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苦詩
生
業風吹識入胞胎,獄戶深藏實可哀,每遇飢虛倒懸下,頻驚粗食壓山來。聲聞到此心猶昧,菩薩於中慧未開,誓割愛緣生極樂,華中產取玉嬰孩。
老
萬事輸人已退藏,形骸自愧少康莊,朱顏一去杳無跡,華發新來漸有霜。流淚暗思童稚樂,見人空話壯年強,寧知淨土春長在,不使身心晝夜忙。
病
四大因時偶暫乖,此身無計可安排,殘燈留影不成夢,夜雨滴愁空滿街。自昔歡娛何處去,只今苦痛有誰懷,豈知極樂清虛體,自在遊行白玉階。
死
識神將盡忽無常,四大分離難主張,脫殼生龜真痛絕,落湯螃蟹漫慞惶。甘心獄戶為囚侶,束手幽關事鬼王,何似華開親見佛,無生無滅壽難量。
愛別離
生離死別最堪傷,每語令人慾斷腸,虞氏帳中辭項羽,明妃馬上謝君王。淚深江海猶嫌淺,恨遠乾坤未是長,諸上善人俱會處,願教曠劫莫分張。
怨憎會
苦事人情皆欲避,誰知夙業自相招,有錢難買閻翁赦,無計能求獄卒饒。兵敗張巡思作鬼,身亡蕭氏願為貓,何時得預蓮池會,積劫冤讎好共消。
求不得
窮達由來有夙因,轉生希望轉因循,揚帆屢見沉舟客,掛榜偏傷落第人。畢世耕耘難果腹,頻年紡織尚懸鶉,樂邦衣食天然好,不用區區更苦辛。
五陰熾盛(色受想行識為五陰,色陰是身體,四陰是心的作用。所謂熾盛,熾燃增盛啊)
逼迫身心苦事多,哀聲無地可號呼,肝腸斷處情難斷,血淚枯時恨未枯。臨海廿年持使節,過關一夜白頭顱,何當淨土修禪觀,寂照同時離有無。
發願偈
稽首釋迦文,娑婆說法主,皈依無量壽,淨土之導師。我今承佛力,闡揚淨土教,詩成百八章,章各有八句。為順此方機,故以詩演說,若我所說語,違背於諸佛。欺罔世人者,應受地獄苦,百千萬億劫,猶故不能盡。如其不然者,幸各生諦信,慎勿懷疑惑,而生增上慢。及以卑劣慢,由斯二種心,自致失善利,伏願見聞者。展轉遞相勸,若有勸一人,乃至於多人,功德不思議。譬喻莫能盡,願以此功德,普及於一切,我等與眾生,同生極樂國。
不淨觀頌(並敘)
佛為貪慾眾生說不淨觀。觀久了以後,貪慾就去除了,可以越過愛河而超出苦海。我閒居時閱讀《大智度論》因感悟而作頌,作為自我警示,並且警示世人吧。
死想(先作這一觀作為下面九想的開端)
有愛皆歸盡,此身寧久長,替他空墮淚,誰解返思量。
脹想
記得穠華態,俄成膀脹軀,眼前年少者,容貌竟何如。
青瘀想
紅白分明相,青黃瘀爛身,請君開眼看,不是兩般人。
壞想
皮肉既墮落,五藏於中現,憑君徹底看,何處堪留戀。
血途想
無復朱顏在,空餘殷血塗,欲尋妍醜相,形質漸饃糊。
膿爛想
腐爛應難睹,腥臊不可聞,豈知膿潰處,蘭麝昔曾熏。
啖想
羊犬食人肉,人曾食犬羊,不知人與畜,誰臭復誰香。
散想
形骸一已散,手足漸移置,諦觀嫵媚姿,畢竟歸何處。
骨想
本是骷髏骨,曾將誑惑人,昔時看是假,今日睹方真。
燒想
火勢既猛烈,殘骸忽無有,試看煙焰中,著得貪心否。
前面的詩粗略顯示一個頭緒,還沒有詳細觀察,再作五言律詩擴展意思。
死想
所愛竟長別,淒涼不忍看,識才離故體,屍已下空棺。夜火虛堂冷,秋風素幔寒,勸君身在日,先作死時觀。
脹想
風大鼓其內,須臾膀脹加,身如盛水袋,腹似斷藤瓜。垢膩深塗炭,蠅蛆亂聚沙,曾因薄皮誑,翻悔昔年差。
青瘀想
風日久吹炙,青黃殊可憐,皮乾初爛橘,骨朽半枯椽。耳鼻缺還在,筋骸斷復連,石人雖不語,對此亦潸然。
壞想
肌膚才脫落,形質便遭傷,瓜裂半開肉,蛇鑽欲出腸。枯藤纏亂髮,瀑蘚爛衣裳,寄語嬋娟子,休將畫糞囊。
血塗想
一片無情血,千秋不起人,淋漓塗宿草,狼藉污埃塵。莫辨妍媸相,安知男女身,哀哉痴肉眼,錯認假為真。
膿爛想
薄皮糊破紙,爛肉棄陳羹,膿血從中潰,蠅蛆自外爭。食豬腸易嘔,洗狗水難清,不是深憎惡,何由斷妄情。
啖想
屍骸遭啖食,方寸少完全,不飽飢烏腹,難乾饞狗涎。當年空自愛,此日有誰憐,不若豬羊肉,猶堪值幾錢。
散想
四體忽分散,一身何所從,豈唯姿態失,兼亦姓名空。長短看秋草,穠纖問晚風,請君高著眼,此事細推窮。
骨想
皮肉已銷鑠,唯余骨尚存,雨添苔蘚色,水浸上沙痕。牽挽多蟲蟻,收藏少子孫,風流何處去,愁殺未歸魂。
燒想
烈焰憑枯骨,須臾方熾然,紅飛天際火,黑透樹頭煙。忘念同灰盡,真心並日懸,欲超生死路,此觀要精研。
四念處頌(並敘)
佛將要涅槃,囑咐比丘們依四念處(觀身不淨、觀受是苦、觀心無常、觀法無我)住,像佛一樣。現時代正是末法,有正念的少,顧盼這個法門,有誰修學?豈只是不明白它的含義,也不知道他的名,太可嘆了。我隱居山中無事,讀《涅槃經遺教品》,因此根據經意融入聲律(作詩),使歌詠的人正念增長,妄心息滅,放在座位旁,天天警示自己,並且不忘佛的遺教等等。
觀身不淨
一興顛倒想,遂有幻緣身,膿血常交湊,腥臊每具陳。紙粘皮裹肉,藤絆骨纏筋,毛覆叢叢草,蟲居比比鄰。內藏惟臭穢,外飾但衣巾,四大元無實,諸根豈有真。語言風自響,動轉氣相循,強號為男女,虛名立主賓。百年三尺土,萬古一堆塵,貴賤空回首,賢愚共愴神。徒生復徒死,誰識本來人。
觀受是苦
眾苦從何起,深知受著情,順違才領納,取捨便縱橫。有盛衰還至,無榮辱不成,怨從親里出,哀是樂中生。王謝家何在,曹劉國已傾,悲歡幾場夢,勝敗一棋枰。事與心違背,貧將病合併,錢神呼不至,窮鬼送難行。戚戚終何益,悱悱漫不平,無求卑亦貴,知足欠還盈。若悟真空理,憂欣何處萌。
觀心無常
妄心無住處,體相竟如何,閃閃風中燭,搖搖水上波。一家門戶別,(六根)六個弟兄多,(六識)擾擾各馳競,(如眼追逐色耳追逐聲等)紛紛總不和。(如眼不與聲和、耳不與色和等)青黃俄改換,(眼識無常)動靜屢遷訛,(耳識無常)臭別香隨到,(鼻識無常)甜來淡又過。(舌識無常)炎涼易翻覆,(身識無常)好惡每偏頗,(意識無常)境滅心安寄,情忘智亦孤。掀翻五欲窟,搗盡六根窩,劫賊歸王化,飛禽出網羅。何當悟常住,諸妄盡消磨。
觀法無我
諸法從緣起,初無我主張,因緣有生滅,念慮遂低昂。欲得翻成失,求閒反遇忙,畏寒冬不輟,苦熱夏偏長。貧憶富時樂,老追年壯強,有誰憎順適,若個好危亡。(得失閒忙泠熱等都是從緣生,不因為我才有)自在方為主,遷流豈是常,離根念何起,無識境還忘。內外無些子,中間有底藏,六窗虛寂寂,一室露堂堂。但得塵勞盡,居然大覺王。
捨身祈雨歌(有敘)
居士宋魁先是明州人,家住郡南門,平時奉佛很誠懇恭謹。辛丑年夏天大旱,郡縣祈禱都沒有感應,宋出來對人們說:「我來求雨。」然後到天井山龍潭,縱身跳下去,瞬間大雨就滿地了,下了十天才止住,民眾因為他才得到安慰。最初居士要捨身時,去天井寺問僧人辦法,僧人目送他遠去,見天空有雲出現,不久雨就傾注下來。僧人懷疑前往查看,卻見居士盤坐在水上,儼然不動,於是通報他家,抬回屍體安葬了。噫!也神奇了,昔日我世尊行菩薩道,捨身無數次,救度眾生終於成佛。現今觀察居士的事,也很類是,說他不是菩薩,我不信啊。所以作長歌紀念他。
辛丑之夏旱魃驕,亢陽作虐如焚燒,乾坤為爐日為炭,煅煉萬物皆枯焦。金烏爍爍毛羽爛,火雲焰焰無時消,自夏徂秋五十日,點滴不聞潤稻苗。田疇土地盡開拆,江河溪澗揚塵囂,井底之蛙尚不足以自偷活,池魚性命焉能逃?農夫哀告聲嗷嗷,呼天不聞怨天高,布褌當盡留赤肉,田禾枯死無蓬蒿。是時郡縣計無出,為民祈雨心忉忉,呼神遣鬼莫能應,方士咒術無功勞。奇哉大士為眾生,逕往龍宮喚睡蛟,老龍當午睡不足,驚起平地翻波濤。龍潭之水何滔滔,其下黿鼉常怒號,投身直下千萬丈,忽然湧出水面如浮瓢。一雨旬日始休息,邨原城市皆周遭,死者復甦枯者潤,垂垂禾黍翻江郊。野航不覺入城市,柔櫓忽到門前搖,勞者得休病者起,鄉人相賀鄰相邀,吁嗟乎!大士尋常人不測,兒童婦女恆嘲調,一朝救世捨身命,直視四大同漚泡。眾生之苦即我苦,物我寧間於秋毫,但期一切得安樂,身雖苦痛心陶陶。我聞人固有一死,或重泰山輕鴻毛,此雨不從龍王降,亦非江海潮。直從大士悲心出,滴滴點點化為眾生血肉性命之脂膏,能使寒者衣飢者食,亂者治逆者韜。黃金未為貴,白玉何足高,大士不受功,此功何處標。我作歌詩紀其事,留與千古萬古長歌謠。
省庵法師傳(附錄)
法師名諱實賢,字思齊,又有法號省庵,是常熟時氏的後人。他家世代學習儒教,法師生下來就不吃葷肉,兒童時就有出離塵世的志向。父親早逝,母親張氏知道他本有善根,讓他做佛子。七歲時拜清涼庵的僧人容選為師,聰慧爽朗,經典過目不忘。十五歲剃髮,並通達世間典藉,能詩,很會書法,前輩錢玉友、許晹谷都願降低身份與他交往,但法師從沒有片刻忘了生死大事啊。性情特別孝順,母親亡故後,在佛前跪念《大方便佛報恩經》,七七四十九天,逢年過節,必定設像敬供。一天到普仁寺,見一僧人倒在地上死了,法師猛然驚悟人世無常,更加鞭䇿自己。二十四歲時,在昭慶寺圓滿受戒,嚴習律法,不離衣缽,每天只吃一頓飯,從不臥倒,成為平常習慣了。庚寅年,依止渠成法師,聽講法華圓義,拜見紹曇法師,聽唯識楞嚴止觀等經典,晝夜研究。不到三年,三觀十乘的旨意,性相的學說,沒有不通貫。曇師為他授記,傳承了靈峰四世天台正宗。甲午年,在崇福寺叩拜靈鷲和尚,參念佛是誰的話頭,操持很嚴密。四個月後,恍然有契悟,說「我夢醒了」。從此應機度化沒有妨礙,辯才任意縱橫。鷲師要把衣缽交付,法師不願接受,告別離去。隨後在真寂寺閉關,每天閱讀三藏經典,晚上課誦西方淨土佛號。三年期滿,寺里眾人請法師講《法華經》,法師升座開講,如泉河奔涌,不可阻擋。戊戌年開春,住在杭州的隆興寺,紹曇法師讓法師代講經律,常常拍手稱讚。己亥年春,到四明阿育王山瞻禮舍利,先後五次燃指香供佛。每年在佛的涅槃日,講演《遺教》《彌陀》二經,開示是心是佛的要旨,三根普遍含攝,法化廣泛傳播,江浙一帶的信眾傾心歸仰。經歷有十年,法筵的盛況,超過各方。又曾經應邀永福寺普慶寺海雲寺等禪席法會,每到一寺院,模範一新,清規肅穆,每天講《法華經》《楞嚴經》等,求問請教的人都匯集座下。不久,退隱到杭城仙林寺,不出庭院,努力修淨業。己酉年冬,杭人茅靜遠、葉升皇、甫子儀、李執玉,監院師省躬、一葦等人,請法師主持鳳山梵天講寺。法師於是斷絕各種世緣,專修淨土,打長期佛會,嚴格定立規約,晝夜六時,互相鼓勵,人們都說他是永明延壽大師再來啊。法師先後主持佛剎十多年,得度的弟子以及受戒歸依的共有數百人,其間有學詩文的,法師痛心告戒說:「人命就在呼吸間,哪有閒工夫學世間文字。稍有錯過機會,就成來世了。想要出離難得很了!」癸丑年佛的成道日那天,法師對弟子說:「我在明年四月十四日長往西方淨土了。」從此閉關寸香齋,限數晝夜念佛十萬聲。第二年甲寅年四月二日出關,十二日,告知眾人說:「我十天前見到西方三聖降臨虛空,現在又見到了,我要往生淨土了嗎?」法師隨後囑付寺院的後事,告辭所有城中的外護居士。侍者請法師書寫偈語說:「身在華中佛現前,佛光來照紫金蓮,心隨諸佛往生去,無去來中事宛然。」寫完後,說:「我十四日一定往生了,你們為我會集眾人念佛。」十三日,斷飲食,閉目正坐,五更天沐浴更衣,面向西方盤坐。到巳時,遠近的人來聚集,流淚膜拜,說:「願法師住世度人。」法師又睜眼說:「我去去就來。生死事大,各自淨心念佛吧。」說完,合掌念佛名號就圓寂了。過一會兒,鼻箸垂下來,顏色明潤,直到封龕膚色不變。虞山上首無住師,當年臘月八日,收集靈骨,在琴川拂水岩的西邊建塔供奉。乾隆七年二月十五日,鄮山的信眾緬懷法師的道行,迎請法師的遺骨,在育王寺的右側重新建塔,那舊塔收藏的是法師的衣缽了。法師生於康熙二十四年八月初八日,享年四十九歲,僧臘二十五年,著寫《淨土詩》一百零八首,註解《西方發願文》,續寫《往生傳》,《東海若解》,舍利涅槃等懺文,都在世間流傳。
乾隆十年歲次乙丑重陽日,同學西庵律然,述於三峰寂照堂之右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