使人們產生認識,不然,亂七八糟一團,人們怎能認識呢?如果沒有“自性”,那么法法之間就沒有差別,天下萬物成了絕對的同一,我們的認識就成了多餘的、無用的東西了,還要智慧、般若、開悟來乾什麼呢?

另一方面,自性又為中觀學所否認,中觀學的基礎是緣起性空,一切法無自性。這是因為中觀和唯識各自所講的自性有所不同。中觀學破斥的自性是指所謂恆一不變、實有獨立、可以不信賴其它事物的關係而自在自有的事物。而緣起論證明了這樣的自性是沒有的,一切法無自性,緣起性空就是結論。

中觀學認為,佛證的是“一切智智”。“一切智智”包括了兩個內容,一是對一切法的根本屬性加以確定;二是對一切法說“盡所有性”,窮盡一切法之間的差別現象。對佛法而言,應如佛那樣三身四智五眼六通,才能窮盡事物的“如所有性”和“盡所有性”,才能徹萬法之源。說“一切萬法無自性”,這是事物的“如所有性”,亦即空性。中觀學特詳於此,重點在於真諦,但就差別上說,從如何緣起上說,唯識則較中觀為詳,傾向於緣起的“盡所有性”重點在明俗諦。本應結合著多講一些唯識學的道理,但因時間關係,暫時不能多講,大家都是學佛的,對唯識宗建立的“八識”是有一定的了解的。禪宗所講的自性,當然不是中觀所破斥的那種自性。從“一切萬塵不離自性”所表現出的境趣,含有“三界唯心,萬法唯法”的意味。《成唯識論》對“唯識”下的定義就是:唯識者,一切萬法不離心故。唯識學最大的特點是建立了“阿賴耶識”,翻譯成漢文就是“藏識”,有含藏、所藏、執藏等多層含義。我們的一切知識、經驗、過去、現在、未來、六根六塵十八界全都在藏識里,這是唯識學的一個特別的建樹。

這樣,一切萬法本來就為自己所具有,能把八識中本來存在的東西如意地發揮出來,就是一切智智。要證一切智智,沒有阿賴耶識這個前提,又如何有證的可能呢?“轉識成智”,就是要成就一切智智,所以,全部唯識,六祖只一句“一切萬法不離自性”就可以概括了。證了阿賴耶識就是證了一切萬法,結果還是證你自己。但禪宗的自性對眾生而言是同體的,而唯識學中的阿賴耶識對眾生而言卻是各別的。唯識宗不承認一切眾生都有佛性,都可成佛,這就是差別所在。禪宗的開悟就是要把中觀、唯識的理論變成實踐的行動,並有自己獨特的觀點和方法。若以整個思想體系而言,禪宗與中觀、唯識的差別較大,而與《涅槃》、《楞嚴》和《大乘起信論》接近,但也不盡相同。限於時間,對這些以後有機會時再講。

禪宗的開悟,是不能離開全部佛教這個基礎、這個母體的,只是在修行的實踐方法上對其它宗派而言有所創新。“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好象六祖悟到的是空,是般若;但“一切萬法不離自性”,又從空轉到了有上。要知道,僅僅“本來無一物”還不行,不然佛那么多的功德、神通、智慧從哪兒來?六祖這五個“何期自性”,表明了他轉識成智的完成。“應無所住”——是空,“而生其心”——不空了,轉過來了,也就是轉識成智了。六祖對這個“轉”是深有體會的,所以後來才有“心迷法華轉,心悟轉法華”等種種開示。

從六祖開始並大力提倡,禪宗全力以赴的是開悟。臨濟大師說:“但得本,莫愁末”,溈山對仰山說:“只貴子眼正,不貴子行履。”都是抓住關鍵之處下手而綱舉目張,從而達到了“王令已行天下遍,野老謳歌頌太平”的功效。這樣,才能把“應無所住,而生其心”用活,而不是變成教條。李翱問藥山禪師如何是戒定慧。藥山說:老僧這裡無此閒家具。藥山這裡不是沒有,而是不住。有的人看不到其中的妙處,反而認為禪宗不要戒定慧,這還了得!

後來有許多似是而非的話,如什麼“淨土方便”,“密宗殊勝”,都優於禪宗。我們並不認為修淨土或密宗有什麼不好,龍樹菩薩就說過念佛是易行之法。密宗也的確殊勝——可以“即身成佛”,但比起禪宗來這些都繞遠了。禪宗是當下認識自己——天下哪有比自己認識自己更穩貼、更捷近的呢?永明禪師說:“有禪無淨土,十人九錯路。”錯就錯在這些習禪的人是在心外別求,名為修禪宗,其實修外道。有的祖師說:我立地看你去——站在這裡就可以看到你開悟。我坐地看你去——坐在這兒就可以看到你開悟。用宗下的行話來講,悟都是哄你,都隔遠了,本自具是,何須去悟。如果說你悟了《金剛經》的法意,而此次因五祖講《金剛經》所大悟的,更是不與《金剛經》合拍。《金剛經》的主旨是“應無所住,而生其心”,說明六度波羅蜜的菩提心。六祖這裡卻是借緣而徹見本體,與《金剛經》所指的不同。六祖悟的內容並不是六度,而是悟的自己。這個悟,能概括全部《金剛經》,而《金剛經》的旨趣,則不能完全概括六祖之所悟。我這樣說,當然會引起一些不同意見。我們歡迎有不同的意見,能把對《壇經》的研究、體驗,提到一個新的高度。禪宗內歡迎懷疑,越是有疑,越能深入,真正的見地必須是徹頭徹尾地進入,若有一絲滯礙,就差之千里了。

禪宗如何傳法?

“祖知悟本性,謂慧能曰:‘不識本心,學法無益;若識自本心,見自本性,即名丈夫、天人師、佛。’三更受法,人盡不知,便傳頓教及衣缽,云:‘汝為第六代祖,善自護念,廣度有情,流布將來,無令斷絕。聽吾偈曰:

有情水下種,因地果還生;無情亦無種,無性亦無生。

祖復曰:‘昔達摩大師初來此土,人未之信,故傳此衣,以為信體,代代相承。法則以心傳心,皆令自悟自解。自古佛佛惟傳本體,師師密付本心。衣為爭端,止汝勿傳。若傳此衣,命如懸絲。汝須速去,恐人害汝。’慧能啟曰:‘向甚處去?’祖云:‘逢懷則止,遇會則藏。’慧能三更領得衣缽,云:‘能本南中人,素不知此山路,如何出得江口?’五祖言:‘汝不須憂,吾自送汝。’祖相送至九江驛,祖令上船,五祖把櫓自搖。慧能言:‘請和尚坐,弟子合搖櫓。’祖云:‘合是吾渡汝。’慧能曰:‘迷時師度,悟了自度,度名雖一,用處不同。慧能生在邊方,語音不正,蒙師傳法,今已得悟,只合自性自度。’祖云:‘如是如是。以後佛法,由汝大行,汝去三年,吾方逝世。汝今好去,努力向南,不宜速說,佛法難起。’”

這一段涉及到禪宗傳法的問題,禪宗傳法歷來不少人認為其中是個秘密,所以有必要好好考究一下。禪宗歷代傳法,文獻記載都極為簡略,幾乎都是一句帶過,沒有什麼具體的交待,只有在《壇經》的這一段中,過程顯得較為詳細。我就五祖傳法、六祖得法,談談我的看法。

五祖聽到六祖前面的那一番話後,立刻印可了他,“三更授法,人盡不知,便傳頓教及衣缽”。傳的是什麼法呢?就是五祖說的:“法則以心傳心,皆令自悟自解。自古佛佛唯傳本體,師師密付本心”。許多人認為其中有秘密,說五祖傳六祖時傳了密法,傳了“修命”的秘訣等等,這都是在外面瞎猜。五祖明明說:“昔達摩大師初來此土,人未之信,故傳此衣,以為信物,代代相承”。為了破除外人的疑惑,使之有尊信之心,才把這個衣缽代代相傳。有衣缽的,就說明 得了祖師的法,有資格傳法了。而這個法,就是“以心傳心”、“自悟自解”的法,也就是“佛佛唯傳本體,師師密付本心”。而這個“本體”、“本心”就是六祖在上面大悟的那個“一切萬法不離自性”,那五個“何期自性”。這個“本體”、“本心”就是佛性,就是般若、菩提、涅槃,決不是什麼“修命”的密法、命宮等等一類的延年益壽、神通妙用的法可以比擬的。一個是本,一個是末。許多人在根本要害之處不知下手,而對那些枝枝葉葉的事極感興趣,空忙了一生,最後仍然沒有結果。

“以心傳心”是什麼意思呢?就是把我的心傳給你,你以你的心受之,以心傳心,以心印心。禪宗的這種傳授方式,並不是強迫灌輸,不是用什麼方法勉強你開悟,必須是自己“自悟自解”。這裡講得多明確呀!“師師密付”,因為這個法不是用語言文字表達得了,所以老師傳法時採取秘密的方式。但與其它道門傳法的神秘性不一樣,他們叫你賭咒發誓,不能隨便泄漏,否則就是刀砍雷劈。佛教不是這樣,所以五祖要六祖“廣度有情,流布將來”,還要讓更多的人了解這個法,懂得這個法。佛教是普度眾生,巴不得一切眾生都立地成佛,唯恐其不快,有什麼秘密捨不得布施給眾生的呢?佛曾捨身飼虎,捨身飼鷹,這種精神,哪裡是那些私智私利的人辦得到的,又怎么會創立那種糊塗的法呢!

需要留心的是“善自護念”,要說秘傳,這可以說是唯一的秘傳了。許多人對悟後是否繼續修行爭執不休,看來五祖是強調悟後必修的。開悟雖然見了根本,仍然需要在根本上繼續鍛鍊,不要讓其它的東西給干擾了。對悟後必修這一點,大家不要懷疑,因為我們功德和力量都明顯不夠。以煩惱來說,開悟的人對煩惱肯定有力量,若沒有力量,這個開悟就不是真實的。

依教下來講,煩惱有兩種,一是分別我執,一是俱生我執。分別我執是個人後天習染而成的煩惱,俱生我執是先天帶來的煩惱。這在十二因緣中各占有幾個環節。佛教認為,煩惱的中心就是我執,沒有我執,各種煩惱失去了依止就無從發起。分別我執又叫見所斷煩惱,一經見道開悟就可以斷除。俱生我執又叫修所斷煩惱,這就必須經過長時期的修行才能加以解決。還有功德,那是要不斷地去做才會圓滿。所以有了見地更要修,不要說“悟後不修”或“修即不修,不修即修”一類的話,要實踐,要老老實實地繼續修行,用六度的思想來檢驗自己,要得真實的受用才行。所以,單憑“善自護念”這一點,就證明了悟後必修。以六祖大師的天資尚須如此,何況其他。

還有一點,不要當“自了漢”,還要“廣度有情,流布將來”,要好好為眾生服務,把佛法的種子傳下去。《法華經》說:佛為一大事因緣應現世間。這個大事因緣,就是要開示眾生悟入佛的知見,要一切眾生如佛一樣,悟入諸法的實相。所以開悟後的事情是沒有了期的。地藏王菩薩說:地獄不空,誓不成佛。要了手,就沒有發菩提心,就不是大乘佛法的精神。

對達摩傳法的公案,大家是熟悉的。達摩西來,與梁武帝談道不合,北上嵩山,在少林寺面壁九年。要知道,無上大法決不是少福淺慧的人可以得到的。據說二祖慧可為了表達自己的誠懇和求法的決心,硬是用刀把自己的左臂砍下來作為供養,求達摩指示。但達摩傳的是什麼法呢?他只是淡淡地問:“你要我傳什麼法給你呢?”二祖用生命取得的這個提問資格,問的是什麼呢?這個問題竟然是:“我心不安,乞師與安!”這個問題值得一條手臂嗎?說真的,許多人看到這裡時都熟視無睹,包括一些學禪的,隨便聽聽就過去了,沒有認真的反省。要知道,人類從有知識到現在,一直心是不安的。佛教講世間是五濁惡世,每個人又有其中的煩惱濁,見濁,在這個世間你怎么能安得了心呢?一般人在平常時感覺不到什麼,但一到關鍵時候,心裡能安寧的有幾個?釋迦佛當年就是因為心不安才出家,出了家心裡還是不安,後來在菩提樹下開悟,才解決了問題,心安了。到底人生宇宙是怎么回事,佛法是怎么回事?連慧可這么著名的法師都弄得心不安,於是才立雪斷臂,才向達摩求安心法,可見其心迫切到什麼程度。而傳法的人呢,居然九年不開口,這到底是什麼法呢?要知道,達摩到中國時已經百多歲了,從印度來中國就是為了傳這個法。百多歲的人居然如此耐心,為了一個合格的傳法人居然等了九年,知道這些,才知道這個法的重要,也才知道二祖所問的重要性。

達摩終於說話了,說得也很奇怪:“安心,好啊,你把心交給我,我與你安!”慧可一反省,什麼是心呢?我們的心又在什麼地方呢?大家可以結合《楞嚴經》七處征心那一段看看,就是說這個問題。一般的人,包括許多專門的學者,對這個問題還想不到如此廣泛和深刻。但二祖卻是深入其境,遠不是在書齋里閒談,有那么多的悠閒氣氛。心到底在什麼地方呢?不在內、不在外、不在中間,哪兒都不是,哪兒都找不到,於是對達摩說:“欲求自心,了不可得。”達摩對這句話有什麼反應呢?達摩只是平靜地肯定了他說:“與汝安心竟。”安心法就是這個,任務完成了,慧可於是成了二祖。對這個公案,大家好好去參,可不要停留在二祖那句現成的答話上,那是二祖的,可不是我們自己悟到的。如果頭腦中有了這么一句之類的現成答案,自以為懂了,悟了,就成了船子和尚所說的“一句合頭語,萬世系驢橛”。你要開悟,那就難上加難了。從這裡,也可以看到禪宗傳法的特點。

六祖得了法,五祖擔心有人害他,親自把送六祖過江,在船上六祖的那番對話,都是見性的人以本份相見的機語,句句帶玄,絲絲入扣。所以我們說宗門答話不是隨便的,兩者要真正的相投——所謂“啐啄同時”。老師接引弟子,如同母雞孵小雞一般,小雞在蛋殼裡成熟了,要出來了,在裡邊啄,而母雞在外邊啄。母雞啄早了,雞兒子沒有成熟,啄不得;遲了,小雞就會悶死在蛋殼裡。祖師們接人答話,就如同接生婆一樣,一點馬虎不得。外行看《五燈會元》,認為祖師們的答話是隨便亂說,故弄玄虛,如同說相聲一般,那怎么行!要知道機鋒一來,如殺人刀,如活人劍,有殺有活,有縱有奪,都是應機而發,引人悟入。不然就文不對題,甚至把人引入歧途。五宗七家裡如臨濟的四賓主、四料簡、曹洞的五位君臣等,都是著名的接人手法。

再說神通,祖師們有沒有神通呢?五祖預言:“以後佛法,由汝大行,汝去三年,吾方逝也。”這似乎又透露了訊息。從《壇經》、《高僧傳》中所記載的一些高僧的傳記看,有神通的例子很多,高僧們是戒妄語的,他們的話是可信的。不過禪宗對神通不重視,因為這對解脫生死並不重要,了生脫死的功夫也不在神通上。但修行到一定的火候上,神通會自然到來,無須你去執著追求,只是涵養本元,本元養熟了,枝末之事——如神通等,有沒有又有多大的意思呢!

本來面目

“慧能辭違祖已,發足南行,兩月中間,至大庾嶺。逐後數百人來,欲奪衣缽。一僧俗姓陳,名惠明,先是四品將軍,性行粗燥,極意參尋,為眾人先,趁及慧能。慧能擲下衣缽於石上,曰:‘此衣表信,可力爭耶?’能隱草莽中。惠明至,提掇不動,乃喚云:‘行者行者,我為法來,不為衣來。’慧能遂出,盤坐石上。惠明作禮云:‘望行者為我說法。’慧能曰:‘汝既為法而來,可屏息諸緣,勿生一念,吾為汝說。’明良久,慧能曰:‘不思善,不思惡,正與么時,那個是明上座本來面目。’惠明言下大悟。復問云:‘上來密語密意之外,還更有密意否?’慧能云:‘與汝說者,即非密也。汝若返照,密在汝邊。’明曰:‘惠明雖在黃梅,實未省自己面目,今蒙指示,如人飲水,冷暖自知。今行者即惠明師也。’慧能曰:‘汝若如是,吾與汝同師黃梅,善自護持。’明又問:‘惠明今後向甚處去?’慧能曰:‘逢袁則止,遇蒙則居。’明禮辭。”“慧能後至曹溪,又被惡人尋逐,乃於四會,避難獵人隊中,凡經一十五載。時與獵人隨宜說法,獵人常令守綱,每見生命盡放之。每至飯時,以菜寄煮肉鍋,或問,則對曰:‘但吃肉邊菜。’”

《壇經》的其它本子還有如下的記載:六祖離開黃梅幾天后,五祖向弟子們宣布說:“佛法已經南去。”弟子們問:“誰得到了老師的佛法呢?”五祖說:“能者得之。”這雖然是雙關語,但弟子們一聽就知道是寫偈批評神秀的那個南方獦獠慧能了,於是就有幾百人去追達摩衣缽。其中追在最前面的是惠明和尚,他是軍官出身,武功很好,在湖廣交界的大庾嶺上趕上了六祖。於是就產生了“不思善,不思惡,正與么時,那個是明上座本來面目”這個公案。

對這個公案有兩個講法:一是不思善,不思惡的那個心就是本來面目,也就是“喜怒哀樂之未發”的那個心。但這種講法很平淡,不能使人深入。黃檗禪師在《傳法心要》中說:“正恁么時,阿哪個是明上座本來面目?”,這裡要設一問,就把問題翻深了。古代沒有標點符號,那哪同用,黃檗禪師這一提持就活了。

另外“不思善,不思惡”這兩句,實際上概括了一切思維活動中的相對觀念。如空色、有無、前後、遠近、中邊等等,一切總不思,這時,哪一個是你的本來面目呢?又在什麼地方呢?大家可以多參一下,這是一個值得參的話頭。

大慧宗杲禪師有一個著名的竹篦子話頭,他手中常常拿著一根竹篦條,有時用來打人,有時用來問人,而且常這樣問:“喚作篦條則觸”——既是竹篦條,我還問你乾么?“不喚作竹篦條則背”——明明是竹篦條嘛,不能喚成其它。但是,“不得有語,不得無語,不得棒,不得唱,不得作女人拜,不得作繞床竄,不得造妖捏怪。裝腔作勢,一切總不得,是什麼?”這是對六祖這個公案的極好發揮。六祖這個公案,還限定在思維範圍,而大慧杲則把它推廣到思維和一切行為動作之中。這是因為六祖這個公案用的時間長了,大家熟悉了,所以後來許多祖師乾脆不用語言,而是用各樣動作來表達自己的理解。但這些動作,如棒、唱、女人拜、圓相及各種“造妖捏怪”的動作用久了,也會成為八股。所以大慧杲才把這些統統堵死,讓你再深一步參。

大慧杲的一個學生說:“老師這個話頭我參不了,您老好似一個棒客,把人家全身都搶光了,還要人家拿錢來。”大慧杲說:“你答得也,不過,拿不出錢來也不行,就拿命來!”宗師的方便怎么講,恰恰是想方設法把你思維的路子堵了,把分別思維斬斷,還要你“速道速道”!只有這個時候,忽然鐵樹開花,一個真正的“我”才跳得出來。這樣的宗風,在禪宗之外是找不到的。就這一點,說禪宗是“不立文字、教外別傳”真是恰當不過,因為你把三藏十二部翻完,也找不到這個答案。

惠明因六祖開示而開悟後,又問:“上來密語密意外,還更有密意否?”看來,祖師傳法時是否有密法這個疑問,早在那時就有了,還不是今天的發明。明確地說,禪宗若講密法,那就成了密宗,而不是禪宗了。所以六祖極其明白地說:“與汝說者,即非密也。汝若返照,密在汝邊。”自性本自清淨,本自具足,就是你自己。這么貼近,哪有半點密呢?自己對自己還有什麼秘密嗎?若要舍內求外,那自然就有密了。你懂,別人不懂,對別人而言是密,但經反觀自照,自己明白了自己,密又何成密呢?這是最簡單明白的問題,但同時又是最迷惑人的問題,希望大家能有清醒的認識。

六祖從得法到後來出世說法,中間尚有十五年時間。這期間《壇經》沒有多說,只是談到六祖在獵人群中韜光養晦。這15年,實際上是六祖進一步護持、進修的階段,把自己習氣陶煉得淨盡、圓融,才能荷擔如來家業,才能在後來廣傳無上大法,揭開了弘傳千年的禪宗序幕。所以,六祖一到廣州法性寺就能一鳴驚人,與印宗法師論《涅槃經》時,境界是那樣純熟高深,這決不是偶然的。

《涅槃經》和不二法門

“一日思惟:‘時當弘法,不可終遁。’遂出至廣州法性寺。值印宗法師講《涅槃經》。時有風吹幡動,一僧曰‘風動’,一僧曰‘幡動’,議論不已。慧能進曰:‘不是風動,不是幡動,仁者心動。’一眾駭然。印宗延至上席,征詰奧義。見慧能言簡理當,不由文字。宗云:‘行者定非常人,久聞黃梅衣法南來,莫是行者么?’慧能曰:‘不敢。’宗於是作禮,告請傳來衣缽,出示大眾。宗復問曰:‘黃梅付囑,如何指授?’慧能曰:‘指授即無,惟論見性,不論禪定解脫。’宗曰:‘何不論禪定解脫?’慧能曰:‘為是二法,不是佛法,佛法是不二之法。’宗又問:‘如何是不二之法?’慧能曰:‘法師講《涅槃經》,明佛性是佛法不二之法。如高貴德王菩薩白佛言:犯四重禁,作五逆罪,及一闡提等,當斷善根佛性否?佛言:善根有二:一者常,二者無常,佛性非常非無常,是故不斷,名為不二;一者善,二者不善,佛性非善非不善,是名不二;蘊之與界,凡夫見二,智者了達,其性無二;無二之性,即是佛性。’印宗聞說,歡喜合掌,言:‘某甲講經,猶如瓦礫;仁者論義,猶如真金。’於是為慧能剃髮,願事為師。慧能遂於菩提樹下,開東山法門。”

“慧能於東山得法,辛苦受盡,命似懸絲。今日得與使君官僚僧尼道俗同此一會,莫非累劫之緣,亦是過去生中供養諸佛,同種善根,方始得聞如上頓教,得法之因。教是先聖所傳,不是慧能自智。願聞先聖教者,各令淨心。聞了各自除疑,如先代聖人無別。”

一眾聞法,歡喜作禮而退。

前面我們提到過《金剛經》、《中論》和唯識學,而《壇經》在這裡,又聯繫上了《涅槃經》。禪宗在佛教理論中的依據是什麼?為什麼能旗幟鮮明地提出“一切眾生皆有佛性,皆可成佛”這一響亮的口號?就是因為這個思想來源於《涅槃經》。《涅槃經》是大乘佛法的根本經典之一,是佛在涅槃前一晝夜講完的,可以說是佛對自己49年傳法的大總結,也可以說是末後的付囑。

大小乘佛教都遵循“苦、空、無常、無我”的信條。而《涅槃經》卻提出了“常、樂、我、淨”為涅槃的四德。那邊是無常,這邊是常;那邊是苦,這邊是樂;那邊是無我,這邊是有我;那邊是煩惱,這邊是清淨。而這一切,都是在當人的心體自性之中,可以說《涅槃經》講的,恰恰是六祖所說“自性”的最好註腳。

風動、幡動、仁者心動的公案,大家都很熟悉,但真正透徹的能有幾人?莊子曾經說過:“飛鳥之景,未嘗動也。”僧肇有其著名的《物不遷論》。在歐洲,從古希臘哲學到近現代的黑格爾、羅素等,不知為這一現象發表過多少精彩的議論。下面品品這個意趣。

風動幡動很容易理解,說心動就很不平常了。說是風動,那山為什麼不動呢?說幡動,沒有風的時候為什麼不動呢?兩者都可以講,但都不能成立。因緣合和,二者結合在一起就動了,緣起嘛,但心動不好講。僧肇那個《物不遷論》,物不遷,就是根本不動。時間是鏈狀的聯繫,指這個鏈子解開,每個時間點上都有相應的東西,而且根本上沒有動的。僧肇的結論是:“旋嵐偃岳而常靜,江河競注而不流,野馬飄鼓而不動,日月麗天而不周。”憨山大師看到這裡就開悟了。但這怎么講呢?若能動,那么現在的事物能到古代去,則古代的事物可以進入現在。你能超越時空,看到趙子龍大戰長坂坡嗎?不能,你沒有進入過去,過去也沒有進入現在,而是各自處在自己相應的時空範圍內。如果不是這樣,那古人和今人都可以相互串門了。

那么究竟什麼東西可以動呢?六祖說:“仁者心動。”各有各的時空,各有各的世界。古希臘哲學家芝諾就認為,世界是不動的,他著名的命題就是阿基里斯追不上烏龜。先讓烏龜跑出10米,再讓著名的長跑運動員阿基里斯去追,由於時空的無限劃分,要在有限的時間內趕上無窮個點是不可能的,於是他追不上烏龜。這個命題還真不容易駁倒。黑格爾說,不難,只要取掉了時間的限制,轉瞬之間就超過了烏龜。但黑格爾超越了芝諾的大前提。

生活就如同放電影一樣,動態圖像是由許多靜止不動的圖像連貫而成的,只是有個東西在動,欺騙了我們的眼睛,故誤認為世界在動。其實,那個動的東西就是你的心,是你的心把這一切聯繫起來了。康德就揭示出了其中的道理。如果任何東西都能動,那么人就不會死了。要知道,人在娘胎里就開始死了,生活一秒,死亡一秒,3歲時就死了3年。這種方法,如同火箭發射時的倒數數一個道理。前面的東西一分一秒地過去了,每一段都是排列起來的,但沒有一個東西能亂了秩序,能跑到現在來,所以人才會老。如果現在的老就是你從前的年輕,那才便宜了你。這個道理就是“物不遷”。

憨山大師在五台山入定時,由於風太大,定不下來,妙峰對他說,境由心造,是你自己的心沒有靜下來啊。於是憨山大師就找了個水澗邊坐,久而久之,就聽不到水聲,再進一步,又聽不到風聲、鳥聲。為什麼呢?一般人把一個一個的時間點連結起來,就能聽能見了,如功夫專一,只到那一個時間點上不動——本來的那一念顯示出來之後,就可以聽不見了。這裡一起變化,那邊宇宙也在變化。境與心是一種微妙的函式關係,是活的。憨山在這個時候想休息一下,出去走走,在走時,就感到風吹過來時,這個身體好像是空的,對風沒有阻力,走到一個地方,忽然間一念脫落,就得定了。得定之後,他發現外境與自己的內心分不開,內心就是外境,外境就是內心,整個宇宙與我融為一體。他在定中做了一首詩:“瞥然一念狂心歇,內外根塵俱洞徹。翻身觸破太虛空,萬象森羅從起滅。”內外的壁隔一下打破了(而我們是沒有打破的),這時,時間和空間都不存在了,那是真正的入了不二法門。

憨山出定之後,回去一看,在他感到只過了一瞬間的時候,剛才吃完飯,沒有洗的鍋、碗上的灰都積了一層,就這么一瞬間,竟經歷了二十來天。“洞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愛因斯坦的時空與速度有關,而在定中的時間,又與什麼有關呢?祖師們說“虛空粉碎”,你不能破,你就在虛空裡面;破了,你就在虛空之外了。但這一切,都歸攝在一心之中,“仁者心動”,裡面深啊!

六祖一出語就產生了“一座駭然”的效果,印宗法師經過詢問,知道是五祖的傳法人來了,於是就虛心請教五祖傳了些什麼。對這個問題,六祖的回答更是駭人聽聞:“指授即無,唯論見性,不論禪定解脫。”從這裡,大家可以更清楚地看到禪宗內部到底有沒有密法。許多人認為如果不密傳點超人的東西,怎么會成為祖師呢?

要知道,一切神通妙用皆從定起,而五祖不僅沒有密傳什麼“定功口訣”,連禪定是怎么回事都沒有給六祖說,豈止禪定,連解脫這么根本的東西也沒有談。要說談了什麼、交待了什麼,那就只有《金剛經》和前面所說的那些。所以六祖說:五祖與他“唯論見性,不論禪定解脫”。

唯以見性為重,是禪宗的根本點,這在唐代祖師中表現最為突出。河北某長官曾問臨濟大師:“你這廟上的僧眾還看經不?”臨濟說:“不看經。”那位長官又問:“那么他們坐禪不?”臨濟說:“不坐禪。”這位長官很驚訝,說:“經也不看,禪也不坐,那你們這些人出家到底乾什麼?”臨濟說:“總要叫大家成佛作祖去。”臨濟這么大的口氣,他賣的什麼藥呢?賣的就是見性這副藥,這是宗門的特製產品,教下少有,所以稱之為教外別傳。這裡須提一下,上面所提持的,並不是要大家不看經,不坐禪,而是要大家不要在這上面執著,不要死在句下,而要看準佛性,一竿子插到底。

六祖以“不二法門”的道理來回答了對此產生的種種疑問,這是無上佛法與那些似是而非見解的分水嶺,也是修證佛法的一大難關。如果問什麼是“見道”、“破參”,對不二法門的領悟與否,可以說是一個里程碑。禪宗的見性、開悟等等,都可以說是對不二法門的領悟。佛法是不二法門。有兩樣法就不是佛法。“唯此一真實,餘二皆非真。”只有這一件是真的,其它都是假的。一切眾生都有佛性,而且具足完滿不欠分毫,還須要去修證嗎?自性本不動搖,還需要去“定”嗎?自性本自清淨,還需去律范嗎?自性本不生滅,還需要去解脫嗎?所以,三祖見二祖時說:“望和尚慈悲,乞與解脫法門。”二祖說:“哪個把你束縛了呢?”三祖說:“沒有人束縛我呀!”二祖說:“好道,既然沒有人束縛你,你又求什麼解脫呢?”三祖於是言下大悟。所以祖師說:“佛說一切法,為除一切心,既無一切心,何用一切法。”所以禪宗教你不思善,不思惡。一說即心即佛,緊接著又補充個非心非佛。以此類推,生滅是二,淨穢是二,有無是二,色空是二,凡聖是二,無窮無盡,盡把你網在中間出離不得。大家想想,我們的頭腦,不是倒向這邊,就是倒向那邊,今天是,明天非,為什麼超越不出呢?“超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說著好玩,但又怎樣超出得了呢?所以要在這裡看到禪宗的殊勝。

“不論禪定解脫”,見了性,哪裡還需要這些呢?《金剛經》說:“如來說法,如筏喻法者,法尚應舍,何況非法。”見了性,本身就在定中,本身已得到了解脫,所以一經見性,一了百了,這就是禪宗的主張。這與前面“善自護念”,悟後必修是否矛盾呢?不矛盾,這也是不二。要知道《金剛經》所說的“一切聖賢皆以無為法而有差別”的道理。

六祖大師用《涅槃經》對常與無常、善與不善的開示,來回答了印宗法師的疑問。我們懂得了上面的道理,理解就容易了。

關於不二法門,在《維摩詰經》里還有一個有趣的故事:維摩大士生病了,佛讓弟子們去探病,可羅漢們都不敢去,他們害怕回答維摩大士所提的問題。佛於是派文殊菩薩率領一個菩薩慰問團去慰問。維摩大士果然向菩薩們提出了一個極難的問題——什麼是不二法門?在場的32位菩薩對此作了回答,但維摩大士不滿意,最後文殊菩薩回答說:說不二,就已經是二了。其實這樣解釋,那樣解釋都是廢話,請維摩大士說說,怎樣才是真正的不二法門呢?結果維摩大士一言不發。文殊菩薩果然智慧第一,他讚嘆說:維摩大士已經把不二法門說了,因為說一必定是二,不說恰恰是不二法門的最高註解。文殊菩薩說完後,天女散花讚嘆。這個不二法門就是涅槃境界。四諦法印就是一諦,就是涅槃,如果沒有涅槃,那佛教的一切努力都會落空。知道了這些,你才知道祖師們的作為是如何的可貴,手眼之高,令人嘆為觀止。

行由品大致講到這裡,儘管沒有盡意,也用了不少時間。這一品涉及到禪宗的東西太多,所以講細一點。後面除機緣品外,我們揀重要的提持一下,不然又怕講不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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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以此功德,莊嚴佛淨土。上報四重恩,下救三道苦。
惟願見聞者,悉發菩提心。在世富貴全,往生極樂國。
請常念南無阿彌陀佛,一切重罪悉解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