潭州(治所在今湖南長沙)石霜楚圓慈明禪師,汾陽善昭禪師之法嗣,俗姓李,全州(今廣西境內)人。少為儒生,二十二歲依湘山隱靜寺出家。其母非常賢德,勸他遊方參學。後聽說汾陽善昭禪師有道望,於是不遠千里,前往禮謁。汾陽和尚一見他,知是法器,表面上沒有說什麼,心裡卻很器重他。
楚圓禪師在汾陽和尚座下住了兩年,可是汾陽和尚卻不許他入室參學。不僅如此,汾陽和尚每次見了楚圓禪師還必定指著他的鼻子罵詬,或者是大聲毀詆諸方,即便是有所教訓,也都是一些流俗鄙事。這一切令楚圓禪師非常難受,心裡老是想不通。
一天傍晚,楚圓禪師向汾陽和尚哭訴道:「自至法席已再夏(已經兩年了),不蒙指示,但增世俗塵勞,念歲月飄忽,已事不明,失出家之利。」
楚圓禪師話還未說完,汾陽和尚仔細地打量著他,突然厲聲罵道:「是惡知識,敢裨(pi)販(販賣,賤買貴賣以自裨益)我!」
說完怒氣沖沖地舉起拄杖追打楚圓禪師。
楚圓禪師正想表白、求饒,汾陽和尚卻一把掩住他的嘴。楚圓禪師豁然大悟,說道:「是知臨濟道出常情!」
楚圓禪師悟道後,繼續留在汾陽座下,服勤七年,以報師恩。後辭去,往參唐明智嵩(又稱三交智嵩)禪師。經智嵩禪師指點,楚圓禪師與內翰楊大年、駙馬都尉李公遵勖(xu)往來甚密。他們三人之間機鋒競辯,相見恨晚,以法為友。
後楚圓禪師因為母親年老無依,遂南歸至瑞州,於洞山曉聰禪師座下領眾。在此之前,汾陽善昭禪師曾經告訴過楚圓禪師:「我遍參雲門兒孫,特以未見聰(曉聰禪師)為恨。」因此,楚圓禪師便依止曉聰禪師座下三年。
後來楊大年致書宜春太守黃宗旦,讓他邀請楚圓禪師出世說法。於是太守便請楚圓禪師住持南源,開始楚圓禪師沒有答應,旋後不久,楚圓禪師又特地拜訪太守,表示願意前往住持。太守很驚訝,問他為什麼此一時彼一時。楚圓禪師回答說:「始為讓,今偶欲之耳(開始我是謙讓,現在突發奇想,又想去了)。」太守覺得他很樸直,因此非常敬重他。
楚圓禪師在南源住了三年,後離去,參禮神鼎洪諲(yin)禪師。神鼎和尚與楚圓禪師的師父汾陽善昭禪師原是同門師兄弟,都是首山省念禪師的高足。當時,神鼎和尚望尊一時,參學衲子,除非確實精奇,一般無人敢登門求教。神鼎和尚住山三十年,門下弟子一個個都氣吞諸方。
那天,楚圓禪師蓄著長發,穿著破衣,一口湖南話,聲稱法侄求見。神鼎和尚的座下大眾一見楚圓禪師這副模樣,都大笑不已。
神鼎和尚派童子問楚圓禪師:「長老誰之嗣?」
楚圓禪師仰頭看著屋頂,回答道:「親見汾陽來!」
於是,神鼎和尚便策杖而出。
神鼎和尚一見楚圓禪師生得高大,便問:「汾州有西河師子,是否?」
楚圓禪師沒有接話,卻指著他的身後,扯開嗓子大叫道:「屋倒矣!」
那童子一聽,便驚慌逃走。神鼎和尚亦連忙回頭看視,動作極其敏捷。楚圓禪師於是席地而坐,脫下一隻鞋子,看著神鼎和尚。神鼎和尚被楚圓禪師這一驚,早已忘記了剛才的問話,了不知道楚圓禪師哪兒去了。
這時,楚圓禪師才不緊不慢地從地上站起來,整理衣袍,一邊往外走,一邊自言自語道:「見面不如聞名。」說完便離開了神鼎和尚的道場。
後來,神鼎和尚派人去追他,卻沒有追上。神鼎和尚於是感嘆道:「汾州乃有此兒邪?」
從此以後,楚圓禪師名重叢林,學者爭相歸附。
楚圓禪師後住石霜,開法接眾,大振臨濟宗風。
曾有示眾偈云:
「昨日作嬰孩,今朝年已老。
未明三八九,難踏古皇道。
手鑠黃河乾,腳踢須彌倒。
浮生夢幻身,人命夕難保。
天堂並地獄,皆由心所造。
南山北嶺松,北嶺南山草。
一雨潤無邊,根苗壯枯槁。
五湖參學人,但問虛空討。
死脫夏天衫,生披冬月襖。
分明無事人,特地生煩惱。」
北宋寶元戊寅(1038),李都尉存勖臨終前,特遣使者邀請楚圓禪師來京師(臨安)最後見一面,信中說道:「海內法友,唯師與楊大年耳。大年棄我而先,仆年來頓覺衰落,忍死以一見公。仍以書抵潭,師敦遣之。」楚圓禪師見書惻然,遂與侍者乘舟東下。在舟中,楚圓禪師作偈曰:
「長江行不盡,帝里到何時?
既得涼風便,休將櫓棹施。」
到了京師,楚圓禪師與李公相會一月有餘,不久李公便歿。臨終,李公畫一圓相,作偈獻師云:
「世界無依,山河匪礙。
大海微塵,須彌納芥。
拈起幞(pu)頭(包頭用的軟巾),解下腰帶。
若覓死生,問取皮袋。」
楚圓禪師問:「如何是本來佛性?」
李公道:「今日熱如昨日。」說完便問師:「臨行一句作麼生?」
楚圓禪師道:「本來無罣礙,隨處任方圓。」
李公道:「晚來睏倦。」說完便不再答話。
楚圓禪師道:「無佛處作佛。」
李公於是泊然而逝。楚圓禪師放聲慟哭,並一直等到將李公安葬完畢,才離開京師。
在乘舟歸來的途中,楚圓禪師謂侍者道:「我忽得風痹疾。」
侍者一見楚圓禪師已口吻喎(wai)斜,便著急得以足頓地,抱怨道:「當奈何!平生呵佛罵祖,今乃爾(這可怎麼辦啊,一輩子呵佛罵祖,現在嘴都歪了)!」
楚圓禪師一聽,便說道:「無憂,為汝正之。」
說完,用手一抹,嘴角端正如初。
三年後,也就是康定元年(1040)正月,楚圓禪師示寂。春秋五十四,塔全身於石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