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4、劉香畹說,有一舉人很會積蓄,但為人吝嗇。他妹家相當貧因,當時快到除夕,沒米下鍋了,他妹冒著風雪徒步走數十里,向舉人求借三五兩銀子,承諾明年春天用她丈夫教書的收入償還,舉人堅持沒有富餘不借。他母親流淚幫助說情,舉人還是推託。母親摘下髮簪交給他妹妹,舉人依舊不聞不問。當晚有盜賊打牆洞進去,偷光了舉人家所有的財物,但舉人害怕輿論,不敢告官追捕。過了半年,盜賊在別的縣事敗,招供出曾經偷竊過舉人家,偷到的財物還存有十分之七,縣裡發文書來問,舉人又迫於輿論,不敢去認領。他妻子惜財不能忍,因此派兒子去認領了。舉人內心懺愧,避不見人半年多。可是母子天性,兄妹至情,因為吝嗇,就如陌生人不理,這真是令人扼腕嘆息啊。而盜賊突然偷去,使人感到快意,失了財物卻不敢說,財物找回不敢取,又使人再一次快意,至於失去財物的心痛,自己掩蓋自己的過失,又被妻子敗露,過失終究沒能掩蓋住,更使人加倍快意。這事反覆變故,是這樣的巧妙,難道不像是有誰在安排嗎?但是能懺愧不見人,我認為還是有善的一面,擴展這一懺愧,就可以做到孝順長輩友愛弟妹而聞名了。
145、海陽鞠庭和前輩說,一官宦家的婦人臨終,左手拉著幼兒,右手拉著幼女,哽咽而死,她抓兒女的手使勁才能掰開,目光炯炯還不願瞑目。後來在燈前月下,往往隱隱看見她的形像,但呼叫她不回應,問她也不說話,招喚她不來,靠近她就不見了,有時幾晚上不出現,有時一晚上出現多次,有人看見她在某人面前,而某人反而看不見,有人這裡正看見她,而別處又看見她,大概是如泡影空花,電光石火,一轉眼就消失,一彈指就出生。雖然不為害,但人人感覺有一先亡的夫人在身邊,所以後妻對待前妻的子女,不敢有分別心,丫環僕人,對待前妻的子女,也不敢有欺侮心。直到男婚女嫁,才漸漸看不見了,但過幾年,偶爾出現一下。所以一家人總是戰戰兢兢,就如她在旁邊,有懷疑是狐魅假冒,也是一種說法。但是狐魅干擾人,而她不靠近人,況且狐魅又為什麼有義務,而辛苦十多年,為她時不時的表現這個幻影呢?大概是留戀到極點,精靈不散吧,而做為別人的子女,知道父母的用心,死後而深切到這樣的地步,也是可以愴然感念的吧?
146、戴遂堂先生說:曾經見一大人物,四月八日那天,在佛寺做佛事禮懺放生,偶然散步賞花,遇到一雲遊的僧人合掌說:「大人來這裡什麼事?」回答:「作好事啊。」又問:「為什麼今天作好事?」說:「佛誕日啊。」又問:「佛誕日才作好事,其餘三百五十九天,都不應當作好事嗎?大人今天放生,是眼前功德,不知年年歲歲在廚房宰殺的,能抵得了這個數嗎?」大人物一時不能應對。知客僧代大人物喝叱說:「貴人來護法,為三寶增光,窮和尚怎麼敢亂講?」雲遊僧邊走邊笑說:「紫衣和尚(被朝庭封賞的和尚)不說,窮和尚不得不說啊。」說完就走了,不知去向。有一老僧私下感嘆道:「這僧人太不懂方便,但在我佛法中,自然是突然聽到獅子吼了。」昔日五台山的高僧明玉曾經說:「心心念佛,就是惡意不生,不是每天念幾聲佛,就是功德啊;天天持齋,就是殺業永遠斷除,不是每月斷幾天,就是功德啊。平時大魚大肉,百吃不厭,而每月限定某天某天不吃肉,叫做善人。那麼然則公開受賄,毫不飾貪心,而每月限定某天某天不收錢財,叫做廉潔的官吏嗎?」他的話與這雲遊僧的話好像相似。李杏甫總憲卻說:「這是對他的教法而說的罷了。那些上流人士終身吃素,恐怕做不到,能有幾天持月齋,就有幾天可以減少殺生,能有幾人持月齋,就有幾人可以減少殺生。不是比完全不戒殺要好嗎?」這也是見智見仁,各有各的道理,但不知明玉師如果在這裡,還會不會有辯駁呢?
147、恆王府的長史東鄂洛(據八旗氏族譜的記錄曾經叫董鄂,但他自己寫成東鄂,案卷資料上,也是寫成東鄂,《公羊傳》所謂的名從主人啊)被下放到瑪納斯,屬烏魯木齊的分支。有一天到烏魯木齊,因為避暑晚上行路,在樹下休息,遇到有一人半跪,向他問好,說是士卒劉青。東與他說話良久,上馬要走,劉青說:「有件小事痲煩大人捎帶一句話,掌印房的官奴喜兒欠我的錢三百,我很貧窮,應該還我了。」東第二天見到喜兒,把劉青的話告放他,喜兒嚇得汗如雨下,面如死灰,東覺得奇怪問怎麼回事,這才知道劉青早就病死了。當初劉青死的時候,陳竹山憐憫他的勤謹,拿三百錢交給喜兒去市集買祭酒肉紙錢去祭奠。喜兒認為劉青沒有親屬,於是全都貪污了,事情沒人知道,想不到鬼會來索討。竹山本來不信因果,這時很恐懼說:「這事不假,這話不是假借編造的。我以為人生作惡,只怕別人知道,在別人不知道的地方,就可為所欲為啊。如今才知道沒有鬼的說法,是不可靠的。」那麼有虧心事的人,就可要小心了。
148、僧人念誦的《焰口經》,文詞很通俗,但是聽說那召魂施食的梵咒,卻確實是佛傳來來的。我在烏魯木齊時,偶然與同事談論這事,有認同有不認同的,掌印房的官奴白六,原本是大盜流放來的,突然說:「這事不假啊,我曾遇到一大家族放焰口法會,相乘他們忙亂時行事,但是沒有機會,我趴在高樓檐角上,見下面搖鈴誦咒時,有黑影無數,高有二三尺,有的翻牆進去,有的從洞口進去,來來往往,凡是沒有人的地主都擠滿了。等到撒米時,忽聚忽散,忽前忽後,好像圍繞爭搶,並有仰頭接俯身揀的樣子,並且仿佛依稀,形體如輕煙,那形狀有點像人,只是看不清五官四肢罷了。那麼鬼還要求食,不信有這樣的事嗎?
149、獻縣的捕役樊長,與他的同伴去抓一個大盜,大盜逃脫,就抓他妻子到官店(捕役拷問的地方叫官店,其實是私人住宅)。同伴抱著盜妻調戲,婦人害怕挨打,不敢掙扎,只有低頭哭泣,已經解開衣帶了。樊長突然發現,怒斥道:「誰沒有妻女,誰能保證妻女不遭危難,落到他人手裡,你敢這麼幹,我現在就告官。」他的同伴害怕而止住,當時是雍正四年七月十七日戌時(19-21點)。樊長的女兒嫁給農家婦,當夜被盜賊劫走,已經脫衣反綁,就要被污辱,也是被另一盜賊呵止了,時間子時(23-01點),中間僅僅隔了一個亥時而已。第二天,樊長聽到訊息,仰面朝天,驚得直吐舌頭。
150、鄉里有張老太,她自己說曾經走無常(可以自由來往冥間),現今告免不做了。昔日到陰府,曾經問冥吏:「信佛有益嗎?」吏說:「佛只是勸人為善,為善自然有福,不佛降福啊。如果供養求佛就降福,那清廉的官吏尚且不受賄賂,何況佛能受賄賂嗎?」又問:「懺悔有益嗎?」吏說:「懺悔必須勇猛精進,努力改過錯。現今的人懺悔,只是求免罪,又怎麼會有益呢?」這話不是女巫能說出來的,似乎是有教導的吧。
151、隋書記載蘭陵公主為後夫殉死,排在《列女傳》的首位,很違背史法(祖君彥的檄文(討伐隋煬帝的文字)說,蘭陵公主是被隋煬帝逼死的),大概是要突出隋煬帝的惡吧,應當以歷史文獻為正。滄州的醫生張作霖說,他們鄉里有少婦,丈夫死後沒到兩年就改嫁了,過兩年,後夫又死了,於是發誓不再嫁人,竟然守志終身。那少婦曾經去慰問一個鄰婦的病,鄰婦忽然瞪眼像少婦前夫的語氣說:「你甘願為後夫守志,不為我守,為什麼?」少婦堅毅地說:「你不以結髮夫妻對待我,三年中沒有過一句真心話,我怎麼能為你守;他不因為我再嫁而輕視我,兩年中,恩深義重,我怎麼能不為他守。你不反省自己,還敢怪別人嗎?」鬼竟然無話可說走了。這與蘭陵公主的事相類似。大概也像豫讓的「眾人遇我,眾人報之;國士遇我,國士報之」(大意是你怎麼待我,我就怎麼待你)的意思一樣吧。
152、族叔行止說,有農家婦與小姑都很秀麗,月夜下乘涼,一起睡在屋檐下,突然見有赤發青面鬼,從牛欄後面出來,旋轉跳躍,好像要吃人。當時男子都外出守莊稼,姑嫂驚恐不敢出聲,鬼一個一個拖去強姦了。事後正要跳上短牆離去,忽然嗷叫一聲,倒栽在地上,農婦見他很久不動,才敢叫人。鄰里趕緊來看,原來牆內一鬼,是鄉里的某惡少,已經昏迷不知人事。牆外一鬼屹然立著,卻是社公祠中的土偶。父老認為社公有靈,商議說天亮要去祭祀。一少年啞然失笑說:「某甲總是五更出來擔糞,我是故意惡搞抱神祠里的鬼像放在路邊,好嚇嚇他,博取一笑,不料遇到這個假鬼,誤以為是真鬼把他嚇趴下了,社公哪有靈呢?」人群中一老頭說:「某甲天天擔糞,你為什麼他日不惡搞,而在這一天惡搞呢?惡搞的辦法也多了,你為什麼忽然抱這土偶呢?土偶什麼地方不可以放,你為什麼偏偏放到這家牆外呢?這其間實在是有神的作用,你自己不知道罷了。」於是共同集資作祭祀,那惡少被父母抬回去,躺了幾天,竟然沒醒過來。
153、先曾祖潤生公,曾在襄陽見一僧人,原本是惠登相(明末農民起義首領)的幕僚,敘述明末流寇的事很熟悉,所以互相感嘆劫數難逃。僧說:「我認為,劫數是人造成的,不是上天安排啊。明朝末年,殺戮姦淫搶掠的慘狀,黃巢(唐末農民起義首領)的『流血三千里』都不算什麼了。從明朝中葉以後,官吏大都貪虐,紳士大都暴橫,民間風俗也大都奸盜詐偽,無所不作。因此下面伏藏怨毒,上面引起神怒,累積百年的冤憤之氣,就一下子發作了。根據我的見聞,那受禍最殘酷的,都是那作惡最重的啊,這能說是天數嗎?昔日在賊中,見他們綁一世家子弟跪在軍營前,卻抱著他的妻妾飲酒,問他:『敢怒嗎?』回答:『不敢。』問:『願受奴役嗎?』回答:『願。』就放了他讓在旁邊倒酒侍候。旁觀的人嘆息不忍心,有一老翁落難在賊中,說:『我今天才知道因果不虛了。』說是世家子弟的祖上曾經調戲僕人的妻子,僕人有冒犯的話,就把僕人綁在槐樹上打,讓他旁觀主人與他妻子同床。就這一點,可以類推了。」在座有脾氣粗豪的人說:「大魚吃小魚,猛鳥欺群鳥,神不發怒,為什麼只對人發怒呢?」僧回頭說:「那是魚鳥罷了,人是魚鳥嗎?」豪人不高興地走了。第二天,帶客人到僧人住的寺院,想羞辱僧人,僧人卻已經離去,牆上大寫二十字:「你也不必言,我也不必說,樓下寂無人,樓上有明月。」懷疑是敲諷刺豪人有見不得人的事。後來豪人終於被毀滅了他的宗族。
154、景州的申謙居先生,名諱叫詡,是先父姚安公癸巳年的同年考生,天性溫和平易,平生沒有怒過。但孤傲高潔,特立獨行,一點惡習不沾,有古人耿直的風範。穿的一定是粗袍,吃的一定是粗茶淡飯,偶然有學生送給他的肉,拿到集市中換成豆腐,說:「不是好與眾不同,實在是吃不慣啊。」曾經從河間府歲考回來,使童子牽一驢,童子走累了,就讓童子騎而自己牽。旁晚遇到下雨,就到破神廟中住宿,廟止有一間屋子,沒有別的東西,而地下髒亂不能坐,就摘下門板一扇橫躺在門前。夜半睡醒,聽到廟裡小聲說:「想出去迴避先生,先生擋在門口我出不去。」申說:「你在門內,我在門外,各不相干,何必迴避?」過一會兒又小聲說:「男女有別,先生應該讓放我出去。」先生說:「門內門外就是有別,出來反而無別了。」翻身繼續酣睡。到天亮,有村民看見,驚駭地說:「這裡面有狐狸,曾經出來媚惑少年,有人進廟就被瓦礫攻擊,先生怎麼平安無事呢?」申後來偶然與姚安公談起,摸著鬍子笑道:「還有狐狸想要媚惑我,也是大奇事。」姚安公取笑說:「狐狸就是媚盡天下人,也斷然輪不到先生。應當是特立獨行,狐狸也沒見過,不知是何方神聖,所以敬而遠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