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勇阿奢黎傳略
天晟傳統文化研究所 陳士東
大勇阿奢黎俗名李錦章,1893年生於四川巴縣,清末畢業於法政學校,民國初年充任軍政、司法等要職,曾為《國民公報》的主筆,于軍界頗有影響。不久,他與佛源法師在重慶建香光學社,此是他與佛教結緣之始,但這時只是以居士身份活動。1918年,黃葆蒼至重慶,與董慕舒及大勇共結為法友,三人發心深切,誓願出家專修以事佛法之弘揚,這是他出家之因緣。民國八年即公元1919年5月7日,這天農曆是4月初八,為世尊釋迦牟尼聖誕日,他與黃葆蒼、董慕舒師從太虛大師,同日剃度於寧波歸源庵。黃之表字為大慈,董之表字為大覺,他法名傳眾,表字大勇,時方27歲。同年6月,竹溪法師約太虛大師赴京處理事務,太虛以覺社事委託於大勇代管。1920年,他受具足戒於金山江天寺,並於此寺學了一段時間的禪宗。1920年秋,大勇、玄義等路過五台,因法尊等請求開示,而住靜於五台山,並頂禮文殊菩薩。這次法尊與大勇法師相見,結下了深厚的法緣,聽其為略講《八大人覺經》,後又講《佛遺教經》。1921年夏,法尊又從大勇聽受《彌陀經》等。同年秋9月6日,因太虛大師於北京弘慈寺講《法華經》,大勇自五台至北京聽講,除了聽受《法華》之外,於法會期間,大師還為大勇、王虛亭等講《金剛經》,大勇法師筆錄有《金剛義脈》。自法師與佛教結緣至此段期間,可以算作是他學習顯宗之經過。
關於法師與密宗之因緣,亦是興起於太虛《法華》一會,時在北京弘密的日本東密大師覺隨亦來參聽,屢以唐代傳日本真言宗大法欲回傳中國,力邀太虛赴日承之,太虛婉辭之。大師之弟子大勇聞之歡喜欲往,他以為「末法眾生去聖時遠,知見狹劣,垢障叢深。欲令入佛,非得三明六通,難以起大眾之信、回俗流之狂,而佛法終無由昌大,劫亂終無由拯救」,而密宗則正可挽此狂瀾,為末法眾生之良藥。於是,他隨覺隨東渡。太虛大師記之曰:「先則粵之紙密、蜀之大勇,繼則有持輪,後則有顯蔭」。大勇在日本學法甚勤,深得傳法者喜愛,後金山穆昭回憶大勇等學密的情況時說:「先年支那有密林、大勇、純密三法師,殆同時來山修學,是時余當指導之任「。初抵東京,大勇與在東京留學之陳濟博同往東密中心道場高野山,輾轉訪得天德院金山穆昭,並得其許可,傳予密法。不久,大勇因學費不足,回國籌措。1923年再次東渡,在高野山密宗大學就學,依金山穆昭傳習古義真言宗中院一派教法。約經一年,得四十六世傳法灌頂大阿奢黎位(此從空海算起。如按大日如來算起,則為五十三世,一說六十三世或五十一世)。關於大勇之東密成就,太虛大師早有預見,大師說:「考其數人中,於教理素有研究者,只大勇、持松、顯蔭諸師爾,故真能菏負吾國之密宗復興之責任者,亦唯其三人爾」。大勇在日本期間,時常與中國佛教教友通信聯繫,如1921年秋大勇到京聽太虛講經時,曾攜法尊同往,法尊之後對太虛大師之武昌佛學院有了很大興趣,他曾去函大勇懇為引薦,大勇慈悲允為法尊作介紹和保證人,使法尊入了大師之武院。1923年冬,大勇習胎藏、金剛兩部大法歸,開始了他弘揚東密的事業,他的弘傳被後人認為東密暢傳中國之始。初抵上海,他即被滬杭佛教信徒江味農、吳璧華等邀請,先在滬開壇,授灌頂多人。次至杭州開壇,傳十八道法。據說得一尊供養者十人,從受咒印大方便者多達百人,其中包括潘國綱、王吉樗等政界人物。太虛大師聞大勇歸國,傳密於杭,即以嚴切手書責以速來武漢,乘寒假期中傳密法。民國十三年即公元1924年1月27日,應太虛大師力約及武漢僧俗之請,大勇南下傳法,開壇傳密於武院,在武院受到師生們盛大歡迎。在此,大勇先後開壇傳法十次,主傳東密十八道法,入壇受法灌頂者達二百三十七人,主要是該校學員,還有不少居士,其中如李隱塵、趙南山、孫自平、楊選承、杜漢三、黃子理等社會名流均參加,及女居士十三人。據說,當時武院的學員大都傾心於密宗,武漢密法忽焉大盛。武院之法尊法師亦預會並修學文殊法。法尊說:「在那裡第二年冬天,大勇法師回到武昌傳十八道,各處的佛教徒無論在家出家,都有唯密是尚的風氣。我也給勇法師當過八天的侍者,我也學過十八道和一尊供養」。自1921年與東密結緣至1924年春,是大勇法師修學並弘傳東密之經過。
1924年暮春,大勇法師赴北京,在北京投白普仁尊者學藏密,欲貫通日、藏兩系密法,建立完全的中土密教,此時也就結束了他弘傳東密的活動。此春夏,他在北京與雍和宮白尊者一同閉關於善緣庵,修藏密金光明護摩法,法師便覺得西藏的密法比日本東密來得更完善,如日本密教由中國阿奢黎惠果傳予日本弘法大師(東密祖師),而惠果又得自印度阿奢黎金剛智、善無畏,間接又間接;且再日本流傳及千餘年,中間不無遷變。而西藏密教,則由印度蓮花生、阿底峽直接傳授,藏地的佛法保持原貌比較好。於是,他便生出深究藏密之心。後來又在京依多傑覺拔上師學藏密,經過一段時間的修習,感到學通藏密非進藏不可,就發了進藏求法的決心。他初衷本想一人獨往,或帶一兩個人,經白尊者及諸位大護法勸請,才開始計畫組織一個入藏求法團進藏求法。但冒然入藏,於語言上必有隔礙,會影響學法,為克服語言上困難,故應先召集一班學僧學習藏文,待藏文稍有基礎再進藏。這樣,在白尊者、多傑上師指導和鬍子笏、湯鑄新、但恕剛、劉亞休、陶初白等人贊助下,在北京創設藏文學院,招青年比丘學習藏文。此段期間,大勇為學員等事到處奔波,如1924年初夏,在北京傳十八道,函法尊到京相間,面商進藏的事,因他對法尊甚為器重。法尊說:「蓋自從入五台親近勇法師之後,勇法師視我,就如他的剃度弟子一般,時時事事沒有不照顧我的。他由日本歸來,本想在廬山閉關修成就法,他挑中的侍者,我便是第一個」。由於大勇急於赴杭傳法,法尊到了北京,商定了進藏計畫,大勇便南下,與忍病痛堅持說法的王恩洋居士一起在杭州佛教會講經。由於武院學僧及職員對大勇甚為敬佩,聞知其藏文學院將成立,其中多數優秀學僧及職員如大剛、密嚴、超一、觀空、善哲等相繼追隨大勇北上,大勇南下傳法後,大剛、法尊等留京籌備,八月間大勇到京準備開學時,又帶了朗禪、恆演及幾位居士同來。終於,在大勇積極努力及白尊者、多傑上師指導下,又得諸大護法支持,1924年10月11日(農曆9月13)在北京慈因寺正式成立了藏文學院並開學,主要學員有法尊、大剛、密嚴、善哲、朗禪、恆演、超一、觀空、法舫及幾位居士等,因法尊、觀空、法舫等均為太虛創辦之武院畢業僧,轉而來北京隨學,這使白普仁尊者這個主要指導人增色不少,藏文學院的成立,使白尊者法會及多傑上師威名風行南北。
藏文學院主要學藏文,充先生任課,同時請多傑上師為導師授藏密知識,開示朗忍次第及藏地佛教之傳承儀軌、習定法、修持淺深、成就過程等。經一年余,基礎學法有了些成就,1925年5月,大勇改組藏文學院為留藏學法團,乞太虛開示,大師書偈以示之。同時,學法團制定了詳盡的行程規劃及辦事簡章。全團由大勇任團長率領之,下設三個股:總務股、專務股、法務股。大剛任總務股主任,股員為嚴定(記錄)、觀空、杜居士(管帳)。超一任專務股主任,下又分三個組,採辦一伙食組三人:天然、密嚴、孫居士(管帳)。行李組四人:圓住、會中、密吽、霍居士(登記)。醫藥組二人:恆照、圓住(兼)。朗禪任法務股主任,下設三個組,悅眾組三人:法尊、粟庵、智三。侍者組:法舫(管理圖記)、恆演(管錢)。香燈組:恆明。(有關組織及章程等詳見(釋東初《中國佛教近代史》)。從大勇法師立志於復興密教試圖融會藏密、東密來建立圓滿的內地中華密教,到產生了欲西上康藏求密的學法團,大勇等這次進藏舉動,可以說是近代密教復興運動中一個重大事件,也是整個密教史乃至中國佛教史上的一大壯舉,象這樣有組織有計畫的求法活動,在中國佛教史上還是少見的,因此被後人視為漢僧求法西藏的創始者。
學法團於1925年6月4日從北京出發,一路上又是傳法灌頂,又是說皈授戒,熱鬧極了。火車便是專車,輪船也是包倉,十分風光。先南下武漢、宜昌(嚴定、會中即在漢口加入學法團),再上重慶,登峨眉山,因時至夏日,便在山上避暑並主持打七,順便做了個五七息災法會。秋初下山,在嘉定烏尤寺閱經,說來很巧,年幼的游隆淨(即後來隆蓮法師)此時正在樂山烏尤寺路邊玩,巧遇大勇走過,他那身袈裟使游隆淨看了心醉,生出出家之念。據《當代第一比丘尼隆蓮法師傳》記載:「秋,大勇從日本學成歸來,準備赴藏學法,途經樂山,去烏尤寺拜訪」。(另據其載,1924年大勇自日歸國後,曾到成都少城佛學社講經)但,該書作者因調查不清故,以至書中時間多有誤處,如在書後所附之「隆蓮法師生平大事記」中,誤以隆蓮於1916年見大勇法師於烏尤寺,大勇於1919年夏方出家,何以隆蓮在1916年便見到大勇的僧相狀了呢!烏尤寺的「烏尤」二字乃梵文音譯,為印度密宗瑜伽部主尊之一,寺內現保存唐代鑄造的烏尤銅像一座。求法團成員於寺中讀了《南海寄歸傳》,對義淨法師赴印度取經甚為欽佩,義淨求法詩「去人成百歸無十,後者安知前者難。後賢如未諳斯旨,往往將經容易看」更是鼓勵他們努力進藏求法。秋末,學法團由嘉定進發雅安,由於一路上有幾處匪區,全體分水陸兩道進行。自洪雅以西,沒有官兵做保障,勇師擔心眾人被劫,電請軍隊保護,把他們三十幾個人護送過雅安。在雅安休息六七日,趕赴打箭爐,越過大相嶺,幾經風險才到了康定打箭爐,時值冬末,留居安卻寺,進修藏語文。能海上師(俗名龔輯熙,曾與人創辦少城佛學社)1925年10月與永光等進藏求法,後在康定與大勇學法團會合,欲共同進藏,但因經費不足,返蓉籌措,後與永光、永楞、永嚴、常光、登約、太空等再次進藏。1926年春,大勇、法尊、朗禪等上康定跑馬山,親近慈願大師學習,聽講藏文文法《三十頌》、《轉相論》、《異名論》、《一名多義論》、《字書》等關於藏文的書籍,次學黃教佛教著作,如聽受《芘芻學處》、《菩薩戒品釋》,尤其是聽講了藏傳佛教一部重要經典《菩提道次第略論》。經過近一年的進修,成員們藏文水平均有提高,大家繼續西進。
1927年春自康定出發,途經艱險,終抵康藏邊境甘孜,但在此受到西藏方面阻止,不得已滯留下來。法尊后來回憶這段情節時說:「勇法師是支官差用官兵護著進藏,一路上轟轟烈烈,大有不可一世之概,尤其那沿途的縣長、官員等,皆是爭先恐後的受皈依、學密咒,郊迎郊送,川邊的蠻子們哪裡見過這樣尊重優禮的盛舉呢!也就因為勇法師的氣派太大,藏人誤以為國家特派的大員,西藏政府來了一紙公文擋駕,並有兩張通知甘孜的商人,不準帶漢人進藏」。由於中途受阻,只好在當地先尋師求法,而此事變直接影響到了學法團整體的命運,使之未能如前所願。四五期間,法尊隨大勇移住甘孜對河的札迦寺,親近依止札迦諸古大師及其上首弟子,廣學顯密教法,尤其鑽研密教。爾時有一大德安東格什,學德兼優,映奪全藏,曾依止札迦大師遍學顯密,其亦為大勇、大剛、法尊等授白度母、金剛手、四面大黑天等結緣灌頂法。大勇以深厚的密宗根底及雄辯的口才,為各傳法上師喜愛,得傳法阿奢黎位(傳法阿奢黎,亦稱傳教阿奢黎、傳燈阿奢黎,受此法位者,有資格傳授密法儀軌等)。於此年中,大勇在甘孜講《菩提道次第略論》,由胡智湛居士筆記,錄成漢文,但當時未講《止觀章》。大勇法師出家十載所遺文著,略有散見,然成書者僅譯講之此《略論》,後得法尊補足《止觀》一節。並由嚴定閱校藏籍,坐空整治筆錄,成六卷本。據說,勇師最初的《略論》在成都印行時,一般已經有佛學根底的人,喜愛得簡直難以形容。1929年6月,學法團大勇等人,發《勸請全國居士如律地護持三寶書》,於印光(淨土宗名人)倡導淨土而雜以儒說有所批評。
但是不幸的是,由於法師常年奔波,一心弘法而不注重身體,所以積勞成疾,終於民國十八年即公元1929年秋8月初10日早晨,壯志未酬而示寂於四川甘孜札迦寺,年僅三十七歲,時戒臘十載。大勇法師臨圓寂時,還一心想著佛法的弘揚,他未競事業,因而將法尊叫到面前(勇師最喜愛法尊,有空閒時常為他講些過去高僧的故事),很殷重地囑咐法尊,教他去昌都從安東格什學《菩提道次第廣論》(此論及前述之《略論》,皆為宗喀巴大師依阿底峽佛尊《菩提道燈論》所著,為道次第中最為全面之論述),學了以後,無論如何還要把它傳到內地來。勇法師說,如這部書能夠傳到內地,連他們進藏學法的三十幾人所受施主一切供養,都可消受得了而不白費。其實,勇法師已造下《菩提道次第廣論科判》(即《廣論》之各科目分章及立名等工作),只不過未能接下傳講全論,因此遺志未了。法尊法師遵遺囑,去親近安東格什,學此《廣論》,後於1935年冬出版印行(莆田廣化寺1991年5月印行本後附錄有阿底峽尊者《菩提道燈論》及大勇法師之《廣論》科判)。勇師寂後,法尊、恆照、密嚴、密慧等將其遺體在格陀諸古指導下荼毗,翌年(1930年)春由大剛、密嚴等迎靈骨回康定起塔。至此,轟轟烈烈的學法團因大勇的示寂而停止了集體活動,其成員或仍留在康習法,或先回內地弘法,或也示寂於當地,只有很少一部分人繼續進藏求法,如恆演、密悟、法尊、大剛等,而且密悟、恆演留學拉薩得格西學位,法尊受多種灌頂並廣學經論。大勇為湖南密吽、湖北密慧、四川密嚴、河北密悟、密圓之師長,法尊又被法師器重,密悟、法尊二人獲成就甚大,足以慰勇師之靈了。但是,以勇師本人來說,因心懷赴拉薩之願,勢必會轉世以圓之,次年果然轉生康地,靈童是由格魯派法王甘丹赤巴及頗邦喀大師等選出的,此二人乃藏地黃教佛法之權威,因此勇師之靈童是可信的。勇師靈童由大剛教授之(勇師寂後學法團由大剛率領一段時間),據聞,後又入藏學法去了。勇師的一生雖然短暫,但足以夠後學敬仰了,他為佛法尤其是密教所做出的貢獻,是可彪炳史冊的,他是我們後學者的榜樣,如同太虛大師在《菩提道次第略論.序》中之贊曰:「華夏密乘中興,暨西藏佛法內流,大勇實為前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