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慧品第四
六祖大師給韋使君解答了幾個問題後,就開始講禪定和智慧。我們習慣把戒、定、慧,統稱為「三學」。六祖大師在頓法里講的這個定、慧,比我們平常講的定和慧就更透徹更直接。
師示眾云:「善知識!我此法門,以定慧為本。大眾!勿迷,言定慧別。定慧一體,不是二。定是慧體,慧是定用。即慧之時定在慧,即定之時慧在定。若識此義,即是定慧等學。諸學道人,莫言先定發慧,先慧發定各別。作此見者,法有二相。口說善語,心中不善。空有定慧,定慧不等。若心口俱善,內外一如,定慧即等。自悟修行,不在於諍。若諍先後,即同迷人,不斷勝負,卻增我法,不離四相。善知識!定慧猶如何等?猶如燈光。有燈即光,無燈即暗。燈是光之體,光是燈之用。名雖有二,體本同一。此定慧法,亦復如是。」
「我此法門,以定慧為本。」我這個法門是以定慧為本的。其實不僅僅是禪法,所有的法門都離不開定慧,六祖這麼講是要突出這個禪法。
「定慧一體,不是二。」這麼形容是直接讓我們獲得一種「等持」的理解,因為六祖直接講的是解脫、證悟的境界,他不講先修定再修慧,或者由慧再生定。
但在實際修行中,還是要有次第的。比如剛學佛必須要有戒律;有了戒律後要選擇一個方法,每天要禪修;禪修後慢慢地要有正見;有正見之後,還要在定中把正見透徹地了悟。六祖講的禪法直接就包涵了這些,比較高深,需要有定力和正見的攝持,慢慢地才能理解到六祖講的這個甚深的含義。
六祖講定和慧是一體的兩面,我們的心、真性、佛性在不用的時候,了無一物可得吧,這叫什麼?——叫定。那現在我們這心開始要起用,比如我要講話,大家要聽法,這就是「用」了吧,這叫什麼?——叫慧。就是說這個真心不用的時候就叫定,用的時候它就叫做慧,也就是體和用的關係。六祖把體叫做定,用的時候叫做慧。進一步講,在不用的時候,慧就回歸到定裡邊;用的時候,比如我們在聽法的時候,一心一意地聽而又不產生執著,這時候定又回歸到了慧裡邊。
所以說六祖講的這個禪法就是:用的時候,體是在用裡邊;不用的時候,我們把用回歸到體裡邊。體、用不二的狀態,這個叫定慧等持。換句話,也就是無住生心,生心無住。無住叫做定,生心叫做慧。在生心的時候,生過心就拉倒了,這種生心無住就叫等持。
如果生心了沒有做到無住,就是執著了,沒有定力的攝持,光用了沒有回歸體,就不叫等持。等持就是心生要無住,無住要心生,也叫真空妙有,妙有真空。也就是「即慧之時定在慧,即定之時慧在定」。
這是從體、用上對定慧等持的理解,下面從理和事方面講等持。
比方說現在這個道理我懂了但是做不到,懂了就是慧力,事上做不到就是定力不夠。真正定慧俱足等持的人,理和事應該是相融的。「若心口俱善,內外一如」就是慧力到了,道理通達了,而且事情也能跟上,理和事能夠無礙了,也就是定慧等持了。否則,光是通達理,事上做不到,這叫光有慧沒有定,還沒有達到等持。
要想達到等持,修行就不能爭。我修行好,我打坐時間最長,有這種心就不能叫做定慧等持。修行不能爭第一,因為爭第一的時候就有我相、法相了,也就是「不斷勝負,卻增我法。」這樣是得不到解脫的。
如果慧力和定力不均等的話,比如慧力非常強,我懂了這個道理之後,就看不起不懂的,這就產生我慢了。我慢生起來的時候,實際上就是定慧沒有等持。懂和不懂都是幻化的嘛,懂也是幻,不懂也是幻,況且不懂的他早晚還會懂的,就是迷悟有遲疾嘛。明白了這個道理,就不會產生我慢或者勝負的這種心態了。
上面六祖是從幾個面在講定慧等持的道理,接著進一步講一行三昧。
師示眾云:「善知識!一行三昧者,於一切處行住坐臥,常行一直心是也。《淨名》云:『直心是道場,直心是淨土。』莫心行諂曲,口但說直;口說一行三昧,不行直心。但行直心,於一切法勿有執著。迷人著法相,執一行三昧,直言:『常坐不動,妄不起心,即是一行三昧。』作此解者,即同無情,卻是障道因緣。善知識!道須通流,何以卻滯?心不住法,道即通流;心若住法,名為自縛。若言常坐不動是,只如舍利弗宴坐林中,卻被維摩詰訶。善知識!又有人教坐,看心觀靜,不動不起,從此置功。迷人不會,便執成顛。如此者眾,如是相教,故知大錯。」
「一行」就是沒有間斷,包括座上、座下,如果說打坐能夠安住,座下就散亂了;或者在沒事情的時候還能行,有事情就散亂了,這都不叫一行三昧。
六祖對一行三昧的解釋是,在任何地方、任何時間下,不管是走路還是說話,也不管是做事還是沒有事情的情況,「常行一直心是也」,都能夠做到平常心。這個平常心,實際上就是剛才講的定慧等持,能達到這種狀態的,只有大菩薩也就是八地以上的菩薩。我們現在如果修行沒到這個程度,絕對做不到這一點。一行三昧是非常難的。換句話說,只有重關和牢關的這個證悟的境界,才能做到這一點。
像禪宗的牧牛圖所描述的一樣,剛開始見到這個牛之後,要牽著它,跑了還得要拉回來。等時間長了,它就會跟著你走了,甚至不用拉著就跟著你走。這時候,修行就已經非常穩定了,也就不會再丟了。這叫什麼呢?叫一行三昧。我們需要在各種事項上能夠透得過去,都透得過去了,就叫一行三昧。我們在座的可能有理上通了,但是在事上沒有通。比方說打坐,睜著眼睛可能就通了,閉著眼睛可能就不知道是幻的,就通不了。甚至疼痛的時候也通不了。有的居士跟我講,在疼痛的時候,他還有一個明空,能夠做到這一點很不得了。座上不能恆常,這也叫事上不通,這也叫定慧不能等持。
達到定慧等持、一行三昧實際上特別特別難,需要非常深入和細微的修證。比如在禪修當中得到了清淨覺受,但往細里看還有很細的念頭,而細的念頭之後還有更微細的念頭,這些都是我們有待修證和慢慢轉化的。
著相迷惑的人認為「常坐不動,妄不起心,即是一行三昧。」坐一坐念頭沒了,認為把根和塵斷開了,一坐就空了,這就叫做一行三昧。其實這是一種錯誤的見解。在任何時候都不起心動念了,這個不叫一行三昧。比如說六根對六塵的時候,如果產生執著了,就起惑造業,落入輪迴,但是要解脫輪迴也得靠它。為什麼呢?在根和塵相對的時候,比如眼根對色塵,看到它的時候不被它所迷,不迷於這個色相,這就是解脫。正所謂,輪迴處即是解脫處。執著的地方知道它是了不可得的,不執著了,也就成了解脫之處。
六祖實際上就是在闡述根塵相對的時候,了知它是幻的,就解脫了。不是說不看東西、不聽聲音、不想事了就解脫了。六祖講的這個一行三昧是儘管看東西、聽聲音、想事情,就是在看、想、走、坐的時候,都非常了知它,而且都不被它所轉,這時候才叫一行三昧。大家一定要理解透這個道理。
比方說現在這個時代,有一些修行者(不是指的哪個法門),修著修著就壓念了:不起念,不起念……保持這個不起念的狀態。哎呀!清涼了,解脫了。座下有雜念的時候,也會壓下去、壓下去……修著修著就百物不思變得跟死人一樣了,這就進入了偏空。六祖也正是對這類修行人進行了批評。因為老是保持這種狀態,會進入到無想天,或者將來轉生成石頭呀木頭呀,會得到這種果報。
修行不是壓念不起,是起念的時候要清楚了知。不管起落,總有一個明了的本覺。大家一定要搞清楚啊,這個搞清楚之後,就能夠達到一種解脫的境界了。
「心不住法,道即通流,」就是這個心不住在任何法上,該幹什麼儘管幹什麼,這個解脫的狀態就來了。比如有的人跟我講:「師父,我又看見佛了!我又看見師父了!」我說,看見就看見了,你得明白都是假相,這樣你就能解脫了嘛!佛或者師父天天站在你身邊,你執著了,這個也不是道。看見佛來了或魔來了,都不理它,這才叫道。你見到魔不執著它,了知它的本體是幻化的,這就是見到佛了。見到相的時候,知道它的性是幻的,即是見到如來!你看到了佛,如果執著了就叫著魔了,不是魔來了就是著魔了,明白這個道理了吧。這是非常非常重要的見地,這個才叫做慧,叫般若波羅蜜多。
「心若住法,名為自縛。」就是心住在這個法上,住在佛上了或者住在名相上了,那就被它所纏縛住了,就不能解脫了。
六祖這裡舉了一個例子:舍利弗是佛陀十大弟子之一,當時他的修行是睡覺的時候不脫衣服,就在樹下一坐坐到天明,一天吃一頓飯,他這種修行比較艱苦。有一天,維摩詰看到舍利弗老是打坐,他就說,我們坐是坐在心裏面,而不是身體非得要坐成什麼樣,你這麼坐是錯誤的。舍利弗他非常注重戒律,注重外在的這些表象,所以維摩詰說他這個修行不到家,不到位。舍利弗不敢辯論,因為他的智慧超越不了維摩詰。
維摩詰實際上是一個古佛的化現,他當時示現的是居士身,富可敵國。其實他是在無形當中助佛弘揚佛陀正法眼藏的。《維摩詰經》裡邊講,維摩詰示現病的時候,佛讓他的大弟子們去看望,結果誰都不敢去。為什麼呢?因為他們智慧都不夠,都受過維摩詰的批評,最後只有文殊菩薩敢去,文殊菩薩是七佛之師呀。他倆交流的時候,水平差不多,最後到什麼程度了,他不說話了,他也不說話了,二人沒法說了,這才算是把這個法講清楚了。
維摩詰的見解其實就是六祖的見解。尤其是在密法裡邊,有的大圓滿的祖師說維摩詰其實是大圓滿第一代祖師。
維摩詰為什麼說舍利弗這麼修不是真正的解脫,因為他還執著清淨,執著禪定,不知道起心動念的時候也有禪定,就像六祖講的「即慧之時,定在慧。」就是我們在用的時候,體本身就在。六祖在用最究竟、最了義的等持,來告訴我們什麼才是真正的解脫狀態。當然,我們現在還比不上舍利弗,所以還得向舍利弗學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