瑪吉拉準女行者傳略天晟傳統文化研究所 陳士東
在寫定下本系列之一及之二後，收到許多讀者尤女讀者的信函，詢問藏密中有無女修持者，獲得成就的有多少？這些函件促使我改變原計畫，現特向讀者介紹一位藏傳佛教史上獨具地位的女密宗大師——瑪吉拉準。
其實，從古至今，藏傳佛教史中女性修持者不在少數，獲得超人成就的也有許多，如佛母益西措傑、女伏藏大師久嫫曼摩、卡西康珠與今健在的女活佛桑頂·多吉帕母等等，我於萬人中只選瑪吉拉準一人做代表，這是有深意的，因為她於藏密女性修持史上作出的建樹是極其巨大的。
瑪吉拉準這個名稱是根據藏文譯出的，由於翻譯者眾多，因此在翻譯中就有了種種不同音譯，造成了如萊吉卓瑪、瑪吉洛準、瑪夕拉珍、拉準瑪、勞準瑪等異稱，由於採用瑪吉拉準這一音譯比較合乎諸譯，是故本文便沿用此名。瑪吉拉準是11世紀人，藏傳佛教後弘初期著名女性瑜伽成就者、密宗大師，她於1049年(有說1055年)生於藏地一個被稱為措買的村鎮，藏語稱為拉切的一貴族家，父親名叫卻吉達哇，心地善良，崇信佛教，於當地頗受人尊敬，母親名叫奔江，幼時受過教育，有一定學問。由於有家庭良好的薰陶，故她自幼就喜歡習文識字，從5歲起便在母親身邊習字學藏文，8歲時，可在一日內將《般若八千頌》誦讀二遍，而且能領會其中要義，她的這種神速讀誦能力和對般若經義的不同尋常的理解天才，使她在本地引起很大的反響，從此她的聰明才智在本地及周邊地區廣為流傳，人稱其為「喜饒準美」(意為智慧明炬)。當瑪吉在學業上，特別是在佛學知識上蒸蒸日上時，不幸的人間災難降臨在她的身上，13歲時母親去世，16歲父親又與世長辭，這一系列的打擊雖對她產生了很大壓力，但同時更加堅定了她對世事無常觀念的認識，因而對佛法產生了不動搖的信念！這時她隨格西阿頓學習般若波羅密多，因水平超越老師而離師北行，16歲時在姐姐頓措仁青奔的陪同下在約日札唐寺等向喇嘛扎巴學習，親近一位名叫鵝西堅的喇嘛，主攻《般若經》，前後修習了《十萬般若》、《二萬般若》.《般若八千頌》等經，這樣她精深地進修了廣、中、略三種不同的《般若經》並領受了多種灌頂。之後，又相繼拜覺頓索南、夏買巴、白頓、亞唐巴等著名學者為師，系統修學《慈氏五論》、《大圓滿》等佛教主要經典，同時還受到諸位大師的密宗灌頂傳承，為修持密宗鋪平了道路。但她主要留心並喜愛的還是般若思想，她很快掌握了大乘佛教般若性空思想，為日後創立覺域派體系打下了理論基礎。20歲時，姐姐突然去世，這對她又是一個打擊，但她很快恢復了平靜，又專心投入佛法的學習中。23歲時(一說20歲)，遇到來藏傳法的印度班智達陀巴幾亞，就在這位大師前進一步研習佛法，最終由於因緣業力的牽引，與這位印度大師結為夫妻，婚後生有二子一女(另還有三子二女及四子四女之說)，其長子陀巴桑智後來繼承法統，成為她的得意門徒，為覺域派的壯大發展作出過重大貢獻。
瑪吉34歲時，與家庭徹底脫離了關係，全身心投入到自己所追求的佛教事業中，這時她主要依止帕·當巴桑結(見願隨意)是南印度人，曾在印度超岩寺、金剛座、逝多林等地，先後以當時佛教顯密大師色領巴金洲法稱(阿底峽尊者之師)、梅只巴(或譯為麥枳巴、彌勒巴，系瑪爾巴之師)等50餘位大成就者為師，修持獲得大成就。《宗派源流》中稱當巴證得密法八大悉地及見道位智慧，為當時著名的瑜伽成就者；印度相傳有80個竹拓(修持成道的聖人)，其中的一個即是密宗師當巴，他入藏大弘教法，西藏留有多處遺蹟，據稱西藏天葬制度即來源於他，由於他的神通廣大、學問高深，故西藏學者尊稱他為聖人。當巴的教法以般若為主，又以《現觀莊嚴論》為重要，在密宗方面，以傳大手印法門為尊，這一點土觀上師在其著作中作了總結：「希解派正見的根源，來自於《般若》等經，其諸教授記著，悉以龍樹為準繩」(《土觀宗派源流》)。當巴先後五次入藏，於前後藏南部傳授法門，由於他因人施教，內容又複雜，故未形成一個統一的大教派，所傳下的教法，初期以息滅燈、大威德為主，中期廣傳顯密無量法門，後期主要傳習大印無垢點行持、除滅三燈、夜摩地成就法。當巴的弟子依據其傳授建立了幾個教派，傳承久、人數多的只有希解與覺域這兩派，這兩派同始於當巴教授的思想，它們不僅有共同的教祖，教義也差不多，關於希解派中獨特的方面，由於到14世紀末、15世紀初，這些傳承大部分失傳了，故我們所知不多，只能依據當巴著的《希解論書》等與一些有關記載做些考察，但從希解與覺域這兩派極為相近上來論，也許我們可以從覺域這條線索中對希解派有個大致的理解。
由於瑪吉天資聰穎，佛學根底深厚，很快便掌握了希解派教義，並對此有了自己獨到見解，從而使她那別具特色的教法思想日臻成熟。在與當巴上師學習的同時，瑪吉還遊方寂靜聖地，進行禪定修持，在密宗實踐上取得很高成就，形成自己獨特的密宗修持方法，因而被譽為女密宗大師。關於在寂靜處苦修之事，在希解派尤其是覺域派中更為突出，瑪吉是當時出家女性中唯一學有所成者，這來源於她的勤奮修持，如川西北部甘孜縣境內乃龍山的主山西側，有她聆聽講經處。覺域派的道場往往常設在寂靜之處，該派主張「於獨樹冢間，非人宅夜中，閒靜荒野中，修行最美好」。圍繞這一主旨，該派修法便多體現在苦修方面，如瑪吉所修的「施身法」是覺法的一部分，覺法是藏文希解覺域之略譯，對一切有生命的世界來說，是一項莫大的功德，屍體葬在哪裡都一樣，何不捨出以餵蒼鷹呢？為消除世俗人對死亡景象的心理，提高人的心理承受能力，覺域派還提倡一種叫做「墳墓瑜伽」的修法，修持者備好一把骨號和一面手鼓，於墓地中完成相應的儀式，以腐爛的屍體為修持者領悟無常真諦，從而產生迅速斷滅人生輪迴的信念，另外還有助於認識並排除一切欲望，特別是對名色肉慾的排除，寂靜的深夜獨自一人面對著無數墳墓，有的人也許心存恐懼，但這只是暫時的，因為觀修力一旦達成，這種恐懼感便會消除，正如義大利藏學家圖齊在《西藏宗教》中所說的：「一旦當神秘修習者達到這一種階段時，荒誕的虛幻之混亂便停止了，進而這些幻覺絕不會再出現，但在其潛意識中仍存在著某種焦慮，在這種情況下，瑜伽師便使用了一些比較嚴肅的三昧做法。這些做法能夠徹底消除甚至是難以洞察的幻覺，所有畏懼的思想都因此法而消失，甚至感到害怕的人也如此。」因此，瑪吉和她的弟子們往往夜半去山上受苦，進行念經、修持，據說她曾經過一百零八座泉水和葬場修法，這些故事被後人繪成唐卡加以宣傳，如布達拉宮中藏有一長86、寬56厘米的清代布畫唐卡瑪吉像，唐卡中把她畫在荒山野林、鮮花盛開處。
在修持有成後，瑪吉開始廣收門徒，宣揚自己所體悟到的佛教學說。由於她所宣揚的不僅融合了顯密二宗高深學說，而且符合大乘佛教的甚深觀點，很快得到廣大僧眾的認可贊同，女系覺域派隨之也就成立了。覺域派(或作覺宇派)的名字，藏文有兩種寫法，一為覺域，二為決域。前一個覺域的覺，字義為斷，域是指境的意思，覺域合稱即謂其菩提心、空性見等法能斷輪迴根本而證得正覺。後一個決域的決(亦作蹶)，字義為行，決域舊譯為「所行境」，謂由修菩薩行所證得的果境。關於覺域派的傳承，是在當巴第三次進藏時，將覺域派顯密教法傳給頓·釋迦耶希和雅隆·瑪熱色波，瑪熱色波後輩門徒多為男子，故該系統稱頗覺(意為男傳覺域法)；交頓·釋迦耶希傳他侄子交頓·索南喇嘛，索南又傳給女弟子瑪吉拉準，瑪吉後輩門徒多為女性，故該派系稱摩覺(意為女性覺域法)。此外，還有喀饒巴一系傳承，本文不作過多闡釋。關於覺法之伏藏傳承，發自於瑪吉，史書稱「迨後為調伏魔鬼剎門卒，瑪基自變金剛度母，由地窟出埋藏之『覺書』，以此又傳出一種伏藏之密法」。後有甲塘巴靜慮光自稱曾於定中親見瑪吉，得其傳承而創「甲塘派」，傳法於島敦那措讓卓。總之，瑪吉的教下弟子有很多，得成就者也不少，「男女弟子中得成就者二十一人，其中女子得成就者十八人」(《土觀宗派源流》93頁)。覺域派到15世紀還有傳人，但後來就不見記載了，其教法為各派所吸收，有人認為失傳了，然國內許多學者認為迄今仍舊主要由比丘尼繼承和傳播，相沿不絕。我個人認為覺域派的傳人現今仍是有的，但造成今日不公開宣講的原因也是有的，因為瑪吉是實行的易行乘，她的上師當巴是個游化四方的行者，他提倡修持方法簡易化，瑪吉把當巴思想簡化成兩個要點，一個是學《金剛經》或《心經》，另一個是把觀世音聽海濤變成聽泉水，在藏傳佛教形成泉派。由於瑪吉一派的修持方法簡單易行，沒有太多繁瑣的儀式，講經修持道場又過於簡單，荒山野地隨處可學可修，不似其他教派注重寺廟傳承，得到地方政府的支持，因此於派別上自然比不上噶當、噶舉、格魯等大系的影響力。但也正是因為修持方法簡易，面保留了覺域派所獨有的特色，為其他各派所提倡，土觀活佛說：「因為覺法宏傳於教派的其他派中，於是各隨自宗的愛著對其見地與修行方面，很顯然也產生了各種不同的講解」(《土觀宗派源流》94頁)。由此可見，覺域派的教法已深入到各派之中，講說覺法者大有人在，如土觀·卻吉尼瑪曾贊言
他已不存在什麼妄想分別，但為化度有緣而變化遊戲，隨其所應而示以無量化行，隨其所欲而賜予殊勝悉地。丹巴桑傑是老父名，用波羅蜜多道的心要，父續母續的究竟要門，宣說與無量數的雪域之人。一切成就者的密意精華，攝集一切法的無上妙藥，它名為能息眾生苦惱之道，所有善巧都同聲讚揚。契合阿底峽的風規，參修本自無生的最勝教授，阿媽萊吉卓瑪的能斷法門，盛哉！這是大乘法要的心髓。眾多宗派林，宣講希解聲，杜鵑轉歌喉，耳飽餐精英(《土觀宗派源流》95頁)。
誠然，正如土觀活佛所贊之語，覺法確為大乘法要的心髓，它雖簡易但不失廣博，雖方便但不離正見，覺域派教法之根本所依據的是顯教授般若波羅蜜多經與密宗之密咒相隨順結合而行持的法門，其教義及教授根源出自廣中略三品《般若經》，尤其以《集經》為根本，以印度龍樹系中觀應成見為準，以大乘菩提心為本、般若智慧型為導而修密法，提倡於僻靜處苦修瑜伽而獲成就。我在學法時，上師曾謂，抓住並了解中觀應成派的正見就能理解佛法。今日看來這句話不是虛言，自噶當派祖師阿底峽大力宣揚中觀應成見後，藏地各派莫不以此為尊，就覺域派來說，土觀大師指出「見地不超出中觀應成派的範圍」。
現今有人認為學法是不自由的，尤其是女同志對於學法更是有著恐懼，怕這怕那，或認為女性修不能獲得成就，或認為女性學法守不住禁戒。其實，藏族女性對此看法卻不同，她們稱尼姑是最自由的女人，西藏還有這樣一首民歌：「在一切的女人裡面，最自由的是尼姑，雖然沒有頭飾胸飾，也不用侍候丈夫公婆。」關於修持方面，西藏上師對女性亦不予以貶低，他們認為女性同男性一樣，只要修持一樣會獲得成就。《大方廣如來不思議境界經》云：「復有無量千比丘尼(女僧人)……皆已成就大丈夫業，為欲調伏下劣眾生，故現女身。」這說明女性修持者不僅能獲得成就，還能度化眾生。因此我認為若女性自己看不起自己，這實是不應該的。清代女詩人金雲門寫了兩句名詩「神仙墮落為名士，菩薩慈悲念女身」，這是對女性慈悲心理的讚揚。瑪吉是女性修持者的榜樣，她以淵博的佛學知識和堅定的進取精神，在藏傳佛教史上寫下了女性修持獲得成就的光輝一筆，為藏傳佛教尼姑團體的形成和發展奠定了基礎。瑪吉在傳播女系覺域派學說時，培養了大批比丘尼學者，為提高藏傳佛教比丘尼的整體素質與地位起到了巨大的作用，而她本人以淵博的佛學知識和在密宗實踐上所取得的殊勝成就，在雪域高原上塑造了一尊極為引人注目的女性出家人的形象。後來許多藏族著名佛學家對她在佛學上取得的成就給予很大的評價，她是藏族婦女優秀的代表，被僧眾奉為智慧空行母的化身而加以崇奉，史書上也贊曰「若就勝義言之，乃實為能生諸佛之金剛王妃。就世俗言，乃示現由修般若波羅蜜多行而證道者」。另外，土觀上師在其名著《土觀宗派源流》中親切地稱她為偉大的母親，這不僅向瑪吉表以崇高的敬意，同時從另一個側面對藏傳佛教整個比丘尼應有的地位作了肯定。在瑪吉巨大的影響下，藏傳佛教產生了女活佛，這是繼男活佛之後產生的又一偉大創舉，在世界佛教園林中是一種具有雪域高原特色的佳話。第一世女活佛叫傑增·卻吉卓美(？—1489年)，法名多傑帕姆(即金剛亥母)，她於1439年創建了著名的桑頂寺，從此該寺成為歷代多傑帕姆女活佛的駐錫地，其傳承至今未絕，已至第十二世。當今健在的女活佛多傑帕姆，1959年西藏上層反動集團在拉薩策動叛亂，被解放軍平息後，18歲的多傑帕姆被叛匪帶到印度，她熱愛祖國思念故鄉，女扮男裝，終於1959年9月回到北京，歷任五、六屆人大代表，第五屆全國政協委員，現任西藏自治區政協副主席。女活佛多傑帕姆在噶舉派中地位極高，其下屬都是比丘，過去每逢她到拉薩都有專人為她護衛開道。另外，建在安多藏區著名的佛教修行地——甘加白石崖的寺院，其寺主也是女活佛名貢倉，從前白石崖寺大小政務都由她主持。
瑪吉於1144年圓寂了，享年95歲，她將一生都奉獻給了佛教，她給後人留下了寶貴的教法開示，人們不會忘記她。瑪吉博學多聞，著作有不少，其中很多都是對後學有很高指導意義的，如今人對於明點議論紛紛，莫衷一是，於密意之了解微乎其微，若大家能細心探求般若波羅蜜多之母瑪吉祖師描述的智慧點，想妄言則少矣。《瑪吉祖師略傳》中有開示云：「如卵形，如上指頭尖之大，如油潤滑；顏色如不打里聖地之藍寶石；……它十分美麗，功德具足，常為空行勇父、菩薩、諸佛及赫魯噶所聚集。智慧點都含藏這些功德。」又如《瑪吉「厥」法廣釋》中預言了一位聖者的出現，文中道：「與爾時間相同的時間中，將有一位能使佛教戒規較現在略顯昌明的聖者出現，就如同黑暗中一道閃電發出的光明。」瑪吉還說到：「這位比丘就是現在所說的名叫扎巴的僧人，他將肅清佛教中發生的許多錯亂，創建佛教的清淨戒規。」
總之，瑪吉祖師的事跡很多，成就很大，由於篇幅有限，此處便不一一論述了，詳情可參閱《瑪吉祖師略傳》及伊藤吉郎《據藏漢文獻對瑪吉勒準傳記的研究》(第五屆國際藏學會議論文)。
原載於《氣功與科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