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祖壇經講記(70)
自心歸依正,念念無邪見,以無邪見故,即無人我貢高貪愛執著,名離欲尊。
【自心歸依正,念念無邪見,】〔正〕而不〔邪〕。什麼叫正?什麼叫正確的觀念,這個問題常常會有人問,尤其是知識份子。〔正〕跟〔邪〕到底怎麼分?什麼是真理,什麼又不是真理?學佛法,不要把自己弄得很複雜。現在所要講的就是歸依法,〔歸依正〕法的意思。學佛要學正信佛法,你會常常聽到「正」這個名詞,但是你又講不出所以然。事情上,很單純地,〔正〕就是三法印,「諸行無常,諸法無我,涅槃寂靜。」不然就是一法印,「緣起性空」。我們常講依法不依人,要依這個法,就要回歸於正,如果你離開了這個核心,很容易走入偏或邪,你卻完全不明白。說它複雜嗎?很簡單,三條而已。我詳細把這三條講給你聽,不就得了嗎?但是,光是這三條,講十年給你聽,你也是不會。你會用腦袋想說:「有什麼不會呢?已經解釋得那麼清楚了。」哪裡不會?因為腦袋都是停留在推理、猜想、想像,和真實的根本不一樣。所以,要透過不斷地練習,不斷地看經典,不斷地練習,不斷地看經典…,你的悟就會越來越深。
知跟行事實上不是二,是一,王陽明談「知行合一」的概念,說「真知必然真行」,也就是說真行必然有真知,這兩個是不能夠分開的,所以「知而不能行」這句話是不能成立的,這是王陽明提出的一個很真實的理論。透過這幾年,我也可以肯定這個理論是對的。知道卻行不了,這個理論是不成立的,也就是說你根本就不知道,所以你不可以說你知道。比如說:「我已經知道無常了,但是我還是執著。」你憑什麼說你知道無常?!這句話原則是不能夠成立的。有的人,因為這句話,一直誤會,拿這句話來阻礙自己學習,也阻礙別人成長。他跟別人講:「你知道那麼多,你又做不到。」這句話好像說你知道也沒有效。那我們都不要讀書就好了,這不可以成立。你為什麼要送你的孩子去讀書?你還不是要讓他知道?讓他學一學之後,他又好像背道而馳,他在學校到底學到什麼?他知道什麼?你不可以說他知道啊!他今天知道,他就不會是這個樣子。你現在一定要透過實踐,才能夠講:「我漸漸知道了。」你沒有實踐,憑良心講,大概都是在猜想,猜想那種狀態,或猜想它是什麼,這沒有意義。
你要注意到古時候的禪師事實上是很少上課的,但是他只要要開示,幾乎是百發百中,他知道什麼時候該講,那一剎那你恍然大悟。現在的學生你不教他東西,他是不會留下來學的,因為他是帶著腦袋來的,你不滿足他的腦袋,他就不會繼續學。如果你不相信,下次上《六祖壇經》的課我不要講話,你肯定不會再來學習,因為我們希望帶著滿滿的知識回家,無論你說那個叫知識還是叫智慧,那都是你自己想的,要騙你的腦袋很簡單。我跟你說你今天帶很多的智慧回家,你就很高興,我跟你說你今天得到一些知識,反而成為知識障礙,你就會生氣。那還不是一樣?我只是換幾個名詞,事實上,你就是帶那些東西回家,對你的生命沒有幫助。
但是當你做下去就不一樣了,當你去做的時候,已經開始改變了。你不習慣打坐,你現在開始坐下去的一剎那,不管你坐得好不好,你已經改變了。或以前學佛學很久,不好好學拜佛,很多人學佛學很久,還是不會拜佛。那你是什麼意思?「那不重要,誠意就好了。」這樣講是不對的,這是你自己的內心,要看看你自己的內心到底在想什麼。你要學佛,卻不願意恭敬的向佛頂禮,你是在想什麼?「一定要這樣拜嗎?」拜下去你就知道了。「一定要這樣做嗎?」做下去你就知道了。「念佛就可以往生極樂世界嗎?」念下去你就知道了。你先不要用你的腦袋,你先做下去之後,我再跟你講。甚至我可以坦白告訴你,你做下去,人家還沒有開口,你就說:「感謝,我已經懂了。」有這樣的人,這叫做一種領悟,他透過實踐來領悟。
就像你們為人父母,孩子願意聽你的話嗎?你講道理給你的子女聽,講多久了?到底要講什麼道理給孩子聽?是要從《三字經》的「人之初性本善」開始講,還是講《論語》,還是講《六祖壇經》?你根本沒有辦法說從哪裡講。但是他會不會聽?你講得不是沒有道理,第一你在學校當老師,第二你演講比賽第一名,第三辯論比賽又是第一名,但是你教你的孩子沒有用,他不聽你的。接著你就開始想盡辦法,要怎麼講,要告訴他什麼觀念比較好?你會掉入陷阱,會絞盡腦汁說:「這模式不好,所以換其他模式。」舉個例子,你們繼續聽我上課,純粹聽十年,你們是不會開悟的,無論我怎麼想盡辦法教你,也不會開悟;就好像你教孩子一樣,你苦口婆心教孩子,左講右講,他都聽不進去。我跟各位講一個很簡單的概念,現在你的孩子只要能夠體會到父母的用心,那個孩子就懂了,就不需要你教了,這叫頓悟。一樣的道理,學生說:「師父,《六祖壇經》講完,講《金剛經》,《金剛經》講完,講《法華經》,《法華經》講完……。」我要跟各位講,你只要懂我的心,我講的課你都能夠聽得懂,同理可證,你只要懂佛的心,你就開悟,講完了。
六祖跟我們講「迷人口說,智者心行。」有智慧的人不需要談什麼,他直接做了,就可以去印證,這是很直接了當的,所以六祖曾講「行正即是道」。我們現在要〔自心歸依正〕,也就是要歸依真理,要明白什麼叫真理。但是跟你講很多的方式,你是用不出來的。比如跟你說真理是無常,請問:「你現在怎麼用諸行無常教你的孩子?」「他懂無常做什麼?他懂了會跑去跳河。」奇怪,它叫做真理,但我轉一下你就不知道怎麼用。真理沒有問題,事實上是我們不通達,所以我們沒有辦法教他。
還有一個很重要的問題,並不是你懂佛法,你就會教人,並不是你懂藥就會治病,這不一樣。我不但要懂藥,我還要懂病症,我才能夠去治病。一樣的道理,你懂佛法,但是你不會教人,因為你不懂眾生的根器。你懂諸行無常,你要教你的孩子,但是你的孩子有分國小或者大學,他現在是單身還是結婚,還有他個人的領悟力。不是真理有問題,而是你不知道怎麼去轉換。〔邪〕就是說你的觀念錯誤了,叫邪見或偏見,我們一般人的思想都是邪,很少有正,所以學佛首先要學正知正見。我們內心充滿邪見,就是充滿不正確的觀念,你不知道你不正確,所以這個指的是對認知的、理智的、道理的、觀念的層面。這個知就是認知,你認知出了問題,我們一般都是理上邪,事上迷。學佛法一定要懂「理、事」這兩個字,明白事情的真相叫「智」,明白真正空的道理就叫「慧」,智慧這兩個字就是這樣解釋的,理事你都懂就叫智慧。理跟事讓一個人迷,讓一個人產生邪見,這跟你的內在到底卡在哪個層面很有關係。
【以無邪見故,即無人我。】這就是《金剛經》所講的無我相、人相、眾生相、壽者相。什麼叫腦袋?腦袋的特質就是分別對待,是相對的概念,這叫知識、推理。只要一有相對的概念,就有〔人〕跟〔我〕的分別,就有你的跟我的,彼跟此的概念,只要有腦袋,就有分別對待矛盾計較抗衡。一直以來,你都掉入腦袋的陷阱,腦袋的概念既然是兩邊,不論你掉入哪一邊都是陷阱。比如說,你比較喜歡美,美是陷阱,你討厭醜,醜也是陷阱,腦袋有美醜的概念。請問,我長得是美還是醜?沒有關係,你不用害怕傷害到我啦,我的自尊心已經被你們偷走了。這叫腦袋,要想那麼久,叫你講這句話你都沒有勇氣,怎麼開悟?!怎麼放下執著?!直接講。「師父,您長得很莊嚴。」我替你說啦,莊嚴就是美,對不對?就用美就好了。我的腦袋不會因為你的修飾就會很高興,我不是那種人,你們跟我講話直接點啦。奇怪,你們跟我講話不直接,跟別人講話反而很直接,所以傷害很多的人。你看,我平時上課想要直接,你就不直接,跟我打迂迴戰術。我問你我長得美跟醜,事實上你說我長得很美也對,因為你的腦袋認為美就是美,你說我長得很醜也對,因為你的腦袋認為我很醜我就很醜,這叫腦袋,所以叫見仁見智,情人眼中出西施。這樣一問,你就會知道實在是很不合理,這樣講話根本不客觀。
再問一句話,答案就出現了—「我的生命是美還是醜?」生命沒有美跟醜,生命沒有對待。什麼叫用生命生活?生命是全然地接受,而不是腦袋這樣的分別,一個全然能接受的人,一定是個智者,他才能夠隨緣自在。我們今天為什麼不能夠隨緣自在?就是因為我們不能夠全然接受,我們是選擇性的接受,事實上這就叫好惡,已經掉入好惡的陷阱。就好像我們叫兩盤菜,一盤淡,一盤鹹,淡有淡的滋味,鹹有鹹的滋味,生命可以全然接受它,那是沒有問題的,但是腦袋沒有辦法,只要是牴觸你的思想的概念就沒有辦法。你剛開始掉入愛、憎,掉入好、惡的陷阱,隨著你的貪跟瞋,再來就產生取跟舍,這些動作都是連續的,它一直連續地變。
如果你能夠歸依正,無常跟平等表面上是不相干的。怎麼不相干?所有的東西都無常不就平等嗎?!所有的東西都「無我」,那不是所有的概念都是整體的嗎?怎麼會讓你切割呢?生命怎麼會讓你切割到一分為二呢?當你明白這種概念,無我對待就被打破。但是你跟一般人,尤其沒有學佛的人,你跟他講這個理論,他不會接受,包括講給你們聽,你們覺得有道理,但不見得做得到。如果我今天告訴你們一個方法,你做不到的,我教你也是等於白教,所以讀了《金剛經》,你看到人就說「無我相人相眾生相壽者相」,我不這樣教,因為你根本做不到。跟各位講個相當簡單的概念,沒有學佛的一聽也會懂。如果我跟你講你對別人要生起「平常心」,那事實上是困難的。我跟你講你看到任何人,都要「照見五蘊皆空」,你也做不到。你看到所有的人,你都應該把他「當成佛祖」,你也做不到,反正怎麼講你都做不到。我跟你談兩種心,這兩種心不是你做不到,而是看你想不想做。我先講兩種心,這兩種心做到,你以後就能夠平常心,這兩種心做不到,就不要講平常心,這兩種心你只要選擇做一個就好。我們對所有的人,不論他是好人壞人,不論他是貧是富,他有水準還是沒有水準,我們對所有的人,都應當去尊重人性,這樣你能夠去尊重所有的人嗎?你說:「師父,這太困難了。」不會,我換個角度跟你講。「學會對人尊重。」這句話你有沒有能力做到?有。這句話不是空談,既然不是空談,只是你要不要做。我現在跟你講這個方法不是你做不到,是你自己不做,這我就沒有辦法。
連商業廣告都會說「以客為尊」,我們做人呢?並不是說你學佛才要這樣,沒有學佛也要這樣,我們對每個人都要尊重,無論他是誰。但是我們一般人是選擇性的尊重,讓我看得起的,我才尊重。這樣不用學了,為什麼?大家不都這樣?!這不需要你來上課你才懂,你看得起你自然就尊重他,這叫凡夫俗子,是一般人,你不用透過學習你就會。你不要學到最後,還是這樣的對待別人,那枉費你學習。去學習,讓你看不起眼的人,讓你瞧不起的人,讓你很討厭的人,你都可以尊重,你只要對人學會尊重,你要從這裡學起。如果你還是做不到。我再談第二個概念,我們今天之所以活著,就是因為有其他的眾生你才可以活著,從今之後就應該對人家感恩,這個概念很簡單,如果你對眾生恭敬心生不起來,你不要勉強,請你生起感恩的心。你覺得這兩個心哪個比較困難?你不要說都很困難。不然請問,既然都很困難,要不,你對眾生要以什麼心來看待?簡單地講,你對眾生能夠生起善良的心就對了。無論你的善良的心是體諒的心、恭敬的心、感恩的心,都統稱善良的心,但是你不要把範圍弄得太大,因為你這樣不好練習。我已經講過用心生活,我時時刻刻可以知道我對他的心。你可以學習對每個人都恭敬,一不恭敬,你馬上就察覺,這是修行。我知道我現在對你生起恭敬心,那是修行,我知道我討厭你,那也是修行。為什麼?不怕念起,只怕覺遲,我能夠覺醒,能夠馬上察覺我對你產生不善的心,這就是修行。你們不要太多的挫折和無奈,當你們產生這個心,馬上能夠察覺,還好,你能察覺,這是修行。你不要氣餒,「我修那麼久了,還是這個樣子。」你不要被你的心打敗。也就是說,「我時時刻刻可以看到我的心的狀態,但我還沒有達到那種程度。」你對所有的人都生起一種恭敬心,那是一種結果,不是因。你現在的因是什麼?「我能夠察覺到我對你不恭敬,我馬上可以察覺到。」就像你們來聽課一整天,但是你要馬上察覺到你不專心了,你可以嗎?你不見得察覺到你什麼時候不專心。我們依此類推,「假設簡單的我做得到,困難的我才有辦法做得到。」簡單的就是我剛才所講的:「我對人可以產生感恩的心、體諒的心或恭敬的心。」直到有一天,你才可以這樣講:「我對任何人的心都很清淨。」清淨的心是最困難的,這跟無常有關係,不可以只對這個恭敬,對另一個不恭敬,因為兩個都無常。「因為他善,所以我對他恭敬。」請問,因為他善,因為無常,所以他會不會起一念惡?因為他現在惡,他也會起一念善,他們兩個善惡都是無常,事實上我看他們兩個都是無常的。但是凡夫不是,凡夫看到好人、壞人,就把他定位成是什麼樣的人,這叫做常。你怎麼可以把他定位常呢?既然是無常,我對每個人必當禮敬。
換另外一個角度來看,我們今天的困難在於「我怎麼看別人」,和「別人怎麼看我」。你覺得哪一個比較簡單?我怎麼看別人比較簡單,我們很多人都在意別人的看法,我們都苦,苦在這裡。糟糕了,我一瞪你,光是瞪你,就會把你瞪死,你真的很在意。現在,問題來了,你說「我對別人的看法比較簡單」,光是這一點你都做不好了,怎麼有辦法承受別人對你的看法?!你要談什麼修行?!我講這個東西是很真實的,我們在這個人生處世的過程,就是你跟我的關係而已,這叫做人情世故,光是這樣就擺不平了,其他的東西就不用談那麼高深了。以無常的角度,我對別人恭敬,是我的事,你對我不恭敬,那是你的事。我只負責對你恭敬,我不需要對你產生抱怨或不滿。你說這要用什麼心來化解呢?別人對我,我當以平常心來看待,這個平常心說實在的,還不是真正的平常心,只是我們先用這個名詞讓大家容易懂。這個人對我很禮貌是無常,下一個人對我不禮貌是無常,所以別人對我的態度我都應該平常心。為什麼你會苦、會難過呢?因為你的腦袋掉入一個陷阱,認為別人應該對你好。認為孩子就應該孝順我、聽我的話。你苦在哪裡?你苦在你已經想好了,已經設定好「你應該對我怎麼樣」,這是陷阱。是誰跟你講他會對你怎麼樣?不要掉入陷阱,不可以預設立場,不然一定會很痛苦。
所以你怎麼學習呢?「別人對我,我應該以平常心來看待。」「我對別人,我應該以恭敬心來對待。」這叫修行人。這種概念很單純,「師父,那麼簡單喔!」但是不簡單,太不簡單了,但很實用。修行本來就是要跟生活結合,如果你的修行和生活是拆開的,你還是不懂,這樣學習不對。我們的修行就是要可以跟所有的人在一起互動,而且在互動當中,你要充滿了智慧,可以解決這些問題。
【貢高貪愛執著,】如果按照剛才我所講的,六祖大師這些問題就完全不成問題了。〔貢高〕就是覺得自己很優秀,別人很差勁。〔貪愛〕就是好惡。〔執著〕,我們會執著苦樂,所以有人我、高低、好惡、苦樂,這個就是邪,你打破這些的概念就是正。【名離欲尊;】其實人最大的欲望就是「我」,還有比這個更大的欲望嗎?執著「我」是最大的欲望。你能夠不執著「我」就叫〔離欲尊〕,這才是離開欲望最尊貴的人。六祖大師所講的,簡單的說,第一個概念是對自己,另一個概念就是對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