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剛經》主要句型與黑格爾「辯證法」的異同  


時間:民國八十二年(西元一九九三年)四月二十四日下午三時

地點:馬來西亞吉隆坡圓智精舍

講述者:梁乃崇教授

各位先生,各位女士:

大家有什麼問題可以提出來,如果對昨天講的《金剛經》還有不明白的,今天我可以再講。因為昨天安排的時間只有兩個鐘頭,我必須把《金剛經》中最重要的義理在那短短的時間內講出來,所以沒有辦法細說。各位如果有不清楚的地方,可以利用現在的時間提出來問,我會就你能夠了解的範圍來講。

某先生:

昨晚您講解《金剛經》,提到「什麼,即非什麼,是名什麼」,能不能請您再解釋一下?

梁教授:

好,剛才那位先生問到《金剛經》裡一個最常見的句型,我們隨便翻《金剛經》,幾乎每一頁裡面就有好多這類型的句子,可見這是經中最重要的句型。這個句型很多人很早就注意到了,但並不見得都能正確掌握其中的訊息。這樣的句型究竟代表什麼意思呢?譬如它開頭先講:「莊嚴佛土」,先標出一個我們能看得懂或者能了解的意念,即「什麼」;接著就說:「即非莊嚴佛土」,也就是「非什麼」,不是莊嚴佛土;然後又再告訴我們:「是名莊嚴佛土」,這裡就是「是名什麼」,喔!這樣才是莊嚴佛土。《金剛經》從頭到尾,一直都是用這樣的句型在陳述。你甚至可以把這個「莊嚴佛土」用數學裡的代數「X」來表示,也就是下面這樣的句型:

「X,即非X,是名X」

那麼,這樣的句型究竟有什麼內涵呢?我現在就把這個句型所含的真諦好好和各位談一談。很早以前,有人曾把這個句型誤會成德國哲學家黑格爾的「辯證法」。因為「辯證法」是講「正」、「反」、「合」,和《金剛經》的句型表面看起來很像,所以他們就誤以為《金剛經》的句型就是「辯證法」,或是黑格爾「辯證法」裡面的型態。

其實這個「辯證法」是哲學裡面的思惟方式,也曾經產生過很大的威力,而佛教《金剛經》裡的句型是不是和它一樣呢?不一樣!絕對不一樣!但是一般人大概都分不清楚。就我所知,有些人讀《金剛經》曾經把這兩個當做是同樣的思想方法,事實上並不一樣。而且黑格爾差不多是一百多年前的人,可是《金剛經》則是兩、三千年前釋迦牟尼佛所說的啊!時代就不相同。它們的型態表面上看起來有點相像,但實質上所代表的意義迥然不同,現在我就來深入解釋:

首先,佛說「什麼」,就是給出一個狀況,這個狀況是我們世間能夠接受、能夠了解的;接著又說「即非什麼」,這是一個世間不存在的狀況,立刻把原先有的狀況對消了;這也就導致這兩個狀況同時並存,才是接下來「是名什麼」的意義。我們讀《金剛經》,讀到這裡,完全不要去分析,只是用你的心靈去感受就對了。

現在來看看這樣的句型讀下來,對我們的心靈會產生什麼作用?以下就從這個角度來解釋。譬如說,當我們讀到「莊嚴佛土」,心裡就會想:我們要把佛土弄得漂漂亮亮,乾乾淨淨,或者很舒適,這是莊嚴佛土的一部份狀況。這樣做了以後,我們再來看,佛說:「即非莊嚴佛土」。對前面這個狀況,佛說「就不是莊嚴」,那我們是不是並沒有把佛土弄得好好的?把它弄得好好的就是莊嚴啊!是不是有什麼辦法,既有「莊嚴佛土」的效果,同時還能「沒有在莊嚴」呢?我們一念到這個地方,心裡會一下子停頓而感到茫然了: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呢?這一停頓,使得「莊嚴佛土」想要做的那些動作,譬如怎麼樣去把佛土布置得很好等等,一下子都停頓了。這一停頓,就把「莊嚴佛土」這個動作的「有相部份」止息了,沒有了。但是,心裏面還是存有一個要莊嚴佛土的願望。也就是屬於有相的那些想法,全都停掉了,只剩下無相的願望。而內心裏面那個無相的願望,就是「是名莊嚴佛土」,這才是真正莊嚴佛土!

我們平日讀誦《金剛經》,照著經文念下來,這些句子會自動在心裡造成前述反應;如果不斷地讀誦下去,它就這樣不斷地刺激、反應。刺激、反應。所以只要讀誦《金剛經》,都會有很大的功德,因為它已經在清淨你的心靈了,這就是修心||只是讀誦,就已經在修心了。當然,這樣的效果是不知不覺的,如果能夠了解之後再讀誦,這樣修行的功效會更大,會更顯著。

此外,這個句型還可做另外一種解釋。第一,「莊嚴佛土」這件事情,我們也可以說是修假觀。我要「莊嚴佛土」,要大千世界莊嚴輝煌,這是在修假觀,在修「三摩缽提」。「即非莊嚴佛土」,那是什麼呢?是修空觀,修一個「無」字。修「什麼都沒有」,什麼都不是,沒有,空了,所以是空觀。那麼當這兩個句子連在一起念:「莊嚴佛土,即非莊嚴佛土」,這兩個當作一件事情,同時並存,這是修什麼呢?是修中觀。中觀怎麼修呢?就是假觀和空觀同時修,也就是「亦空亦有」--「有相」又是「無相」,「有相」與「無相」同時存在。若問中觀怎麼修呢?就是這樣修。通常我們講解空觀怎麼修,可以講得清楚;假觀怎麼修,也能講得清楚;而中觀就很難講。但是如果假觀你也會,空觀你也會,那怎麼修中觀,就比較容易講,就是把假觀和空觀同時修,一次做,兩個做成一個,這就是中觀。所以後面那第三句話「是名莊嚴佛土」,就是中觀。我們讀誦《金剛經》的時候,一串句子念下來,已經把假觀、空觀與中觀一起修了,這就是我師父華藏上師教的「一心三觀」。什麼是「一心三觀」呢?把這三觀一個心念就完成了,叫做「一心三觀」。

這個道理當然很深奧,可是各位也不要認為就深奧到永遠不會懂。雖然你不知道「一心三觀」,可是只要順著經文那麼一念,就已經做過了。佛已經把它設計成這樣的句型,讓人讀了,自動會有「一心三觀」的反應,這是一個非常精要而簡便的設計。當我們要為別人解說這類句型時,才把它說明成這是假觀,那是空觀,如何又是中觀;倘若自己要修,可以不了解這些說明,就直接去實踐了,所以並不那麼難。下面我再把這類句型做個解釋:

剛才我們提到,《金剛經》的句型和黑格爾的「辯證法」里的「正」、「反」、「合」,看起來很像,其實並不一樣。怎麼不一樣呢?我們先來看什麼是「正」、「反」、「合」。「正」與「反」,無論怎麼說,全都落在意識和相中;而《金剛經》裡的「即非什麼」,並不在意識和相中。空觀要超越意識,是離相的,所以空觀已經不在「被知的範疇」里。如果是在意識之中,那就是在「被知的範疇」裡面,這一點我等一下還要再說明。但是黑格爾「辯證法」卻在意識範圍之內。像「正」、「反」、「合」究竟是什麼東西呢?譬如說一個東西好,另一個東西壞,那麼好的是「正」,壞的就是它的「反」了;而無論是好或是壞,這兩個都是被知的,都是在意識之中,所以這個「反」不是空觀。它的「正」和佛法的假觀當然都還在意識中,這一點是

相同的。但是這個「反」呢?「壞」,是「好」的相反;「醜」,是「美」的相反。它的「反」是這樣子的「反」,和《金剛經》要講的「非什麼」並不一樣,「非什麼」是不落在意識中的。所以「正」和「反」就像什麼呢?就像一個白的和一個黑的,是一正一反。好,如果我們把白的和黑的混在一起,變成灰的,就是它的「合」。然而《金剛經》並非如此,《金剛經》說「白的,即非白的,是名白的」。那個「非白的」,並不是黑的,也不在意識中。這「是名白的」則是超越意識和相的,是中觀,與黑格爾「辯證法」的「合」,不在同一個層次。

像這樣的了解我們可以再講一些。剛才講到一個詞--「被知的」,我說「空」就超越了「被知」,這件事情可能在座有不少人並不曉得是什麼意思,現在再把這個觀念講清楚。禪宗有一個常用的辭彙「能所」,「能」是指能夠知道的主角,「所」是被知道的現象。那麼禪宗所講的「本來面目」在「能所」的哪一邊呢?「本來面目」在「能」這邊,不在「所」這邊;而被知的現象則在「所」這一邊。人類心靈里有一個最明顯的結構,就是「能\所」的結構,這個結構在現代心理學裡面並沒有說明,但是在禪宗裡面已經交代得很清楚了。

現在我們不需要去管禪宗,也不需要去管什麼現代心理學,這個心是我們自己的,我們就拿自己的心來觀察一下。現在大家都在聽我講話,我講的話是被你們聽到的,那是誰在聽呢?你會說:「就是我在聽啊!」好,是你在聽,但你絕對不是我的聲音,你聽我講話的那個主人絕對不是我的聲音。所以你一聽到聲音的時候,就有一個聽聲音的主人在那裡,那個聽聲音的主人一定和那個被聽到的聲音是不一樣的,這點馬上就可以知道。由此可以察覺你的心裏面顯然有一個結構,就是「能\所」。我現在把這樣的結構用另外的話來表示:凡是被聽到的、被知道的,我全部給一個通稱,叫「被知的範疇」。既然有被知的東西存在,就存在了一個可以知道這些東西的主體,我現在給這個主體一個新的名字,其實也不是新的,《圓覺經》裡面就有,叫做「知覺者」。這個「知覺者」是什麼呢?就是你的「本來面目」、你的自性。這樣的結構大家隨便一想便知,沒錯,是這個樣子。但是這裡面有一個要點:它是「知覺者」的時候,就不可以被知;如果被知道了,就變成在「被知的範疇」裡面了。它如果不能再被知,就有一個什麼特性呢?有「無」的特性。它無什麼呢?它無「被知的範疇」||所有被知的東西都在這個範疇裡面。我們如果以「被知的範疇」來看這個「知覺者」的話,它什麼都沒有!但它本身仍是一種「存在」,「沒有」就是它的特性。這也就是佛經一直在講「無」、講「空」的關鍵。要描述這個「知覺者」,必須用「無」、用「空」來表示,因為這是「知覺者」的特性。

當然,我們用「無」、用「空」,這個「無」與「空」也可以是被知的。譬如說,這個杯子現在裝了水,我把水倒掉,杯子空了,不也代表「空」嗎?那佛法要講的「空」是不是像這個杯子裡面的被知空?不是的,這個杯子的空是被知的,而佛法所要表示的那個空是沒有辦法被知的,是個「不被知的空」。像這樣沒有辦法被知的空,才是佛法要講的。可是一旦落在這個世間,大家都要藉用語言文字來詮釋,而語言文字全都是被知的,佛陀沒有辦法,就只好借用被知的「空」、「無」來表達。所以禪宗才會說「不立文字」,一言語,就道斷!為什麼呢?就是因為這個緣故!目的就是要彰顯這個不被知的「空」、不被知的「無」的特性。所以我們一落在「被知的範疇」,就落在「意識心」的層面,落在「有相」和「分別心」裡面;一旦脫離了「被知的範疇」,就顯出「無相」、「無分別」和「空」這些性質,這是我們心靈裡面一個很清楚的結構。這個結構禪宗弄得很清楚,也表達得很清楚,可惜真懂禪宗的人並不多。在唐朝的時候可能很多人懂,可是到了南宋以後懂的人就少了。其實這個東西不難懂,大家心裏面已經清清楚楚擺在那裡了。

現在回頭再解釋這個黑格爾的「辯證法」,剛才提到黑格爾的「正」和「反」都是落在被知的狀況,也舉了好的、壞的和白的、黑的,來對應「正」與「反」,而這些好的、壞的和白的、黑的全都是在被知的範疇里。可是《金剛經》裡面講的「即非什麼」,根本不落在這個「被知的範疇」裡面,已經超越出來了。超越到那裡呢?超越到空、無的「知覺者」這邊來。所以當我們把《金剛經》與「辯證法」拿來比較,就會知道,黑格爾的「正」、「反」、「合」全在「被知的範疇」里。而《金剛經》裡面的「是什麼,即非什麼,是名什麼」,這個「是名什麼」是打通了「被知的範疇」和「知覺者」的整體關係,這兩者一打通了,就是中觀。中觀有兩個狀況:一個是「亦空亦有」,有被知的,又有「知覺者」。另一個是「非空非有」,既不是被知的,也不是「知覺者」;也就是既不是這個世間的,也不是出世間的。所以我沒有辦法同意說:《金剛經》裡主要的句型與黑格爾「辯證法」的「正」、「反」、「合」是一樣的,這是我沒有辦法接受的,因為根本不是一回事嘛!但是如果有人沒弄通,讀《金剛經》的時候落在意識之中,那真是會變成黑格爾的「辯證法」,這是不通才造成的結果。

下面我再舉「我相」為例,各位看我套用《金剛經》的句子:「我相,即非我相,是名我相」,請大家看我怎麼解。說到「我相」,可以說這個身體就是「我相」;各位也會認為「自己這個身體」就是「我相」。好,現在就把自己的身體觀想放大,要真的觀想放大喔!放大到彌遍整個虛空、整個宇宙,把自己放大到和整個宇宙一樣沒有界限,一直放大。因為整個宇宙到底多大並沒有界限,所以就一直放大。好,如果真的這麼放大了,這一放以後,大家就都被包在「我」裡面了啊!這個宇宙也包在「我」裡面了!那麼你和他全都不存在了啊!這個宇宙也都不存在,都是「我」了啊!各位請再想想看,如果只有我,而沒有你、沒有他的話,原來「我」的定義還在不在?原來「我」的定義就不在了!也就是「我」消失了。原來「我」的定義是「這個身體就是我」,而我旁邊的就是「你」,離我遠一點的則是「他」。但是經過這樣子放大了以後,原先這個「我」的定義就不見了,不存在了,因為你和他都不在了。這個時候就是「非我」,「我」即「非我」。所以一達到「非我」的時候,才是真正的我--「是名我」。

以前我曾經就這個「無我」的問題特別去請教過我的師父華藏上師,因為一般人都會講:佛教是「無我」的,可是這顯然和佛法提到的「自性」相矛盾,因為既然「無我」了,為什麼又有「自性」呢?所以我就特別去請教我師父華藏上師。華藏上師告訴我:「佛法的﹃我﹄是橫遍十方,窮豎三際的!」也就是說佛法是有「我」的,但是那個「我」的性質是空空蕩蕩的,空空蕩蕩到什麼程度呢?空空蕩蕩到橫遍十方,窮豎三際!你看,一個「我」可以橫遍十方,窮豎三際,原來定義的「我」就破掉了,這個才是「無我」的真意。佛法裡面的「我,即無我,是名為我」,那個「是名為我」就是「真我」,這個「真我」是有形和無形貫通的狀況。以上這個例子,我不知道大家是不是聽得更明白?如果以上所講的都聽懂了,那麼剛才那位先生提的這個問題應該都解答了

----楊弘宇居士記錄

【編者的話】

本篇講詞系清華大學梁乃崇教授應馬來西亞同修邀請,遠赴吉隆坡弘法所作的開示,內容精采,發前人之所未發,不但展現了《金剛經》的甚深義理,同時比較了佛法與世間哲學之間的差異,值得向所有佛子和世人推薦,以為讀誦《金剛經》的參考,故本刊特選作第十期《圓覺之友》,以饗讀者。編者也決定將本文附列於即將出版的《圓覺宗?金剛經講義密解》一書中,以幫助世人對《金剛經》有更深入而完整的體悟,是為所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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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以此功德,莊嚴佛淨土。上報四重恩,下救三道苦。
惟願見聞者,悉發菩提心。在世富貴全,往生極樂國。
請常念南無阿彌陀佛,一切重罪悉解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