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顛禪師之折伏昌黎(一九四五年四月一日)
竊以法不孤起，仗境方生。道不虛行，遇緣即應。應非常之事，必需待非常之人。得非常之人，乃能建非常之業。潮陽靈山大顛禪師，為非常之人，建非常之業者乎。
師諱寶通，大顛乃自號也。生而神異，出家，圓具，得法，紹隆三寶，續佛慧命，大闡宗風，普度群品。一生事業，見高僧傳、傳燈錄、佛祖通載、佛祖統紀、五燈會元等書，詳略具載，堪為人天師表，一代宗師，無庸贅述。唯其折伏昌黎之一段豐功偉業，殊為出類拔萃，人所難能，有足紀述者。
夫昌黎自名為一代文宗，赤心事上，憂國如家。實則醉心利祿，妒忌情深。不知佛是何人，法為何義。見人之得，如己之失。因而信口雌黃，諫迎佛骨，致幹上怒，謫貶潮陽。滿望拔攫高遷者，反受流竄之屈抑。方其上表進諫之初，氣焰沖天，視佛法為贅疣，仇僧伽為怨賊，恨不得，人其人，火其書，而後快。乃慷慨陳詞曰，佛如有靈，能作禍祟，凡有殃咎，宜加臣身。上天鑒臨，臣不怨悔，儼若赤忱為國，置生死於度外者。迨貶潮陽，稍經跋涉之勞，風波之險，即鬱鬱不懌，無以自解。因聞禪師之名，遂生悔禍之心，特親詣靈山叩謁。見面，則曰，愈之用於朝，享祿厚矣。一日以忠言不用，而奪吾刑部侍郎，竄逐於八千里之外。播越奔走，經涉嶺海，喪吾女孥。及至潮陽，颶風鱐魚，禍患不測。毒霧瘴氣，日夕發作。愈少多病，發白齒落，今復黜於無人之地，其生詎可保乎。而畏難苟安、貪生怕死之情狀，便自溢於言表。即此首鼠兩端，足知昌黎之為人、氣節如何，操守奚似。而顛師時登八十八歲高齡，洞知其癥結所在，觀機利導㐇，一一點出，句句中肯。往復辯論數千言，終令其目瞪而不收，氣喪而不揚，反求其所答，茫然若有所自失。遂執弟子禮，衷心悅服，知佛法之當奉，僧伽大有人在。後將移袁州，復詣靈山，獻衣二襲，而告別焉。周茂叔題大顛堂壁，詩云，退之自謂如夫子，原道深排佛老非。不識大顛何似者，數書珍重更留衣。此詩直揭昌黎心竅。
但昌黎我慢山高，虛圖體面。雖深佩顛師之道德，實際里，不能不心存敬慕，故其答孟簡書，稱大顛頗聰明，識道理，實能外形骸，以理自勝，不為事物侵亂，因與之往來也。只此隱約數十言，已足表其心悅誠服。及可見顛師之道高德重，感人之深，自非尋常之可比。且其表面上，虛榮難破，故仍作倔強之言曰，有人傳愈近少信奉釋氏，此傳之者妄也。又雲，留衣乃人之情，非崇信其法，求福田利益也。夫對能外形骸，不為事物侵亂之高僧，尚不肯崇信其法，為求福田利益。何以初謁顛師，便言，愈之來也，道出黃陵之廟而禱之，幸蒙其力，而卒以無恙。是則不求福田利益於天中天，聖中聖，智斷究竟，福慧二嚴，極果聖人之前。亦不求於佛法僧三寶，真實眾生福田之前。反獨向祀典不列，人少知名之黃陵廟，無名鬼卒之前，而求福田利益，以乞保全生命。恭倨失當，可笑孰甚。此中虛偽，尤足令人齒冷。惜乎歷代史官，多屬不知佛法之文人，凡有關佛法之史實，多被刪削，甚至顛倒黑白，挽非為是。即昌黎之於顛師，證據確鑿，事實的為如此。仍被史官多方掩飾，蒙蔽百端。而普通人民，習矣不察，亦多盲從瞎說，認偽為真。雖有許多公平批判，常人亦不措意，匡正難圖。猶以昌黎之膽大妄為，公然欺君罔上，希旨求榮，力抵佛法，為千古傑出。以致昌黎名高千古，顛師反闃爾無聞。更有雲，潮州文化，由昌黎蒞止而始開通者。誠如是，則辯論竟日，頓使昌黎目瞪而不收，氣喪而不揚，反求其所答，茫然若有所自失之大顛禪師，其學問道德，定慧雙資，高登耆耆之上壽，猶能力折目視雲漢之文人，縱橫無礙之辯才文思，究竟從何而來。足徵昌黎之未至潮陽，早有儒佛雙通之高僧在焉。高僧之道德文章，當由佛法昌明培育而出。佛法昌明至此程度，應是地方文化久已開通所感召。尋流溯源，潮州文化之於昌黎無關，彰彰明甚。茲者翁止觀，張春台，鄭德隆等諸居士，熱心護法，力求匡正挽非為是之世俗訛傳，特發起徵求發揮大顛禪師道高德重之鴻文。森雖不敏，亦忝在被徵之列，乃不揣固陋，直書事實如此。
註：摘自民國三十四年四月一日《弘化月刊》第四十六期，見《民國佛教期刊文獻集成·補編》六十九卷第三九九頁。