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簡介: 星雲大師:台灣佛教界宗師。 劉 長 樂:鳳凰衛視董事局主席兼行政總裁。 我們有什麼可自卑的呢 劉長樂:曾經有人提出,我們到底該用誰的方式生活?現在,這確實是一個需要全社會深入思考的問題。 星雲大師:誰都不能代替自己。 劉長樂:是的。就像在海外的華人一聞到中國菜的味道就會難以自已;就像在國外見到神閒氣定、身著對襟長衫的中國老者,總會油然而生親切和感動;就像大年三十鞭炮齊鳴的時候,我們無論在哪裡,都想要奔回家去吃媽媽包的餃子一樣——這些滲透骨髓的衝動,其實都是傳統文化在我們的潛意識裡悄然留下的印記。 正如佛說「人人皆有佛性」,其實每箇中國人都有一顆中國心。只是,當我們在車水馬龍的都市裡倉促奔走,在燈火絢爛的繁華街頭寂寞徜徉的時候,常常會因迷惑而忘記了自身的價值。 肯德基真的就比佛跳牆好吃嗎?拳擊真的比太極好看嗎?西服牛仔真的比長衫舒適嗎?為什麼我們會如此輕易地認同陌生人而摒棄自己? 星雲大師:中國文化博大精深,我們有什麼可自卑的呢?倘若不能重視自己的文化,我們不就是那個守著萬貫家財還喊餓的孩子嗎? 劉長樂:幾年前,中國京劇院在北京一些大學裡演出時,打出了這樣的廣告:「同學們,吃慣了比薩餅、麥當勞,不妨也品味一下中國茶吧!」 京劇與中醫、武術、國畫並稱為中國的「四大國粹」。半個世紀前,那些名角、「頭牌」在演出時,往往萬人空巷,一票難求。而在當今,年青一代往往對本土傳統文化棄之如敝屣,對帶洋字的文化則趨之若鶩。難怪台灣詩人余光中痛惜地說:「當你的女友改名為瑪麗時,你怎能送她一首《菩薩蠻》呢?」 星雲大師:人間的許多文明都曾經歷過歷史的大風大浪,物是人非,是常情,但也令人感到悲哀。 劉長樂:當人們把羸弱當成常態,往往連強悍的勇氣都喪失了。還有些尚有鬥志的人,不但沒有在頹廢的大環境中揭竿而起,反倒陷入更深的自怨自艾甚至歇斯底里之中。由於沒有客觀地認識自己失利的原因,所以也就不能準確地找到問題的根源,徒有「光復」的決心,卻未必能得償所願。 中國人這場「文化認同危機」的總根源,就是在追求「現代性」的過程中,撼動了民族文化的根基。也就是說,我們是「不得不在文化的根基處,即觀念體系和制度體制方面進行西方化的改革」。 說到這兒,我想說,在國內外,我見過許多成就頗高的華人文化藝術大師,這些人往往是一襲中式對襟衣裳,神情淡定,舉止儒雅。那種華人特有的氣質和風度,令人傾倒。我深信,文化就是一舉手一投足中所流露出的秘密,這些生命與文化的密碼,是任何形式的全球化都無法消弭的。 在衝突中學習 劉長樂:我們有很多「說」的節目,《鏘鏘三人行》、《有報天天讀》以及《時事辯論會》等等。我們的員工說:「真理越辯越明,有時也會越辯越暈。」因為有些爭論沒有絕對的對與錯、黑與白。在劍拔弩張中,最值得敬重的資質還是忍辱負重、和緩妥協,那是後退一步的勝利。 星雲大師:佛教里有一種「辯經」練習,通過辯論加深對佛法的理解。重要的不是講什麼、怎麼講,而是創造一個大家都能講的機會。 劉長樂:《時事辯論會》是正反兩方辯論,保持多元化話語空間,強調不同,還有直播網民互動的優勢,打破「一個聲音」的現狀。所以這個節目在中國現有的新聞語境中,是一次大膽的嘗試。 在日本前首相小泉執政後期,官方和民間的中日對話渠道幾乎都關閉了。一個偶然的機會,日本朝日電視台的製作人看了我們的《時事辯論會》,提出要跟我們辯論。這種新的對話方式,在中日關係史上是絕無僅有的。於是在2005年8月9日,中日雙方舉行了第一次電視辯論《破局之辯——中日熱點大交鋒》,應該說有些火藥味。次年又舉行了第二次中日辯論會,討論後小泉時代問題。辯論氣氛更為理性,中方嘉賓沒有再出現激憤情緒,更沒有手指對方的場面。 日本NHK(日本廣播協會)買下了《時事辯論會》全年的節目。根據日方的反饋,該節目的收視率在其外購節目中是最高的。 每段歷史都是人的創作。在很多歷史的關鍵點上,一念可以定乾坤。所以,我們更要有心懷歷史的價值觀。 星雲大師:對於立場、意見不一樣的人,其實我們應該心生歡喜,因為他們是我們最好的逆增上緣。天下是大家的,不必要求每一個人都和自己一樣;世界是嘈雜的,當我們因各種原因而放棄直接溝通時,就難免橫生誤解。既然我們生活在千萬眾生共沐的陽光世界裡,又為何將自己的心靈禁錮在歷史的陰影里,只見扁舟不見海呢? 劉長樂:就全球視野來看,古老的希臘文明是第一次東西方文化衝突的果實,悠久的中華文明也是在黃河文明、長江文明等多種文化的衝突交融中產生的。可見,不同文明的共存與衝突是維持人類文明發展的動力。哪個民族具有文化包容的氣量與博採眾長的智慧,哪個民族就能持續進步。 星雲大師:在衝突中學習,衝突也會變為動力。最怕的是一潭死水。 劉長樂:1999年,「鳳凰」跟拍過一個獨行去西藏的紐西蘭年輕人邁克,做出一期專題片《邁克眼中的西藏》。我們還與英國獅子集團合拍了非常精彩的專題片《中國》。慢慢地,我們找到了和西方人合作的一些秘訣。他們拍片子的角度跟我們不一樣。按我們傳統的模式拍《中國》,一定會從若干個大方向入手,譬如地大物博、人口眾多、歷史悠久……西方人則是從具體的一個家庭、一個蒙古包、一個人切入,重視形象思維,還偏愛演繹的方式,找演員裝扮秦始皇、鄭和等歷史人物,營造出時光倒流的真實感。最近,有一位英國製片人提出跟「鳳凰」合拍「中國改革開放30年」這一專題,我們同樣也強調通過具體的人、事、物來表現。這就是融合學習的過程,是電視報導形式上的革命。20世紀80年代中期,媒體的作用是「解氣」,後來是「解惑」,現在就是「解悶」、「解放」了,最重要的就是「個性回歸」,強調人的價值。人的價值很具體,不是團隊精神,是一個一個跟別人不一樣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